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我的泪珠儿 张欣 579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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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一天,天气十分的炎热,黄昏的时候,高温也没有伴随太阳有所降落。光线完全暗下来以后,反倒有一股巨大的暑气从地表弥散开来,显然这是大地被酷晒一天之后的无可奈何的叹息。这样一来,整个城市就像是盖上了盖子的蒸笼。

泪珠儿身穿一身天蓝色的制服短裙,脚上是一对洁白的网球鞋,身上打斜挎着宽宽的绶带,正站在“热带雨林”啤酒屋的门口招揽客人。

谁都认为泪珠儿是不用为钱发愁的,可也不尽然。沁婷给她的生活费是经过计算的,作为一个营销天才,沁婷凡事都要按一按计算器,做到出资有因。

生活费里至少不包括租房的费用,而泪珠儿跟巴男已经在学校外面的附近地段租房同居,这自然就多出一笔费用。巴男的父亲对他管得还是那么严,根本就不会给他多余的钱。

人年轻的时候,都认为钱不是问题。泪珠儿也不例外,无非腿站得酸一点,但是拿到钱还是很快乐的。

巴男有一个朋友叫仁武,说起来是社会上的混混,但又无所不能。有一次,巴男骑着摩托车招摇,不巧的是撞了人,倒也伤得不重,可是那人讹上他了,巴男只好朋友托朋友,认识了仁武,仁武出面干预,此事被他摆平。巴男从小性格懦弱,所以长大之后有英雄崇拜癖,他觉得仁武简直就是力量的象征,见过大世面,走到哪都吃得开,对他来说几乎成为全能的上帝。

这次他也想挣点钱,贴补同居生活。仁武便介绍他去做古装片的群众演员,脸上画得红一道紫一道,被人刀劈斧砍,大叫一声倒地,起身便去领钱。

因此,对泪珠儿和巴男这两个人来说,想办法挣钱,算计着花钱,还给平淡生活增添了一份乐趣。

这也就是泪珠儿满身大汗地站在啤酒屋门口,几乎热得喘不上气来但神情毫不沮丧的原因吧。

“热带雨林”里面还是相当凉爽的,笨拙的大空调像拖拉机一样轰鸣着工作,四周的装潢犹如湿润而透着水汽的岩洞,到处都是虚假的灌木,打上绿光成为货真价实的舞台背景,墙上爬满蜥蜴、蜻蜓和一些不知名的亚热带生物,屋檐处滴滴答答下着人工雨,年轻人便趋之若鹜地跑到这里来。

谢丹青带着他的女朋友藏蕾来到热带雨林的时候,是他先认出泪珠儿来的,他说泪珠儿没变,而他自己,在泪珠儿眼里当然是变了,他已经考上了名牌大学,远远地把同学们甩在身后。泪珠儿好久没见过他了,那张脸依然还是生动、敏感,人也随和一些了。上高中时,谢丹青自虐一样地学习,没考出全班第一的成绩就悬梁刺股,是老师挂在嘴边激励大伙的实例,那时他早上在盛世华庭的院子里跑步,每天三千米这不是人人都能坚持下来的,冬天洗冷水澡和冬泳,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这样的信息:我行,我可以。

现在他没有那么激进了,有点回归人间烟火的味道,还跟泪珠儿象征性地客套了几句,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从来就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所以很让泪珠儿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女朋友看上去有教养,虽然不是太漂亮,但是人很文静,不过也是一副从未经受过丁点风霜的玻璃人的样子。

他们并不觉得泪珠儿打工赚钱有什么不对,泪珠儿也微笑地把他们带到合适的座位上。不过一转身,她脸上的笑容就收敛得一干二净,她才不是那么容易化干戈为玉帛的人,无论谢丹青自身多么努力,她就是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不公平的化身,凭什么她和巴男就是另类?就要被人轻视?如果谢丹青的身世不是这么优越,还有那么多人肯定他吗?这是多么虚伪的完美。

啤酒妹的工作并不是像介绍菜式的灯箱一样,立在酒吧门口就行了,还得彼此轮换地推销啤酒,或者干脆陪客人喝酒,进酒吧的人大都是人来疯,有人跟他们拼酒,他们就一打一打地叫酒。也有人跟啤酒妹私下交易,然后双双出走,是不是出去开房了就不得而知。所以这个活儿是一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但绝对认为它不怎么高尚的活儿。

泪珠儿不但会喝酒,而且还会划拳,她对这一类的东西从来都是无师自通,这样她就很受欢迎。

不过这个晚上有谢丹青在场,她当然不想献丑,其实说白了,她才不会因为被男人团团围住地灌啤酒就自鸣得意,这不是更显得自己是贱命一条?所以泪珠儿决定今天晚上滴酒不沾,还要做出清高的样子,至少不能让谢丹青对她更加不以为然。

