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篇(1 / 2)

化妆(上册) 渡边淳一 2071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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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到了七月末,银座就会变得有几分冷清起来。

每到傍晚时分,酒吧一条街就会热闹起来,街上全是下了班去喝一杯的人和脚步匆匆赶往酒吧的陪酒女郎。可是到了七月末,街上的行人就少了些,经常停在旧电通大街上的黑色轿车也比平时少了。

很多大公司从八月初到八月中旬开始轮流休假,那些常来银座的客人也都去了轻井泽或箱根的别墅区。

今年盂兰盆节假期为十四号、十五号和十六号,恰好是周二、周三和周四,如果这三天放假的话,一周只剩下周一和周五。赖子心想,那样的话,还不如干脆放一个星期的假,但是酒吧里的陪酒女郎们都表示反对。

“就算能休息一星期,我们也没地方去啊!反正那些想休假的人自会休假的,酒吧还是照常吧。”

自从每周休息两天的制度普及以后,银座的大部分酒吧都是周六和周日休息。结果每月女招待上班的时间只有二十天左右。对于日结工资的她们来说,休息的日子多好像很令人高兴,可实际上她们的收入要减少很多。

还有,虽说盂兰盆节放假,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回老家。在银座工作的女性里面有不少是和老家的父母吵架之后出来的。即便没有那么严重,和家人、亲戚相处不好的人也有很多。

虽说是盂兰盆节,她们这些人既不能回家也不想回家。结果就是,酒吧放假了,她们要么结伴出去旅游,要么无所事事地在东京待着。

赖子似乎察觉了姑娘们的孤独,其实这何尝不是她自己的情况?

赖子的户籍确实在京都老家,可现实是,她已经舍弃老家出来了,所以老家并不是她特别想回去的地方。即使里子和母亲对自己很热情,但说到底,那是别人的家,她觉得还是待在东京自己的家里最踏实、最安心。

赖子接受了姑娘们的要求,决定八月份酒吧继续照常营业。起初还觉得客人少还要付那么多工资有点太傻了,可实际上,还是有四五个人休假,差不多还能保持收支平衡。

“八月份除了周六和周日,其余时间照常营业,希望各位继续关照本酒吧,期待您的惠顾!”

赖子让人把写着这句话的海报贴在了吧台旁边的墙上和洗手间的墙上。

“这家酒吧真能干!”

听到有些客人冷嘲热讽,赖子会笑着解释说:

“如果不拼命干还上贷款,我这个酒吧就得债台高筑关门大吉。”

即使赖子如此问他们解释,可客人们都认为赖子身后一定有个身家不菲的金主,再说娘家也家境殷实,她的生活一定很优裕。

但是,赖子身后并没有什么在经济上慷慨解囊资助她的金主。在银座开这间酒吧,三千万是从银行借的,剩下的就是七百万左右的银行存款,不够的部分让家里给出的。

确实,给赖子融资的是三京银行,出于赖子认识副总裁的关系,贷款办得很顺利,到了关键时刻还可以让家里给出钱。和普通人开酒吧相比,她可能算是比较轻松的,但有一点谁都一样,借来的钱迟早是要还的。

但是,那些事情赖子不想一一向客人们解释。实际上即使解释了他们也不相信,解释了银行贷款也不会减少一分。

“怎么也得让我们挣点儿钱吃口饭吧!”

对客人的冷嘲热讽,赖子总是笑着这样回答。

熊仓来到“雅居尔”是八月初一个稍微空闲的周五晚上。他平时总是和客户一起来,可那天很稀奇,他是和一个女人结伴来的。

赖子第一眼看到那个女人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她很快就认出了那个女的是女演员秋草真由美。

“就算是雅居尔,到了八月份也是客人稀少啊!不过呢,若非这种时候,我这样的男人也不受女人欢迎啊!”

明明领着女人来,熊仓却如此阴阳怪气,他把秋草真由美介绍给赖子。

“欢迎光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真是位美人啊!”

赖子打招呼,熊仓好像很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她在有乐剧场舞台上演戏,老板娘也去捧个场赏个光吧!合适的话,我可以送戏票给你。”

熊仓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十几张票。

秋草真由美按说应该已经年过四十了。因为在历史剧中扮演公主的角色也曾红极一时,现在即使在电视剧里也属于配角,再也没有当年的人气了。她现在上台演戏,估计也是考虑到了年龄的因素。

“这位老板娘以前在京都做过舞伎。那时候比现在稍微胖乎一点儿,很可爱!”

