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糯米肉圆
等一竹箩乌梅等到转日晌午,方父才抱着一罐乌梅进屋,他眼底还挂着青黑,面上却很高兴,“今年烘的乌梅好,个头大还发乌,煮酸梅汤指定不错。”
只不过他觉得有些可惜的是,“现在这天都不热,还不能煮。”
要是今日煮出来,喝着还是温的,总不如冰时来得爽口。
阿夏点头附和,从罐子里随意拿了个乌梅,圆滚滚,烘烤后的乌梅肉有不少的褶皱,烟香味很足。她试探着咬了一口,酸的脸都皱起来,生咽下去后,赶紧呸呸两下。
“你又不是没尝过,这酸得要掉牙,还捡个尝尝,不酸你酸谁,”方母坐在一旁笑话她,而后捶打着自己的腰,“这看火的差事瞧着不累,熬一宿是真受不了。我是真佩服七婆,这银钱可不好赚。”
“糊口生意有哪个是好赚钱的,去歇会儿,我把这罐乌梅给收好,也去躺会儿。”
方父哈欠连天,抱起罐子的手却很稳,跟阿夏示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到屋里。
阿夏则在黄瓜苗中,找找有没有蹿得特别长的,蹲在藤架边左看右看。这些黄瓜比乳黄瓜还要小上一点,难得找到根长点的,她赶紧摘下来,走到前院拿水瓢子舀点水洗洗干净。
咬上一大口,又脆又多汁,她嘴里叼着黄瓜,坐到石凳上,准备画些绣样,赶在端午前绣好,到了那时好带回去送外祖父外祖母。
嘴里嚼着黄瓜,手上动作不停,黄瓜吃完后,绣样才画了一半,又回屋拿了罐杏脯出来,慢吞吞吃完两根后,一张绣样才画好。
阿夏站起来走走,门外就传来咚咚的声音,还有隔壁喜婶的高调子,“小芹呐,在家没啊?”
“喜婶,我娘楼上正睡着呢,”阿夏赶忙去打开门,笑吟吟地道:“昨日弄了一天一宿的乌梅,累得不成样子,晌午才回来。您找我娘做什么,到时我跟她说。”
喜婶手里端着盆炸好的肉圆,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歇着呐,让他们歇歇,忙活这么久。我今日过来也没事,这不是我家那小子,昨日在书院考校得了甲上。”
“那可真是喜事,我记得之前小五考的最好的还是乙上吧。”
阿夏回想着,毕竟喜婶对小五的学业很上心,每次晚饭后从她家路过,都能听见小五的念书声,平日说话时十句里总得带一句她家儿子念书如何。
“对对,”喜婶笑得合不拢嘴,把那装肉圆的盆子往阿夏手上送,“所以这次他说要吃炸肉圆,我可不就得顺着他的意。炸都炸了,我干脆多尝点,每家都分上一些,沾沾喜气。阿夏你可要趁热吃,碗就放那,等会儿我过来拿。我还得送对面秀水家里,婶先走了啊。”
“那婶你慢点啊,盆我晚点洗了送来。”
阿夏端着盆,迈过门槛,用脚关上门,低头瞅了眼这盆肉圆,有的特别大一个,有的显得很小巧。
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是糯米肉圆,很小巧的是纯肉馅的,里面加点粉搅打上劲后,从虎口挤出肉圆,下油锅炸制酥脆金黄。
不过糯米肉圆可跟这个不一样,它下锅前得裹一层糯米外衣。用糯米粉加水揉出面团,扯出一团压扁包上肉馅,慢慢收口,放在手上修正一番。
它更讲究点来说,不是炸出来,而是放到平铁锅上头,用油煎到外头的糯米发软发黏,一定要小火,不然里头肉馅熟了,外头糯米煎到发焦。
阿夏还挺爱吃这口的,正热的时候,咬开酥黄的糯米皮,肉馅被小火煎的满口流汁,皮连着肉的那层糊满肉渗出来的油脂,最好吃。
不过也着实很大一个,又吸油,吃一个尝尝就差不多了。
糯米肉圆这还是得趁热吃,冷掉口感就偏酸,阿夏把这盆放到屋里去,去楼梯口叫她爹娘下来。
方母理着头发下来,瞧了那肉圆,“也就小五考的好时,你这喜婶才会又出钱来又出力,平日省着呢。倒是让我们沾光了。”
她从屋里换了个盘子来,将喜婶带来的盘子洗了,握在手里往外走,“你们先吃着,我去找喜婶说会儿话。”
等方母说完话回来,饭都上桌了,方觉也正从外头走进门,最近书院考校,他都忙着在那里出题判卷,就今日回的早点。
他将自己提的布袋子挂到墙上,边挂边道:“太公,爹,大伯这两日会过来一趟。”
“你大伯说过来?”
太公嘴里的酒还咽下,急匆匆地出声。他这个大儿子常年在海上漂泊,一年不着家的时候都有。本来老老两口该跟着他住的,毕竟是长子,不过大儿媳在别的乡有个铺子,生意忙得走不开,就算想把两老接过去,可屋小,人多更住不开。
方父就和方母商量一番后,干脆把爹娘都接过住,享享福,如今也有十来年了。
“晌午接到的信,”方觉喝了口汤,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他说:“大伯寄到书院的,算着路程,应当小满的时候到,这次大伯还带了阿阳出海,两人应当一道过来。”
“阿阳也来?”
阿夏出声询问,阿阳是比她才小一岁的堂弟,人鬼机灵,性子就跟小阿七差不多。
“阿阳要来啊,哎呦,这信上写了什么,阿觉你快念给我们几个听听。”
太婆饭也不吃饭了,催促着方觉念信。他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把信上的内容说了一遍,无非就是些家常问候,再说自己何日会到。
“那我得把后院那两间屋给收拾出来,等会儿大哥他们来了好住,”方母嚼着饭,已经盘算开了。
“这两日我去备点菜,好好跟大哥喝一杯,”方父这么说,实则在想他哥这趟过来,估计还是来给他爹娘的孝敬钱。
不管大家如何想,该忙活的忙活了一两日,总算到了小满。
镇上到了小满除有动三车的习俗外,所谓三车,一是水车,二是丝车,三则为油车。
水车为抢水,丝车则是谢蚕神,到了这时今年大部分人家的春蚕都养得差不多,能出丝了,拿去换银钱,蚕丝丰收,自然得要谢蚕神。
油车是那一大片的油菜熟了,黄艳艳的,正是榨油的好时节,明月坊还好,要是从油坊巷那里走过,满车堆叠的油菜和远远就能闻见的油香。
除此之外还有食苦,所以一大早天凉快时,巷子里已经有人提着篮子回来,青绿的苦菜垂下来,蒲公英的叶堆在旁边。
每年一到小满时,山后的野草都渐渐枯死,而苦菜却一长一大片,所以古人说小满三候为: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以至于大家清早就上山去采摘,不过阿夏实在不喜欢吃这口味道,远远见着都能想到那口感。
她站门边上候人时,路过的大娘还非要塞她一把,推脱不了只能收下。放到灶台再出来,就听见方父带笑的声音,“大哥,赶紧和阿阳进屋歇会儿。”
阿夏知道是她大伯和堂弟到了,赶紧踏出门去,第一眼就瞧到了大伯那黝黑的脸,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他比去年来时又黑了些,瘦倒是不瘦,毕竟打捞渔网上船,都有劲壮实着。
阿阳也比去年要高了不少,脊背单薄却挺秀,要是不傻笑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俊朗的。
“阿夏!”
