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资产家(1 / 2)

名侦探的枷锁 东野圭吾 1384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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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岛邸位在城镇东端。

那里还保留着许多绿地,尽管有宽阔的马路,交通量却不怎么大。那里没看到甚么高耸的建筑,两旁都是有大院子的宅第。稍微从正面望向这些豪宅,有些甚至无法一眼掌握形状。屋子极尽奢华,算高级住宅区。

水岛邸在当中也显得格外醒目。优雅的弧线和曲面构成的样式显然是受到新艺术运动的影响,就连大门的铁栅栏都布满华丽的装饰。

我透过与这样外观略显格格不入的门铃,报上姓名说是市长介绍前来的天下一。一会儿后,随着“请进”的男声响起,门扉自动开启。

我和小绿从大门到玄关走过一段蜿蜒曲折的漫长通道。种植在各处的季节花卉十分赏心悦目。

玄关前站着一名身穿黑西装的中年男子。

“欢迎光临。我是管家黑本。”

“我是天下一。她是我的助手。”

“我们已经接到市长通知了。恭候大驾已久。”

管家没有多加掩饰他不甚欢迎我们的态度。

我们跟在管家身后走上只有几阶的阶梯,然后进入对开门。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足以完全吸收脚步声,我陷入一种漫步在云端的错觉。

我们被带往的房间里,右侧是整面玻璃,同样强调优雅曲线的桌椅陈设在中央。房间角落摆了一架不晓得是谁在弹的钢琴。

请在这里稍候片刻——管家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我坐在椅脚纤细的椅子上观望室内。几张像是中世纪欧洲的图画裱框装饰在这里,应该相当值钱,不巧的是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我满脑子都在想水岛雄一郎现身之后要怎么切入正题才好。老实说,我有点——不,我相当紧张。

我唐突地来到这个城镇后已经过整整一天。昨晚我下榻在日野市长为我预约的饭店,但睡得不是很好。明明一切都像梦境一般却睡不着,实在是讽刺;可是我今早醒来的时候依然是侦探天下一,证明了这不是一场梦。

我在饭店用早餐时,小绿来了。

她来通知我,市长已经安排好可以会见水岛雄一郎。

水岛是纪念馆保存委员会的成员。从市长的角度来看,他是在奥援我的调查,但突然这样决定也令我困惑不已。不过既然水岛雄一郎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人物,我也不好抱怨太多。

水岛雄一郎是水晶产业的会长,也是城镇首屈一指的资产家——小绿告诉我的资讯只有这些。这教我从何问起?总不能当面劈头就问,“你就是盗挖的窃贼吗?”

断定这样的有钱人不会盗挖是很危险的。毕竟即便本人不会亲自下手,也可能雇人帮忙盗挖。

“家里居然有访客,真稀奇。”

背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入口处站着一名男子,身上的紫色毛衣品味很糟。男子体型微胖,脸也很宽。鼻子以上显得苍老,但脸颊红润得古怪,是那种难以推估年龄的类型。

“打扰了,我是天下一。”

“我听说了。你是来采访关于保存委员会的事吧?”

“呃,是的。”

市长似乎对水岛雄一郎介绍我是作家。

“这位小姐是助手吗?真年轻呢。”男子似乎不认识小绿。

“呃,请问你是?”

“水岛的儿子。”矮子男走近钢琴,打开盖子,弹了约两小节的小步舞曲。琴艺很不错。

“府上很少有人拜访吗?”他刚才的话令人在意,我提出询问。

“如果是可以让我爸赚钱的对象就另当别论。至于你们,既然是为了纪念馆的事,当然会接见吧。”

“令尊对纪念馆相当热心呢。”

“岂止是热心。”儿子一手插进口袋,扬起嘴唇说。“他甚至想把纪念馆占为己有。”

“占为己有?把纪念馆买下来吗?”

“嗳,是啊。”

“纪念馆能买吗?”小绿睁圆眼睛。

“这世上几乎没有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小姐。”

“可是,买纪念馆要做甚么?”我问。

男子晃晃没插进口袋的手:

“这还用说吗?为了得到历史啊。买下纪念馆,就等于买下这个城镇的过去。”

“雄一郎先生为甚么要得到历史?”