熊仓还是和以前一样,得意洋洋地向秋草真由美介绍赖子,而秋草真由美只是礼节性地点点头。看样子两人好像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熊仓或许是通过某个人的介绍认识了真由美,在真由美的要求下还买了戏票,所以才让真由美陪他一晚上作为报答。

熊仓原本就喜欢大场面、喜欢摆谱,他还经常领着演员和相扑大力士去祇园请客。领着演员或相扑运动员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的多是些有钱无名的暴发户,熊仓领着秋草真由美来酒吧,或许是想夸耀一下自己很有女人缘。

熊仓讲了一通在茶屋寻欢作乐的事情以后,忽然说了一句让赖子很生气的话。

“这位老板娘是双胞胎,她的姐姐也是个非常俊俏的美人!”

赖子听到这句话马上就起身离开了熊仓的台子。

炫耀自己寻欢作乐的事情没关系,他怎么还厚颜无耻地把死去的铃子都给捎带上了?赖子觉得熊仓这个人简直没心没肺,不可理喻!

“妈妈桑!妈妈桑!”

熊仓高声喊她,赖子装作没听见,在别的客人的包厢里坐了下来。

“什么呀!不是在嫉妒吧?”

熊仓还在那里高声喊叫,当然赖子对他领女人来这个事情很坦然很不在乎,他自己带女人来反而更省事更轻松。

自己连女演员都领来了,赖子的态度却这般冷淡,熊仓或许对此会有些不满,但赖子并不想因为对方是演员就特别对待。

银座的酒吧经常有艺人出入,也有的酒吧因此出名了,向客人收取高额的费用,但赖子并不怎么欢迎艺人。当然,若是举止稳重的演员艺人的话另当别论,但一般来说,那些被称为明星的人往往自信过度,在酒吧里好像只有他自己是客人。有的人看上去喝酒很爽快气派,其实付账拖拖拉拉,也有人拖欠。比起那样的客人,那些正规公司里的有相当身份的人,不管是作为人还是作为客人都更值得信赖。更别说那些一夜成名的年轻艺人了,他们来了也只会破坏酒吧的气氛,反而是个麻烦。

因为赖子离开了熊仓那张台子,或许是觉得败兴吧,过了才十分钟的样子,秋草真由美就站了起来。

“因为老板娘不过来,她说要回去!”

“真不好意思!请您再待一会儿吧!”

赖子在那里劝说,可因为秋草真由美都已经站起来了,熊仓只好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出了酒吧的熊仓打电话来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已经过了十一点,弹钢琴的姑娘在弹最后的乐章了。

“今晚能见面吗?”

赖子刚接起电话,就听熊仓突然这么说。

“秋草女士怎么了?”

“我刚把她送回家,这会儿我在一家叫西斯科的酒吧里。”

“您只是把她送回家了吗?”

“我从开始就对她没意思,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你应该一眼就看出来了吧?我真正喜欢的是你!”

他说话还是那般厚颜无耻,说不定是勾引秋草失败了,没办法才给自己打电话。

“还是你漂亮!即使和秋草相比也毫不逊色!不,你比她漂亮多了!”

“你不用那么勉强自己口是心非!”

“我说的不是假话!这些都是真的!我这会儿想见你,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就咱们俩单独见面呢?”

“不存在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只是太忙了,没法去见您。”

“求你想想办法!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我哪知道啊!电话里什么都看不见!”

“我正拿着电话跪在地上,店里的人都在笑话我!求你了,快点儿来吧!”

熊仓这个人绝对脸皮厚,听说他在京都为了说服喜欢的女人竟然在大街上下跪。只要他想要,什么耻辱啊什么世间的名声啊他都不在乎,厚颜无耻想做就做。但是,他的这一套似乎能激起女性的自尊心,好像经常得逞。

但是,赖子对他这套绝对不会上当的。不管他说什么,一颗心一旦冷却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陪我去一家总可以吧!就为了和你见面,我才把她早早打发回家的!”

要是想早早地把她打发回家,根本用不着把她送回家吧?睁着眼说瞎话却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反过来说,那或许是熊仓的一种才能。

“行吧?赖子!”

听他忽然这么亲热地称呼自己,赖子瞬间浑身哆嗦了一下。七年前,那张酒气熏人的嘴凑近自己的耳边说的也是这句话。

“偶尔见个面,你也听我给你讲讲生意的事情!”

“……”

“真的求求你了!”

