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我的泪珠儿 张欣 10853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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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有什么事?”泪珠儿的口气近乎于严厉。

“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跟你讲讲我的过去,你知道,不是随时随地都有这个兴致的……可能是我刚才喝了点酒……”

泪珠儿想了想,道:“下次吧……我今天真的有事。”

说完,她拿起书包走了。

屋里只剩下沁婷一个人,墙上的一幅母子安睡图静静地陪伴着她,他们纠缠在一起,脸颊贴着脸颊,熟睡得翻了天,全然不知世间的无穷烦恼。沁婷自嘲地笑笑,随即走近落地窗前,她看见泪珠儿上了一辆摩托车,在明亮的路灯下,开车的年轻人戴着头盔,她没办法看到他的脸,但两人好像已相当默契。

摩托车绝尘而去,那种隐隐的担忧重又占据了她的心灵,在她的体内慢慢弥散开来。

在当时的天美公司,很多人都以为沁婷会提拔为销售组长,至多也是破格委任部门经理。公司内部的争斗不过如此,有人败走麦城,有人走马上任。但是他们的猜测完全错了,罗时音的确找沁婷深谈了一次,不过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五星级酒店的套房。

那天的罗时音披着一件织锦缎的睡袍,房间里的窗帘紧闭。不过罗时音没干什么,也没想干什么。他是一个习惯于把任何一件事都商业化处理的人,在此之前,他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再说他已经不年轻了,早已没有了一颗驿动的心,他只是随心所欲地规划生活,反正他愿意干什么或者不想再干下去都可以用钱来了结。

问题的所在只是,谁,可以进入他的规划。

这便是许多漂亮同时又能干的女人恨恨的心事:被选中的为什么不是我?

罗时音对沁婷说,我准备把你调到香港总部去,当我的私人助理,年薪是……他说了一个数,对于沁婷来说根本是天文数字。

那个年代,香港是比美国还诱人的地方,调去是什么意思?等于是用钱搞掂了你的身份,这是许多偷渡客冒着生命危险,假如抓住一线生机还要奋斗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实现的理想。如果在有些事面前,你还能够守住你做人的原则,那也只能说明那件事情的诱惑还不够大,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沁婷没有说话,她完全愣住了,无论她多么优秀还是老到,毕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她怎么可能漠视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考虑考虑吧,罗时音这样说,因为我希望你在大陆的一切都有个了结。他看了沁婷一眼,对她询问的目光并不感到奇怪。他说,我可以给你开一张支票,你先生可以用这些钱去做他想做的事,你们从此各走各的路。

他始终没有提到离婚,因为离婚是一个结果,以他的身份他不会这样说,他甚至也不问你们的感情如何?生活状况怎么样?这些他都不想知道。人生就是取舍,沁婷只需做一个决定,而她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女人。

离开酒店以后,沁婷没有立即回家,她独自一人在沿江路上凭海临风站了很久。

她当然谈不上喜欢罗时音,但也承认他是那种有了年纪却更显尊贵的男人,他身家显赫,很有品位。也正因为如此,他提出来的一定是不平等条约,谁都知道罗时音有一个与他共同创业的结发妻子,在罗时音力捧女明星的那几年也曾闹得很厉害,扬言要穿着红衣服自尽,便可化作厉鬼,令罗时音永世不得安宁。

然而他们的缘分是一生一世的,几经回合,也没有分开。在貌合神离的这些年里,三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并在海外完成了学业。

到了这把年纪,罗时音的心早就淡了,他想换一种口味,既能够帮他处理庞大的业务,又能够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反正他的妻子也闹够了,把他的头发也闹白了,现在便每天泡在麻将台前,不再理会他的事。

他选中了沁婷。

沁婷也承认云斌是一个好人,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好人太多了,不是你好你就有机会的。她和云斌今后的生活一眼可以望到底,无非奔波在营销行业,像蚂蚁一样辛苦和卑微。从这个角度说,比起财富和身份,她更渴望一片驰骋的天地,那里是未知的,可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她需要这样的舞台,她是一个表面循规蹈矩,但内心激情涌动的人。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体内的那种不安分因子在一段时间的蛰伏之后,就会兴风作浪。