我说,结果水岛的儿子一脸惊愕地看我:

“没想到居然有人不懂。得到历史是这个城镇的人共同的愿望啊。”

“这我懂。所以雄一郎先生才会加入保存委员会吧?可是我觉得买下纪念馆并没有任何意义。”

“你好像一点都不了解我爸。对他来说,真正的历史根本无所谓。他要的是对自己有利的历史。只要买下纪念馆,就可以发表自己想要的历史了。”

“也就是主张自己是创立者的后裔,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

我微微摇摇头,“我实在不懂这种思考模式。”

“你是外地人吧?所以才不懂。”

“这样吗?”

“这里的居民每个人都惶惶不安,因为没人能够解释自己为何身在此处、为何存在?比方说这个家,”他说着摊开双手,仰望天花板。“这么夸张的屋子存在于这里的理由是甚么?我们要在这里做甚么好?答案在哪里?”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

“对你们说也没有用。”

“我懂。”小绿说。“我也和你一样想着相同的事。我一直纳闷着我存在这里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小姐似乎是这个城镇的人呢。”水岛雄一郎的儿子点头说。

这时候传来人跑过走廊的脚步声。那个人想必相当慌乱才能够在那么厚实的地毯上制造出脚步声。

刚才的管家冲进来,“啊啊,春树少爷,原来您在这里。”

水岛的儿子好像叫春树。

“出了甚么事吗?”

“老爷他……老爷他的样子不对劲。”

“甚么!”春树转向管家。“你说不对劲是甚么意思?”

“不管我怎么叫,老爷都没有回应。”

“是睡着了吧?”

“可是我叫得那么大声,却没有半点回应……”管家含糊其词,似乎不敢再继续说出不祥的话。

水岛春树出去走廊。不过他再确认了一点,“老爸真的在房间吧?会不会出门了?”

“老爷没有出门。”管家摇摇头。

春树跑过走廊。我从后面追上去,小绿也跟上来。

一出大厅,春树立刻跑上线条优雅的阶梯。前方有一道门,他用力敲门,“老爸!老爸!”

然而没有半点回应。于是春树转动门把拉扯,可是房门一动也不动。

“钥匙呢?”

“在这里。”管家喘着气,把钥匙插入锁孔中转动。

“喀嚓”一声,同时春树拉开门。

一瞬间,众人全都哑然失声。

门的另一头是难以置信的光景——并非如此。别说光景了,那里甚么都没有。打开房门一看,只见入口挡着一片巨大的木板。

“这是甚么?”春树敲敲板子。

“好像是家具的背面。”我说。“似乎是橱柜还是书架。”

“老爷的房间没有橱柜。”管家说。

“是书架。”春树仰望着说。“老爸的房间有很多书架。可是怎么会摆在这种地方?”

管家也回答不出来,不安地摇摇头。

“总之把它挪开吧。”我说。

“说是这样说,可是……”春树试着推一下,随即摇摇头。“没地方可以施力,无法推到旁边去,而且很重。”

“老爷!老爷!”管家再次呼喊,可是依旧没有回答。

我走近书架,试着在各个部位施力。

“没办法挪开呢,好像只能往里面推了。”

“我也正这么想。可以帮我吗?”

“当然了。”

我和春树推动书架的上半部,途中管家和小绿也一起帮忙。

没多久,书架大大地倾斜,先是听到书本零散掉落至另一侧的声响,接着书架像一棵巨木般倾倒。

我们这才得以看遍室内。每个人第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大房间中央的人影。

“啊,老爷!”