赖子那清醒的大脑里瞬间闪过了一个见他一面的念头。

自从铃子死了以后,赖子对熊仓的感觉只有憎恨。从他开始光顾银座的这间酒吧时起,她表面上把他当成一个客人对待,可在心里想的只有复仇的事情。

但是,说起具体的复仇办法,赖子一直是一筹莫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当然也有点儿办法,比如说,把他叫到酒吧里来,结账的时候多收他的钱,或者对他冷若冰霜什么的。当然自己不会因为这么点儿事就原谅他。赖子想给他致命的一击,让他永远不能东山再起,可是怎么做才能达到那个目的呢?赖子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我俩就和好吧!要不我现在就去接你吧!我一辈子就求你这一次了!”

听着熊仓那夸张的台词,赖子心想趁此机会搞清楚他做什么生意也不错。

“好吧!酒吧下班后我就去打搅!”

因为赖子这么简单地就答应了,看样子熊仓反而很吃惊。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道:

“你真的能来是吗?”

“这会儿还有客人,估计要过了十二点才能去!”

“你在乃木坂下车后往山王下方向走,过了第二个信号灯往左拐……”

熊仓告诉赖子那家酒吧在哪里,赤坂那一带赖子大体都知道。

熊仓又说了一遍酒吧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不管到几点,我都在这里等着!你可一定要来啊!”

“嗯,我会去的!”

赖子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接受邀请去见熊仓,这是时隔多少年两人再次单独见面呢?

六年前,铃子自杀之后,有一次被熊仓叫去陪他喝酒,那时候两人单独见过一面,但那次赖子一看见熊仓的脸就跑了回来。即便他是客人,和这样的男人仅仅待在一起,赖子就觉得浑身的皮肤都被他弄脏了。从那以后,熊仓的所有宴会陪侍赖子都拒绝了。

后来来了新桥,虽然又被邀请过一次,但知道了对方是熊仓,赖子根本就没去。

从那以后过了三年,在银座的酒吧里见过一面,但那一次周围还有其他客人和陪酒女郎,所以算不上是两人单独见面。从那以后,熊仓好几次很亲热地打招呼,但赖子每次都借故走开不理他。他提出一起吃饭或约会也都被拒绝了。

近来还以为熊仓已经死心了,没想到今天又是这般死缠硬磨。

他是想出刚才被女演员甩了的那口气呢,还是单纯因为心血来潮呢?

不管他是什么动机,赖子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今晚出去和他见面,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为了探听一下他的近况。

过了十一点,又来了两组客人,但过了十一点半的时候就都起身走了。赖子确认了一下账单,然后和领班商量了一点事情,等她出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赖子走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去赤坂!”

赖子告诉司机目的地,坐直了身子,拽了拽领子。

这会儿要去见熊仓,一想到这里,赖子就不由地紧张起来。

他会说些什么?又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呢?赖子根本想象不出。但是,现在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感到吃惊,她能够冷静地观察,也能够斩钉截铁地拒绝。虽说是深夜去见一个男人,但绝不是去约会。

“我这是去给铃子报仇!”

看着前方交错的灯光,赖子坐在车里自言自语。

赖子刚走进赤坂的那家酒吧,熊仓就连忙站起来向她招手。

“在这边!我一直等着你呢!”

戴着金丝眼镜的那张细长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酒吧的一侧是吧台,对面一侧是包厢。除了调酒师以外还有三个陪酒的姑娘,三个人都已经各自坐台了。在赤坂和六本木,这种既不是俱乐部又不是酒吧的店很多,这家店好像也是其中之一。

熊仓身边刚才也有个陪酒的,看到赖子进来,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马上走了过来。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来!”

“我不是说了要来的吗?”

“说是说了,可是你一直那么讨厌我!不管怎么说,来了就太好了!”

熊仓说完,忽然伸出手来想握住赖子的手,赖子连忙把手缩了回来,熊仓脸上没有丝毫害臊的样子。

“好吧!让我们跟女王陛下干杯吧!给我开香槟!”

或许他早就打算好了,赖子来了就干杯,服务生马上端来了玻璃杯和冰好的香槟酒,随着砰的一声脆响,香槟酒的塞子被打开了,老板娘和旁边的姑娘们也都举起了杯子。

“那么……”

熊仓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稍微停顿了一下。

“庆祝我俩和好如初,干杯!”

旁边的女人们也都随声附和,一齐举起了杯子。

“怎么样?是个美女吧!”

“和秋草真由美相比,还是这位姑娘漂亮!”

