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草篇(2 / 2)

化妆(上册) 渡边淳一 2071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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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子觉得让初次来的客人在大厅里等很不好,但提前来的是对方。还有,忽然把一位男性客人让进家里也不合适。

赖子本想在酒店的大堂里和秋山见面,但秋山死活不听,说:“我到你的公寓区去接你!”

男人都想到女人房间里来。这个秋山是那样,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村冈也是那副德行。他们的企图或许就是尽量靠近女人,试图打探一下对方的生活。

赖子不会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客人,但秋山是个例外。

只因为对方把住址告诉了自己,男人好像有一种受到了特别对待的感觉。还有,对方是秋山的话,赖子知道他的底细,即使他强行闯进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赖子正了正领子,对着镜子又照了一次。

赖子今天穿了一件带花边的白色连衣裙,领子上别了一条用蝉翼纱做的深棕色的飘带,戴着一顶同色的头巾式女帽。

这身打扮整体上给人一种很优雅的感觉,穿着晚上去吃饭也没关系。

赖子正了正帽子,把白色的绗缝女包挂在肩上,坐电梯下到了一楼,发现秋山正站在大厅的一头等着自己。

“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赖子跑过去,秋山却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她。

“您怎么了?”

“因为上次你穿的是和服……”

“我这身打扮很奇怪吗?”

“没有的事!非常合适!就因为太美了我才大吃一惊!”

赖子不喜欢花哨的衣服,她喜欢穿那种简约中透出几分女性优雅的衣服,今天这身打扮应该也不错,赖子颇有几分自信。

不过,借里子的话说:“像赖子姐姐这种长相身材都好的人,穿什么都好看是理所当然的。”赖子双腿修长,翘臀小巧,穿喇叭裤也很合适。

但是,秋山也是个相当时髦的人。他一只手拿着一件浅驼色的夹克,穿着一件驼色的衬衫,衬衫的领子到胸部绣着胭脂色的镶边,下身是一条茶色的西裤,穿着一双同色的网眼皮鞋。

赖子不太喜欢这种太中规中矩太俗套的时髦,男人应该更粗野狂放一点,那种随意的感觉更令人有好感。

但是,不能因为太俗套就说它不好。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是因为自己的好恶和秋山见面。

出了公寓,发现前面停着一辆白色的奔驰跑车。秋山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让赖子坐进去,然后打开相反一侧的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我们先去吃饭吧!哪里比较好?”

“哪里都行……”

“那么就由我来定吧!”

秋山把车发动起来,握住了方向盘。

“您不是很忙吗?”

赖子觉得百货商店周末会比较忙,但像秋山这样的身份,或许可以随意安排时间。

“今天的事情我一点儿也没告诉熊仓君,没事儿吧?”

“那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我的一个客人,除此之外什么关系都没有。”

“要是那样就好!”

“熊仓先生说什么了吗?”

“不,没有……”

秋山言辞闪烁了一下,接着又说:

“不过,即使他说不行,我也会和你见面的!”

虽然是个公子哥儿,可秋山这个人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是,这一点对现在的赖子来说,倒是个好事情。

秋山领赖子去的是位于王子酒店附近的一家法国餐厅。餐厅并不很大,只有二十几张桌子,但氛围很优雅,入口前面的角落里有位姑娘正侧着弹竖琴。

“以前来过这里吗?”

“很久以前来过一次。”

“你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

“去再好的地方,总是和客人在一起的话,也只是心累。不过,和秋山先生在一起,就很放松。我心里这么想,所以,您一约我,我就厚着脸皮来了。”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那么简单地答应。”

“要是秋山先生的话,三言两语稍微一劝,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会跟着走吧!”

“我哪有那本事啊!”

秋山苦笑着否认,但看样子也并非没有自信。

操纵这种类型的男人有点儿难。对那种其貌不扬的男人,你只要说外表不重要,他很容易就以心相许。如果是那种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成功的男人,你只要处处示弱,做出很依靠他的样子,他自会像亲人一样照顾你。若是那种纨绔子弟公子哥儿,其实也有一套相应的对付的办法。但是,唯独秋山是个例外。他不但家境好有教养,工作方面也很有能力。他和那种纯粹的公子哥儿不一样。

但也不是说无缝可钻、无机可乘。这种人看上去很冷静,家境好、有教养,人自然也善良。还有,秋山好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女平等主义者,有些地方很像个爱撒娇的孩子。对这样的男人,在不伤害他自尊心的前提下,说话严厉一些,反而能让他放松警惕以心相许。

赖子一边品尝法国菜一边想心事,秋山打破沉闷问道:

“你为什么从京都来到东京?”

