第三章 小说家(1 / 2)

名侦探的枷锁 东野圭吾 1606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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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过警察了。煞车果然被人动过手脚,警方会视为杀人未遂案来展开调查。”市长讲完电话后走回沙发。

“是很复杂的手脚吗?”我问。

“不,警方说熟练的人应该几分钟就能搞定了。”

“水岛邸停车场的人员出入状况如何?”

“停车场有铁卷门,但听说大多时候都开着。而且屋子很大,也有园丁等员工成天出入。就算有人靠近车子,被制止的可能性也很低。”

“最后一个开那辆车的人是谁?”我问。

“在雄一郎先生遇害的两天前,他和司机坐过车。那毕竟是雄一郎先生的座车,其他会开的人就只有管家黑本,而司机从雄一郎先生过世后就没再碰过车了。”

“所以车子很久都没人开过。”

“没错。”市长点点头。

我抱起双臂寻思一会。因为车祸时稍微挫伤,我的右手手腕扎着绷带,不过幸好只受了轻伤。

这里是市政府的市长室。我和小绿在事故现场附近接受警方侦讯后,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去医院接受脑波检查等等,最后来到这里。幸而我、小绿及管家黑本伤势都不怎么严重。

“凶手是水岛秋雄吗?”小绿问。

“秋雄?为甚么?”

“因为他一直想杀自己的父亲,这可能也是他干的啊。”

“那样的话,等于他同时准备了密室杀人以及在煞车搞鬼这两种方法了。”

“这不可能吗?”

“不是不可能。可是他应该会先尝试第一种方法,不成功的话,再挑战第二种方法。应该不会贸然同时执行两种方法。”

“会是其他兄弟干的吗?”市长说。“他们都想除掉雄一郎先生嘛。其中有人不晓得秋雄要动手,想出其他杀人计划也不是甚么不可思议的事吧?虽然被秋雄抢先一步。”

“我赞成想杀害雄一郎先生的人不只一个。不过如果这次是想加害雄一郎先生的人策划的,那在雄一郎先生遇害后,他应该会把煞车的机关恢复原状。已经用不着了,留下那样的机关非常危险。”

“说的也是。”市长按住眼头。“那么天下一先生有甚么样的推理?”

“我还不能说甚么。”我摇摇头,把稍微滑落的眼镜推回原位。“不过我可以断定凶手想要的不是雄一郎先生的命。”

“哦?”市长看着我。“那么凶手是要谁的命?”

“不知道。”我回答。其实我知道,但不打算在这时候说出来。

“这样。”市长用指尖在桌上敲着。“嗳,总之这部份就交给警方吧?”

“我觉得交给警方就行了,不过关于后续的情报……”

“我明白,我会要警方随时报告。”

“麻烦您了。”我低下乱蓬蓬的头。

“话说回来,”市长搓着手,交互看着我和小绿。“听说火田俊介先生在雄一郎先生遇害的前一天拜访了水岛家?”

“我是这么听说的。虽然不清楚目的,但我想应该是关于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事。”

“他也是会员之一嘛。可是他有甚么事呢?他们两人私下见面,教人有点想不透呢。”

市长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他似乎也在沉思甚么。

“火田俊介是甚么样的人?我听令嫒小绿说他是个作家?”

“没错,他是个作家。”

“他都写些甚么样的作品?”

“那叫甚么呢?该说是以社会问题为主题的小说吗?”

“社会派小说,是吗?”

“如果有这种类型的小说,他的作品应该都可以归类到其中。”市长说,点了点头。

“听说他的作品很畅销?”

“唔,应该吧。可是最近怎么样就不清楚了。我听说他好像有点碰上瓶颈。”

“创作低潮期吗?”