这样想定,虽然看上去泪珠儿穿梭来去,递杯子送酒,但是小脸一直绷着,神情只比藏蕾傲慢。

其实,丹青和藏蕾坐下来之后,就没有再注意泪珠儿,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有一些文件彼此交换着看,还相互商量、讨论。偶尔泪珠儿风一般的吹过,刮到她眼里的是英文表格之类的东西,不难猜出他们是在讨论出国留学的事。

他们的邻桌,是一个脸熟的客人,他倒没有注意到泪珠儿今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兴致勃勃地招呼她来拼酒。开始,泪珠儿装作不认识他,可他不知趣啊,一个劲地提示,一边夸自己万里长城永不倒,一边说泪珠儿怎么倒到了桌子底下去了,这种话自然会飘到那一对璧人的耳朵里。泪珠儿急了,厉声道:“我不会喝酒!”

脸熟的客人当场懵了,他的朋友看不下去,拍案而起质问泪珠儿:“你不会喝酒,当什么啤酒妹?!”

另一个人说:“真是给脸不要脸,扫我们的兴!”

泪珠儿气道:“我不会喝就是不会喝。”

脸熟的客人觉得很没面子,也翻脸了:“你不会喝就不要让我在这儿见到你,要不是你说你的啤酒有多好多好,谁认你们这种新牌子?难道我不知道要喝纯生?你今天就得陪我们喝!”

他的朋友也说:“他妈的这不是花钱找气生吗!”

泪珠儿心里只想息事宁人,便忍着不吭气准备扭身走人,不想被脸熟的客人一把抓住,手里的托盘也落在地上,惹来众人的目光。

这时谢丹青走过来打抱不平,他说:“卖酒也不一定要陪酒,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边的一群人仗着人多,本来又在气头上,马上对谢丹青不客气:“又关你事?”一副要打架的派头。

丹青面无惧色道:“当然关我的事,她是我的同班同学。”

然而他话音未落,泪珠儿却突然冲到他的面前,气急败坏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你也少管我的事!”转身又对那伙人和颜悦色,“来,我们喝酒!”

谢丹青搞不清眼前的事怎么会如此风云突变,他愣在那里,看见泪珠儿果然拿起一瓶酒来大喝特喝,淡黄色的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可是她气也不喘,照喝不误,那伙人的怒气也转为欢呼,没有人再理会谢丹青,藏蕾走过来把他拉走了。

喝完一瓶酒,泪珠儿面不改色,还一只脚蹬在椅子上跟脸熟的客人划拳,那人节节失利,心甘情愿地喝罚酒,可是快乐得满面春风。

这是目前都市酒吧里比较流行的一种划拳法,分别为老虎、鸡、虫子和木棍,四者形成一条摧毁链,那就是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啄木棍,木棍打老虎。划拳的双方彼此各拿一支筷子,噼里啪啦地对打,嘴里喊着老虎老虎老虎——直到最后一秒钟才同时喊出自己最终决定的四者之一,结果总是出人意表,笑声像海浪一样一波未平而一波又起,几乎掀翻了酒吧尖帽子一样的屋顶。

谢丹青呆呆地看着泪珠儿,猜不透吧里吧外的她哪个更真实。

这天晚上泪珠儿酩酊大醉,真的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是丹青和藏蕾把她架到丹青爸爸的奔驰四眼贼上,送她回她的住所。

她把那辆尊贵象征的车吐得面目全非。

应该说,按照巴男的本意,他倒不是多么想搬到学校外面与女孩子同居,因为毕竟还是校园里春色满园,法律系和外文系的女孩都很漂亮,就是泪珠儿上的中文系,也有不少有气质的女孩,谁不想像工蜂一样采得百花蜜!可是他同泪珠儿交往的这些年,都是泪珠儿做他的主,这使他养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从来也不拒绝泪珠儿,也不敢拒绝她,因为他在心理上还是相当依恋她的,他知道她比他勇敢、坚强、有主意。

当然依恋都是双方的,慢慢长大的泪珠儿总感到自己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谁都说人是处境动物,放在哪儿都会习惯,可是偏偏泪珠儿特别,她住在盛世华庭就始终也没有投入感,那个人人羡慕的地方也没有对她产生过丝毫的影响。

她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独处,而她可以信任的人又只有巴男。

巴男的几个姐姐是很疼爱他的,仿佛他寄宿在大学是住进了看守所,隔三差五就来给他送吃送穿,很快就知道了他跟一个女孩子在校外同居的事,回家当耳报神,第一时间就告诉了父亲。

虽然深知巴男的禀性,但是他的父亲还是很生气,大骂儿子不学好、败家的料之余,决定对巴男进行经济制裁。他说,就像美国对伊拉克一样,反正说也没用,让你知道疼知道厉害才行。他的做法是休克式的,突然就一分钱生活费也不出了,他对老婆和女儿们宣布,你们要偷偷给他钱只管给,将来他没出息你们就一辈子养着他,我这份家业他是不用指望了,我死后会把它作为基金交给董事会管理,这是当下很流行的做法,我再没有文化照葫芦画瓢总还可以吧。