“我一直憧憬东京这个地方!”

“可是,好不容易成为艺伎,娘家也家大业大……”

这个人会不会知道自己和熊仓的事情呢?赖子瞬间有些不安,但她端着酒杯认真听讲的表情绝非是在演戏。

“那么,我就实话告诉秋山先生您一个人吧!您可不要告诉任何人!”

和男人这样讲话,对方会越发放松警惕以心相许。秋山此刻也两眼放光。

“你讲的事情,我怎么会告诉别人呢?我可是个守信的人!”

“实际上我和母亲吵架了。不过,具体为何吵架请您不要问了!”

“原来如此!”

秋山点点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赖子问道:

“于是令妹继承了家业是吗?”

“我从开始就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

“怎么会有那种事呢?你若继承了茑乃家的生意,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老板娘!现在银座的酒吧不就经营得很好吗?”

“那是因为在银座我才做得到!”

“那是你的谦虚之辞吧?不管是谁做,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自己熟悉情况的地方,才是最容易做的。如果是你继承了茑乃家的家业,现在一定已经成功了!”

秋山或许是觉得离开家没能继承家业的赖子有些可怜吧。他一个劲儿地替赖子说话。赖子觉得这点很令她感激,但是对方言辞太亲密,也让她感到心情沉重。

赖子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映在玻璃窗上的夜晚的庭院,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您和熊仓先生是老相识吗?”

“半年前我第一次见他,那时候他拿着中京物产营业部长的介绍信来找我。第一次见面,我觉得他是个喜欢装腔作势的怪人,可交往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他人很聪明,也很有眼力见儿。”

“这次是和您谈什么生意吗?”

“我家的百货商店准备买下他从东南亚进口的紫檀家具。他在曼谷和马尼拉好像人脉很广,他邀请我下次跟他一起去,可是我这么忙……”

看样子熊仓上次说的没错。从上次在新桥的料亭见到他们的时候,就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八面玲珑、善于见风使舵的熊仓不失时机地阿谀逢迎,或许是想把这桩生意谈拢。赖子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探听情况。

“紫檀这东西很贵吧!”

“因为要精雕细刻,很费人工,在日本加工的话就太难了,所以放在东南亚那些人工费便宜的地方加工制作。”

“天啊!那么说是一桩大生意了?”

“大约两亿左右吧!”

秋山说得风轻云淡。

“因为金额太大了,公司里也有人反对。”

“竟然也有人和常务唱反调吗?”

“与其说是反对,不如说持慎重意见更合适一些。因为每件家具都价格不菲,即使买下来也很难卖出去,那样的话,商品积压的时间就长了,所以有人建议部分买进。”

“部分买进是什么意思?”

“进的货我们只买下其中的十分之七或十分之八,剩下的十分之二或十分之三,如果卖不出去的话再退回去。这样的话风险比较低,也比较安全,但是,买下十分之七的话,利润只有百分之十五,而全部买下的话,利润是百分之四十五,全部买下的利润是部分买进的三倍。”

“账是那么算,但也有可能卖不出去啊!”

“那种可能性也有。不过,那么说的话,生意就没法做了!想挣钱只能冒风险,和别人做一样的事情,根本挣不到钱!”

“上次去参加宴会的部长也有同样的想法吗?”

“不是,正因为他属于慎重派,我才这么头痛。一般来说,采购部长或负责外销的那些人,什么事情都小心谨慎,按照他们说的去做的话,能挣钱的生意也挣不了钱。”

确实,当时同席的部长好像有点儿融不进宴会的氛围。原因原来是在这里啊!可是,或许是因为秋山是个公子哥儿的缘故吧,做起事来好像有些莽撞不计后果。

“那么,这次的生意真的没问题吗?”