“应该也是,不过或许是读者对他厌烦了。我也读过他几本作品,”市长瞥了墙上的书架一眼。“但最近即使出版社特地寄书来,我大多都没读就直接放进架上。”

“很多都是沉闷的故事。”小绿说。“全是一脸阴沉、眉头挤出皱纹的大叔在调查案件的故事,看了就让人心情紧绷,一点都不有趣。”

“真严格。”

听到作家受到抨击,我如坐针毡。我又想起自己在从前居住的世界里是个作家。

“明天我想去见火田先生。”我说。

“没问题,晚点我会联络他。”

市长干脆地回答。他似乎很满意我目前的工作成果。

回到饭店以后,我在地下的餐厅用过餐,然后回到房间。

那是个小房间,有一张稍大的单人床。我把所有衣服脱下来扔到床上,进了浴室,转开莲蓬头。其实我更想在浴缸里放水悠哉地泡个澡。但我在第一天就知道热水只要连续开十分钟以上就会在中途变成冷水,所以不能那样奢侈。

我迅速洗过严重自然卷的头发,顺便擦洗脸和身体。

我想刮个胡子,转向镜子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玩意。

雾白的镜子上浮现出文字来。

应该是用类似肥皂水的东西在上头写字,让那里不会起雾。

文字内容如下:

“回去原本的世界 否则当心你小命不保”

我看着那称得上是笨拙的字迹,无法自制地全身僵硬。我心跳加速、背脊发凉,腋下却冒出汗水。

我用毛巾抹掉文字离开浴室,然后披上饭店的浴袍在椅子坐下,可是内心的动摇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我想起白天的事故。

既然被狙击的不是水岛雄一郎,凶手想杀的人就是我——这样推测最为妥当。

目标不可能是管家。因为管家只是碰巧开那辆车子载我们回家,搞不好本来打算由原本的司机驾驶,而凶手不可能会选择如此不确实的方法。他的目标果然是我,总不可能是小绿。

这就表示凶手在某处监视我们的行动,一知道我请人开车送我们回去就立刻在车上动手脚。凶手到底是从何时盯上我的?

刚才的文字揭晓了答案。

回去原本的世界——这句话大有玄机。换句话说,在这个扭曲世界的某处,存在着知道我来自其他世界的人。那个人从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盯上我了。

而最后一句话刺进了我的胸口。

否则当心你小命不保——

隔天我吃完早餐,正喝着咖啡时,小绿出现了。她穿着一袭嫩绿色的洋装,非常适合她。

“可以去见火田俊介了,我们马上出发。”

“决定得真急呢。”我急忙啜饮咖啡。

“他是个畅销作家,行程应该排得很满吧。”

“哦?真羡慕。”我喝光咖啡,站了起来。“那件洋装很适合你。”

“真的?谢谢。”小绿当场转了个圈,裙摆轻飘飘地扬起。

我们在饭店前面拦计程车。小绿对司机说:到文理地区的皮拉图斯屋。

“皮拉图斯屋?”

“是火田俊介住的房子的名字。”

“房子的名字?不是公寓的名字?”

“是房子的名字。”

“哦?房子还有名字啊,真厉害。”

“据说在那一带是很有名的房屋,可是住在里面的不只火田俊介一个人。好像还有几个相当于他弟子的年轻作家同住在一起。所以对那些人来说,皮拉图斯屋应该就像公寓一样。”

“居然还有能力供养食客,看来他过着相当优渥的生活呢。”

“人家是畅销作家嘛。”

“我想也是。”听到畅销作家的事迹不是件愉快的事。

我们在蜿蜒曲折的坡道途中下了计程车。周围林立着大小各异的民宅,构成迷宫。这些民宅都是红砖及石造建筑,完全看不到我所熟悉的传统日式房屋。不过我已经渐渐习惯起这奇妙的扭曲现象。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皮拉图斯屋位在从主要道路岔进去一条路的位置。小绿说它类似公寓,所以我想像成一栋高耸的建筑物,但出现在那里的却是一栋被石墙包围的两层楼建筑。