第一个出声的是管家。他以那浑圆的身材所看不出来的敏捷动作跳过倒下的书架,冲到房间里去。

接着是春树,然后是我和小绿进入室内。我跨过书架,环顾室内。水岛雄一郎倒在地上的情景虽然异常,但室内的情况也非比寻常。

桌子、椅子、沙发等所有家具全都紧贴着墙壁摆放。当然有些家具原本的位置就在那里,但比方说窗前摆着高高的写字桌等,许多家具的位置根本不自然。门前的书架应该也是从原本的位置挪过去。倒下的书架旁边掉出好几本百科全书。

总之,房间中央一带空无一物,只有水岛倒在圆形地毯上。管家跪在他身边,放声大哭起来。

“老爷,啊啊老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水岛雄一郎穿着金色的睡袍,里面穿的似乎是睡衣。他有着一头漂亮的银白色头发,然而将近一半都染满了赤黑色的血。仔细一看,右太阳穴一带有个弹痕。他的右手握着手枪。

“老爸自杀了……”春树呢喃。

来自县警本部的警部大河原鼻子底下蓄着胡子,是个爱摆架子的家伙。然而他对水岛家人说话态度与对我的态度是天差地远。

嗳,虽然要警方不怀疑我们是太强人所难了。

警部问案完我们这些发现者后,将水岛邸所有人集合到餐厅。餐厅中央摆着一张大长桌,感觉可供二十个人同时用餐。水岛雄一郎应该平常都坐在上座。我可以想像用餐时的严肃场面。

“最后见到雄一郎先生的是哪位?”警部扫视全员。

除了水岛春树,其他三个孩子也都在这里。按年纪依序是夏子、秋雄、冬彦。春树好像是长男。

“今早我见到爸爸了。”乍看之下就像高级俱乐部公关小姐的夏子夸张地表现出沉痛的心情,“我在大厅的时候,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然后我向爸爸道早,他也回我早安。那时爸爸还好好的啊。”

她用手帕按住眼头,肩膀颤抖。

“那是几点的事?”

“我想是十点钟左右。”

“后来还有没有人见到雄一郎先生?”警部望向其他人。

“我在快中午的时候看到爸爸。”体格削瘦,个子也矮的秋雄在桌上托着腮帮子说。“我想爸是去上厕所吧。”

“还有其他人看到吗?”

没有人回答警部的问题。

“午餐怎么样呢?”警部问管家。

“老爷十点半的时候用过早午餐。这种时候,老爷到黄昏都不会再吃东西。”

“这样啊。唔,那尸体是在两点半左右被发现,所以……”警部看看自己的手表。“雄一郎先生是在见到秋雄先生后到尸体被发现的两点半之间过世的。”

“你在说甚么理所当然的事啊?”个子又高又瘦的冬彦在我旁边低声说。如果他运动神经够好,或许可以成为篮球选手,但从他苍白的脸色来看,似乎没那方面的才华。

“接着是雄一郎先生的房间,关于家具被摆成那样的状况,有哪位可以说明吗?还是那个房间的家具本来就摆得那么奇怪?”

众人都在等其他人发表意见,不久后春树开口了:

“平常当然不是那样摆的。”

“那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不晓得。我爸是怪人,会不会又一时兴起做怪事了?”他的口气很冷淡。

“爸爸很迷信,他或许有甚么想法。”夏子还是一样紧握着手帕说。

水岛的孩子似乎都认为移动家具并扣下板机的是雄一郎本人。至少他们想这么主张。

那对于这件事警方会怎么反应呢?我怀着这种心情听着,结果大河原警部说:

“原来如此。成功的人或许都有些古怪之处,所以连死的时候都异于常人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接下来,对于水岛雄一郎先生的自杀,有没有人有任何线索?”

我吃惊地看警部,但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甚么奇怪的话。

“老爸可能在为工作烦恼。”春树说。“这阵子老爸的公司也不是经营得很好。”

“还有身体上的毛病吧?”秋雄说。“最近爸爸好像很害怕,一直担心自己快老人痴呆了。”

“种种烦恼构成了他自杀的动机吧。”冬彦作出结论。

“啊啊,我可怜的爸爸!”夏子也在一旁帮腔哭泣。

警部深深点头:

“唔,原来即使是拥有这种豪宅的主人,也有我们旁人不得而知的烦恼。我明白了,那么关于这部份,我们会再做更进一步的调查。嗳,真是可怜了你们,请节哀顺变。”

然后警部不想再对这件事做更进一步的深究,开始命令部下收拾现场。

我忍不住举起手来,“呃,大河原警部。”

警部露出老师上课被打断的表情,“甚么事?”