“不用担心!现在人们都开始讲究奢侈,家具也只有那些高档家具能卖得出去。奥尼克斯的餐桌和茶几就卖得很好嘛!”

“奥尼克斯是什么东西?”

“就是条纹玛瑙,是一种很像大理石的石头,台灯、壁炉台等好多东西都是用这种条纹玛瑙做的,在年轻人中间绝对受欢迎!”

赖子喜欢简约清爽的家具摆设,对花里胡哨的装饰毫无兴趣,秋山讲的这些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下次送你一件紫檀制品做礼物吧!”

“那么贵的东西,还是免了吧!”

“我们要买下很多来卖,也不差那一件两件的!”

秋山开始表现出公子哥儿的那种任性。赖子再次表示拒绝,双眼盯着窗户不说话。秋山好像有些惶恐不安。

“讲了那么多无聊的事情,你一定觉得很没意思吧?”

“没有,我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那么下次你到我们店里来看看吧!你到我们店里来过吗?”

“嗯,去过好多次……”

“下次再去的话,一定跟我打个招呼!我就在总店八楼的营业统辖本部。你有时在我们店里买东西吗?”

“经常在你们店里买!”

“那么我尽快让他们送你一张顾客卡,有了那张卡可以打九折,还不用付现金。有什么想买的东西,你就直接告诉我好了,我会让他们尽量给你打折的。”

“刚才您说的紫檀的事情,已经签合同了吗?”

“还没有正式签合同,不过大体已经定下来了。你是担心熊仓先生吗?”

“不是的……”

赖子拼命摇头。

“我觉得,那桩生意您还是放弃的好!”

秋山的脸上瞬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看着赖子说道:

“如果我现在退出来,熊仓先生可就为难了!两亿日元的东西,再去找买家很困难!”

“听起来那么麻烦!反正我是不懂。不过,我不愿看到秋山先生受损失。”

“没问题的!你放心好了。不过,你真的那么为我担心吗?”

“我看常务先生像个顽皮任性的主儿,所以忍不住就……”

“我母亲也那么说。不过我绝不会失败的!到目前为止都成功了。咱们还是走吧!”

秋山说完拿起夹克站了起来。

赖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想,要让这个男人言听计从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好像不是那么难。

从餐厅出来,秋山领着赖子顺着赤坂的乃木坂走下去,走进了坡下不远处的一栋公寓。

秋山刚才说有一家与众不同的会员制酒吧,进来一看,果然与众不同。这是一间由普通的公寓房间改造而成的酒吧,入口处有一个简单的服务台,里面是一个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房间里摆着沙发和台子。

窗户上挂着颜色很深的条纹图案的窗帘,地板上铺着深蓝色的地毯。聚光灯式的照明灯光很暗,即使对面坐着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舒缓慵懒的音乐从房间的一角流淌出来,好像有四五组客人,大都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请问两位喝点儿什么?”

一个女子过来问酒水,不是刚才在服务台遇到的那个女子,也是一身黑色的长裙,五官精致,令人惊艳。

“白兰地不加冰!”

秋山说完,问赖子都点一样的可不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还有别的空房间。”

“不用了!这里就行!”

秋山苦笑着回答,那个女子点点头走开了。

“另外还有房间吗?”

“要去看看吗?”

这家俱乐部虽说是会员制,但和普通的俱乐部有些不同,总让人感觉有些神神秘秘的。估计都是些极其隐秘的内部会员吧!秋山竟然还知道这样的地方,看来真不能小看他。

“您经常来这里吗?”

“不是的,我很少来。你满意这个地方吗?”

秋山这么问,赖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家俱乐部确实很安静,也不会被别人看到,或许很适合两个人来,但氛围有点奇怪。

“有个事情不太好讲,这里偶尔会有电影或表演。”

“什么样的?”

“当然就是男人和女人的……”

“秋山先生平时来这里就是为了看那些东西吗?”

“不是的,我不太喜欢那类东西。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也看得心旌摇荡血脉偾张,但是看多了就腻了。”

“您来了多少次都能看腻了?”

“那些东西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可以的话,下次一起来看吧!”

“那些东西,我就算了吧!”