大门有着巨大的铁门,但现在紧闭着。正面可以看到中庭。环绕着中庭的是口字形的回廊,各房间似乎面对回廊排列。也就是说,规模虽然不同,但构造与市立大学相同。这可能是这个城镇的传统建筑样式。

门柱上有门铃,我按了下去。半晌后,对讲机传出冷淡的应声,“喂?”好像是个年轻人。我对着对讲机报上身分。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从大门对面现身。是个削瘦、高个子青年。他戴着度数似乎很深的眼镜,脸色也不太好。毛衣的肩线落在两侧,一副往昔时日的重考生风貌。

他以警戒的眼神看我们。

“同行的只有一个人吗?”

“是的。”我回望小绿回答。

削瘦的青年取出钥匙串,打开设在门旁的通行门锁。我们从那里进入屋内。进去后,青年又上了锁。

“门平常都锁着吗?”我问。

“嗯,大致上都锁着,因为会有人擅自闯进来参观。”

“名人真是难为呢。”

“有名的是老师。”

“你是弟子吗?”

“我叫青野。”他行了个礼,走出去。

我们从回廊途中的楼梯上楼。二楼一样是回廊,房间面对回廊而设。

“这房子真大。格局怎么安排呢?”

“二楼有八个房间,都由老师与家人使用。我们弟子的房间在一楼。房间有四间,但现在只有三人,所以一间是空房。除此之外一楼还有书库跟我们使用的共同厨房。老师他们的房间里,厨房甚么都一应俱全。”

我认为既然是弟子,共用厨房又有何妨。

“好安静。大家都待在自己房间吗?”小绿悄声问道。

“夫人和小姐她们出国旅行了。”青野答道。

“真羡慕。”

我叹口气,看来钱多得花不完。

绕过回廊约一半的时候,青野在一道门前停下来。然后他敲敲门,“请进。”里头传来声音。

房门打开,青野前往室内。

“我带天下一先生过来了。”

“带他进来。”室内传出低沉的声音。

我们在青野催促下进房,昏暗的房里有两道人影。一道坐在安乐椅上,另一道直立在前面。

“在那里稍候一下。”安乐椅上的人说。

他就是火田俊介吧。头发长度几乎及肩,胡子也留得很长。尽管室内如此昏暗,他却戴着有色的圆框眼镜,年龄难以推测。他穿着宽松的黑色日式工作服,所以体形也看不清楚。

他说的“那里”,好像是指出入口旁的木制长椅。墙边放着书架,里面陈列着火田俊介的着作。我猜想编辑来的时候,他就是让他们在这里等待。火田俊介现在坐的位置旁边有一道门,里面应该是工作室。

“真是,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懂?”

火田俊介低沉、但是带刺的声音传来。

这话当然是对着伫立在旁的青年说。青年与青野两相对照,看起来肥胖矮小,而且背影看起来浑圆蜷缩,我想这应该不全是意气消沉之故。

“你的小说啊,”火田俊介把手中的一叠纸扔到青年脚下,那是原稿吧。“人物全是死的。也就是你根本不会描写人。全都假惺惺的。这种东西根本不叫小说。连故事都称不上。只是文字的罗列、没有意义的词汇罢了。”

“可是老师,您叫我尽情发挥……”胖青年悄声反驳。

“我的意思是,只要是能称做小说的东西,爱怎么发挥都行。可是你写的东西不是小说。登场人物的心理令人无法理解,当然他们的行动也莫名其妙。出现的净是一堆非现实的设定,完全感觉不到现实。这要教人怎么移入感情?老实说,要从头读到尾都教人痛苦不堪。我真不晓得多少次想放弃读下去。”

胖青年沉默着,他的背影微微颤抖。我旁边的小绿低下头。

“嗳,总而言之这种东西太不像话了,重新写过,要不就立刻打包滚出去。不过如果你要离开就得放弃作家这条路。如果你在其他地方搞甚么不像样的活动,可是会坏了我的名声。”