我刻意瞥着一脸讶异的水岛家兄妹问了:

“就这样认定这是一宗自杀案,行吗?”

警部露出看到奇妙生物的眼神:

“甚么意思?”

“哦,也就是说,”我清了清喉咙。“不用考虑他杀的可能性吗?”

“他杀?”春树扬声叫道。“你说老爸可能是被杀的?”

“这一点还不清楚,可是可以就这样舍弃这个可能性吗?”

冬彦露骨地爆笑出声:

“这人在胡言乱语些甚么啊?这家伙明明就在发现尸体的现场,却不了解那代表了甚么吗?像我,看一下现场就确定只可能是自杀了。”

“我了解状况。”我望向冬彦说。“窗户和房门全都从内侧上了锁,而且出入口的前面都摆了家具,然后当我们进入房间,除了变成尸体的雄一郎先生以外,没有任何人。”

“既然都这么清楚了,那还有甚么好说的?”大河原警部不高兴地说。“说甚么可能是他杀。”

“我的意思是有必要研究一下这个可能性。”

“那你解释给我听呀。如果爸是被杀的,凶手怎么离开房间?离开房间以后,又要怎么把书架堵到门前?”夏子歇斯底里地说。

“这一点还不清楚。假设是他杀的话,就代表凶手使用了诡计。”

“诡计?”大河原警部愣住了。“怎么会在这时候冒出电影情节?”

“我不是在说电影情节。”

“你不就是在说电影情节吗?说诡计怎么样的。”

“我是说杀人诡计。”

“杀人诡计?那是在说甚么?”

“甚么说甚么……”

当我察觉到周遭困惑的视线时,瞬间语塞了。每个人都一脸不晓得我在胡说八道甚么的表情。

“我实在不懂,为甚么各位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自杀的说法?现场的确乍看之下是不可能出入。可是过去也有好几个例子是同样状况,但其实是杀人命案不是吗?也就是所谓的密室杀人案……”

我忍不住愈说愈激动,然而周围的反应冷淡得教人吃惊。他们完全没把我的热烈解释听进去。

“你说蜜柿……甚么来着?”春树皱起眉头。“那是甚么?甜柿的一种吗?”

“你们不晓得密室吗?”我怀着不可置信的心情看众人。“密闭的密,室内的室。因为是不可能出入的封闭房间,所以叫做密室;因为是发生在这里面的杀人案,所以叫密室杀人案。”

“密室……杀人案?”春树重复,然后看看弟妹,像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这太矛盾了。”冬彦开口。“既然不可能出入密室,凶手也不可能出入其中。也就是说,凶手不可能犯案。那样不就不会发生命案了吗?密室杀人这种词根本就是自相矛盾。”

“不,就是……”我调整呼吸,头有点痛起来。“这是发生在乍看之下宛如密室的命案,但其实并非完全的密室。”

“但爸爸的房间不可能有人出入。这是肯定的。”春树一口咬定。

“所以我认为需要研究一下是否真是如此。那可能是凶手设下的机关。”

“我觉得你的论点根本是本末倒置。”秋雄含糊不清地说着。“平常都是先看到凶手出入的痕迹,然后再怀疑他杀的可能性,这才讲道理吧?然而你却先认定这是他杀,然后为了符合这个说法而叫我们怀疑不可能出入的状况。这样岂不是反了吗?”

“可是在密室里面发现尸体,比起自杀,先怀疑他杀才是常道吧?我刚才说过,古今东西有许多密室诡计被设计出来,谁也不能保证这次也不是如此啊。”

“问题就在这里。”大河原警部像要缓和头痛似地用手指按着太阳穴一带。“不可能出入的房间要怎么出入?用魔法吗?”