她太需要成功了,因为只有成功才是血洗耻辱的唯一出路。

简单的复仇无非是抓住一个坏蛋将他绳之以法,对于烂命一条的人这算不了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复仇,是在你拿到卓绝的成绩单之后,完全可以平静地看待以往无法启齿的坎坷与不平。

这个晚上,沁婷跟云斌谈到深夜,她将全部的情况和盘托出。

一开始,云斌也愣了,显得有点心乱如麻。但是后来他说,我随你,你怎么做我都觉得有道理,毕竟这个机会是你的。

沁婷说,我们之间的爱情从来就没有过花前月下,要在一起捱苦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可是这难道就是我们的人生吗?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云斌也说,这种影视故事里才有的情节,怎么轮回到我们头上了?往后我们一定要好好努力,一定要过上让人羡慕的日子,这样才对得起我们今天这么不情愿的分手。

他说完这句话,沁婷莫名其妙地哭了,后来他们两个人干脆抱头痛哭。沁婷说,我真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要。云斌又说,还是我没本事,电风扇都得靠你才卖得出去,但凡我是个部门经理,我也有出头的一天,我也会劝你留下,因为怎知留下就不是机会呢?!他们说来说去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谁也没对今后做出任何承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而此一分手便是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切只有自己担待。承诺显然是很可笑的。

离婚手续办得十分顺利。

云斌在拿到数目可观的现金支票之后,便在天美公司消失了。

初到香港的那些日子,沁婷并没有马上上班。罗时音叫他的形象顾问带着沁婷,每天出没于名牌专卖店,在各种各样的搭配中找到最佳组合。当然这种组合是庄重、优雅、绝不妖冶的。公司分给她的单身公寓,也是在闹中求静的位置,虽然并不豪华,但是布局合理,舒适爽目的家私一应俱全,而且是一梯一户,可见它的规格不低。

沁婷对罗时音说,其实我的物质欲望很有限,而且也受之有愧。罗时音不留情地说,不是为你,而是为我,不能因为你的土气,让全公司的人说我没有眼光。

而且,他说,他们看不起你,你根本就没办法工作。

沁婷的脸色煞白,但她是知道规矩的,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蜜,绝对不能顶撞老板。罗时音又说,这是实话,不要受不起实话,你的那点自尊心是不堪一击的,只有彻底摧毁,重新建立。

她改变了发型,学会了化淡妆,香水也经过形象顾问的指点,买了一种经典的香型,是那种似有似无,时隐时现的暗香。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用香水,在没到香港以前,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别,但是来到这里,她才知道女人可以怎么生活。香港当然也有穷人,但是在中环上班的白领丽人都是天之骄子,都是金钱堆砌而成的,她们可以洁白如雪,手指细得跟铅笔一样,头发是直的,但是要电卷眼睫毛;为了保护肌肤和身段,饭菜一定清淡,但每晚都要吃燕窝,这样的女人,莞尔一笑便有成群结队的男人愿意为她们赴汤蹈火。相比之下,她简直觉得自己没活过,更不要分什么男女了,香水应该擦在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

后来她才慢慢习惯了,好在她有可塑性,不是那种穿了乞丐装还像公主的女人,但是她穿了艾丝格达就一定能让人刮目相看。加上她不动声色的悟性,工作是不成问题的,工作本身就是她的乐趣,需要学的东西很多,她很愿意看见自己一点一点的成长。就这样,沁婷很快便走出了她生命的冬季。

在开始新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沁婷决定忘记过去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云斌在内。本来她认为这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因为过去的记忆都是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除了是负担之外并无凄美可言。即便是对于云斌,虽然有些抱歉,但毕竟他也是得到补偿的,而且他们以往也没有爱得死去活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更像一对难兄难弟,应该说心理还是比较容易平衡的。何况沁婷不是那种失去之后才要死要活的人,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其实让这种人还原过去的生活,他们更是一百个不乐意。