“哎,阿阳,大伯。”
阿阳冲上来很亲热地喊着,虽然他比阿夏小一岁,但从小到大就没喊过姐,一直觉得他应当是兄长。
“你这小子,叫姐,”大伯在后头说了句,又笑眯眯地道:“阿夏,快进来,这次大伯来经过旁边的小镇,买了些荔枝给你们尝尝,紧赶慢赶就怕它坏了。”
“放了冰拿来的,可金贵了,我多吃一个,我爹都拿竹条拍我的手。”
阿阳撇撇嘴,这荔枝他爹看得可牢了,不过三四十来个就得要半两多的银子,属实是金贵。
“那等会儿你多吃一些,不够我也让给你吃”阿夏自认为对比她小的还是挺好的,很豪气地说着。
两人一同迈进门槛,阿阳摇头,“我尝过味就成了。阿夏你不知道,这次我跟船去了平谷,那里人讲的话我一点都听不懂,但是他们种了好多好多的棉花,每家都在纺布。那些布染成好多色,就挂在绳子上,风一飘可好看了。我见着就觉得好,用跟船的月钱给你们都买了几匹,等会儿给你瞧瞧。”
他说到这个时,只差没冲进去从那堆东西里翻出给阿夏看看那花色。
“哦呦,阿阳,你现在可不得了,平谷都去过,长不少见识吧,”阿夏拍拍他的肩膀,对此表示惊叹。
“还好,还好”,阿阳嘴都翘到耳后根去了,但这话说出来口不对心。迈进堂屋后,见着坐在那的太公太婆,忙走了几步过去,嘴里亲热地喊:“太公太婆,我可想你们了,我还想二叔做的饭,我二叔母腌的泡菜,跟船时候就指望着这点菜过日子了。”
太公太婆挨在他旁边,笑得是前仰后合。
“做,你在这多住上一段时日,想吃啥二伯都给你做,”方父也笑,这小子是个好动又嘴甜的。
方母端着茶过来,放到桌案上笑盈盈地道:“知道你爱吃,我今年还特意多腌了些,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二叔母你可真好。”
“弟妹你可别惯着这小子的毛病。”
父子俩一同出声,阿阳瞧了眼他爹,老老实实闭了嘴,大伯看着他家这嘴馋的儿子也是没办法,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今年还要出海吧,”太婆不放心地说:“总得歇个把月的,你看看你,比去年来时又瘦了点。”
“银钱是赚不完的,老大,你可得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家里还有小杏跟阿笑,总得多替他们想想。”
太公这番话也算是老生常谈了,毕竟他是真放心不下这个儿子,生怕哪天就听着噩耗了。
“爹,娘,我都听着了,”大伯应下,又岔开话题,“阿阳,过去把荔枝拿来给大家尝尝。”
“好嘞,”阿阳立马起身从那堆东西中抱出个小桶,放到桌案上打开,里面的荔枝壳是玫红色的,底下全是冰,所以外层摸着特别凉。
他挨个分过去,陇水镇这地不产荔枝,要吃就得跑其他镇上去买,甜是甜,不过价贵,顶多买个几粒大家尝尝鲜。
阿夏掰开壳,咬上一口,这荔枝水多,特别甜,就是大早上吃有点冰。
“你买这玩意做什么呦,”太婆攥着那枚荔枝舍不得吃,一是心疼银钱,二是想留给大家吃。
被大伯和方父劝着才尝了一个,边吃荔枝大家又说起家里的事情,那就不是阿夏两个小孩能听的了。
正好外头响起一阵锣鼓声,阿夏扭头对阿阳说:“你之前来的次数少,今日倒赶了巧,后山抢水,你去不去瞧个热闹。”
“走走走,”阿阳连忙站起来推着她的胳膊,还冲他爹喊了句,“爹,太婆,我跟阿夏去后山看看抢水的。”
“去吧去吧,”方母站起来,又叮嘱道:“阿夏你去拿件衣衫下来,等会儿别叫水给淋到了,阿阳我也给你拿件来,远远瞧上一眼就成。抢鱼到时候我跟你爹自己来啊。”
两个人头点得比谁都快,等手上搭了衣服出门,阿夏还是摸了个篮子,完全把她娘的话抛在脑后,随着大伙往后山走去。
到后山要拐进条小巷里,跨过小石桥,能望见山峦时就快到了,还得走一段石子铺的路。踩到土上再望就是一大片齐整的菜地,没有一块荒废的。
玉米节节高,吐出雪白带青的穗,西瓜藤上带叶,缠连在一起,还有棉花苗,都蹿得老高了,举目皆生机。
清晨的山间雾气未减,在那些薄薄的云雾之下,蝉鸣蛙叫鸟语穿透薄雾传来,阿夏听着这些叫声,从田垄上往河流处走。
阿阳走在她的前面,走路不够沉稳,时不时跳着走几步,但还会回头跟阿夏说:“这路可不好走,别摔着了。”
“你别在我跟前蹦,我指定摔不着。”阿夏笑着回他一句。
“不过才见面一个时辰,咱的姐弟情分就消散得这般快,”阿阳假做拭泪,那模样真有够作怪的,惹得阿夏忍不住给他一掌,让他老实往前走。
越往前,能听见的河流声就大,这条连着两座山的大河叫做两山河,中间搭了两座拱桥,桥的两边俱是数架龙骨水车,每天都会有人踩着水车过来灌溉两边的农田,以防因缺水而导致歉收。
这边的山田种的全是菜蔬,而那边的则是麦子,此时正是青转黄之季,再过个把月就能收夏麦了,所以这段日子大家照顾自家的麦田很是上心。
又值小满,河水胀得快泄出来,此时就得抢水,意思是踩着水车,各家比试,把这河里的水都灌倒自己这片田里去,好给小满后的雨水腾位。
大伙可是卯足了劲,连自家那小水车都扛过来摆上了,小伙子更是卖力,短打上身,只等着锣鼓响起,就使劲蹬。
在这一排人里,阿夏看了一会儿才找到盛浔,他今日穿了件黑袍窄袖,衬得整个人更沉稳挺拔。
她跳起来跟盛浔摆手,盛浔自然也瞧见了她,原本还沉着的脸连忙带上笑,冲她遥遥招手。
阿阳见了就凑近来问她,“阿夏,那人是谁啊?”
“啊,呃,是认识的哥哥,一起长大的,”阿夏不知道如何说,语气颇有点搪塞的意味。
而阿阳点点头,也没多问,又保持着这个姿势问了些别的。
那边的盛浔一直在盯着这边,见有个男子跟阿夏如此亲密,原本笑着的嘴角立马挂下来,目光沉沉地看向那边。
要不是碍于等会儿抢水就开始了,他只怕会立马冲上去,现下却只能捏着木柄干看着。
三青也瞧见了这动静,他摇头咂舌,“盛浔,你不成啊。”
盛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吱声,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我们阿夏,可不是只有你一人上心的。你瞧瞧,除了那小子,这边有几个长了眼睛的,都没成亲,你说见着了谁不动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那你还有着手能下吗?”
三青着实恨铁不成钢,他是站在阿夏这边的没错,但也是跟盛浔一块长大的,能不知晓他的性格。两个人在一起般配,又郎有情妾有意的,却还不说开,隔着层窗户纸玩你情我浓,真真是瞧不过眼。
他又道:“你总得先挑明,说开后定亲才是正道。你就这般对别人好,谁不会啊,我要是喜欢,也能天天上门送东西。”
盛浔左右环顾着,瞧到那些人的眼神,着实气闷,而且他能不知这才是正道,总想着等到她生辰那日再说开。
但到此时,他的内心隐隐动摇,尤其见着阿夏旁边多了个年轻男子时,盛浔心中有了点慌乱。
但见着阿夏望过来的眼神时,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旁边的三青喊他,“锣鼓声都响了,抢水啊!”
他才回过神来,边上的水声早就踩得哗啦哗啦响,河里水花四溅,水都流到田沟里,盛浔心里揣着事,底下的水车蹬得比谁都快。
三青见着了,不免啧了声,原来醋意灌进脑子里就是这般的表现。
抢水的声响是十分巨大的,那些几十架一同踩响的水车,河水飞溅,众人齐声喊着号子,还有鱼翻滚着拍打着水面,数百道田沟一同渗进水,浇出不少的田蛙。
阿夏虽然时不时能被水花给溅到,但也不得不佩服大家的脚力,虽说还要轮换着上人,但不过一个时辰,原本满灌的河水,竟也渐渐被抽干露出河底。
还有点残存在那里的河水,以及不少在底下蹦来蹦去的河鱼,铺满了一条河。这时都不用旁人说,大家背着各自的渔具从一跃而下,争相抢鱼。
你抢我踩,捞出大鱼就往篓子里塞,阿阳见状更是兴奋,赶紧拉过阿夏往旁边走,“快快,阿夏我们也去抢,抢了好叫二伯给我做酥鱼吃。”
“好,好,我去。”
阿夏原本还想往盛浔那边走的,不过阿阳拽着她,也只能先跟着他往河道下走。
看得还在远处的盛浔捏了捏鼻骨,眉间蹙起,想过去,他爹又跟他交代些事情,只能站在那里听了会儿,至于说的什么事情,全然没听进去。
等他走到那边,阿夏已经完全玩开了,踩着水就往篮子里扔抓到的小鱼。阿阳立志要抢一条大的,找准一条立马扑上去抱住它,用衣服紧紧裹起来,抱在怀里不撒手,大笑道:“阿夏,你看我抓了条这么大的,我们赶紧回家,不然我要抱不住它了。”
“阿阳,你这个子不大,心倒是不小,我也不捉了,快走快走。”
阿夏见他死死抱着这条大鱼不放,也无心关心其他的,赶紧起来跟他从小路上去,完全忘记了盛浔。
盛浔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虽然很清楚,这应当就是阿夏家的哪个亲戚。但他的嘴里到心里就是泛着醋味,扯了把野草杆子一下下掰断,久久地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啧,名不正言不顺,就足够能把他拦住。
但盛浔怎么会甘心,他默默盘算着。
阿夏也是走到半路才想起盛浔的,回头望了眼,看不清楚人也就作罢,和阿阳一步一个脚印走回家去。
回到家两人这衣衫都不能看了,全是黄土和水渍,阿夏拿了个大盆,让阿阳把鱼放进去,又倒了些小鱼进去,才开始洗手,全是土味和鱼腥味。
换了身衣衫后,两人蹲在那条大鱼前,忍不住感慨这鱼是真大,也不知道蹲了多久,方父他们才灰头土脸抱着鱼篓回来。
“你们这鱼大,阿阳抱回来的吧,”这体量的大鱼,方父想也不用想。
方母捡的全是没人要的小鱼,特别小的鱼是没人抓的,等着来年繁衍生息,倒是大伯和太公也一人背着条大鱼回来。
“这些有的腌起来,有的就做鱼干,酥鱼吃,”方父看着这么多鱼笑着道。
方母则挑了两条小鱼,扔给在一旁眼巴巴瞧着的年糕和汤圆。
一场抢水,又是争鱼的,累得大家都够呛,晌午吃碗面后,也就先回去歇下了。
一觉起来后,方父才开始忙活,一口油锅里炸着酥鱼,另一口开始做椒盐排骨,将腌好的排骨后再上浆。锅里油热后,小火下锅慢炸,用长筷子翻面,得炸到皮是焦黄色的。拿竹爪篱捞出控油,大火再复炸一会儿,撒点椒盐,摆个盘出锅。
这排骨讲究好吃,就得用肋排,最好肉少那片只有一层筋皮,炸到能轻松脱骨才好。一咬一大块肉,完全进嘴后,椒盐的香,排骨的酥,肉里冒出的油脂,都让人忍不住再夹一块。
方父还做了盘敲敲肉,这是他在外头给红白喜事做时才会上的一道菜。用全瘦的肉,拿刀抹下一层厚片,不能太薄,不然拿锤子敲的时候会破,也不能太厚,那吃到嘴里像是在吃炒肉。
做敲敲肉就得凭手感切肉,再撒上一层红薯粉,用锤子从中间到边缘一下下均匀地敲着。看着肉从厚变得越来越薄,就可以收手,先炒再做汤汁,肉片白边缘卷翘,且汤汁浓稠。
夹起肉片时都挂着一层汁,入口滑而嫩,敲的时候没有放太多粉,所以吃起来不会有浓重而腻口的粉味。
灶房里的烟气就没断过,一直到日头西落,方家的菜才一一上桌,炸酥鱼、油焖大虾、敲敲肉、椒盐排骨、清炒苦菜、凉拌蒲公英,还有苦瓜汤。
“来吃饭吃饭——”
“大哥,我给你倒点酒,今晚我们兄弟陪爹喝一杯。”
方父给大伯倒了一杯酒,哥俩好地坐在一起。
“阿阳,你过来跟我坐,我也好久没见着你了,出海怎么样,”方觉很有当大哥的样子,自然关心他,又给阿阳夹了块酥鱼。
“哥,我跟你说可好玩了,”阿阳边吃着嘴里,还不忘跟他手比划着道。
太婆就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几个喝酒,谈事情,方母则给阿夏夹了块苦瓜酿肉,一定要她吃完,吃得她满脸都皱在一起。
实在是不想吃这苦味,她借口吃饱了跑到院子里,在回廊上来回走,天早就黑的不见五指,阿夏抬起头,就能看见月亮高高挂着。
不知看了多久,听到外头有敲门声,她道:“谁啊?”