赖子有一次被叫到宴会上去陪酒,在那家酒店的一个房间里看到过他们放那种电影。

记得一部是黑白的,另一部是彩色的。开始看的时候很惊奇,可从中间开始就变成了男男女女动物交配式的交媾场面,当时她感到很厌恶。

男人们为什么喜欢看那些东西呢?赖子觉得不可思议。电影里的那些女性竟然那么愉快地表演那么淫荡的事情,赖子对此也感到不可理解。

按照赖子过去的实感,她只觉得性交是被男人强加于身的粗暴的单方面的行为。乐此不疲的男人,为此追逐男人的女人,都让赖子感到不可理解。

还有,电影里的那些女性乳房都很大很丰满,记得自己当时被女人们的丰乳肥臀彻底压倒了,最后只留下了一种整体上不干净的感觉。

“不过,这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很不错吧?”

“确实不错,就是太暗了!”

“正因为暗才好嘛!我们坐到下面吧!”

赖子仔细一看才发现,地毯上面铺着垫子代替坐垫,坐在上面可以伸开腿放松。台子好像也是配合那个高度摆放的。

直接坐在地板上,让人有一种忽然变亲热了的感觉,赖子稍微往后退了一点,挺直了身子。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看样子要进入正题了,秋山开始用言语试探。

“要是有就好了!”

“像你这么漂亮的人不会没有吧?”

“还是因为我没有魅力吧!”赖子半开玩笑地说道。

秋山却满脸认真。

“作为一个从事服务行业的人,你洁身自爱、为人矜持,确实令人难以接近,但男人们都想让那种冷静清醒的女性燃烧起来!”

“天啊!秋山先生要让我燃烧起来吗?”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当然恭敬不如……我可以不称你为老板娘而叫你赖子吗?”

“当然,那样我也轻松!”

“今后也请你和我一直交往下去!”

秋山的上半身挨了过来,赖子巧妙地一躲,连忙打岔说道:

“我们出去换个地方吧!”

“这就要走?不是刚来吗?”

“可是,这个地方这么暗,太憋闷了!”

“是吗?我觉得这样才有气氛!”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酒吧,我们去那里吧!”

赖子表面上装作镇静自若,但男人一靠近,她就觉得胸闷,有点儿喘不上气来。在一起说说话吃个饭倒没什么关系,但话题一旦涉及男女之事,她就想逃离。

“隔壁有个非常别致的房间!”

按照秋山的计划,先在这里喝酒,等情绪上来了,再到隔壁的单间里去接个吻什么的,他好像是那么打算的。

“好了吧!别说那些任性的话了,快跟我走吧!”

“好不容易来了……”

秋山依旧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周围,总算死了心,站了起来。

两人去的第二家是一座大楼的地下室,在赤坂TBS电视台前面往左一转,有一条小巷,那座大楼就在小巷的拐角上。

那家酒吧的妈妈桑以前用小太郎的艺名在新桥做艺伎,即使现在如果有相熟的客人召唤,她还会到宴会上陪侍。

或许也因为这里的妈妈桑过去做过艺伎,这家酒吧也是上年纪的客人比较多。

两个人进去,刚好有一组客人回去了,酒吧里只剩下了一组客人。即便是赤坂,星期六的晚上也很冷清。

赖子把秋山介绍给老板娘,结果两个人都觉得以前见过面。聊着聊着才发现,两个人曾在一个宴会上见过面,还有共同认识的朋友,于是两人聊得越来越起劲儿。

从刚才的俱乐部出来的时候,满秋山脸不悦,或许是因为把车停在了停车场的缘故吧,还是继续喝白兰地。

“那么,今天您二位在一块儿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重新看了一眼秋山和赖子两人问道。

“有件事想请妈妈桑一定要帮忙!我对赖子老板娘是一见钟情啊!今天总算把她约出来了,可是她防守太严了,很难得手啊!”

“那还用你说啊!赖子姑娘可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拿下的!当年酒宴陪侍的时候就把成群结队跟在后面的男人都甩了,你得加大投资才行啊!”

“要是投资能俘获芳心,投多少都没问题!”

“金钱和感情必须全部投进去!”

“你们说什么呀!我可什么都……”

赖子在那里否认。

“就是你那个什么都不要最难办!”

