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像一个孩童每天赤脚在地上跑,被护士看见少不了一顿骂:“程澈,你怎么又光脚!”
因为不喜欢医院的饭菜,每天就吃几小口。
恶劣地把蔬菜埋进饭下,被骂就装作听不见,要不然就是装睡着了,一段时间下来脸显而易见小了一圈。
所以之后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他按住跳动的心,平静地问:“你是?”
对面的少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中各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地掺杂在一块。
他不敢看,惶恐自己差点露出马脚。
贺远川一言未发,过来横空抱起了赤脚的他。
他挣扎了一下,听见这人说:“别怕啊,我不是坏人。”
他被放回了床上,这人拿出带来的新袜子,蹲下去慢慢给他穿上。
程澈腿长,跟腱与脚趾都瘦。
穿的时候另一只光脚从床边垂下去,骨骼明显。
即将要落到地板上时,底下伸过来只黑色皮面靴子,触感微凉,接住了他的脚。
他踩着那只鞋,用脚趾悄悄磨着皮靴侧面的金属扣,不说话,低头看搭在另只脚上的手。
袜子毛绒绒的,很厚实。
手也是热的,动作温柔。
“地上凉,以后别光脚跑。”
穿完后贺远川起身去了卫生间,一阵水声,不一会拿了颗洗干净的芒果出来。
仔细剥了皮,用水果刀切成小块,喂给他。
“你不好好吃饭。”那人边喂边说,芒果很甜,喂完拿纸巾给他擦嘴:“饭菜不喜欢?”
擦干净后抬手拨正他额边的碎发,而后托起他的脸。
贺远川站着,他坐着。
高度差异使他不得不在那只手里用力昂起脖子。
那人俯视着他,自上而下用拇指和虎口缓慢摩挲他的唇。
嘴唇缺乏水分,干燥无比,粗砺刮着对方的手心。
皮肤绷得喉结发紧,程澈昂着头,闭上眼,吞掉涌上来的眼泪。
“怎么又忘记喝水呢。”就这样刮了许久后,才听见那人喃喃:“……忘了就忘了吧。”
贺远川倒了杯水,用手背试了温度后递给他,直到看着他喝完那杯水后,才转身离开。
上次的女人后面也来过数次,带了炖好的汤,汤里加了合适的盐。
明知没有回应仍自顾自地跟他说话:“江河做完手术了,等你好了,我们就换个地方住。”
他还是沉默,想不起这人是谁,也不知道江河是哪位。
但是听见这个消息,他的心里某块出奇的轻松,就好像这件事困扰了他许久。
贺远川不再来了。
每天开始有人给他送饭菜,虽然没人说,但他知道是谁送的,包括角落那碗颜色不太好的姜汤。
他抱起来喝完,干干净净,没有浪费过一次。
送饭菜的人有时会和他聊天,说是需要拍客户照片,回去装订成台账。
拍之前喊他:“看这里——哎好。”
他便放下姜汤的碗,对着镜头弯起眼睛笑。
一月的最后一天,他早早就起了床,穿上厚袜子在病房的窗前站了许久。
外面下了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不比去年下得小。
那天过去没多久后的一天,他收到了一块插着牌子的芒果蛋糕。
铁画银钩的几个字:“祝程澈永远自由快乐。”
他关上门,独自屈膝抱着腿,把脸埋进膝盖上。
不一会双手捂住脸,肩头颤动,压着喉咙低声呜咽。
贺远川,在某种时刻,其实我庆幸我们间隔着那样遥远的山川。
骄傲的少年该昂起头颅挺直脊背,怀着折不断的傲气,要朝前随风去,应登高扶摇上。
那才是你。
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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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后他跟着江蔓搬了家,摔坏了的老手机怎么都开不了机,他拿着手机跑遍了清野镇的各个手机维修店。
“修不了。”通常都是这么一句话:“不然你上别家问问去。”
从最后一家店出来后,老手机被锁进书桌的抽屉里。
程澈又开始失眠。
与此同时,以贺远川为运作轴心,记忆开始流动,如墨水在皮肤纹理上蔓延,蛛网般四散开来。
大学他选择了动物医学,迟老头在高三那个暑假的尾巴中了风,开心兽医站关门了。
钥匙给了他,大学寒暑假时他会去开门营业,跟迟老头一样,不收孩子钱。
毕业后他索性直接搬进了兽医站里住,魏小燃带头的几个孩子雷打不动来打下手,赶也赶不走。
隔个几天孩子家长就来兽医站找人,从孩子堆里揪着哪位的耳朵出去。
每次来的家长不一样,被逮捕的孩子也不一样,话倒是一样:“你老师说你又没写作业,给我滚回家写!”
“哥哥哥哥,大学真的教这些吗?”魏小燃眼睛亮亮的:“小鸡小鸭小狗小猫,甚至路边的小鸟,都会教怎么治吗?”
“会的。”程澈说:“所以你今天作业写了没?”
几个孩子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没过多少天,孩子们又来说:“哥哥,我考到九十分了,我以后也要做和你一样的人!”
门外墙上的信箱重新填满了孩子们的感谢信,收件人变成了程澈。
刚开始程澈每隔几个月会寄一笔钱给迟老头,但通常没多久迟老头便又给钱寄回来:“赚几个钱啊?爷有钱!你拿着用吧,没事儿记得把那草除除。”
后来程澈就不再寄了,
他头脑灵活,学什么都快,自己做副业积攒了点钱,在各地开了好几家店。
低盈利模式,低调不张扬,后面组织了小型的流浪动物救助协会,地址就设在开心兽医站。
每年的一月底他都会写封信,收件人是贺远川,收件地址填了贺家那栋两层小洋房——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
花这些年开得倒是好,有时他开车停在洋楼路边,远远看见刘姨弯着腰给花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