一边往外头走去,门缝半开,她还没看清是谁,就听见盛浔低哑的声音,“是我,现在有空吗?”
“来找我的啊,”阿夏从门中探出脑袋,笑得眉眼弯弯,“有空啊,等我跟我娘说一声。”
她走了几步又突然道:“等等啊,”才跑进去说了一嘴后,她娘正忙着,也没空管她,就叮嘱了声早点回来。
阿夏又跑出来,踏出门槛关上门,才抬起头看向盛浔,“找我什么事啊。”
现在人都在家里,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盛浔只道你跟我来,却没有说什么事,直接牵着阿夏往他家的那边走。
越近那边灯火越少,且家家户户都睡得早,阿夏能感觉到盛浔的动作中带着急切,就凑上去问他,“怎么了,你今晚不高兴吗?”
“有点。”
盛浔没说实话,他岂止是有点,他特别不高兴。
“哪不高兴了,你跟我说。”
阿夏又说了一句。
“我说了,”盛浔放慢脚步,“你能帮我?”
“当然了,”阿夏满口答应,盛浔这时倒笑了声,将她拉到一个小巷里,那里有个拐角,特别黑,白日都没人从这里走,更别提黑夜了,这里就是条死胡同。
阿夏还不明白盛浔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就听盛浔在她耳朵旁轻声道:“阿夏,你还记得上次我摸你头发你生气了,我说你可以弹我耳朵的事情吗?”
“还记得。”
她不明所以地回答。
“现在让你弹。”
“真的?”阿夏不确定,但语气满含跃跃欲试。
“真的。”
盛浔边说边弯下腰来,将头伸到她前面来。
“这可是你说的噢,”阿夏又询问了一遍,才兴奋地弯起手指,在微弱的烛光下也能看见盛浔的耳朵。
她凑近,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下,发现还挺好玩的,又弹了一下,准备起身时,盛浔却伸出一只手从她的腿弯穿过,另一手挨着她的腰间,将她整个抱起来,与他平视。
“你干什么,赶紧放我下来,”阿夏惊疑,拿手推他,又忍不住道:“你说让我弹耳朵的。”
这样子抱着她觉得过于紧密,且心砰砰直跳。
“给你弹,你想怎么弹都行,”盛浔抱紧她,脸慢慢凑近,两个人鼻子紧挨,只要他稍稍一歪头就能亲上来,呼出的气在黑夜里慢慢交缠。
阿夏磕巴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你,你想做什么?”
盛浔喉结耸动,却偏了头,将头挨在她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洒在阿夏的耳蜗边上,惹得她耳朵又红了。
“我什么都不想做,阿夏,你让我抱抱。”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可怜,有种小狗受伤后只会呜咽的感觉。
阿夏心软,犹豫片刻,试探着伸出手,抱住他的后背,这时也歇了玩闹的心思,温声道:“怎么不高兴了?”
“我喝了一壶醋。”
盛浔这时的声音有点小,又带着气闷。
“什么呀,”阿夏趴在他肩头笑,“哪有人能吃一壶醋的。”
“我吃醋了。”
“嗯?”
阿夏这时候还不太明白,后知后觉才知道,她脸上冒出两团薄红,“吃什么醋。”
“今日在河边为什么没理我?”
“我跟阿阳在一起啊,他今日刚来我总得带着他是不是。”
阿夏跟他解释。
“阿阳,阿阳,叫得这般亲热,”盛浔又忍不住泛酸。
“他是我堂弟呀。”
盛浔哪怕知道,但是他就是会觉得不甘心,因为阿夏叫他时,都是盛浔盛浔大呼其名。
所以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忍不住问,“阿夏,你那次夜里问我,到底是什么心思,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盛浔抬起头,看着阿夏的眼睛。
阿夏咬着下唇,她此时很紧张,心都要从身体里跳出来,她却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想。”
“我,”盛浔也会有语塞的时候,紧张到手指蜷缩,“我曾说,你以后嫁人,要找个勤快、会下厨,且纵着你的人,这段日子你也瞧见了,你觉得我如何?”
他最后这句话简直是贴着阿夏的耳朵说的。
阿夏回想起他的好,这段时日也一直在想,到底如何回应。
她沉默,盛浔也不说话,巷子里除了穿堂风,好似就再没有别的声音。
“你把手伸出来。”
良久,阿夏才说了一句话,她想让盛浔将她放下来,没想到盛浔单手能抱住她,顺着墙沿半蹲,让阿夏从站立着,坐到他的腿上来,还乖乖伸出一只手。
她失笑,却拉过他的手,用一根手指,在那宽大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
好。
盛浔先是愣住,而后又惊喜,从蹲着一屁股坐到地上,还不忘抱紧阿夏,贴着她脸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答应了?真的答应了?”
这时他才透露出点毛头小子的急躁,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
阿夏就算再大大咧咧,也是会羞赧的,她被问得烦了就道:“你没看清那就罢了,我字只写一遍,好话也只说一遍。”
盛浔立马歇了声,他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应了我的,不能反悔。”
“知道了你还问。”
阿夏瞟他,摸摸自己红得发烫的脸,转过头就想起身。
又被他拉住,盛浔这时高兴过头后又有点懊恼,“我不该这般心急的,要不日后等我准备好了再说一次。”
他看着此时漆黑的夜,乱糟糟的墙,理智回笼,这跟他当初想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决心一定要再说一次。
“随你罢了,我可要走了。”
阿夏撑着墙准备起来,盛浔抱住她不让她走,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哪怕我很莽撞,但今晚我很欢喜。”
她真的很吃软不吃硬,也没有说一定要走,而是拍拍盛浔的脑袋,“好啦。”
阿夏说:“我也很欢喜。”
在这个夜晚,没有礼教所谓的束缚,只有一盏靠在墙角的灯火,照亮这一小方天地,两人彼此相依。
作者有话说:
不算特别正式的在一起,真正在一起后,会有亲亲的,本文应该有两次亲亲:-D
有点高兴,本章为小情侣发个红包啦。
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礼记·月令》
小满气候的习俗参考——《二十四节气在江南》
感谢在2022-07-2918:49:38~2022-07-3023:5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凝裳30瓶;无压力、坞中客、野渡舟横10瓶;秋心、抓个宝回魔仙堡5瓶;可堪回首、咸鱼爱吃兔子2瓶;山羊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糖渍樱桃
直到夜里的鼓声响了一下又一下后,两人才从巷子里走出来。
盛浔帮阿夏拍打身上的尘土,想起自己当时的急躁,话语中又透出些许懊恼,“不应当在这里说的,不够圆满。”
他本来设想中是极好的,虽说还能再来一次,但他就是觉得过急了些。
阿夏停住脚步,问他,“今日是什么节气?”
