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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听到了工地施工的声音,可当他转过街角,才意识到他听到的是拆除声,而不是建造声。

日出酒店前有三台推土机,发动机隆隆旋转。发动机每边有四个人,每人操一把风钻。即便离得很远,响声也震耳欲聋。

稍远些的地方有一队至少十二名的士兵。栅栏门轰然倒塌,栏杆上开了一个大口子,一台推土机隆隆地开了进去。士兵们一面欢呼鼓掌,一面跟在那个怪物似的机器后走进去。推土机开始铲断保护酒店前门的金属围栏,接着弄碎后面的玻璃。这些士兵对这样野蛮的破坏居然这么着迷,更显凶残。有几个人甚至开始对天放枪。

他推断他们的目标是保险库。那个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也在现场,毫无疑问是他告了密。侯赛因怀疑他事后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

几分钟后,侯赛因离开了。接下来的事对他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他知道就算有钥匙也打不开那些保险箱。已经找不回那把枪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找食物。

他拐上了一条小路。他已经看够了这些野蛮行径。那些士兵针对混凝土和玻璃的暴力行为,十分丑陋,让他充满恐惧。

他去的第一家杂货店已经空无一物。除了几块香皂和一些盐,什么都没剩下。到了第二家,他找了所有货架,只在最后一个货架的最里面找到了两罐凤尾鱼。差一点就没看到。他把罐头放进口袋里。在下一家店他发现了几罐鹰嘴豆,还找到了一个小麻袋。大米、豆子、面粉和糖这些干货都没有了。地上有大量老鼠屎。日出酒店真是个天堂。

他又去了三四家商店;每个地方都一样,地上是一堆堆动物粪便、碎纸和碎纸箱,那些曾是饼干和糖的包装。在大街小巷里穿行了两个钟头,他只找到了三罐番茄酱和两罐炼乳。他累了,不再抱有幻想,于是回到了埃尔皮达大街。

一跨过门槛,寂静就告诉他,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慌忙用手捂住鼻子。太难闻了。

他把一小袋食物搭在肩膀上,去了乔治乌家。

“你父母在楼上。”瓦西利斯说。

侯赛因把食物放在花园里的桌子上,这时伊里妮走了出来。

“找到了什么?”她问,知道所有人都饿了。

“只有一些罐头,”他说,“别的都没了。”

“我可以用这些东西做出好吃的,”她说,“你能把它们搬进来吗?”

伊里妮把罐头一个个从小麻袋里拿出来,看着上面的标签。有些生锈了,可她知道里面的食物还能吃。

“有没有看到我们的药草怎么样了?”

侯赛因礼貌地摇摇头。

“它们长得很好!”她努力用积极的语气说,“看看这株罗勒!还有墨角兰!”

她拿起两大捆放在水槽里的绿色植物,递到他面前让他闻。那股混合的芬芳甜美新鲜,令人心醉。

他把脸埋进这些植物里,以免泄露自己的情绪。几个小时前他们撤离日出酒店时,他甚至都不敢看伊里妮。她的悲痛对他来说是巨大的负担。他知道这一切都因为他,虽然他是正当防卫,但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愧疚。此时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还告诉他她准备用这些贫乏的材料做出什么饭菜。

给大家做饭对伊里妮来说是一种慰藉,可做完饭,端上饭菜,大家吃完后再收拾好刀叉,她的悲伤好像一件挂在门后的外套,依旧在那里等她。

他把药草还给她,希望她没有注意到他眼里闪烁着泪光。

“有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她指着三个罐头说,“我可以做一锅炖豆。我们还有一些蜂蜜,今晚我们还能做甜点。干得好,亲爱的。”

侯赛因慌忙转身走开。她那样温情地和他说话,仿佛他是她的儿子。他承受不了。

“告诉你母亲我一小时后把饭准备好。”伊里妮在他身后说。

侯赛因一步两级台阶。到二楼时,他几乎撞进了母亲的怀里。

“噢,你还好吗?”