人就是这点讨厌,失去的总是最好的,得到的好是好,一点失落都没有也不对,总之婊子、牌坊两样都得占全。

沁婷心想,当初她做了这个决定,其实是有充分理由的,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

而且,抵达香港的那天是傍晚时分,公司派了人去接她,乘坐的也是普通的丰田商务车,沉沉天幕下的街道并不宽畅,反而像兜来转去的鸡肠子,远景和近景都是高楼林立,灯饰却是无处不在,犹如鼠色丝绒上缀满钻石,但就是这块弹丸之地,不知为什么却能释放出能量无比的磁波,令人希望毫无保留地亲近她。

一踏上香港的土地,沁婷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包括她自己也是梦中的人物,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差来遣去,可是内心又激动地怦怦直跳,或者说她心甘情愿地当这个抽线木偶。

当年的香港真是魅力四射,但是沁婷在短暂的眩晕之后,那些原本已十分模糊的东西,渐渐地又清晰起来。就算一切的一切都像抑郁画的背景,至少有一个形象是相当明确的,那就是云斌的身影。只是单纯的身影,并不是依恋、难舍或者更复杂的情感,只不过是他的一些习惯动作,还有侧脸时的轮廓,以及他劝她时的那种忍气吞声——他被七叔骂出来却反过来安慰她,做出分手决定的那个夜晚,更是跳来跳去地出现……沁婷不得不想到,或许她的一生,就应该跟云斌走到底,她中途放弃了,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她都将不再被婚姻光顾。

有好几次,沁婷都拿起了电话,但是她想,这算什么呢?游戏都是有规则的,她倒不是害怕罗时音会派人查她的电话单,而是深知不能开这个头,这样对谁都不好,还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吧。

沁婷跟老板的第一次就像第十次、第一百次一样自然,平静。生活如水,不是只有电闪雷鸣的夜晚才会发生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委身于人的女人是无辜的?又有多少男人的面目是像文艺作品里渲染的那样恐怖狰狞?说到底,还不是你情我愿?就算没有激情、幸福可言,至少不必感慨自己的身世苍凉吧。

这就像一出酝酿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闷戏,结果自然是不过如此。事毕,沁婷在浴室的莲蓬头下冲洗,她都为自己的平静感到惊奇,是不是我已经堕落得不可救药了?她想。

她就是在香港认识邵一剑的。

那时候邵一剑还是年轻气盛又有几分姿色的小记者,奉命来写罗时音的专题报道,由于是大篇幅的特写,采访工作也必须做得详细周到一些。但是罗时音不喜欢邵一剑这么外向型的人,他只客客气气跟她谈了十五分钟就借故离开了。以后邵一剑再到公司来,便是沁婷接待她。一剑是大报的记者,脑袋、笔头都来得快,哪里受过这般冷落?而且,当时她年纪轻轻的,已经写了香港富商某某某传,那个人的知名度只在罗时音之上,人家都能礼贤下士,坐而论道,令人如沐春风,你罗时音又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这些情绪终是不能拿到桌面上来的,一剑便把邪火撒在沁婷头上。

沁婷一直好言好语,你想知道的任何情况,我都可以给你详细介绍。

人物是有生命的,那种活灵活现的感觉,你能给我吗?

当然可以,我能给你讲一些他的生活细节。

你倒是很自信嘛,是不是你们的关系也很特殊?