“太美了!”

“京都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啊!”

女人们都纷纷点头称是。

看样子熊仓在赖子到达之前,已经向众人宣传过她了。

称赞她漂亮、热情欢迎她,确实令她很高兴,可是说什么“庆祝我俩和好如初”就太不地道了。被众人误解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事儿似的就不好了,可是她刚来,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喂!给客人把菜单拿过来!你们这些人,看什么都看傻了?”

熊仓颐指气使地催促姑娘们。

“肚子一定饿了吧?别看这家店小,可有几样菜做得非常棒!鱼子酱或烤牛肉怎么样?”

熊仓自作主张点了这些东西,又问赖子喝完香槟之后喝什么。

“我要果汁!”

“别说那些!来杯清爽的威士忌酸酒怎么样?行不行?就来那个吧!空调是不是开得太凉了?喂!把这里给擦擦!”

熊仓眼睛很尖,他一眼就看见赖子面前的台子被冰水杯子弄湿了一点儿,立马把调酒师喊了过来。心思细腻做事利索,女人们或许被熊仓的这一点迷住了。

“赖子,我好想见你!七年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

张口赖子闭口赖子,叫得好随意。赖子心里很别扭,可熊仓好像对此浑然不觉。他坐直身子,把一只手绕到赖子身后,端起新上来的威士忌酸酒和赖子碰杯。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们就尽情喝吧!对了,我要先给赖子老板娘献上一首歌!”

熊仓说完,就站在了钢琴前面。

“我把《勿忘我》这首歌献给赖子老板娘!”

熊仓很夸张地给赖子送上一个秋波,然后唱了起来。

熊仓过去在宴会上也经常唱歌,他那清亮的歌喉一如从前。

“这束勿忘我,献给你、献给你……”

唱到最后,他对着赖子展开双臂,给赖子送上一个飞吻。

按说,熊仓都五十过半的人了,可还是那样装腔作势令人作呕。这种人不知道应该叫厚颜无耻还是厚脸皮,反正在旁边看着的人都为他感到害臊,可熊仓从未有过害臊的样子。就看你怎么想了,这种事情竟然也能堂而皇之地做出来,而且面不改色心不跳,说不定也是一种才能。

“这位老板娘当年在祇园是最当红的舞伎,现在在银座这个地方,到哪里都找不到这么漂亮的人!”

熊仓唱完以后又开始向别人介绍他是如何和赖子相识的。

熊仓厚着脸皮把赖子夸得天花乱坠,就连赖子本人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可他却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他靠着这一套,说不定已经把好几个女人勾到手了,赖子被他在众人面前这般冠冕堂皇地夸奖,心里倒也很受用。

“咱们言归正传,我有件事儿特别想求赖子姑娘帮忙!”

熊仓的口气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或许求你也没用,但这是我赌上了身家性命的一桩大生意!务必请赖子姑娘帮帮我!”

“什么事?”

“说实话,这个月的七号,我要和大协百货的秋山常务见面,你认识他吧?”

“秋山先生?”

赖子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他是大协百货秋山嘉六社长的公子,虽然现在还不是社长,但下任社长定下就是他了。我想和大协百货谈一桩大生意,和秋山一聊,他好像认识赖子姑娘!”

“我不认识这位秋山先生……”

“好像很久以前他去过祇园,他说那时候见过一位很像赖子姑娘的舞伎!他好像还去过两次茑乃家呢!”

到宴席上去陪侍的时候会见到各种各样的客人,不可能每个客人都记得住,特别是做舞伎的时候。如果是那种只陪过一次的客人,不见面的话,根本想不起是谁。

“下次我要好好招待一下那位常务,赖子姑娘能不能挤出点时间来?”

“你要我做什么?”

“只是想请你到宴会上陪他吃个饭,说好是下个周二的晚上。实际上,我刚才就想跟你说这个事儿,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秋山先生好像经常去新桥那边,我打算下次请他去新桥那边。我告诉他,赖子姑娘以前也在新桥待过,他听了很吃惊,说务必要见你一面。”

“可是,仅仅是见个面的话,你把他领到我的酒吧里去不就行了吗?”

“话是那么说,可还是赖子到宴会上来更有面子,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原来他是另有图谋啊!赖子忽然觉得有几分扫兴。不过,看到熊仓满脸认真,也真是够稀罕的。

“新桥那边是你以前做过舞伎的地方,务必请你抽出一晚上的时间来!当然,这是把生意繁忙的老板娘硬拉出来,我一定备厚礼相谢!”