“不是魔法,是诡计。利用错觉或利用盲点。”

“哦……”大河原警部一副不是很懂的样子。

左右一看,其他人也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

“你说使用这类诡计的案子,古今东西有过好几例吗?”警部微侧着头问。

“不是这样吗?《莫尔格街凶杀案》【注:《莫尔格街凶杀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爱伦.坡(Edgar Allan Poe,一八○九—一八四九)作品。】、《黄色房间的秘密》【注:《黄色房间的秘密》(Le Mystère de la chambre jaune),卡斯顿.勒胡(Gaston Louis Alfred Leroux,一八六八—一九二七)作品。】、《犹大之窗》【注:《犹大之窗》(The Judas Window),约翰.狄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一九○六—一九七七)作品。】,此外日本也有很多,像是《本阵杀人事件》【注:《本阵杀人事件》为横沟正史(一九○二—一九八一)作品。】,你们没听说过吗?”

“完全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春树也说。其他人也点点头。

我环顾众人问了:

“你们读过本格推理小说吗?”

然而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没多久,春树代表众人地说了:

“笨哥推驴小说?那是甚么?”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种满天竺葵的花坛。这里是水岛邸东边的庭院,大得宛若一座公园。蜿蜒曲折的散步道两旁种满草坪,中央有座小小的喷水池。

“你也没听过密室这个词吗?”我问身旁的小绿。

小绿面朝前方点点头。或许因为发现尸体而惊吓过度,她几乎没有开口。她铁青着一张脸,像个幽灵般站在我身旁。

“那么本格推理呢?你知道这种类别的小说吗?”

对于这个问题,小绿也回以无力的摇头。

“这样啊……”我把视线移回花坛。

世上许多人不看书,就算在场的人全都对推理小说没兴趣也没甚么好奇怪的。但话说回来,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却没一个人听过密室杀人,怎么想都太诡异了。水岛家的人就算了,警方再怎么瞧不起本格推理小说,正常来讲至少也有人知道这玩意吧?

“去图书馆看看吧。”我站起来。

“去图书馆?为甚么?”小绿好久没开口了。

“我想确定一下某件事情。”

我们请人叫计程车到水岛邸前,然后前往图书馆。

我一进图书馆先左右张望,接着深吸一口气。和昨天突然闯入时一样,这儿有种老教室的气味。正确来说是涂抹在木板地的油味。我踏入成排成列的书架时,有种宛如深入树海的紧张感。

我走近柜台。柜台只有一个穿着深蓝色针织衫、年约四十的女人。脸上的妆粉粉的,口红也红得突兀。

“有本格推理小说区吗?”我问。

柜台小姐皱起显然是描出来的眉毛,“你说甚么?”

“本格推理小说。”

“那是甚么样的小说?”

“主要是解开关于杀人谜团的小说。”我说着,却没甚么自信。

关于本格推理小说的定义,许多人提出各种说法——虽然是在我以前居住的世界。

“杀人的故事……”柜台小姐想了想,走出柜台。“请跟我来。”

她带我们前往“文学”区、属于“娱乐”类的架子前。

“你说的那类书基本上都收在这里。”

“谢谢。”我仰望书架。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本叫《零的焦点》的小说。这个世界好像也有松本清张这个作家。此外还有《眼之壁》、《苍色描点》、《黄色风土》、《球形的荒野》、《存活的巴斯卡》等清张的作品,不过以时刻表诡计闻名的《点与线》却不见踪影。

此外,架上还有水上勉和黑岩重吾的社会派推理作品,也有生岛治郎等人的冷硬派小说。这些作家好像也存在这个世界。

翻译类几乎都是间谍小说或冒险小说,要不然就是冷硬派小说。我看到杰克.希金斯【注:杰克.希金斯(Jack Higgins,一九二九—),英国冒险小说家。】、加文.莱尔【注:加文.莱尔(Cavin Lyall,一九三二—二○○三),英国悬疑冒险小说家。】,以及雷蒙.钱德勒【注:雷蒙.钱德勒(Raymond Thornton Chandler,一八八八—一九五九),二○世纪最知名的美国冷硬派小说家。】等人的名字。

我在大略看过书架后确信了一件事。

“走吧。”我对小绿说。

“已经好了吗?”