这一招真的很奏效,巴男马上没有那么神气活现了,大叫一声倒地而死就能拿到钱的好事不是天天都有,他又找了一份脚踩滑轮鞋在餐厅滑行传菜的差事,但这都只能挣点零花钱,租房的那一半费用他是拿不出来了。

泪珠儿接受这一现实显得特别的镇定,她也只能悄然无声地搬回集体宿舍,可能是她太不合群了,来去大家都没什么感觉。

唯一让泪珠儿看在眼里的是,巴男一点都不伤感,他好像正等着这个结局似的。

有过同居经验的巴男,真跟开了杀戒差不多,根本不把男女之间的事当成一回事。他跟着仁武又认识了一些洗发妹之类的女孩,她们没有文化也就不矜持,看来羞涩、廉耻之类的东西不过是文明的三宫六院,让她们等着去吧。洗头妹主动跟巴男调笑,给他头部按摩得很舒服,然后裙子一撩就坐到他身上去了,他如果想干什么,把拉链一拉就可以解决问题。轻松让巴男很快活,简直跟上洗手间一样便捷,反正这些女孩也不会追着他让他负什么责任,给点小钱就两清,而且他花自己挣来的钱干这种事更是心安理得,没有负担。

只是她们身上那种廉价化妆品的味道有点呛鼻子。

那段时间,巴男显得魂不附体,由于必修课要点名,他也只好在课堂上打瞌睡,下了课便无影无踪,作业之事也花钱请贫困生帮忙。有同学看到他做荒唐至极的事,风言风语的不可能不刮到泪珠儿耳朵里,同宿舍的女同学经常用眼角瞟一眼泪珠儿,打量着她到底知道多少巴男在外面的不规行为。

因为泪珠儿表现出来的情绪实在是太平静了,心如止水,没有波纹。她不但能对巴男的事不闻不问,而且还能踏踏实实地坐在上铺给报纸写什么豆腐干文章,有些还真成报屁股给用上了,无非是些一闪即逝的小感觉。

可是,如果没有良好心境,怎么可能捕捉到那么细致入微的心理细节?

跟巴男同居以前,泪珠儿并不喜欢在宿舍里呆着,现在就像长在上铺一样,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她。

终于有一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巴男就像迷途的羔羊一样回到了泪珠儿身边,当他敲开女生宿舍的房门之后,泪珠儿并没有立起眉毛或者瞪圆眼睛,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巴男出去了。

宿舍楼外面有一个花坛,里面长着一些永远模糊不清,半枯不荣并且谁也叫不出名字来的开花结果都呈星状的植物。

巴男说:“没有钱的日子真是太难受了。”

泪珠儿就开始掏兜,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巴男又说:“你说我爸他是不是有病?”

泪珠儿被巴男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逗笑了:“他是有病。”

第二天,泪珠儿独自一人去了阿里巴巴纸业公司。巴男的爸爸正在开会,他看了泪珠儿一眼,走出办公室说:“好吧,给你一刻钟。”

“五分钟就够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彻底失掉巴男?”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给他生活费,他打零工照样跟洗头妹鬼混,你这么做的结果是,总有一天他也不会认你,你有钱又怎么样?!”

泪珠儿没表情地说完就走了。巴男的爸爸在她身后咆哮:“不认就不认,他现在最好就不认我!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他打零工吃麦当劳也好玩鸡也好,让他去死吧!”

后来还是巴男的爸爸妥协了,人心就是这么回事。

巴男又开始按期回家领生活费,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再提继续同居的事。

泪珠儿给报纸的爱情留言板写文章,人家只肯登五十个字。她说,只有真心实意地爱一个人,你才不会去追究他做了什么,如果你有愤懑伤心和怨恨,那是因为你还爱着自己。

晚餐照例是比较清淡的,除了一条清蒸的多宝鱼以外,其他的都是素菜,尤其是西兰花和椿菜煲,绿得简直不像食物了。

谢怀朴因为平常应酬太多,回家吃饭的机会少而又少,所以家里的饭菜都是按照鲍雪的口味准备,今天他突然回家吃晚饭,鲍雪便叫保姆薛阿姨给他炖一盅燕窝,菜就不必另加什么。可是到了吃饭时间,丹青突然也回来了。薛阿姨说,丹青是一定要吃肉的。丹青也说,家里的伙食怎么跟学校的一样啊,清汤寡水的。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鲍雪拍了一下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儿子的后背结实得像岩石一样,这种感觉真让她着迷。

丹青转身抱住母亲:“肚子太穷了呗,妈你不知道,这几天上课老师总是拖堂,赶到饭堂就剩下煮白菜了。”

“没出息。”鲍雪拍了拍儿子的脸,“怎么不带藏蕾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