“那种事情我怎么……”

“反正就是宴会,即使再晚,到九点也结束了。饭后如果秋山先生方便的话,我们再到你的酒吧去也行!”

“可是,我也去的话是不是反而妨碍你们谈生意?”

“不是那样!你去的话可帮了我大忙了!怎么样?求求你了!”

熊仓像求神拜佛一样双手合十。

“因为你是赖子姑娘,我就实话实说吧!我从很久以前就经营紫檀产品,本打算从东南亚一带大量采购紫檀制品,然后在国内销售。可是,原定买我的货的客户倒闭了,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那些紫檀制品,不管是衣柜还是茶几,毕竟都是高档豪华的东西,我进货的时候再怎么便宜也是一笔大款项,于是,我就想找一家能把我手头的货全部买下来的客户,结果终于天从人愿,靠秋山先生的面子,大协百货答应把货全部买下来。所以,对现在的我来说,秋山先生是最为重要的客人!这是我一辈子的请求,你就答应我吧!”

这样的话,秋山以前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这次他用更可怜的口气说道:

“好不好?我求你了,我这样求你了!”

说完,秋山忽然两手按着桌子,深深地低头给赖子行礼,额头都快碰到桌子上了。

看着他又来这套夸张的表演,赖子心里有几分憎恶,可看着他头发稀疏的头顶,忽然生出几分同情,觉得帮帮他也未尝不可。

当然不是原谅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可是看着一个大男人如此卑躬屈膝地求人,说不定他真碰上了什么难事。实际上,赖子从未见过熊仓像今天这样这么认真的表情。即使是被他利用了也没什么,就权当帮了来酒吧的客人的一个忙吧。

“熊仓先生你不要这样!”

还守着这么多女孩子,赖子心里有点不落忍,扭脸看着别处。熊仓慢慢地抬起头来。

“你答应了是吗?”

“真的只是到宴会上陪客人吃个饭就行了吗?”

“谢谢你!”

熊仓忽然用两手握住赖子的小手说道:

“我铭记你的大恩大德,谢谢!谢谢!”

熊仓握着赖子的手使劲儿摇了摇,对着吧台里面的老板娘高声喊道:

“老板娘!再来一瓶香槟!还有,大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姑娘们一阵欢呼,另一瓶香槟又打开了。等大家纷纷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之后熊仓说道:

“还是赖子姑娘心肠好啊!京都女人果然有情!”

“天啊!我们也有情啊!”

老板娘轻轻瞪了他一眼,熊仓摇摇头说道:

“不是的,还是关东男子京都女人啊!”

“没有的事儿!东京的女人和京都的女人都一样,关键是看男方怎么样!”

听赖子那么说,熊仓不等别人插嘴马上附和道:

“赖子姑娘说得对!正因为是我,赖子姑娘才答应帮忙不是吗?还是赖子一直想着我啊!”

“根本不是那样!”

赖子忙不迭地否定,熊仓却充耳不闻自顾往下说:

“虽然表面上很冷淡,可在心里面并不怎么恨我。女人都是那样吧?”

“我不知道!”

“表情不要那么吓人!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相处吧!”

说着又把手伸了过来,赖子甩开他的手,瞪着他说道:

“我并不是出于那种想法才答应你的!我只认为这是我酒吧的客人的要求才答应的,你可不要自作多情搞错了!”

赖子的口气很严厉,熊仓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很尴尬的表情,可他马上满脸媚笑地说道:

“行了吧!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是高高兴兴地喝酒吧!”

熊仓说完,又走到了钢琴前面。

赖子从赤坂的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了。赤坂这一带还正是夜生活最热闹的时候,熊仓邀请她再去一家店喝酒,赖子拒绝了。他又说要开车送赖子回家,赖子也谢绝了,一个人回到了家里。

熊仓就是那么个人,只有两个人在车上的话,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荒唐事来。赖子除了有这方面的担心,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更让她感到不快,自己答应给他帮忙,他却误以为自己对他多少还有点好感。

男人的自恋情结为什么那么强烈呢?或许只有熊仓是个例外。可是,即便如此,他那样低三下四地求我,我一旦答应了他,他竟然认为那是因为我对他还有留恋!真是服了这种男人!当时若不是还有别的女人在场,说不定我立马就走人了。

“他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他表面上斯文善良,可厚脸皮一点儿也没变。赖子为了拭去被熊仓触到了身体的那种感触,冲了淋浴,洗了头发。