“嗯,好了。我完全明白了。”

出了图书馆,我和小绿坐在市政府前的公园长椅上,吃了热狗和可乐做为一餐。公园四处都设置照明灯。太阳西下以后,灯光就会照亮遥指着远方的创立者像,看起来宛如浮现在夜空背景之中。

“创立者是甚么人呢?”我揉起装热狗的空袋。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愈来愈不了解这座城镇了。”我把揉成一团的袋子扔向垃圾筒,难得正中篮心。“这里不存在本格推理小说。全是社会派推理小说、冒险、冷硬派这类。在这里,推理小说专指这些类别。”

“本格推理小说跟这些不一样吗?”

“并非完全不一样,因为也有一些本格推理会纳入社会派或冷硬派的元素,但基本上是不同的。可是这里没有本格推理的概念,所以即使看到有人死在密室,也不会怀疑是诡计,无法想到是利用诡计进行的谋杀。”

“可是天下一先生认为水岛先生的死是那类凶杀案吧?”

“我还不能说甚么,但我觉得世上没有那种自杀方式。”

“如果是他杀,就是天下一先生说的本格推理吗?”

“是啊。”我点点头。“不折不扣就是本格推理的世界。”

“这里应该没有本格推理的概念,为甚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

“不知道,或许甚么人把这类概念带进来了。”

“天下一先生解得开那个密室之谜吗?”

“当然。既然是人类想出来的诡计,没道理人类破解不了。”我从长椅起身。“好了,回水岛邸吧。”

我们再次前往水岛邸,管家一脸意外地迎接我们。

“还有甚么事吗?”

“警方撤离了吗?”我问。

“警部先生及两、三位部下还留在这里。”

“太好了,其实我有点事想请教警部先生,而且我也想再看一次现场,可以让我们进去吗?”

“请稍等一下。”

管家暂时消失到屋内,几分钟后回来了。他说我们可以进去。

“不过前提是不可以打扰警方办案。”

“好的,这我很清楚。”

水岛雄一郎的房间家具还维持原状地靠在四边墙壁。不过原本紧贴着门口摆放的书架,也就是被我们推倒的书架,被移动到距离门口稍远的地方。

书架的高度约两公尺多,宽度也差不多,从正面望去约呈正方形。这座书架没有玻璃门,只有几个样式简单的平行格板。推倒时掉出来的书也都被整齐地放回架上,而看上去几乎排满内部的空间,毫无空隙。

上面多是平装本,愈下面的书愈具重量感,最下层摆着百科全书,依照五十音排列,看上去约有三十本以上。

我查看架上有没有本格推理小说,不过一本都没看到。

大河原警部与年轻刑警待在写字桌那里。桌上摊着类似笔记本的东西。

“还有甚么事吗?”警部问。

“我想采访一下命案的事。”

“你要采访的应该是关于纪念馆保存委员会吧?”

“唔,那也是差事之一。”其实我是为了接近雄一郎而伪装成作家,但最好还是别不打自招吧。“但我的正职是别的。”

“是甚么?”

“呃,也就是所谓的侦探。”

“侦探?哦,就是替人做身家调查的职业,是吧?”警部的想法非常世俗。

“那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

我本来想说我也解决凶杀案,但还是闭上嘴。我不觉得警部能理解这个概念。

“你爱凑热闹是无妨,但别碍着我们。我刚刚被你的胡言乱语搅得头昏眼花。甚么水岛先生可能是被杀的、凶手可能出入这个房间,怎么可能有那么荒唐的事?”大河原说道,接着询问部下,“怎么样?有没有甚么发现?”

“没有。”检查抽屉的刑警回答。

“你们在做甚么?”

“看了就知道吧?调查雄一郎先生自杀的理由。”

我觉得这种事看也不可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闭上嘴,没鸡蛋里挑骨头。

“那本笔记本是甚么?”我指着警部正在看的东西。

“雄一郎先生的日记。是春树先生找到并借给我的。从这本日记可以看出雄一郎先生这阵子显然有甚么烦恼。”警部看着我,得意一笑。“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是个遗憾的消息。”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不行,我得保护故人隐私,连我都只读了春树先生告诉我的部份。”

“那可以让我只看看那个部份吗?”