“我重写。”胖青年呻吟地说。

“这样啊。嗳,我倒觉得你差不多该回故乡才是正确的选择。不过既然你还想再加把劲就随你便吧,但下次你再拿这种垃圾过来,就请你走路。”火田说完,用脚尖踢了一下刚才扔出去的原稿。

胖青年以迟钝的动作捡拾起脚下的原稿。从我的位置可以看出他的脸颊在抽搐。这情景教人不忍卒睹。

“捡完后,把书库整理一下。”火田以冷淡的口吻说。“我之前不是把下一部作品需要的资料列给你了吗?你就根据那些资料把书库整理整理,让我要的书容易寻找。两小时以内弄好。”

“两小时吗?”胖青年有些惊讶。

“没错。你该不会说你做不到吧?我可是之前就交代过你了。听好了,两小时。两小时后我就要开始工作。”

“……遵命。”

“对了,青野。”火田俊介看着另一名弟子。“不是说访客只有一人吗?”

“咦?哦,是这样没错。”青野介意地看着我们。“另一位是市长千金,所以我想应该没问题……”

“无论对方是谁,我都坚持我的主义。采访时只能有一人,否则全部回绝。”

看来我带小绿来,让他不高兴了。话说回来,他居然认为市长的女儿会碍事,看来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不得了的大人物。

“呃,那么我先告辞了。”小绿似乎难以忍受地说。“我想,就算我在也帮不上甚么忙。”

尴尬的沉默笼罩室内。青野和胖青年或许是不想多嘴,低着头沉默着。我很想为小绿解围,但考虑到惹毛火田俊介的风险,还是无法贸然解套。

结果火田俊介以一百八十度迥异于刚才态度的温柔口吻问小绿,“小姐,你喜欢看书吗?”

火田突然搭讪小绿,让小绿吓了一跳,但她立刻恢复笑脸回答:

“我最喜欢看书了。而且不只看书,我也喜欢欣赏书本的封面设计。”

“那么可以请你帮忙他吗?”他指着胖青年。“哦,不是甚么苦差事。只要从许多书当中挑出符合条件的书就行了。”

“好的,我很乐意。”小绿活泼地答应。

少女的回答似乎让小说家满意。

他满足地点一下头,转向胖青年说,“请人家帮忙吧。不过千万别让小姐搬重物。”

小绿和胖青年一起离开房间。

“给天下一先生倒茶。”火田俊介说。

“是的。”青野站起来,到房间角落的茶水间煮水。

“好了,”火田的眼睛转向我。不,正确地说,是那一副有色眼镜转向我。“今天你是有何贵干?市长在电话中说是关于纪念馆的事?”

“这也是目的之一,不过我在那之前有个问题。”

“甚么问题?”

“是关于水岛雄一郎先生。”

“哦……”火田仰望天花板,然后摇摇头。“我听说了,实在太令人震惊。真的很难预料一个人的命运。现实果然比小说还离奇啊。这么说来,听说你也在场?而且还精采解决了谜团。哎呀,了不起。”

“是我运气好罢了。不提这件事,”我看着对方,“听说您在水岛先生遇害前一天去找过他呢,还特地到他房间。”

火田俊介听到问题的瞬间,表情掠过一丝狼狈,而且接下来的回答也很不自然:

“是……是这样吗?嗳,我每天都忙得要命,总是忘记甚么时候在哪里碰到谁。”

“才几天前的事呢。”

“我这人一向秉持忘掉过去也无所谓主义。”火田微微带笑。“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找过水岛先生。我们商量了一下保存委员会的事。”

“市长说,应该没有甚么事需要您们两位单独商量啊?”

听到我的话,火田静静地笑了:

“日野先生总是以领导者自居,但我们也不是任凭摆布的棋子,大家各有各的想法。”

“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别为难我了。要是可以轻易泄漏出来,哪干得来纪念馆保存委员这份差事——喂,茶还没好吗?”他望向青野的方向催促。

“是,就来了。”

青野把茶杯放在托盘上送到我面前。杯子冒出带有薄荷香的蒸气。我道谢后接过茶杯。

“您知道密室杀人这个词吗?”我啜饮了一口薄荷茶。

“密室杀人?”火田重复后摇摇头。“不知道,我没听说过。那是甚么意思?”