如果你是采访我,我可以告诉你。

一剑的眼中露出了些许的不屑,你大概是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我不想知道你的故事,无非是一些不道德的交易。

她的眼光激怒了沁婷,不过沁婷的声音并没有提高,你既然这么讨厌富人,又深知他们背后的肮脏,为什么还要采访他们?为什么还要孜孜不倦地想见到他们?为什么对他们的态度这么在意?甚至还给他们写传记呢?如果你真的清高,完全可以远离富人。

一剑愣住了,这时才仔细打量了一眼沁婷,她们的目光像冰凌一样相撞,但是很快又偏移了。

以后的采访就变得异乎寻常的顺利,虽然双方都是认真的态度和公事公办的语气,但是再也没有彼此刁难。采访结束以后,一剑说想买点东西,沁婷便给她介绍了几个商店,后来一剑回到公司吃工作餐,还把自己买的一件降价名牌外衣展开给沁婷看。衣服的式样还可以,但是颜色有些暧昧,沁婷还没有说话,一剑便说,如果颜色也好,就不会降价了。

她们两个人就是这样,总是一个人还没有开始表达,另一个人却了解了她的心迹。就像谈起罗时音的性格,一剑已不便再多说什么,沁婷便开解她道,有人和蔼可亲,就一定有人古怪挑剔,有钱人是不用修正自己性格的,要不成功就失去了意义。

不过直到这时,沁婷也不觉得她会跟一剑成为朋友,因为她们的现状和身世都太不相同了,性格也差得很远,如果不是一些工作上的来往,她们就显得无话可说。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们就成了朋友,过程真的是像薄雾一般时隐时现。

靡靡之音里唱的真是没错,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在香港的两年,由于沁婷的特殊位置,也因为她的聪颖好学和实干精神,对于大公司的营运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其间她进过两个高价专业培训班,也具体负责过市场部和内务总监,更练就了她实战的本领。

本来,沁婷是可以一步一个脚印地成为商界女强人的。

然而在第三年,令人难以意料的情况出现了,罗时音的身体突然每况愈下,他患了肺气肿,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展得不但不能工作,即便是晚上睡觉都要半坐在床上,身上像安了一个打气筒,几乎是鼻口一起呼吸,睡眠成了一个大问题,有时会坐到天明。这样的情况,他只能搬到医院长住,而罗太也必须暂时离开牌桌,紧急调回他们在国外成家立业、打理公司的儿子,重新调整家族公司的结构。

家族公司内部无论有多大的矛盾,枪口都是一致对外的。

罗家的二公子正式找沁婷摊牌。他说,严小姐,这两年你的工作做得不错,对我父亲的照顾也还算周到。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在由我正式接管总公司,你知道,我跟我父亲是两代人,我们的价值观和销售理念完全不同,我也准备重新改组公司,老实说,你的位置我没有办法安排。从面子上考虑,你还是自己写辞职报告,我会按照公司的规定,付给你三个月的薪水。

沁婷整个傻了,三个月的薪水?这对她公平吗?虽然她有思想准备,不利于她的事情迟早要发生,但最不济他们也会给她一笔钱打发她,可是在他们眼里,她就是离职的司机或者秘书,连部门经理的安置费都没有,只有区区三个月的薪水。

在这之前,她曾好几次想对罗时音开口,希望他能妥善地安排她,但是看见他病得这么辛苦,无论如何她没办法开口。当然她也心存一点幻想,只要罗时音的家人按牌理出牌,任何一种了结方式都是有参照系的,何况她是公认的勤勉,懂规矩、不贪婪的女人,不至于成为一个难题,但是她错了。

我要见老板。她对二公子沉下脸来。

二公子不屑道,我爸爸现在不见任何人,你想把这件事闹出去也可以,我想,不顾脸面的女人更被人看不起,你又不是鸡。

我就是鸡,陪了你爸爸三年,你现在帮他买单吧。

二公子看了沁婷好一会儿,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神经病!然后摔门离去了。

沁婷靠在黑色透气皮的大班椅上,怔怔地坐了一个多小时。

下午,她去了跑马地的养和医院,据说最后一届港督彭定康也是在这家医院做手术,由此可见它的地位非同寻常。

罗时音的私人病房果然是壁垒森严,除了一些名门望族的代表可以送鲜花和补品进去,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可能接近病人。沁婷买了一束浅粉色的康乃馨,在满走廊争奇斗艳的花篮攻势下,就像捧了一把野草,寒酸至极。

她还穿着一身上班的制服,深蓝色的套装裙,白色的衬衣是小翻领。她等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进入病房。

在门口轮流值班的公司职员,原来都是对她言听计从,离着大老远便唇红齿白的冲着她笑,现在齐齐地默不作声,似乎从来就不认识她,更不用说帮她递话了。人说当下人的,最会看脸色,你眼看着就出局了,谁还拿你当佛供着?