“有点喘不过气,妈妈,”他说,“没什么。”

她拥抱了他。伏在母亲肩上,他用衣袖揩掉了泪水。

“我找到了一些吃的,”他说,“就在楼下乔治乌夫人那里。她正在做饭。”

“我去帮她。”

“你去她会很高兴。”侯赛因没话找话。

“噢,”他母亲说,像是这会儿才想起来似的,“这里是赫里斯托斯的房间。如果你不想和穆罕默德住一起,楼上还有……”

“你是说马科斯的房间?”

埃米内立刻就意识到她提出了一个糟糕的建议。

“我睡沙发上。”侯赛因说。

所有人都聚在一楼的餐桌边吃饭,但根本坐不开,要从楼上拿下几把椅子才够。瓦斯拉克斯坐在父亲的腿上,小伊里妮坐在母亲的腿上。穆罕默德坐在一个小凳上。

侯赛因提出去花园里坐同时放哨。现在他们不能放松警惕。

伊里妮为他送来一盘饭菜。

“还能闻得到吗?”她问。

他低下头去闻。那些药草的香气扑面而来。“能,”他回答,“谢谢你,乔治乌夫人。”

不出几分钟,他就把盘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瓦西利斯为他自己和帕尼库斯各倒了一杯鱼尾菊酒。

“干杯。”他们说着碰了碰杯。

瓦西利斯很高兴回家。他一直很想念自酿的烈酒。月光夜总会的上等威士忌和法国白兰地根本无法替代它。他们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日出酒店华丽宽敞,摆满瓷器、水晶和银器,可眼前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更自然:一缕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花边桌布,破损的盘子,大家围坐在一张小圆桌边,胳膊碰着胳膊。

圣像回到了特制的架子上,邪眼继续俯视他们。照片还在原来的位置,伊里妮甚至抽时间擦去了上面的灰尘,只是小心翼翼地不去看两个儿子的眼睛。照片里的他们都看着镜头。但一个已不在人世,另一个则下落不明。

第二天中午时,侯赛因已经弄清楚了食物的情况。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去了附近的所有街道,查看了每一家食品店。大部分都无须强行破门。门多半开着。他们去日出酒店前,很多店里都还有大量食物,可现在干货都被吃光了,大部分罐头也不翼而飞,他推断都是那些当兵的拿走了。

他回来时就看见母亲和伊里妮坐在厨房的桌边。

“你去哪儿了,亲爱的?”埃米内说,“我们都很担心!”

“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伊里妮关心地补充道。

“我去找吃的了,”他答,“我以为你们知道。”

“可你去的时间太长了……”埃米内说。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他说,“可是……”他犹豫了。事实上他一整个早晨几乎什么都没找到。绝望之下,他甚至闯进民居去找食物。

如他几个月前观察到的,很多房子还保留着他们的主人离开时的状况。盘子里还有食物残渣,一些干透的花瓣落在花瓶底部,形成了一个规则的圆形。婴儿围嘴和围裙随意搭在椅背上。到处都是正常生活被突如其来的逃离遗弃的迹象。一切寂静无声,仿佛他们的主人随时会回来,继续生活。

那些遭到洗劫的房子就是另一番景象了。看到它们,他想起了自己的家。椅子不再整齐地摆在桌子下面,盘子不再耐心地等待扒羊排。家具都成了木条,瓷器都变成碎片。柜子门大敞,贵重物品不翼而飞。有传闻称人们都把钱和珠宝藏在床垫里或地板下面,所以那些土耳其士兵把房子拆得四分五裂。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希腊族塞浦路斯人的房子,可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的家里同样遭到了疯狂破坏。