警部想了一下,最后似乎觉得烦了,于是翻开某一页后说着“这里”,递到我面前。

那是前天写下的文章,内容如下:

“我这阵子一直睡眠不足。为了那东西,我好几天无法成眠。今晚也别想安睡了吧?老实说,我没料到它竟然让我如此烦恼,没想到它令我如此痛苦。”

我从日记抬起头来。

“原来如此,他在寻找上头写的‘那东西’是吧?”

“唔,就是这么回事。”被门外汉一眼识破的关系,警部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摸摸鼻子底下的胡须。

“警部觉得那是甚么东西?”

“要是知道就不必辛苦了。”

“在找不晓得究竟是甚么的东西啊。”我望着还是老样子、毫无干劲地翻着抽屉的刑警背影呢喃道。

此时我忽然灵光一闪,寻找不知道究竟是甚么的东西——不就跟市长委托我的案子一样吗?我也正在寻找遭盗挖的、这个不知究竟为何的物品。

“那东西”指的会不会是被盗挖的东西?这么说,盗挖贼就是水岛雄一郎。可是他说为了它而烦恼又无法成眠,是甚么意思?

我叹口气。

“那东西”就是被盗挖的东西,这个假设魅力十足,但要继续推理下去,线索太少了。我还是先挑战密室之谜吧。

我回想发现尸体以后的事。春树确认父亲已死,立刻命令管家通知弟妹,接着他用房间的电话报警。

三个弟妹很快赶过来。夏子和秋雄本来在自己房间,冬彦似乎在别馆的画室画画。

这段期间,我查看室内各角落。不管怎么想,房里都没有可供人躲藏之处。就算有人躲藏,也不可能从我们眼皮下逃脱,因为直到警方接获通报赶到,我们都待在这个房间。

“我说,会不会是哪里开了个洞?”小绿悄声说。“那样凶手就可以离开了吧?”

“确实如此,但这个案子里不可能有密道。”

“为甚么?”

“如果有密道,警方应该已经找到了。”

“可能藏得非常隐密呀。”

“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我的口吻合糊。

小绿的意见天经地义,我应该更积极寻找密道,可是总提不起劲,因为心中某处正诉说:绝对不是密道逃脱。

“验尸结果有甚么发现吗?”我问警部。

“当然有许多发现啦。死因是手枪造成的头部损伤。子弹从头部右侧射入,从左边穿出,当场死亡。死亡推定时间是正午到下午一点之间。”

“有人听到枪声吗?”

“没有。枪上有灭音器。”

“大家在正午到下午一点之间都在哪里做些甚么呢?”

“在各自的房间,忙着自己的兴趣。”

也就是说没有人有不在场证明。

我重新环顾室内。挪到墙边的家具有甚么意义呢?

盲点究竟在哪里?还是雄一郎真的是自杀?不,不可能,世上哪有人为了自杀而如此大费周章?

“你要天马行空的想像是你的自由,但别忘了,这是发生在现实的案件,魔法故事出现在小说里面就够了。”

大河原警部显得厌烦。他还无法理解诡计与魔法的不同。

我离开水岛雄一郎的房间走下楼梯,听到餐厅传来话声。因为房门开着,话声一清二楚。虽然觉得有失礼节,但我还是停下脚步站着偷听。

“别墅就给你吧。爸也说过那要给冬彦。这样就行了吧?”是春树的声音。

“开甚么玩笑?那种东西就算卖了也值不了多少钱。总之快把这栋房子变卖换成现金。这样最好。”

“我反对。现在急着卖也卖不到甚么好价钱,重要的是先商量一下银行的钱怎么分配吧?”是夏子的声音。

“那晚点再说,先决定东西怎么分。”春树说。

“美术品给我。爸爸以前就说过绘画跟古董全都给我。”夏子说。

“口说无凭,你那种说法才没有效力。”

“那为甚么别墅要给冬彦?他是老么耶。”

“这跟出生顺序无关吧?”

“你们要吵是你们的事,可别忘了我的份啊。”是秋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