晚上十点多钟,沁婷离开了养和医院。

她把康乃馨扔进停在路边的垃圾车里。

香港的夜晚还是那么迷人,街道两边的灯饰还是那么有增无减地挤在一块,散发出璀璨的光芒,但是它们在沁婷的眼里,已经不是鼠色丝绒上的七彩钻石,而是发了霉的灰色睡袍上爬满了的绿头苍蝇。暖色调的灯河是冰冷的,重重叠叠的水泥大厦是冰冷的,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人都跟她毫无关系,而她的何去何从也是没有一个人会牵挂的。

刚刚过了立春,一场寒潮降临之后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作为南方的气候,这样阴冷的天气不多见,那真是一种彻骨的冰凉,但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沁婷心中逼人的寒气。她神情肃穆,在路上匆匆地走着,好像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但实际上她心里什么都没有,脑袋里一片空白。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沁婷才感觉到那种灰暗的情绪渐渐附体,同时也体会到孤寂无依的茫然。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早,她叫了一辆计程车去黄大仙,这几年,每当有不顺心或极为彷徨的时刻,她都会一个人去黄大仙烧几炷香。

清早的香客寥寥,天仍旧是灰蒙蒙的,一如她没有亮色的心情。

沁婷是从来不算命的,她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高人,扯出她的过去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不过这天她烧完香,心境仍不能释然,便走进一家测字铺,测字先生递过测字盘,沁婷只觉万劫不复,内心已知字字都是陷阱,但心底毕竟还存有一丝死里逃生的侥幸,随手拈来,翻看,是个“梅”字。

测字先生道,是不是照字命说?

当然。

每字加木,是海水干了种树之意,小姐近来可有沧海桑田之变?

泌婷没有马上回答,却已惊出一身冷汗,会不会是好兆?她不相信自己这么霉运,她不可谓不勤,也不可谓不善。

测字先生苦笑地摇摇头,不祥之兆,运道坎坷。

不由得你不信,她回到公司,办公桌已被清理出来,东西用大纸箱装着,放在一边。她打开电脑,公司的文件已经全部删除。这时人事部经理走进来,公事公办的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交接工作。见她神色木木的,便道,早打主意吧,公司的宿舍也会在一周之内收回。这是自出事以后她听到的第一句还有一点同情色彩的话。

沁婷抱着纸箱子,再一次来到大街上,她真是彻底绝望了。

街边的一个电话亭里没人,门却大敞着,似乎是整个香港唯一欢迎她的去处。她神情恍惚地走进去,信手拨了一个三年都没拨过的号码。

那边至少响了五六声都没有人接听,她准备挂机的时候,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喂喂……请问是哪位?”

“云斌吗?我是沁婷……”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奇,好像他们昨天还通过电话似的:“哦,是你,你好吗?”

“不好……”说完这两个字她就不作声了,叫她从何说起呢?

他等着她说下去,但迟迟没有后话,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平静:“……总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为难了自己……”

纸箱子从她的手中落下来,砰的一声像一个胖子摔坐在地上。同时落下来的,还有如泉的泪水,沁婷抱着手中的电话,泣不成声。

“要不就回来吧……”他说。

“……云斌,你真的还愿意见我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开了一家洗衣店,进了一套比较先进的设备,所以生意还挺不错的,弟弟妹妹也有事做了……”

“我……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所以碰到点困难才不算什么嘛……”

“谢谢你,云斌……”

“你回来吧,我一直也没有搬家,老觉得你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回来。”

他一直也没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这让她不至于太为难。

“云斌,你没有再结婚吗?”

“没有……不过不是因为你,处过几个,但没有合适的。”

他还是不想让她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