从浴室里出来穿上浴衣,赖子感觉心情总算安定了几分。她坐在沙发上,看了看晚报,喝了一杯淡咖啡。

真不应该去见那样的男人!受不了他那可怜兮兮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满不在乎地去了是自己最大的失误。恨他就恨他,永远恨下去就是了。

但是,话虽那么说,可人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永远恨下去的。虽然赖子自己也认为是个性情刚烈的人,但她有时候也会忘却对熊仓的憎恨。虽然心里想着哪天要找他报仇,可总是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客人去对待。

今天晚上,在出了酒吧前往那家约好的酒吧的路上,赖子还一直考虑找熊仓报仇的事情,可是见了面,热热闹闹地喝酒,她一时间就把报仇的事情忘了。若不是熊仓中间说出那么无耻的话来,说不定自己会把过去的事情完全忘掉,痛痛快快地和他喝一晚上。

“这可不行!铃子!请你原谅!”

赖子喃喃自语,可能是换气扇吹过来的风吧?窗帘的中央部分在轻轻摇晃。

仔细想想,根本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去他说的什么重要宴会,自己没有义务去帮他。

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呢?看他那么真诚地恳求自己,看他低下头发稀疏的头、低三下四地求自己,莫非瞬间感到了他的苍老,感怀岁月无情而答应了他?

但是,想想铃子的痛苦和自己受过的屈辱,即便他是客人,也不应该答应他,应该义正词严堂堂正正地拒绝他。

“对了!我还是拒绝他吧……”

想到这里,赖子的脑海里又闪过另一个念头。

如果见到熊仓所说的那个重要的客人,把熊仓的生意搅黄了又会怎么样呢……

赖子好像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二,赖子按照约定,和熊仓一起去了新桥的那家叫“露木”的料亭。

赖子当年做艺伎的时候,来过这个地方好多次,所以她是轻车熟路。

虽然今天是作为客人来的,可赖子还是先去账房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然后去了宴会厅。赖子坐在那里喝茶,过了十分钟的光景,大协百货的秋山常务和采购部长木川走了进来。

熊仓让两人坐在背对壁龛的上座上,给两位客人鞠躬致意,然后向客人介绍赖子。秋山好像知道赖子和他一起吃饭,马上点头说道:

“你做舞伎的时候,我应该是见过你一次。好像是在一家叫泷村的茶屋,记得我是和丸友的森井先生一起去的!”

如果说是丸友百货森井社长的宴会,赖子确实被叫去过好多次,说不定还真见过秋山。实际上,听秋山那么一说,赖子也确实觉得他眼熟。

“见到尊颜我也想起来了!我是赖子,请您多关照!”

见赖子再次寒暄致意,秋山感慨万端地说道:

“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妩媚,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

赖子听说秋山才三十八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三四岁。身材倒不是很高大,但头发很长,自来卷似的大波浪,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爱时髦的富家公子。

“茑乃家我也去过两三次!在一个能看到八坂塔的房间里用过餐,那个房间简直太好了!”

夸奖自己的老家,其实也和赖子没什么关系,但这样的闲谈有时候能把话题打开。

“那么说,茑乃家的老板娘应该就是令堂了!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托您的福!家母一天从早忙到晚,身体硬朗精气神好得很!”

“记得令堂是个很精神很风趣的老人家!”

秋山说完,忽然抬头看着熊仓问道:

“请问你和这位老板娘是什么关系?”

突然被秋山这么一问,熊仓好像有点惊慌失措。

“就是说嘛,就像上次我给您讲过的那样,我也是在这位姑娘做舞伎的时候见过面……”

“那么说,我俩是在同一个时候,分别在不同的茶屋见过这位老板娘了!你不会是这位老板娘的金主吧?”

“您那是什么话!这位老板娘的娘家可是家境殷实的大户人家,人家是自己出钱学艺成了舞伎,哪是我这种人能呼来唤去的?”

看这两个人的言谈态度,熊仓显然是低姿态。要是平常的话,他会很亲热地称呼自己赖子,那气势好像自己就是他的女人,但今天他丝毫没有那样的做派。赖子也因此感到心情轻松。看得出熊仓是多么看重这次的生意,看样子真是赌上了身家性命。

“没想到今天邂逅美人,能一睹芳容真是太好了!来,让我给你倒酒吧!”

“不,还是让我给您倒酒吧!”

“姑娘不要客气!现在新桥也时兴女士优先!”

