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长发女人们都变成了程赴的脸。
白色担架上垂下去一只手,那只小手随着担架的起伏而晃动,了无生机,耳边是女人的嚎哭。
分不清是谁的,可能是江蔓的,也可能是傅萍的。
还好,程澈知道,江河救回来了,江河一切都好。
再之后画面又一转,躺在担架上的人变成了贺远川。
一头硬发茬像开心兽医站门头的枯草,双目紧闭。
程澈扑上去追,喉咙绷得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死死攥住那只手,跪坐在地上,像是在真空中喊不出声音。
他皱眉,用力喊。
没有人听得见。
躺在床上的人变成了他。
他竭尽全力偏头对着医院门无声嘶吼:“不要跪——”
再一偏头,贺远川就正跪在他的对面,两条胳膊背在身后,像是被捆在神架上。
骄傲的少年跪坐着,头颅颓废地垂下去,看不清脸。
下雨了。
他抬头看,满天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
豆大的雨点打下来,砸到眼睛里,腌得疼。
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喘不上气。
他没急着跑,第一件事是去摸自己的兜。
拍到了。
程澈在暴雨中颤着手滑动手机屏,调开相册。
就是隔得有点远。
因为被发现,慌忙中拍糊了。
好在,只有他是糊的。
照片中,他人位于取景框的最左侧,身后是远远的正在拍毕业照的某个班级。
那个人和他一起出现在照片里。
程澈闭上眼,该躺在操场上的人是他,该跪下的人也是他。
他的身边是片沼泽,会张嘴吞噬掉所有人。
贺远川。
他想。
第八条合格。
我们也算是有一张合照了。
第65章远川
头顶是医院的白织灯,不是很亮。
嗓子干,他尝试说话,一张嘴扯破了干枯的唇,从撕开的伤处溢出铁锈味,他伸舌头去舔。
头那片坠着疼,身上四肢百骸从骨头眼里发酸发胀,动不了。
床边的仪器“滴滴”运作,正监测着他的生命体征,病房外小推车“哗啦啦”经过。
有人在说话,压着声儿,似乎是刻意不让他听见。
“你是畜生不是?”是个愤怒的男声,听声音得有六七十了:“你怎么忍心把钱给转走的?他们等着钱救命,你让他们等死吗!”
混乱的脚步声,应该是在推搡,身体沉闷撞击在墙壁上,仔细听还有个女人在啜泣。
“你要不要等你儿子醒了亲自问问他,他从小到大因为你,挨了旁人多少顿打?有你这么当爹的?!”
有人厉喝:“这是医院,干什么呢——”
没多会声音散下去,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老头,一个女人。
程澈静静看了他俩很久,期间老头尝试跟他说话,女人低着头,手里拎了个保温桶。
女人拧开保温桶,肉汤的香气氤氲涌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头说:“以后考个好大学,远远地到外面去,好日子在后头呢。”
程澈沉默着。
他不认识这两人。
自他醒来后发现,他不认识任何人了。
老头也发现了,似乎是很失望,也很伤心:“我是你庆叔,她是你蔓姨,乌海巷——有印象吗?你在那儿长大的,院子里有棵老树,夏天还会开花——”
没有印象。
不仅如此,一切都突然失去色彩,投在视网膜上是正常影像,传递到大脑后却是另一个模样。
每个人看起来都灰扑扑的,像是被笼罩了一层雾。
电视、盆栽、甚至外面的阳光,全是水墨画般的颜色,寡淡单调,有种湿毛巾捂住口鼻的闷。
但唯独有一个人不同。
那是他昏迷数天苏醒后第一次睁开眼,脑袋是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像是刚刚降生的孤鸟,游离在这个嘈杂的世界之上。
门外垂首的少年颜色鲜活,五彩缤纷,从周围的人群中剥离出去,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你什么,没问你要过任何,我就要这一次。”
这人是谁,他要什么?
三个大字倏地从脑海里跳出来,心脏被死死攥住般的疼。
紧跟其后是与贺远川的所有记忆,洪水开闸奔腾着充斥了他。
其实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在连自己名字都没有记起的时刻。
首先想起的会是贺远川。
也不是想不通。
但那都不重要了,他已经欠贺远川够多够多了。
他不愿做那个累赘的拖累。
也不要做谁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