“常务这下子可是迷上了一个很难对付的女人啊!”

老板娘长吁短叹,或许她的表情太逼真了,三人哄笑起来,三只酒杯里又倒上了白兰地。

赖子每次端起杯子只是稍微舔一下,可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喝,她觉得醉意上来了。

赖子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

“我们该走了吧!”

这次是秋山为赖子着想先提出来要走的,老板娘把两人送出了酒吧。到了外面一看,天上的乌云很厚,感觉是要下雨了。

“再去喝一杯怎么样?”

“去哪里?”

“随便找个地方吧!”

秋山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男人做出那种表情,一般是他想把女人约到酒店或两人能独处的地方。这一点,赖子凭着多年的直觉,心里很明白。

“还是回去吧!”

秋山不知是因为性格懦弱抑或是囿于常务的身份,没有强劝,仍旧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顾。

说实在的,赖子心里也有个想法,如果秋山非要求欢的话,把身子给他也无所谓。她根本就没觉得自己的身子有多宝贵或多有魅力。

但是,现在就给他的话就太草率太简单了。那样的话,自己和银座的那些试图用自己的身子留住男人的女人就没什么区别了。

自己投怀送抱,即使一时讨得了男人的欢心也不会长久。实际上,也并非不这样,酒吧的生意就做不下去。

还有,赖子并非想让秋山作为一个客人到酒吧来,当然他能来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赖子只是觉得在找熊仓报仇这件事情上,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因为目的尚未达到。若达到目的需要自己献身的话,其实把身体给他也无妨。

反正自己的身子已经被熊仓糟蹋过了。赖子不觉得那样的身体还有多大价值。即便如此,尽管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但仍有众多的男人围拢在自己身边,赖子不明白这些男人是怎么想的。

男人们都说赖子“厌恶男人”或“头脑清醒”,其实赖子既不是厌恶男人也不是特别清醒。她自己觉得言行举止都很普通很正常,或许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那样。因为赖子对男女之事或性的话题从未表示过什么兴趣,所以才会被周围的人这么看。

确实,赖子对男女之事不太感兴趣。常听人说,世上有女人沉溺于男人,酒吧里的女孩子里面也有特别喜欢男人的,明言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什么都可以做。也有女孩子为男人奉献了一切被男人背叛了,却仍旧离不开男人,在男人身后穷追不舍。还有女孩子毫不顾忌地在人前大谈特谈男男女女床笫之欢,说什么性的快乐让女人飘飘欲仙。

但是,赖子却不能理解那种感受。男人难道就那么好?性这东西难道拥有超越毒品的强大魅力?世上难道还有比性更不干净、更野蛮、更可憎的东西吗?

尽管赖子外表很温柔,可周围的人还是认为她冰冷、厌恶男人,那或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埋藏着这种对男人的厌恶感吧!沉溺于男人、沉溺于性是无聊至极的事情,或许她的这种观念自然而然地表现了出来。

赖子现在不想把身子给秋山,与其说是因为她讨厌秋山,莫如说是因为她讨厌性交更为恰当。

明明不喜欢却勉强自己接纳男人,赖子不想那样做让男人失望。但她对自己的越来越清醒感到害怕。到目前为止,赖子被各种各样的男人纠缠或勾引,唯有最后的一道防线没让男人突破,可以说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她对性的憎恶和自信的缺乏。

在这个意义上说,赖子或许不是厌恶男人,而是一个从子宫深处就冰冷的女人。

“我们回去吧!”

赖子催促还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秋山,看见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举手拦住了出租车。

“你能送我回家吗?”

秋山点点头,刚坐进车里就用手捂住了赖子放在膝盖上的小手。

要是普通客人的话,赖子就把手抽回来了,但她没有说话。

要找熊仓报仇,这个人是最重要的一个杀手锏,这个想法像一个绳套紧紧捆住了赖子,让她一动不能动。

“今天很高兴!还会再见面吗?”

看样子秋山终于死心了。

“当然,乐意奉陪!”

“我每天都想见你!”

秋山好像确确实实地成了赖子的掌中之物。下一步就是怎样把自己的希望一步一步说出来了。

“我给你家里打电话可以是吗?”