“小满,”盛浔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对呀,你看,小暑后头有大暑,小寒接大寒,小雪之后大雪,可是小满之后是没有大满的,”阿夏声色轻快,“因为世上总没有很圆满的事情,小得盈满。”
“所以,我不在意你到底是在何地说的,选在今日就很好呀,太满会漏,小满则正好,留点遗憾也不错。”
阿夏站在那里笑盈盈地说完,转头又道:“不过你日后要是再让我坐到地上,我可是要翻脸的哦。尤其是在我穿了身漂亮衣衫的时候,那你可别怪我生气。”
她要是打扮得好,让她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那就算是盛浔都得挨一顿白眼。
“今日是我不对,”盛浔去牵她的手,“下次决定不会再这样。”
“那,”阿夏指指另一头,有些犹豫地道:“我先回家去了?”
再不回去她娘都得说她,虽说出门前是撒了个小谎,说是山桃和晓椿来找她去玩的。
“晚点回去好不好?”
盛浔拉着她的手不放。
“不回去,那去做什么?”
“吃点东西,去我家给你做点吃的,”盛浔边说就边牵着她往后头走。
“哎哎哎,”阿夏压低声音,“我今晚吃得够饱了,不想吃东西。”
“那陪我吃,”盛浔的声音中略带着点委屈,“我今日都没吃饭。”
阿夏却没同情他,反而忍不住笑出声,“在今日之前我都不知道,你醋劲那么大。”
这跟她以往认识的盛浔,确实有不小的反差。这样的人装起可怜时,也不怪阿夏会心软。
盛浔不说话了,他其实心眼还挺小的。
他不说话,只有阿夏说话的声音,“阿阳就是堂弟而已,你吃旁人的醋,都比吃这个傻小子来得好。”
她说的是心里话,实则真有点嫌弃阿阳太傻。
“你要是跟我定亲后,那我指定不吃醋。”
盛浔握着她的手,叹息般道。
“想得倒美,”阿夏说到这还是会有点羞涩,“晚点再说,我现下可不好意思跟我阿娘坦白。”
比起她娘,更让她羞赧的是,到时候该如何跟晓椿她们说,原本都是叫哥的,猛然换了身份。
她自己都是左思右想许久的,更别提他们到时候知道会如何惊讶了,免不了受到一番打趣。
“你现在也不许跟大家透露,”阿夏郑重其事,“之后再说。”
总得要迈过心里这道坎才好说出口。
“好吧,”盛浔一口应下,他本来也没有想跟旁人说,因为在他心里,这是独属于自己和阿夏才知道的事情。
两人手牵手晃着从小巷走出头,又过了桥,走到盛浔家门口时,阿夏却突然停住脚步,她很小声地道:“盛姨他们在家,你等会儿做饭不会吵醒他们吧?”
她可不想才说开,立马就被长辈看见。
“不会的,他们早就睡下了,”盛浔推门进去后道:“灶房离他们睡觉的地方远,有点动静也听不清楚。”
他将阿夏拉进来,走在前头先把灯烛给点起,免得到时候绊到还要摔上一跤。
“你要煮什么吃?”
阿夏跟在他后面,几乎是用气声说话,踮起脚来走路,生怕声音太大被听着了。
“吃皮肚面,”盛浔也学着她的样子,很小声地说话,从边上的顶柜中拿出个小罐子,带着阿夏走到灶房里。
点灯后将罐子放到桌上,盛浔拧开后道:“煮面还得要一会儿,可以先吃点糖渍樱桃。”
他系上围布准备忙活,还不忘回过头叮嘱,“这有点甜,不能吃太多了。”
“知道知道,”阿夏就晓得他必然会有这句话,“管家公。”
最后这个词她说得很轻,而后将罐子移过来,糖渍樱桃的甜味飘到鼻尖。
这种用小巧又饱满的樱桃,在还正鲜的时候摘下去核去梗,加糖和水放到小锅里熬制。煮出来的樱桃照旧红艳,夹起一个还带着汁,放到嘴里,樱桃软烂,汁水甜香。
阿夏吃了几个就收手了,把罐子收好去灶台边看盛浔做皮肚面,本来是吃饱了的,一顿折腾下来,不饿也觉得有点饿了。
“快好了,”盛浔忙着手上的,还不忘侧过头跟阿夏说话。
他说的快好了,还真不是敷衍。本来今晚他家吃面,揉了不少面团,但他没胃口,醒好的面团就放在盆子里盖块布,想吃的时候再煮。
至于皮肚,是过年杀年猪时,选只膘肥体壮的猪,猪皮留下处理干净,只要肉皮,上头附着的肥膘都切干净。
烧一大锅水,猪皮丢下去熬煮,煮到皮透,一块块捞出晾在竹匾上,晒干再起锅炸。火不能太大,不然炸得过头会焦,要炸到皮酥脆金黄,里面有不少小孔才好。
这样的皮肚切块,装袋子里放好能吃很久。要吃的时候抓点出来,切小块,用水泡发到皮肚变得软弹即可,就能倒料开始煮。
炒皮肚是先倒菜蔬后放皮肚,可做皮肚面是,要先熬骨汤,再撒点调料,汤再冒泡时下皮肚,再下面。
这样一碗皮肚面,汤汁浓黄,皮肚小块而饱满,面条盘旋卧在汤底,叫烛光一照,又闻着味,馋虫顿时上来。
盛浔将面端过来,递给她一双筷子,“慢点吃,皮肚吃太快会烫。”
“好,”阿夏点头,夹起一块皮肚,呼呼吹气,再送到嘴边咬一口。皮肚泡软后,从脆变得饱满,整块都浸满骨汤,十分吸味。
单炒皮肚,她都能吃下不少,更别提是跟面一道煮,阿夏吸溜一口面,又嚼块皮肚,不过面太多,她确实吃不完。
再吃就得吐了,她看向盛浔,大眼睛盯着他,“这面我吃不完了,你要不,”
她本来想说要不喂给鸡鸭,不过盛浔二话没说,把她这碗端过来,三两口就把剩下的面给吃完,又顺带喝完了汤。
在阿夏的目瞪口呆下,他做的顺手极了,碗拿去洗完后,坐回到桌子上来。
“我能回去了吗?”
她歪着头问,现在真的属实是挺晚了。
盛浔沉默,他今天晚上就很不想让阿夏回去,总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所以他说:“在我屋子前能看见夜景,你要去瞧瞧吗?”
“不去,”阿夏拒绝得很干脆。
盛浔也没着急,他的手从桌子上伸过来,拉住阿夏的手,一根根捏着她的手,声音很低,“可我真的很想你跟我去瞧瞧,我每晚睡不着时,都会站在露台上,在那里看许久。”
他说:“就看一会儿,看完就送你回去。”
阿夏发现今晚的盛浔真的很缠人,她叹口气,“那等会儿盛姨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绝对不会,我爹娘搬到三楼那边住了,”盛浔听到她松口后,不等她反应过来,拉着人往楼梯上走。
阿夏又不敢大声说话,她就低低地道:“我还没答应你说要上来看呢。”
“我当你答应了,”盛浔现在耍起了无赖,他牵着阿夏从回廊上脚步放轻走到他屋子前,打开门进去先点灯。
进到屋子里时,阿夏方才那上提的心才稍微回落,她也有闲心打量起盛浔的屋子来,哪怕在不甚明亮的光照下,还是能感觉到很干净。
东西不多,一张大床,几个柜子,空荡荡得可怜,不像阿夏屋子里东西多而杂,所以她是很惊讶的,“你东西真少。”
“缺一个人添置,”盛浔在旁边点蜡烛,顺嘴回她。
阿夏懒得搭理他,打开一侧的门出去,外头的露台特别宽敞,得走好几步路才能挨到边。
等她站到上面眺望远方时,才知道盛浔说的夜景是什么,他家本来地势就高,屋子也是往高了建,前面那屋子都要矮上一截。
从这里看时,远处是点点星火散落其间,明月高悬,天上的云翻卷,不远处还有人家在缫丝,只要静心,就能听见不同的声响。
她看得入神时,盛浔慢慢踱步走到她身后,伸长手搭在石栏边上,把她整个人罩在怀里。
头靠在她的肩上,一只手抬起遥指远处,他低哑地道:“我每次睡不着,就站在这里,看那个方向。”
阿夏顺着他指的望去,那个方向是她家。
“然后你就能睡着了?”
她总在关键时候不解风情。
盛浔挨在她肩上笑了声,“并没有。”
他头发无意识地蹭着阿夏的耳朵,惹得阿夏忍不住侧头,很认真地道:“盛浔,时隔今日我才发现,应当给你改个名字。”
“改什么?”