对方使劲儿劝,赖子盛情难却,让秋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端起酒壶,一边给秋山斟酒一边想,能不能把这个人吸引到自己身边来呢?

多年在宴会上或酒吧里和男人接触,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好感,赖子马上就能感觉出来。如果有好感的话,她会加倍诱惑他,如果对方对她没什么兴趣,她就会悄悄地动心思,让对方把注意力转向自己。

总而言之,根据赖子到目前为止的经验,对那些上年纪的男性,装成自控一些、保守一些、淑女一点儿比较有效果。那样做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可那些老男人一定会边和别的女人说话,边往这边看,然后一定会跟自己搭讪。

相反,如果是对那些比较年轻的男人,阳光一些、开朗一些,有时候做一些调皮的小动作会更容易吸引他们。

从年龄上来讲,秋山或许快进入上年纪的男人的队伍了,但考虑到他是个公子哥,或许后者更为合适有效。不过,一开始就表现得很亲密也不好。必须根据对方的情况和场所来决定采用什么样的言谈举止。

迄今为止,赖子要是看上什么人,好像还未失过手。说百发百中或许有点儿夸张,但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并不是说赖子盯上了谁,就会和那个人特别亲密或有什么特别深的关系。她只是想让他们作为客人来自己的酒吧,这一点反而挺难的。

“赖子姑娘喝酒很厉害吗?”

“要是被劝着喝的话,可以一直喝下去,但请您不要劝我喝酒!”

赖子故意用了一个很随便的说法,果不出所料,秋山的表情一下子柔和起来。

“那么苗条的身子,酒会装到哪里去呢?”

“你说得真对!我也好奇,酒会跑到哪里去呢?”

“不会就那样出去了吧?”

“天啊!不是那么好出去吧!”

正在两人说笑的时候,有艺伎进来了。一个叫喜和子,一个叫克久,她俩赖子都认识,都是赖子的大姐级别的老前辈。

“大姐!真是久违了!”

赖子跟她们打招呼,两人吃了一惊。

“什么?原来今天你们在一起啊!赖子姑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银座的酒吧依旧生意兴隆吧?”

“托您的福还凑合吧!大姐哪天也来一次吧!”

“我俩过不多久就被炒了,到时候你可要雇我们去啊!”

“要是雇了克久大姐到我店里来,客人们都会自己跑来!”

因为彼此知根知底很熟悉,所以尽可畅所欲言,宴会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秋山好像很少到料亭这种地方来,但他貌似学过一点小曲。大家嚷嚷着让秋山给大伙儿唱一曲,克久大姐马上怀抱三弦琴摆好了姿势。

“那么我就给大家来一首《洒水》吧!”

秋山说完挺起了脊背,那是相当有模有样。

洒水庭院中,

青草挂雨露。

虫儿丛中鸣,

似诉相思苦。

闻声心自哀,

草露入怀来。

和外表不相符,秋山的嗓音媚声媚气的。

“唱得好!”

“太美了!”

女人们纷纷鼓掌,熊仓也随声附和。

“常务!再来一曲!都说小曲成双,再来一曲!”

秋山听他这么一说,心情大好,又唱了一首《川风》。

“天啊!我太震惊了!真不知道常务唱得这么好!您是在哪里学的?”

熊仓不失时机地阿谀奉承。

“下次您去参加纳凉大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倾巢而出去听!”

熊仓这个人,什么肉麻的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可赖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谄媚奉承。今天的客人可能是相当重要吧?赖子忽然觉得熊仓有些可怜。

酒过两巡,喜和子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对了!前两天,千福的妹妹到料亭里来了!”

千福是赖子在新桥做艺伎时的名字,这些前辈大姐改不掉老习惯,还是习惯这样称呼她。

“和谁一起?”

听赖子这样问,喜和子好像有点儿惊慌失措。

“啊?你原来还不知道啊!她说自己是茑乃家的小掌柜,所以我就知道她是谁了。你妹妹比你稍胖一点儿,我记得她是和国际电业的专务一起来的。”

里子妹妹也真是的!她要是去了新桥就说去了就是了,她之所以没说,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那个叫椎名的男人关系亲密吧?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情即使去掩盖,最后还是会露馅的。里子可真够傻的!赖子觉得有点儿可笑。

“露木”的宴会结束的时候,刚过了九点。

被夸小曲唱得好,身边美女团团围坐,秋山常务心情欢畅。

“我陪您去哪里?”

熊仓察言观色征求秋山的意见,秋山却看了一眼赖子说道:

“老板娘的酒吧不去不好吧?”