青山离赤坂很近。出租车爬上了乃木坂,驶向青山大路,在一丁目的十字路口的前面往左一转就停下了。

“好了,今天非常……”

赖子正想表达感谢,秋山也跟着从出租车上下来了。

“我送你到房间吧!”

赖子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公寓楼正面的大门,走进了大厅。已经快到十二点了,门卫室的窗户拉着窗帘,大厅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两部电梯都在一楼停着,电梯门都开着。

“那……”

赖子刚要开口说再见,秋山也跟着进了电梯。

“七楼是吧?”

秋山自己按了楼层,转过身来突然把赖子搂到怀里。

赖子慌忙抽身,没想到秋山收势不住,上半身往前压了过来。

“只让我吻一下!就亲一下!”

“请您不要这样!”

赖子用严厉的口气训斥他,接着把上半身收了回来。秋山有些不好意思,低眉垂眼地恳求道:

“光接吻就行,求求你了!”

“那好!我也有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答应!”

“和熊仓先生谈的那桩生意,请你放弃!”

“和熊仓之间的生意?”

“你说还没有正式签合同!”

“那倒是,不过那种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你最好放弃!这是我的直觉!”

“可是……”

“请你一定要放弃!可以是吗?”

“是的……”

“你可要说话算话!”

秋山点点头,又缠着赖子和他接吻。

在明亮的电梯里接受着对方的亲吻,赖子总觉得忐忑不安,心里很慌乱。

虽说已是深夜了,但谁知道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从哪个楼层钻进电梯里来。要是被别人看到自己半夜三更在电梯里和男人接吻,那可是太丢人了!

赖子虽然是开酒吧的,可是家里很少有男人出入,公寓的管理员很是佩服她的洁身自爱,赖子不想辜负管理员对她的信赖。

不管怎么说,在这么亮晃晃的地方根本没法平心静气慢慢地接吻。

赖子用嘴唇轻轻触了一下对方的嘴唇,马上就想把嘴唇闪开,可是秋山不管不顾地把嘴巴凑了过来。赖子想后退躲开,但后背碰上了电梯的墙壁无处可逃。

没有办法,赖子任由对方亲吻,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秋山泰山压顶般压过来的一张脸,再前面是显示楼层的电梯升降指示器。红色的箭头呼呼往上走,电梯正从三楼升往四楼。

赖子忽然陷入了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把嘴唇借给了秋山。

对方可能因为接吻而兴奋不已,但赖子却很清醒。当然也没感到任何快感。岂止是没有快感,她只觉得闭着眼睛拼命搂抱自己的男人是那么不可思议。

赖子瞬间觉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赖子记得,那次是被熊仓强暴的时候。

那个时候,只有对方欲火焚身,赖子却是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不,冷下来是很长时间之后的事情,拼命挣扎反抗之后是无奈地放弃,然后就越来越清醒了。

现在的情形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面对纠缠索吻的秋山,赖子并没有怎么反抗,也没怎么躲闪。虽然是她觉得给他也可以才允许对方亲吻自己的,但结果好像是一样的。

对方吻得越是热烈,赖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是发凉,就像一阵阵凉风从自己身体里吹过。

电梯从四楼快到五楼的时候,赖子终于摆脱了秋山的嘴唇。

但是,秋山还是闭着眼恋恋不舍地求吻。

“马上就到了!”

听到赖子的这个声音,秋山好像放弃了。

他睁开眼,忽然很害臊地把脸扭了过去,然后小声说道:

“谢谢你!”

就因为这点事儿表示感谢?男人这东西真是好单纯好幼稚!仅仅是触到了嘴唇而已,难道就那么重要吗?赖子觉得很不可思议,可这种话又不能说出来。

“我喜欢!”

秋山刚把手搭到赖子的肩膀上的时候,电梯停在了七楼,电梯门慢慢地开了。

“那么再见!”

“请把房间告诉我!”

秋山又出了电梯跟在后面,赖子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想来的话就来吧!即使被秋山知道了房间也无所谓。

出了电梯往左走,过了拐角第三个门就是赖子的房间。门口挂着名牌,上面写着赖子的姓“茑野”。

秋山看到名牌点点头,这回是他自己说:“再见!”