“改名叫盛大狗算了,”阿夏说完扑哧笑了出来,“你真的有些地方跟小圆子一样。”
“那要是真的当一条狗的话,”盛浔微微侧脸,靠近她耳边说:“我也只当你一个人的。”
他笑,“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明明盛浔拥着她时,都不至于让她如此失措。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反倒叫阿夏脸又泛起一阵红意。
她有点结巴,“谁,谁叫你当狗了。”
“我自己要当的。”
阿夏扭头看他,又回头去看远处的景色,只不过嘴角却稍稍提起一些。
她在看夜景,而盛浔在看她,此时无人能看见此景,只有明月静静照着这一方天地。
作者有话说:
皮肚面参考南京皮肚面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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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粽子糖
第二日起早,阿夏睡眼朦胧地下来,方母从后山摘了篮枇杷回来,现下这枇杷正是熟成的时候,只不过皮黄肉白,是白沙枇杷。
方母从屋里端了个盆,见她倚在门槛上,弯腰往盆里倒水,拎住枇杷枝掐几个枇杷下去淘洗。嘴上还不忘道:“你这昨晚上又上哪里野去了?大半夜的也不见人,要不是后来我起夜听着你那头有响声,都得找你去。”
她抹去枇杷上头沾的泥,抓了一把沥干水分让它们滚到果盘里。方母活没歇,又斜了阿夏一眼道:“你可给我老实着点,再过段日子都满十六了,哪个姑娘家有你这么闹腾的。”
阿夏闻言心虚,她可不敢在这时候说话,只能默默走过来一起帮着洗枇杷,时不时应几声,表明自己真的听进去了。
反倒把方母给逗笑了,“你这头点得比谁都快,你娘我都晓得你就是一点没上心。”
“哎呀,娘,”阿夏抱住她的胳膊,“你可别再说了,再说我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都大姑娘了,”方母笑着点点她的脑袋,“性子还跟小孩似的,你呀你。”
一晃眼都到要相看说亲的时候,方母心里琢磨着,洗枇杷的手也越来越慢。时不时看眼阿夏,又时不时望眼枇杷。
洗完一盘枇杷以后,大伯和方父一前一后扛着锄头走进来。阿阳就跟在后头,捧着一叶子东西进来就凑到阿夏面前献宝道:“瞧瞧,这可是我今早去摘的桑葚,今年最后一茬了,错过可就没了。喏,快尝一个。”
从昨晚盛浔闹过那一出后,阿夏现在见着阿阳就忍不住想笑,边笑边从他那叶子里拿了一粒桑葚尝尝。
她那笑弄得阿阳一头雾水,“你吃就吃,笑什么啊?”
“看见你高兴,”阿夏随意找了话搪塞他。
阿阳狐疑,不过见她好似也没别的意思,就坐在她旁边,捏着桑葚边吃边说:“要是这么高兴,晚几日跟我们一起回宁塘,我娘跟我姐要是见你过来,指定日日给你安排得妥帖。”
宁塘算是阿夏的老家了,不过去的次数倒算不上多,只有年边上会去一次。
“等年节边再去,”阿夏摇摇头,“不然晚点还叫大伯给我送回来,况且你们这趟回去,正是家里团聚的时候,我去做什么。”
“你这么说也是,我可想我娘了,从过完年就出去,到现在也有将近四个月多了。”
阿阳说到这,也确实想回家去瞧瞧。
“赶船不容易。”
阿夏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枇杷,自己也开始剥皮,这白沙枇杷肉白,甜倒没那么甜,得过了芒种才好呢。
她吃完一个,方父和大伯又准备出门,方母洗了手打算跟上,走到门口才问:“我们收了油菜去榨油,阿阳你们两个去不去?”
“我去!”
阿阳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阿夏可去可不去,不过大家都去的话,她不想一个人待着,索性跟着一起去。
走出门外,太公拉着一辆小板车过来,上头是他们之前收割下来晒干的油菜籽,全都装在一个小桶中,现下就是把油菜籽送到油坊巷去榨油。
没走几步就能碰见个熟人也推着车过来,不必说,都是同路的。
油坊巷离明月坊有点远,要拐过不少小巷,这还是阿阳来时第一次碰上去榨油的,他每走几步就得左右瞟上一眼,阿夏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才好。
等进了油坊巷前,鼻子一闻全是菜籽油的味,青砖路上都油腻腻的,那墙上叫经年累月的油渍给糊满了,拿刀刮都能刮上厚厚一层的油垢。
可没人嫌弃这油污,进了这地,推着车的,肩上扛着袋的,哪个脸上不是带着笑,想着自己今年的油菜能榨出不少油来。
阿夏跟着方父他们进了最大的一家油铺,进去就有穿着短打,头戴巾子的大汉过来,挑拣油菜籽,确定没有碎石才上称。
“你家这油菜今年种的还不少,”大汉卸下袋子,声色洪亮道:“要榨油的话,得给我半两。不要榨,卖给油坊的话,你这里可以卖上五两的价。”
“榨油,”方父没有犹豫,“都给我榨成菜油,家里用的油多。”
他说完,方母递出去半两银子,汉子收了钱,数了数后说:“那给你找个师傅炒籽,这段日子人多,还劳烦你们等等。”
这要做菜籽油可不简单,得先炒籽,把油菜籽炒到壳裂,再磨碎,以便之后好出油。磨好之后就是蒸,蒸完后的油菜籽全部盛出包进干稻草中,用石锤撞木榫,榨出油过滤才算好。
不过也费时费力,就算有那么多的师傅帮着忙活,这油也得到明日才能榨完。
油铺里头待着闷热,又是蒸又是炒的,阿夏索性坐在门外,只有阿阳进去观摩了好半天才出来。
眼见来的人越来越多,师傅却迟迟腾不出手,方母就对阿夏说:“你跟阿阳也别在这里等着了,出去外头逛逛,等近晌午的时候给我们带点饼就成。”
她说完就将一吊子钱放到阿夏手上。
方父也热得拿手扇风,附和道:“对对,这里头热得你们可受不住。”
又叮嘱了几句,阿夏才跟阿阳从油袋子中间穿过去,到晌午的话时辰还有点早。
她走出去呼了一口气,问阿阳,“走一圈?这里有片油菜田还挺好看的,你要是想瞧,我领你去。”
“去去,”阿阳忍不住吐苦水,“我这几个月在船上人都要待废了,除了海水就是河水,去的平谷又是得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一座城镇的地方。回来后我见这些人啊地啊是格外亲切,恨不得日日就待在地上了。”
跟船航海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你下次别跟着一道去了,”阿夏知道不可能,逮着他这句话笑话他,“到时候让我大伯母在宁塘给你找个活计,要不就包上几亩田,地里刨食怎么样。”
“才几个月不见呐,你这嘴巴可真真是长进了不少。哼,我可没这么说。”
“成了,跟你说笑呢,那有个卖牛皮糖的,吃不吃?”
阿夏见边上有个老婆婆胸前背着竹箩,用麻布盖着,沿街吆喝道:“牛皮糖——”,就问了一嘴。
“吃,我去买,”阿阳拍拍自己的钱袋子道:“我有钱着呢。”
他不等阿夏说话,赶紧跑过去,不知道跟人家老婆婆说了啥,把人家乐得,付了钱还硬要送他一根。
阿阳乐颠颠就捧着一包牛皮糖来,打开给阿夏看,自己捏了根放到嘴里嚼,还不忘炫耀道:“那婆婆人真好,非得送我一根,这样你吃两根,剩下的我带回去给二叔他们尝尝。”
“成,”阿夏憋着笑拿了根牛皮糖,色泽棕亮,上头有不少白芝麻。夏初时吃这糖还行,不软不硬,吃着还能拉丝。要是夏日火气最大的时候,那这糖就会软得跟一滩带色的水似的,冬日寒凉时,牛皮糖硬的牙齿都咬不动。
所以只有春时到夏初秋末才能看见小贩沿街叫卖牛皮糖。
阿夏曾经见过她爹做牛皮糖,说难倒也不难,面粉搅成面糊,跟粉浆一般流畅,没有渣子就好。
放糖和猪油煮浆,熬到一定时候,就得往里头搁点饴糖才好成型,再放猪油不停翻炒出锅,离火时也得炒到糖浆倒进木盘中再停手,晾凉会儿擀平切成块。
有的牛皮糖纯放芝麻,咬起来除了甜香,还有一股芝麻味,有的人做就会往糖浆里面搁桂花,吃时又自有一股不一样的香气在里头。
阿夏嚼着这牛皮糖,一点都不粘牙,边走在前面给阿阳带路,从小路上走,拐过路口后,光从昏暗猛然变得明黄。
那里有一大片的油菜花田,是夏初的鲜黄,嫩绿的茎枝,满目的黄,一眼望不到头。每块花田里都有专门的过道,阿夏带着阿阳走在上面,这时的天虽有日头高照,热气却不算烫人。
“这里怎么有那么多油菜花?”