“是指有人在不可能出入的房里遇害,而且里面还有尸体,却不知道凶手如何从中逃脱。”

“简直是魔术呢。”

“唔,差不多。您真的不知道这个词吗?”

“不知道。怎么了吗?”火田喝口茶,“有点太涩了。”他板起脸对青野说。

“对不起。”青野拿着托盘行礼。

我咳一声,拉回火田的注意力。

“水岛雄一郎先生知道这样的魔术,而凶手也利用这样的手法杀了水岛先生。最令我介意的是谁告诉水岛先生这样的魔术?于是我调查他的行程,看到您的大名。”

“你是说那是我告诉他的?不好意思,这可不是事实。我对魔术没有兴趣。”

我本来想问他和水岛雄一郎聊了甚么?但还是作罢。毕竟就算问他,他也只会原地兜圈子。

我又喝一口薄荷茶。

“老师为甚么加入保存委员会?”

“哦,主要还是好奇,这是干这行的天性,说是本能也行。我只是纯粹想知道这个城镇的来历。”

“您想过把它应用在小说上吗?”

“当然想过。”

“以甚么样的形式?”

“这可不能说。是商业机密。”火田俊介摇晃身体笑道。

我决定改变提问方向:

“老师所写的作品是社会派小说呢。”

“别人是这么说的。”

“听说也以凶杀案为题材?”

“唔,看状况。”

“老师想过以杀人之谜为题材写小说吗?比方说,推理谁是凶手、如何杀人的小说。我称之为本格推理小说。”

我原本预期会得到“没那种东西”的回答,然而火田俊介没有这么说。不知为何,他露出困惑的表情望向青野,然后视线不安地在半空中游移,接着他这么说:

“为甚么这么问?”

“因为这个城镇没有这种小说。明明应该要有,却完全没有。不管怎么想都太不自然了,所以我才想到要实际请教作家。”

不知为何,火田俊介穷于回答。我忖度不出他在想甚么。

这时,位于更深处房间的电话响了。火田俊介向青野使个眼色。青野前去开门,进到里面的房间。

“很有意思的发想。”火田看着我。“我倒是比较关心你怎么会想到这种事?”

因为我来自别的世界——我也不能这么回答,于是放任沉默持续下去。

隔壁房间传来青野的声音。

“嗨,白石吗?你现在在哪里?哦,这样啊。等一下。”

然后门又打开,青野探出头来:

“是白石打来的,他说有事想请教老师。”

“我失陪一下。”火田向我表达失礼之后走进邻房。

取而代之,青野从邻房走出来。

“白石也是住在这里的弟子吗?”我问。

“是的。我和白石加上刚才的赤木,三个人本来是大学的文学同好会成员。”

胖青年好像姓赤木。

“是我。怎么样?找到了吗?”火田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没找到?不可能啊,可以再扩大范围找一找吗?”

“白石被老师派去找资料。”青野小声说。“为下一本小说蒐集资料。”

“你们怎么会成为火田老师的弟子?”我问。

“因为我们本来都是老师的书迷,而且老师是当今最畅销的作家,声势如日中天,我们觉得追随老师比较容易踏上成为作家的道路……”青野搔着头说,但我感觉他似乎有所迷惘。

就在我打算喝完剩下的薄荷茶时,火田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

“哇!你干甚么!”

接着是甚么东西猛然倒地的声响,听起来像甚么东西掉到地上。

“老师!”青野打开门。

但他没有立刻冲进门里,他站在门口,“呜哇!”的大声惊叫,猛地退了一步。

我要青野退下,窥看房间里面,同时全身遭受一阵冲击。

眼前是一片惨绝人寰的景象。

原本应该高高堆在地上的书本完全崩塌,变得像座小山。而火田俊介倒在上面,就像将那座书山当成床铺。他的额头插着一支箭,大量鲜血如瀑布般流过他的脸。

“老师!”