男人这东西只要让他吻一次好像就放心了,会忽然变得绅士起来。这会儿的秋山好像也是那样。他表情爽快地说道:

“还会和我再见面吧!下次我们去稍远点儿的地方吧!”

站在走廊里说话好像能被旁边的人家听到,赖子担心不已,可秋山根本不在乎。

“下次请我到屋里去吧!今晚的事情我永远忘不了!”

“还有,我拜托你的事情也……”

“你说的是和熊仓的事情吧!下星期一上班就和他解除合约!”

赖子一边想象着熊仓的表情一边说道:

“好了,祝你晚安!”

“晚安!”

秋山很干脆地点点头,快步向走廊尽头走去。

进了房间锁上门,赖子马上去了卫生间,漱了口,刷了牙。

赖子并非特别喜欢或讨厌秋山,今天的情况是自己觉得可以给他才给他的,但是,被男人的嘴唇触到的地方必须擦拭得干干净净才行。

但是,并非因为刷了牙漱了口接吻的感触就能消失,接吻和四肢接触不一样。

但是,说实话,赖子今天的接吻里面既没有爱情也没有憎恨。仅仅是为了满足对方一个愿望而权宜地给予对方一个吻。要说是机械性的,确实也是机械性的,所以赖子觉得,洗干净了那种触觉也就消失了。

刷完牙之后,像平时一样洗了淋浴,然后坐在沙发里,点上了一支进口烟。

吸了一口烟,赖子一边用眼睛追着缭绕的烟圈,一边回想临别时秋山说的话。

“下星期一上班就跟他解约!”

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赖子忽然感到了一种沮丧和一种四肢无力的感觉。

就凭这点儿事能向熊仓报仇吗?

多年来一直惦记着找熊仓报仇,一想到报仇的愿望就要实现了,赖子却觉得这也太简单太不过瘾了。本以为要下大决心才能实现的报仇的愿望,不久就要达成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

赖子用指头夹着烟,忽然想笑出来。

这样不是太简单了吗?简单过头。熊仓能被这点儿事打垮而一蹶不振吗?

但是,对于熊仓来说,这次的合约是赌上了身家性命的一桩非常重要的生意。这一点从熊仓恳求自己的态度里能看出来,从秋山的话里也能听出来。这次的合约如果取消了,对于熊仓这个事业家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那样就挺好!”

赖子自言自语,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她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恶女人,自己的做法太恶毒太残酷了。

不过,事到如今她却因此心生胆怯实在是没有道理的。既然已经发誓要报仇,让对方损失身家性命是理所当然的。本来就是为了让他倒霉才这么做的。

想想他对铃子和自己做的那些无耻行径,这种程度的报复是理所当然的。就因为他的恶行,两个女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其中一个还自杀了。他只是没有直接动手而已,其实和杀人无异。

赖子一个劲儿地罗列熊仓做的那些坏事,她想通过回忆过去的那些事情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减轻几分罪恶感。

但是,即便复仇是情理之中的报复,赖子的内心还是有几分纠结。

她自己也没有“干得漂亮!”的充实感。

仔细想想,这种感觉或许来自自己无力回天的无力感。事到如今,即使找熊仓报了仇,死去的铃子也不会回来了。通过陷害熊仓,虽然能够暂时消除心头之恨,但现实中自己什么也没得到。不仅是没有得到什么,或许只能剩下让对方痛苦之后的负疚感。

不管怎么说,赖子的心情很郁闷。

这种时候敲敲鼓或许不错!

赖子把烟掐灭站起身来,向里面的和式房间走去。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在淡淡的黑暗中,整个房间寂静无声。

赖子开了灯,轻轻抚摸了一下放在格式橱架上的鼓,然后站在了衣橱前面。橱门上贴着两张照片,是铃子自杀的两年前两个人一起照的。

其中一张两个人并肩站着照的,姊妹俩都是一身舞伎打扮,脸上挂着微笑。

赖子对着那张照片说道:

“铃子,你的仇或许能报了!”

赖子对着照片里的铃子轻轻地诉说,站在左前方的铃子好像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俩好快乐!”