阿阳踮起脚看远处的大娘收割油菜,又十分好奇地问。
“这片油菜田是油坊巷里头的铺子出钱买下,刚好离巷子近,好种,又按银钱分地的大小。这块地别的种不了,只能种些油菜。”
阿夏低头看这些即将要枯萎的花,头也没抬回着阿阳的话。
除了大片的油菜,也没有什么能看的,所以阿夏又带着他逛了逛边上的园子,晌午快到时,买了不少烧饼,还有几罐绿豆汤回去。
油坊前等着榨油的,都是直接拍拍灰就坐那,拿块馒头或是蒸饼啃起来,一排的人看着两人拿东西走过去。
等方父他们吃上饭后,又赶阿夏回去,叫他们在家里待着,晚饭自己去外面对付几口,再送点来。几人得在这里守着,油菜籽太多,还得帮着师傅一起,夜里榨油也要有人守着,免得油被别人给偷着拿去了。
两个人无奈只能走回家里去,坐在院子里商量晚饭去哪吃,说到后头,阿阳嫌坐着实在无趣,跑到旁边去逗狗了。
阿夏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听见外头有响声,她坐起身来,喊道:“阿阳,去开个门,看看是谁。”
“好,我去看看。”
等阿阳过去后,阿夏才走到旁边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拿巾子擦掉脸上的水,再一扭头就见盛浔走了进来。
正常的小娘子见着心上人走来,总会有点娇羞。可阿夏瞅见他和阿阳并排过来,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她把巾子握在手里,憋着笑道:“阿阳,这是我一同长大的哥哥,他也是跟海船出海的,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聊聊。”
盛浔听完她的话,瞟了眼站在一边的阿阳,挤出点笑容道:“当然要好好聊聊。”
阿阳只觉得他这个眼神有点奇怪,不过难得碰上个与他年纪相仿,又出海的人,自然热情。
硬是拉着盛浔说了一通,从天谈到地,话密得盛浔插话都插不进去,这时候他才知道昨日阿夏为什么笑他。
为这啥也不知道的傻小子吃醋,可不就是让人发笑。
阿阳说累了,进去说要倒杯水喝,盛浔这才找到机会跟阿夏说话,他伸手摸摸阿夏的脑袋,吐出一句话,“你就这么喜欢看热闹。”
“喜欢啊,”阿夏笑,不过瞧着盛浔的眼神,她立马换了个问题,“你现在上门来要干吗?”
“我就是来看看你。”
阿夏瞥了他一眼,“你昨日还没瞧够?”
“当然。”
盛浔的脸皮反正永远比她想得要厚。阿夏想了下,而后回道:“那你瞧到了,可以走了。”
他哑然,不过碍于有人随时会过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就问道:“今日方姨他们都不在家吗?”
“去榨油了,晚上都不回来吃饭,我们正商量等大哥回来吃什么才好。”
阿夏也收了打趣他的心思,说着就走到一旁拿了串枇杷,洗干净递给他。
“别商量了,”盛浔将枇杷剥开一半,塞到阿夏手里,他说:“让我烧好了。”
“你就不累得慌?”
阿夏又不是想把人当驴使。
“做饭有什么好累的,更何况,”盛浔压低声音,“我要是勤快些,日后也必定累不着你。”
“平日倒没瞧出你是个没正形的,”阿夏虽然话是这般说,可脸上挂的笑意却藏不住,“罢了,你要做就做,等会儿我去送饭时,还能帮你美言几句。”
“那可就劳烦你一定要多多美言几句。”
盛浔话说完,阿阳从里面出来,抹了把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在说今天晚上的饭有着落了。”
“有什么着落?”阿阳一屁股坐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人。
阿夏指指盛浔,“他烧。”
“啊——”
在阿阳的一脸质疑和不信中,盛浔给他表演了一手,从水盆里抓了条大鱼来,利落地用刀背将鱼拍晕,刮鱼鳞去肚肠。
因为昨日的鱼多,又是鳝鱼,这样的鱼用来清炖红烧或是糖醋都好,做成鱼汤面时更是香得一绝。
鱼抹成薄片,放些料酒去腥,锅热后将鱼片放下去炒会儿,立马盛出,免得后头吃着口感不好。
还留下鱼头在锅里煎到两面金黄,倒水焖煮,这时之前收拾好洗净的鳝鱼骨也将其放下,撒点料,小火慢炖一两个时辰,让里头的鱼香彻底融到汤里。
再开始揉面,等醒发好了开始切,抖落开来,这时锅里的鱼汤已经炖到汤色浓白,鱼头和骨刺全都捞出来,放鱼片和面,撤火焖会儿。
这样面吃起来筋道,鱼味全都进了面里,鱼肉爽滑,而汤头醇厚。
煮好后这味馋的阿阳直咽口水,他一开始就叫哥,现在已经变成了,“浔哥,你这面让我先尝口成吗?”
盛浔点点头,却将第一碗出锅的面给了阿夏,而后才在阿阳眼巴巴的注视下,勉为其难给他也盛了一碗。
他正在分面的时候,方觉还没进来就在门口说:“怎么今日吃饭这般早,我远远就闻着鱼香了。”
迈过门槛,没看到他爹娘,只见在灶台忙活的盛浔时,方觉一头雾水,“怎么是你在这里?”
“大哥,爹娘大伯他们都去了油坊巷,今日晚上不回来,她本来是想叫我们去外头吃点的,是盛浔过来帮我们烧的。”
阿夏嘴里的面都没咽下,急忙帮盛浔解释。
“我不过问了一句而已,你这般急做什么,”方觉打量着他们两个人,又看见盛浔这副从容的表情。他只有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今日麻烦你了,”方觉虽然心里这般想,嘴上可不会说出来。
“不麻烦。”
幸亏盛浔后面半句都是我应当做的事情没说出口,不然方觉都得拿眼睛死盯着他。
“留在这里一起吃吧,”方觉客气一句,盛浔没跟他客气,立马点头说好,反叫方觉被噎了一句。
吃面的时候,阿夏是全然不说话的,只有阿阳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方觉时不时抬头盯着盛浔,让他一碗面吃完也法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只有在出门时,阿夏送他一段路说了句,“这几日我有事要忙,不能过来了,等你生辰那日再来找你。”
“好啊,”阿夏并不在意这几日的时间,她还笑眯眯地道:“我可等着你的大礼了。”
“放心,会是份大礼的,”盛浔觉得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只关心这个,都不关心别的。
不过他也不能说太多,正是人来人往之时,他又看了眼阿夏才出门。
而阿夏本想再说句什么,里头方觉叫她,就把门一关跑进去,给方母他们送饭。
等油全榨好以后,当日就下起雨来,霖雨绵绵,下到第二日时,又刮起一阵风,原本大家都要换上夏衫,现下又只能穿回春装,夜里冷得还要盖一层厚点的被子。
这波寒意,大家叫它麦秀寒,正是田里的麦子将要抽穗开花之际才得名。还有俗话道:“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种菜哥儿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干。”
所以养蚕的人家是见不得四月有寒意的,蚕要天温才好活,他们比谁都盼望着这雨天赶快过去。
也是凑巧,到了阿夏生辰那日,天开始放晴,下了五六日的雨总算得见天光。
一大早方母就来敲阿夏的房门,手里握着把梳子,阿夏还没睡醒,也摸着墙过来给她开门。
“还没醒呐,”方母进去就是把窗前的帘布拉开。又将自己给她做的衣衫,是一件齐腰绣海棠花的襦裙,还有件散花如意上衣。
除了及笄那年方母给的不同外,其余的时候,每逢她生辰时,无一例外送的全是衣衫,从头到脚置办齐全。
阿夏换了衣衫后,半闭着眼趴在她娘的腿上,方母则给她梳头,用梳子给她理顺,梳九十九下。
这对于她们母女两个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每年梳的生辰头发,方母管它叫长命头,意为梳到九十九,长命百岁不用愁。
梳完头后,阿夏才坐起来,方母给她编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发髻,等到插簪子的时候,阿夏赶忙从床头拿出一只红玛瑙镶珠的簪子。
是之前盛浔买的,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说:“阿娘,簪这只。”
“好好,给你簪上,赶紧起来啊。”
方母帮她簪在发间,打量了她一眼,就笑着下去忙活其他的事情。
阿夏拿了面镜子打量自己,今日梳得发髻好,衬得人越发高挑,气色也好,她瞧着瞧着瞧到发间的一抹红时,面上有了点笑意。
看了会儿才起来去洗漱,到楼下时,大家都坐在厅堂里,方觉今日也没有去书院。
阿夏生在早晨,所以每年她过生的时候,家里人送她生辰礼都是在早上。
太婆坐那里就冲她招手,“阿夏快来,太婆今日可又好东西给你。”
阿夏笑意盈盈坐过去,抱住她的手臂道:“太婆,什么好东西啊?”