“不要碰他!”

我制止青野。

玻璃门大大地敞开,白色蕾丝窗帘被风卷起摇晃。我跑到玻璃门旁边。

门外又是回廊。沿着回廊前进,应该可以通到二楼所有房间。然后我朝脚下一看,地上掉着一把小型十字弓。

从高度来看,凶手不可能跳下回廊。即使如此,我还是望向在底下延伸的树林。树木稀疏,如果有人躲藏,应该一眼就能看到,但没有人影。

换句话说,凶手是经由外侧的回廊逃跑。

我从玻璃门来到外回廊。青野似乎察觉我的目的而从后面跟上来。

“我也一起去。”

“你朝顺时钟方向跑,我从这边去。”说完之后,我朝逆时钟方向跑去。

我跑在外回廊上,一个个检查对外回廊的窗户和玻璃门,每一道门窗都锁着。据说火田俊介的家人出国旅行,出发前应该彻底锁好门窗。

跑过回廊半圈时,我碰到了青野。

“啊,天下一先生,你有看到甚么人吗?”

“不,没有。”

我省略问他“你那边如何”的工夫,把青野经过的地方再检查一次,可是还是没有人影。每一道门窗都有上锁。我终于回到原本的地方,也就是火田俊介遇害的房间前。

我穿过房间来到内侧回廊。

“出了甚么事?”底下传来声音,赤木走出一楼的回廊。

“你甚么时候在那里的?”我问。

“我才刚出来。楼上好像在吵甚么,我还纳闷出了甚么事……”

“你有看到甚么人吗?”

“没有。”赤木摇摇头。

此时小绿从后面的书库走出来,“出了甚么事吗?”

我没有回答地跑过内侧的回廊,一一检查面对回廊的门。

假设面对外回廊的窗户有一道没锁,而凶手从那里逃进室内锁上窗户,穿过房间跑到内回廊,那么这次他应该会无法锁上门才对。

然而面对内回廊的八道门全都锁着。

“凶手消失了……”

我挠抓起蓬乱的头发。

结束侦讯后,大河原警部细细端详我的脸,然后叹了好长的气。

“到底怎么回事?才短短几天就出了两宗凶杀案,而且都是你拜访的对象。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你这么说,我也很为难啊。我也大吃一惊,困扰万分,而且蒙受其害啊。”

“真的吗?”警部以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我。

“如果不是真的又怎么样?”

“不,我不晓得。我不晓得,可是我总觉得是你招来命案。”

我猛地后仰:

“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这想法很荒唐,可是我在上次的案子里也这么觉得。”警部抚摩下巴。“这个城镇的人天生就背负着注定的角色。”

“我可是外地人。”我不理会警部的话,指向命案现场的门,“我可以进去了吗?”

“哦,可以吧。”

火田俊介的尸体正要被搬走,但额头上依然插着箭。

“请等一下。”

我叫住正要搬走尸体的警官,然后伸向火田俊介布满胡子的嘴巴。他满脸都是血,但都凝固得差不多了。

“喂,不要乱碰尸体!”

“一下就好。”

我用指尖捏起沾在火田嘴唇上的东西。是一根白白细细、像线头的东西。

“那是甚么?”警部看我的手。

“不知道,不过还是请你调查一下。”我把那东西放到警部掌上。

我看着警部把那东西交给部下,接着往玻璃门走去。十字弓好像被警方收走了。

建筑物围墙的另一头是森林,可以看到许多调查员在里面走来走去,不时有人大声嚷嚷。

“你认为凶手逃进森林里了?”我转向大河原警部。

“那当然。你们在外回廊绕了一圈追人却没发现凶手。那么从时间上来看,凶手以十字弓射杀火田先生后就只能跳下回廊逃走。”

“可是……”我俯瞰树林。“虽然是二楼,不过也相当高。如果从这个回廊跳下去,最好的状况是挫伤,弄个不好可要骨折。要是发生这种事,连逃都逃不走。”

“那家伙运气好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凶手难道不担心这种状况吗?他不害怕可能受伤跑不动吗?”