那时候,姊妹俩都临近襟替要成为艺伎了,发髻梳成了先笄发型,身上穿着绣着家徽的黑色和服,上面缝着白色的领子。

那个时候,两人被称为舞伎双姝,人气之高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显示舞伎人气指数的晴雨表,被邀请去酒宴陪侍的次数自不必说,更有决定性的是看一个舞伎能得到多少“玩耍”的日子。

赖子和铃子夏天的时候,一个月内曾有过十天以上的“放假玩耍”的日子。

做舞伎的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脱下沉重的衣裳,把一头秀发散开,穿着时髦的服装在街上昂首阔步。姊妹俩一起“放假”的日子是最令人高兴的,姐妹俩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商量第二天穿什么喇叭裤和T恤上街。

但是,姊妹两人太过兴奋,手舞足蹈地走在街上,有时候会碰上阿姐们,老前辈会冷嘲热讽地说:“你俩这么清闲可真好!”

还有,“玩耍”的日子太多,往往就不能到宴会上去陪侍,茶屋的老板娘会对姐妹俩发牢骚说:“今天又休息吗?”

但是,从辈分分明规矩严格的花街出来,可以看电影,可以出入西式餐厅,这是放假对两人来说最大的魅力。特别是酷热的夏天,从四五公斤重的和服中解放出来,夸张一点儿说,那就像在地狱里遇到了佛祖。

舞伎打扮的照片旁边还有一张照片,那是两人都得到了“休假”,去宝塚时照的。

记得那是七月初,赖子上身穿着橘黄色的T恤,下面是一条喇叭裤,铃子则穿了一条印花连衣裙,扎了一条白色的腰带。

出门前就商量好了,今天不管去哪里,都装成女大学生,两人坐电车去了宝塚,途中把过来搭讪的人都骗过去了。

因为平日里埋头学艺,不是学舞蹈就是学敲鼓,装成女大学生的那种感觉有说不出的奇妙。

在宝塚认识了来自东京的年轻学生,两人依然装成女大学生,可在餐厅里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从嘴里蹦出了“豆千代阿姐”,结果被对方怀疑,姐妹俩的舞姬身份还是暴露了。

不过,也幸亏暴露了身份,东京来的学生给两人拍了很多照片。

这两张照片也是那时候变成了朋友的一个学生寄来的。

不管怎么说,那时候从早晨到下午学艺,到了晚上去宴会上陪侍,根本没有时间歇口气放松一下,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都是那么令人怀恋。

那时候,两人的心愿就是姐妹俩在温习会上表演双人舞《柱立》,现在却成了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铃子,熊仓先生这回可要在生意上栽大跟头了!没关系吧?”

赖子把照片拿下来,对着照片里的铃子问道。

“他可能因此就彻底完蛋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如果铃子现在还活着的话,她会说些什么呢?

她会说“不要做那么过分的事情”,还是会说“你最好更严厉地惩罚他”?

但是,如果现在铃子还活着,自己不会考虑找熊仓报仇吧?正是因为铃子死了,自己才发誓为她报仇的。

“铃子那时候比死了都痛苦,从那以后,我也变得不正常了……”

赖子的人生轨迹也被熊仓打乱了。

虽然不敢直截了当地对别人说,但赖子因为和熊仓之间的那次异常的体验,已经变得不再相信男人了。

在熊仓之后也遇到过几个诚实善良的男人,但赖子还是不能忠于自己的内心投入一段感情。和男人亲吻,一旦到了那种时候,她总是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想起熊仓那畜生一样剧烈的喘息和自己被扒光了的悲惨姿态。

不管怎么说,自己第一次经历的男人是一个已经奸污了姐姐甚至让姐姐怀孕的人,那种心灵的冲击不是轻易能消失的。

因为有过那件事,想让赖子相信男人是很难的。即使你告诉她那样的恶人世上少有,就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但出事的时候正值赖子多愁善感的年龄,不会就那么轻易忘掉的。

不,即使她自己觉得在脑子里已经把那件事情忘了,可她身体的深处还没有彻底忘记。一看到男人就会莫名地胆怯,无端地生疑。那种生自身体深处的怀疑让赖子拒绝所有试图接近她的男人。

“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赖子虽然活着,但作为一个女人,已经和冰冷的尸体没什么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