“喏,”太婆从袖袋里掏出个小木盒,打开一瞧是个玉镯,成色不错,她边给阿夏带上边说:“今日过了,就真是大姑娘了。太婆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送你个镯子,以后找到好的再买给你。”
“哎呀,太婆,”阿夏对于长辈的好意不好推辞。
“你拿着,等你以后定亲,成婚,太婆还要送你更好的。”
太婆拍拍她的手,慢慢地道,人上了年纪以后呀,也就盼着底下的小辈过得好了。
“娘送得这般好,我这个做大伯也不知道送什么,上次去平谷,看到那里有种香不错,就买了点。”
大伯说着就掏出一个盒子来,阿阳立马接上,“我就送阿夏一株小珊瑚,别看它小,颜色还不是这般好看,那是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捞的,可宝贵了呢,我特意送你的。”
“一瞧就是件宝贝,我喜欢极了。”
阿夏看着眼前不过两个手掌高的珊瑚,立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才叫阿阳笑起来。
方觉年年送的都是本手抄书,而且每次都会在生辰岁数那里夹银子。且那张纸上通常都是生辰诗,他自个儿写的,年年都不相同,但意思却通常都是岁岁吉祥,平安康健。
至于方父,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大老粗,给不了什么,每年都是给钱,还置办一大桌的饭菜。
今年这菜从昨夜就忙活起来,有不少硬菜,诸如四喜烤麸、葱烤鲫鱼、三套鸭、熏鱼等,以及最后这碗长寿面。
之前是方母吃整根面条,现如今是阿夏吃着她爹揉的面,一根特别长的面,在大家的注视下全都吃到嘴里,一点也没断才好。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说到了下午,就有人来找阿夏了,方母了然,“阿夏你去吧,晚上就不给你留门了,好好玩。”
反正每次阿夏上午过完生,下午还有朋友给她过,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
但她不放心又道:“要是阿阳能去的话,让阿阳跟你一起去。”
“当然成,阿阳跟我一起去,”阿夏站起来,又跟长辈告辞后,才赶紧拉着阿阳出去。
才刚打开大门,小阿七的脑袋就探过来,嬉皮笑脸地道:“阿夏,快走,让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少听他胡说八道,一日没个正形,”山桃挤开他,自己挽住阿夏的手往旁边走,还不忘问道:“这是你家谁?”
“我堂弟。”
阿夏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却还是回了话。
“堂弟啊,”三青一脸怪笑,走过去将手搭在阿阳的肩膀上,笑着道:“阿夏的堂弟也就是我的堂弟,等会儿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好,哥你一瞧就特别靠谱。”
阿阳立马接话。
一群人走到了明月河的岸口,只听三青一顿安排,晓椿和阿阳坐三青的船,山桃和山南坐小阿七的,只有阿夏被留给了盛浔。
进了船舱后,阿夏就问,“你们都商量好去哪了,就不告诉我?”
“今日你过生,我们当然有商量过了。”
盛浔说完,撑着桨慢慢跟在他们后头划出去。
“成吧,看看你们要带我去的地方是哪。”
阿夏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打算问了,干脆坐稳,偶尔探出窗外看一眼。
不知多久,原本宽阔的河道渐渐被荷叶挤占,从荷叶中生出一枝枝荷花,还有尚未长出花瓣的莲蓬,远远望去就是绿浮满池。
阿夏伸出手,那荷叶从她指尖划过,积蓄的露珠便落了她满手。
小船却没有停,而是继续往前,停在一处十里长廊边上,那是修建在荷花池中央的,每年夏日的时候都有不少人会在这里待到天亮,所以、这地方又叫消夏湾。
盛浔停了船后,等阿夏出来,同她一起上去,两个人上去后,大家早就都站在那里等他们。
晓椿从篮子掏出一叠纸,递给阿夏,这纸是用糯米纸做的,涂了很多种颜色。
原本阿夏以为是他们买的,但一看这色涂的又不少空缺,就知道应当是他们用什么东西染色自己涂的。
“我们给备了很多纸,就是让你撒的,”晓椿揽着她的肩头,笑着说道:“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那我们和你一起撒。盛浔哥说,这些纸是祭过海的,扔到水中,让鱼吃进肚子里,那鱼游得越远,则福气也越远。”
阿夏闻言侧头看盛浔,他也看过来,只不过今日不知道是碍着这么多人,还是在想其他的事情,倒是没有怎么言语。
“对呀,我们帮你一起撒。”山桃也抓了一把来,她赶紧拉过阿夏,在长廊上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把这些纸往池子里撒,那些纸一遇着风就飘扬,有的落到水中,有的飘到荷花上。
阿夏也松开手中的纸,纸全都往后飘,她扭头往后看,大家都跑着扔纸,最后一同跑到十里长廊的尽头,那里有个亭子。
众人瘫在那里,却一个个笑得很高兴,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那荷花池里回响着,“阿夏,生辰吉乐。”
一声接一声,还有回音从荷花池里传回来。
那半日,除了在消夏湾奔跑撒纸以外,他们还蹲在那里等鲤鱼游过来,一人顶着一头荷叶帽,在长廊从尽头唱到入口。
又去玩了扑卖,听说书人说书,从明桥一路吃到尾,又闹着去灯笼街看灯。
这应当是阿夏玩得最高兴的一日,她也兴致冲冲的要去,却在大家往前走时,被盛浔拉住手腕。
她转过头来,笑盈盈地道:“怎么了?”
“我们不去,”盛浔拉着她穿过人潮往后面走,“去另外的地方。”
“去哪?”
“我们去海湾,”盛浔今日憋了一日,装作好哥哥都装了半日,现下他着实装不了。
上船后就抱住阿夏,他哼道:“今日你跟他们都玩了这般久,总得留些时间给我才是。”
“这不是你安排的?”阿夏反问,面上有散不开的笑意,“不过这是我过的最高兴的一个生辰了。”
盛浔蹭了蹭她的脸,又说:“那就再加上一个,过的最难忘的生辰。”
他在阿夏的眼神中松开手,划了一段船后又停在岸口,拉过她上了一艘海船,直接走到海船二楼的船头。
阿夏撑着栏杆歪头问他,“为什么去海湾?”
“因为我想在那里和你度过这个生辰,”盛浔从后头抱住她,脸挨在她的耳边。
一见面时他就想这般做了。
“盛浔,你别蹭我的耳朵,”阿夏笑着躲开他的脑袋,不过稍后盛浔又靠上来,简直是没完没了,她干脆也就随他了。
亏她还信了白日时,他那般正经的作态,以为是转性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从河道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后,盛浔环抱着阿夏,从袖袋中取出一叠的纸,放到阿夏的手上。
他低声道:“我们一起放。”
盛浔的手交叠在阿夏的手上,那叠纸碰着海风,就跟干柴碰到烈火一般,一张张全都放飞出去,飘得越来越远,像一只只海鸟从海面盘旋。
他抱着阿夏,指着那一大片的海低语,“阿夏,我以后大半辈子的人生都会在海上度过。对于跟船的人来说,海是第二个家,一年见到亲人的次数,都不及海多。”
“且我们这些在海上航行的人,都是信奉海神的,所以我今日带你过来,是想对着这片以后我会时时见到的海,对着我信奉的海神说。我很想娶一个人为妻,想让她能够将后半生托付于我,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爱她,敬她,日后她说东,便绝不会往西。若有违背,必——”
他这话还没说完,阿夏就伸手捂住他的嘴,她说:“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必再发什么誓言。”
“好,”盛浔反握她的手,低头注视着阿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那方知夏,能再答应盛浔一次吗?”
那是阿夏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听过最打动她的话语,所以她转过头,瞧着这片海,很郑重地道:“我答应。”
她在盛浔的手掌上写了十遍好,来告诉盛浔,她很认真在回应他的感情。
盛浔紧紧抱着她,在这一片他未来会一直航行的大海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月光,盛浔牵着阿夏的手从旁边的楼梯下去,今晚他租了这个海船,自然连上头的房间也租了。
那里有个很大的厅堂,四周都是窗户,且有一排的凳子,都铺着软垫,连地上都铺了垫子,坐到凳上能看见夜里的海景。
阿夏选了个凳子上去,趴在窗户前看海景,而盛浔却没去,而是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倒了点酒,一口闷。
他此时手有点抖,耳朵发烫,等了会儿,从袖子摸出一粒粽子糖,含在嘴里,时不时用舌尖抵着它。
而后才慢慢踱步过去,阿夏还趴在那里笑着跟他道:“盛浔,你快来看,这夜里的海湾真好看。”
“嗯,”他从喉间发出一声,而后大手伸出去握住阿夏的腰,用了点力气,阿夏从趴在那里立马变成坐姿,她疑惑地看着盛浔。
而盛浔的手一点点从椅背往上攀,背也弯下来,眼神直视阿夏,他声色沙哑地问:“我刚才吃了一颗糖,你要不要尝一尝?”
阿夏被他这深邃的眼神弄得有点害怕,身子不自觉往后缩,但听他说糖,就问:“什么糖?”
“是一颗很甜的粽子糖。”
她还不明所以,就伸出自己的手来,“那来一颗。”
“真的要吗?”