“那家伙思虑短浅吧。”

“即便平安跳下楼,我们也立刻往窗外看,应该可以看到凶手逃走的身影才对。”

“那家伙脚程很快吧。”

警部的天真让我哑口无言。他的部下进来了。

“警部,弟子青野说了耐人寻味的事。”

“哦,甚么内容?把他带过来。”

刑警暂时离开,然后带着铁青着一张脸的青野回来。

“你说了甚么?”大河原警部问。

青野单薄的肩膀缩得更小了,然后他战战兢兢地抬眼看警部,接着看我,最后又看警部。

“呃,这位刑警先生问我有没有甚么线索,像是有没有人对老师怀恨在心……”

“你心里有底是吗?”

“也不算有底,”青野又瞄了我一眼。“其实最近赤木那家伙曾在喝醉酒的时候说过要干掉老师……”

“干掉老师?真的吗!”警部瞪大眼睛。“赤木是那个胖弟子对吧?”

青野歪着他的细脖子点点头。

“赤木的小说被老师批得一文不值,还被老师说快点回故乡,他好像对这件事怀恨在心。今天赤木的最新作品也遭到辱骂……天下一先生也听到了。”

“如果那么恨老师,别当甚么弟子不就好了?”警部说出理所当然的话。

“要是办得到就不必辛苦了。以前赤木想要自行出道,结果被老师暗地里动用关系,中止出版。赤木老是埋怨早知如此就别当弟子了,还说以前只是读者的时候,还觉得要尊敬老师。”

“他终于忍无可忍了是吗?”

“而且,”青野接着说。“那把十字弓,我想是放在一楼资料室的东西,而赤木在案发前都在一楼的书库整理书,书库与资料室又在隔壁……”

“好。”警部拍手,命令部下。“彻底侦讯赤木吧。”

目送警部等人出去后,我看着表情僵硬的青野说:

“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像这样打小报告,你心里不会过意不去吗?”

“我们才不是朋友。”青野说。“是竞争对手。”

“赤木不是一直跟小绿在一起吗?”

“是吗?只要有那个意思,想瞒着她的耳目做甚么也不是不可能吧?毕竟书库相当大嘛。”

我叹口气,顺便再次环顾室内。大量的书籍还是老样子地散乱各处。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某处和一开始进房且发现尸体时有些不一样。

“那个书架……架上的书本来就那么少吗?”

“咦?甚么?”青野问。

“书架。火田老师倒地的位置稍后方的书架。我记得刚才看到的时候,上面的书比现在更多。”

“哦?”青野没甚么兴趣地看看书架,给了模棱两可的答案,“是吗?”

我离开房间,走过内回廊。

假设凶手持有其中一个房间的钥匙,然后侵入那个房间,再从连接外回廊的玻璃门出来,前往火田俊介的工作室后杀害火田——要完成这些并不困难。接下来他只要从同一道玻璃门进入房间,从内侧上锁,穿过房间到内回廊再上锁,就不必担心被我们发现。那么只要到内回廊,就能够脱离这栋屋子了吗?