“常务要去我的店里吗?”

“如果不去的话,就得在这里和你分手了不是?”

“怎么会呢?只要常务先生一声令下,不论是哪里我都陪着您!”

“就算是假话,你那么说我也很高兴!”

常务高高兴兴地上了车,两位艺伎也跟着坐了进去。

到了雅居尔一看,幸好里面的五号桌空着。

秋山好像喝白酒也挺厉害,刚才在料亭里喝了啤酒和日本酒,这会儿点了白兰地,不加冰就喝了起来。

“老板娘既然也能喝,必须和我喝一样的!”

可能是熟悉了的缘故吧?他的口气变成了命令的口气。

“好的!我就听从常务的吩咐!不过您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您还会到我店里来吗?”

“当然,下次我一个人来!”

“天啊!那太好了!”

秋山和艺伎们好像都醉得不轻了。熊仓也跟着起哄,可实际上他好像没怎么醉。

就这样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等赖子送走别的客人回来的时候,熊仓站起来对她耳语说:

“多亏你来,常务心情很不错!他说还要再去一家,你能陪我们吗?”

“去哪里?”

“好像是离这里二三百米的一家叫帕太拉的俱乐部!”

“我知道那里,现在马上就去吗?”

“可是,酒吧不下班,你也走不开啊!不行的话,等你酒吧下班之后再去也可以!他好像很喜欢你,那个常务是个公子哥儿,反正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当然是我俩之间的事情了!”

见熊仓嬉皮笑脸地这么说,赖子回答说:

“我和常务一起去!”

“你那么留恋我吗?”

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怎么会如此自恋啊!赖子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把领班叫了过来,告诉他自己先走一步。

帕太拉虽是银座常见的俱乐部,但场地很宽敞,还可以跳舞。秋山对赖子上班时间出来表示感谢,一到店里就提出让赖子陪他跳舞。

两个人刚站起来,熊仓就在那里鼓掌,说:“早就等两位一展舞姿了!”

熊仓还是对常务阿谀奉承,但他这会儿或许沉浸在一种优越感里,心想那个女人和我睡过。但是他想得也太简单了,他或许不知道,轻看女人一定会倒大霉的!赖子在心里嘀咕着,酥胸往前一挺,轻轻顶在了秋山身上。

两人就那样跳着贴面舞,秋山贴在赖子耳边小声说道:

“我就喜欢像你这样骨感苗条的女人!”

“我是不是有点儿太瘦了?”

“没有的事儿!虽然苗条,可该长肉的地方还是有肉,难道不是吗?”

“常务知道人家喜欢你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呢……”

“常务前面也不错,后面也很性感!”

“后面?”

“常务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后面的头发都贴在领边上了,从后面看上去有说不出的性感!”

或许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吧!秋山用左手摸着后面的头发,满脸不好意思。或许他不会感到不快吧?对方竟然观察自己那么细致,说不定他更会被吸引。

“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秋山说着,搂着赖子肩膀的手更加用力,稍微一弯腰把嘴唇贴近赖子的耳朵。

赖子只觉得男人呼出来的热气直往耳朵上扑,感觉有点儿痒痒的。赖子忍着那种痒痒默不作声,秋山的嘴唇轻轻地贴到了赖子的耳朵上。

听说他是个公子哥儿,在女性方面或许是个花花公子。赖子的身体稍微一激灵发硬,秋山再次在赖子耳边耳语。

“咱俩就这样出去吧!”

“那可不行!”

秋山为了让自己镇定一下,稍微隔了一会儿说道:

“这个星期六能见面吗?”

“明天您打电话到我店里好吗?”

“打电话可以是吗?”

赖子点头的时候舞曲结束了,她刚离开秋山的胳膊,就看见熊仓从包厢里站起来,对着这边一个劲儿地鼓掌。

星期六的傍晚,赖子正在做出门的准备,房间的对讲机忽然响了。

赖子公寓大楼的入口是遥控式的,来访者对着对讲门说明来意,屋里的人只需一按键,入口的门就开了。这种遥控门不但可以使那些没事的人进不来,还可以把那些上门推销的人挡在外面。

对讲机的声音是秋山常务的。

比约定的六点早了十分钟。

“不好意思,我马上下去!请您在门口大厅等我一会儿!”

公寓的门口大厅很宽敞,在观叶植物的影子里,摆放着五组桌椅。前台那边还有管理员,说是公寓,其实风格很像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