到处都臭烘烘的,充满潮湿和腐烂的味道。如果建筑是人,那么眼前的这些已奄奄一息。

不管进去的地方是怎样的光景,侯赛因都只有一个目的:找吃的。东西少得可怜。一整个早晨他只找到了四个生锈的罐头,这连一顿饭都不够。

两个女人期待地看着他。她们的注视令他有些不舒服。自从马科斯死了之后,他就意识到长辈们都指望着他出谋划策。

“只有这些。”他说着把罐头放在她们面前的桌上。

伊里妮和埃米内默默地站起来。她们无法掩饰失望。

“外面几乎什么都没剩下。”侯赛因说。

“去找你父亲和乔治乌先生吧。”埃米内说。

两个男人正在楼顶抽烟。他们在赫里斯托斯房间里的一个锡罐里找到了一些陈年香烟。听到脚步声,他们扭过头来。

“侯赛因!”哈里德笑着说。

“你下楼吗?”他问。

“抽完烟就去,”哈里德答,“你母亲有需要我干的活儿吗?”

侯赛因耸耸肩。风拂过他的脸颊。

几分钟后,他们五个人聚集在乔治乌夫妇的房间里。

“侯赛因有话对我们说。”

“我想我们必须走了。”

“为什么?”瓦西利斯问。

“我们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哈里德补充。

“一点吃的都没有了,爸爸。是时候离开了。”

他说的都是事实。

他们面面相觑。但越来越饿的肚子告诉他们侯赛因说得对。

“我们最好告诉玛丽亚和帕尼库斯一声。”瓦西利斯说。

“可怎么出去呢?”伊里妮问,“安全吗?”

侯赛因亲眼见过那些士兵的暴行,外面的确不安全。

“如果离开这里,”哈里德说,“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

“而且阿里不知道去哪里找我们……赫里斯托斯也是。”埃米内说。

“我们还有小农场,”瓦西利斯说,“还有果树。”

“但是没有地方住。”伊里妮补充道,声音细不可闻。

帕尼库斯出现在门口,而且听到了他们的话。

“如果侯赛因说我们得离开,我们就应该听他的,”他说,“孩子们一直都很饿。要是外面没吃的了……”

“可我们必须找到安全通道,”瓦西利斯说,“不能贸然出去。”

“谁去找?”帕尼库斯问。城里到处是土耳其士兵。

侯赛因发现所有的目光又都落在了他身上。

“等我到明天,”他说,“不过一定要准备好,我一回来就走。”

他们看看彼此。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只要将圣像、照片和邪眼重新打包。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

侯赛因跑回赫里斯托斯的房间。那条项链在他睡觉的沙发下面。他把项链从袋子里拿出来,举到阳光下。即便他对珠宝一窍不通,也觉得这条项链堪称绝美。

“侯赛因!”

他一转身,发现母亲跟着他走进了房间。她的眼里闪烁着怒火。

“侯赛因——这条项链哪儿来的?”

“马科斯……我杀了他后从他口袋里找到的。”

“让我看看。”她要求道。

侯赛因很少见母亲这么生气。他把项链交给她;她反复看了看,瞧着那独特的扣钩。

“塞浦路斯只有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宝贝。”她立刻就认出这条项链属于阿芙洛狄忒。

侯赛因很担心她不准备把项链交还给他。

“我们现在只有这些蓝宝石了,妈妈,”他央求道,“得把它们卖掉,才能找到安全通道。”

她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项链。和侯赛因一样,她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总有一天,他们会补偿阿芙洛狄忒。

“你得知道,”她说,“这些不是宝石,而是钻石。这条项链是阿芙洛狄忒的父亲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这么说,我卖掉它一定能换来我们的安全?”

“但愿如此,”埃米内说,“它很稀有。”

她并不想打探侯赛因的计划,她相信他一定都考虑好了。

“能给我理理发吗?”侯赛因问,“我要很短的那种。”

埃米内没问为什么。

他们在赫里斯托斯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把剪刀。她用这个简陋的工具熟练地剪短了儿子的头发。

他经过小花园,伊里妮正坐在那里。植物长得那么高,她觉得很安全,阳光穿透初夏的树叶照射下来,暖暖的。她以为侯赛因是出去找吃的,便画了几个十字,祈祷他能安全返回。她从前的习惯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