不过,一楼的书库有赤木和小绿。赤木说他听到骚动后就走出房间查看,如果凶手在内回廊,赤木不可能没看见。

此外,大门的通行门锁着,而且那是一扇从内侧打开也需要钥匙的门。凶手必须持有这道门的钥匙。

我沉思着走下一楼。警部和刑警不晓得为了甚么事忙得团团转。

“我一直都在这里。是真的,请相信我!”书库传来声音。

往里面一看,赤木正涨红一张圆脸大力主张。

“我在整理书,一直在整理。我一步也没有踏出去。”他焦急地挥舞双手。

“他说的是真的吗?小姐?”大河原警部问小绿。

小绿深深点头:

“是真的。赤木先生一直跟我在一起。”

“唔唔。”警部低低呻吟,同时板起脸来瞪着身为部下的刑警。因为现况形同被青野的话牵着走,面子挂不住。

房间的电话响了。一名刑警拿起话筒,交谈了几句。

“警部,是火田先生的太太打来的。”

大河原警部的表情变得更加厌烦,他走向电话。谁都不愿意和被害人的妻子交谈。

“你还好吗?”我问小绿。

小绿的脸色苍白,她轻轻点头。

“今天我们先回去吧。市长应该很担心。”我说。

当我要以手掌轻扶她的背时,她突然抬头仰望我。

“天下一先生,这是诅咒。”

“咦?”

“这是诅咒。封印在纪念馆的东西被解放,所以大家开始遭到诅咒了。得想办法……想办法阻止它才行……”

“小绿……”

“得想办法才行、得想办法才行……”

这么喃喃重复后,小绿眼睛一闭,像个人偶般浑身瘫软。我赶紧撑住她当场倒下的身体。

头顶没有半根毛发、侧头与后头部则满是白发的老医师以钟表测量小绿的脉搏后,拿下疑似老花眼镜的眼镜。

“只是轻微的贫血症状。应该不必担心,就这样让她睡两、三个小时吧。”

“麻烦你了。”日野市长行礼说。

这里是医院的一室。突然昏倒的小绿在三十分钟左右前被送到这里。我在这段期间叫来了市长。

医师离开后,市长也向我行礼:

“哎呀,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才短短几天就碰上两宗凶杀案,要小绿小姐不受惊也太难。”

“实在太教人吃惊了。”市长摇摇头。“今早才聊到水岛先生,没想到这次连火田先生也……难以置信啊。”

“小绿小姐说这是诅咒。”我看着小绿的睡脸。

“那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市长苦笑着就要伸手进西装内袋,但中途停手。他好像本来想掏烟。

“去休息室吧。”我说。

让市长失望的是连休息室也禁烟。我们买了即溶咖啡,在整齐排列的桌子之一坐下。

“这次是甚么范畴的事件?一样是密室吗?”

市长完全是看热闹的观众表情。

“从凶手如何逃脱皮拉图斯屋的角度来看,也不能说不算是密室,但空间本身相当开放,不符合密室这个词的形象。”

“那么该如何称呼才好?”

“这个嘛,”我想了一下。“人类消失事件,这样称呼应该妥当吧?”

“人类消失。”市长出声重复,接着在口中一次又一次复唱这个称呼,然后他笑着点点头。“很好。”他的口气像赞叹。“凶手忽然从围绕建筑物的回廊失去踪影,确实称得上是消失。这个称呼好。”

我苦笑地喝着咖啡。尽管觉得称呼不重要,但我也颇为中意人类消失这个语感。

“那么天下一先生如何推理?”市长微微探出身体。

“才正要开始。可是我无法赞同大河原警部认为凶手是跳下回廊逃走的说法。”

“我有同感。那样应该会留下使用绳索的痕迹,也不可能没被你们看到。”

“假设凶手没有跳下回廊,那么逃亡路线只有一条。也就是使用某些方法绕到内回廊,接着瞒过赤木的眼光,再从那里下去一楼,从门口离开。我想凶手不可能翻越那栋宅子的高墙。”

“那么凶手还是穿过其中一个房间逃离喽?”

“这似乎不可能。”

“怎么说?”

“旅行中的火田夫人在小绿小姐昏倒前打电话来。根据接电话的警部所述,夫人断定没有外人持有二楼房间的钥匙。她说他们不可能这么不小心。”

“本人或许是很小心,但凶手可能找机会制作了备份钥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