盛浔抵着糖,又问了一遍。
“真的。”
听见这话,他笑了声,很慢很慢地弯下腰,脸离阿夏很近,腿却紧挨着阿夏的腿,让她无法动弹。
靠在椅子上的手从凳子上改为贴到阿夏的耳边,捧住她的脸往上抬,他的脸一点点压下来,从额头紧贴,到鼻子相互挨着,只有唇间还留有一点距离。
他到这一步时,还是有点紧张,对上阿夏睁得很大的眼睛时,他伸出一只手,罩住她那明亮的眼神。
而后狠了心,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口,像小鸟似的,软软的触感。
盛浔没试过,但他曾听旁人说过一些,知道应当不仅仅是这般,不过就是这样,他从耳朵红到脖子根,烫得惊人。
而他手底下,阿夏的脸颊也是一片泛红,甚至她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挠着他的手心。
阿夏心跳的快要出来,她无意识地双手拉住盛浔的衣衫,而原本紧闭的嘴唇,也在她想说话时张开。
也许是刚才喝的那口酒,酒意已经顶到了喉咙口。盛浔盯着那唇瓣,手指在唇边一点点摩挲,而后他贴上去,缓慢地寻找。不久后舌尖上粽子糖的甜味传到了阿夏的嘴里,那颗糖融化得很慢。
两人在这片大海的夜风底下,交换了一个粽子糖的吻,而凳子蔓延出去的影子却看见他们缠绵的身姿。
作者有话说:
疯狂道歉,又推迟了,本章发红包。
不是我不想写得更细致,删删减减大家凑和着看吧,我真心怕被锁,下一次我已经安排上了,应该会刺激一点吧。
麦秀寒以及,“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种菜哥儿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干。”来自《清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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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灌汤包
从海湾回来的那个晚上,阿夏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她的心到现在都跳得很快。
她点起蜡烛,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嘴唇,原本她的唇色偏淡,可现下在这昏黄的烛光下,都能看到嘴唇似染了一层水红。
阿夏的手指轻轻触着这发麻的唇角,她的脸上飞起两团潮红,将镜子反扣到一旁,蒙头躺进床上,良久她又拱起身子爬起来。
顶着一头乱发,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连着旁的一些东西放到个布袋子中。
而后大半夜收拾起衣衫来,她决定好了,明日就要去外祖家,包袱全都收拾好后。
阿夏坐在床沿上,低垂着眼眸,才发现自己的脸皮这么薄。她暗暗地想,反正没过个十来天她是不会回来的,且让盛浔一个人待着去吧。
她咬着唇,趴在窗前等天亮,外头有朦胧的日头时,阿夏提着包袱就往楼下赶。
方母正在楼下忙活着,今日大伯和阿阳也准备回去,她把要给两人带走的东西给准备好。
刚搬出个罐子,拍拍上头的尘土,抬起头一看阿夏拿个包袱站在楼梯口,纳闷地问她,“你拿这下来是要去做什么?”
“阿娘,我今日想坐大伯的船,去外祖家。”
阿夏把那袋包袱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怕方母不答应,说得有理有据,“昨日我的生辰,外祖他们没有过来,那刚好我闲着,可以自己上门去,正好还能再过个生。”
触及到她娘的眼神,赶紧改口,“哎呀娘,我说笑的,这不是之前外祖母就催着我去,早点去还能在那里多待段日子不是?”
“我说你这孩子,”方母手搭在腰间,“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成了,你早点去看看你外祖也好,先过来吃饭。”
饭间里太婆正在叮嘱大伯,“老大,你也不是年轻时候了,上了年纪之后就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可别再跟以前一样了。回去后也好好跟小杏过日子,阿笑的婚事你也要上心点。”
“娘,我都知道,”大伯不管太婆和太公说什么,都一一应下。
“大哥,等会儿还得托你个事,”方母端着一盘蒸笼进来,放到桌上时说道。
“什么事,弟妹你尽管说。”
“就是阿夏这丫头,今早下来说要去她外祖家,我想想也行。不过现在家里头也忙着,没时间送她过去,这不是就想麻烦大哥一趟,等会儿转个道送她一趟。”
方母的话音刚落,方觉就问她,“怎么今年转了性,要这般早过去?”
之前年年都是才到端午前几日才过去,今日离着还有十天,竟要这般早过去,可不就是转性了。
阿夏死鸭子嘴硬,她说:“我想外祖了。”
“好好,到时候大伯送你去王家庄,顺路的事情。”
大伯满口答应,阿阳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怂恿,“阿夏,你都上了我们的船,干脆先跟我们一道回宁塘去,等端午边上再送你去王家庄怎么样?”
阿夏想想后,还是摇摇头,“我要之后跟我爹娘一块去。”
她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顿时发笑,方母就对阿阳道:“阿阳,你也别劝了,我们阿夏这是怕到时候,一个人招架不住那边的三姑六婆。”
宁塘那些本家的亲戚,一个个都好做媒,甭管亲疏远近,只要沾亲带故就亲热得像是一家人似的。
阿阳也闭了嘴,连他都不得不承认,那些三姑六婆属实是难以招架。
等大家话说完后,阿夏才小心提起一个灌汤包,昨夜没睡一顿折腾,她早就饿得不行。
这灌汤包一瞧就是她爹的手艺,捏的褶子都相同,一圈褶子很漂亮,收口又小。放在蒸笼里时灌汤包一个个边缘扁,提起一只后,肉馅带汤往下垂,饱满似夏时的桃子,满满一肚子的汤汁。
灌汤包要想好吃,一在汤,汤得浓郁而利口,所以光搅好肉馅不成,还得往里头放做好的皮冻,上锅蒸熟后才能有满肚汤。二在皮,讲究揉面时三软三硬,才能做到皮薄不破。
吃蒸好的汤包,阿夏谨记一句话,“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就是先在皮上戳个洞,再小心啜饮里头的汤汁,以防上来就被烫着唇皮。
肉馅的吃着虽美,不过要是能赶上秋初的螃蟹肥美时,包一笼蟹黄汤包,那才鲜。
阿夏吃完几只灌汤包后才觉得又有精神了,见方觉起身,她也擦把嘴赶紧溜出去。
叫住方觉,“哥,你晚点帮我把这个东西,”她说到这,话里干巴巴的,“交给盛浔,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方觉接过那布袋子,笑道:“怎么,你们两个还闹别扭了不成。”
“不是,啊呀,大哥你交给他就成了。”
阿夏明显不想再说这个话茬。
“好好好,到时候我是不是还得在他面前说,你去外祖家半个月不回来。”
方觉打趣她,在心里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那大哥你要说的话,你就说吧,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阿夏把头瞥向一边,话里话外都在否认。不过一想到昨日收的生辰礼还在盛浔的船上,都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只能等回来再说了。
“成,大伯要走了,”方觉拎过她的包袱,收了笑叮嘱道:“到了外祖家可别哪都去玩,尤其是松岭山,端午前后那里正是蛇多的时候。”
“好好,我都听进去了。”
阿夏点点头,同样的话她爹娘又轮流交代一遍,耳朵旁才算清净。
“老大啊,要是没事就划船过来,带着小杏和阿笑也来看看。”
太婆的话里满是依依不舍。
“是喽,不过晓得你也忙,这事就不强求了,今年出海稳着点。”太公的思念总是这般含蓄。
“好好,我会常来的,等把阿阳带出来,就能歇下了。”
大伯也自然有点不舍,不过干他这行的离别见太多了。
“太婆,太公你们赶紧回去吧,还有二叔、二叔母,我会把阿夏送到王家庄的。”
阿阳站在船头大喊,使劲挥手,阿夏也让他们回去,不过站在岸口上的大家还是等他们的船划出去再走的。
眼见船只看不见了,方觉才提着那袋子东西,上门去盛家,他家门今日敞开着的,走到门边一瞧,盛浔在院子里头修理物件。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门,盛浔循声望过来,见到是方觉,脸上的神情微妙,却还是赶紧净了手走到门前。
“大哥,快到里面坐。”
“不了,我今日是受阿夏之托,给你送件东西来,”方觉将提着的袋子递到他手上,话里带着笑意,“她昨日也不知为何,今早起来就说要去外祖家,现在已经登上船,估摸有小半个月不回来。”
方觉说完,拍拍盛浔的肩膀,声音中有些许幸灾乐祸,“话我已经带到了,还得去书院,先走一步。”
盛浔手里握着东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方觉快走到树下时,才在背后说了慢走。
他状似镇定地拆开袋子里的物件,最先露出来的是一张纸,盛浔小心拆开,只见上面写了六个字,发乎情,止乎礼!
字迹潦草,能看出着实有点气恼。盛浔感觉被骂也不冤枉,他干咳一声,继续从袋子里拿出东西来,是条长命缕。
他心里一定,将长命缕握在手心里,才把最后那张卷起的画拆开来,一间屋子的摆设跃然纸上,大到床柜,小到一块帘布的颜色,甚至后头还专门画出是何柜子。
全部看完后,盛浔刚才提着的心才落到实处,毕竟能提早将端午才要戴的长命缕给他,又把上次他曾说过那间屋子的摆设画下来,应当没后悔。
拿上东西走到屋子里,盛母擦着窗前的花瓶,见他笑容满面地过来,问了一嘴,“咋了,你捡着钱了,还是你爹出海又撞着大运了?”
不然她都想不出来,平日总是很沉稳的儿子会笑成这样。
盛浔收敛起笑容,他思索过后,还是跟盛母道:“阿娘,我想请黎木匠过来打些家具。”
“他可难请了,手艺好但价又贵,”盛母擦着花瓶上的小黑点,又说,“你要打家具的话,请个便宜的不就成了。这银钱总得省下来,我日后好给你说亲,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说说你——”
她唠叨的话还没说完,盛浔就道:“我是想请他打家具,把还空着的屋子给置办起来。”
“什么置办不置办的,”盛母这时还没反应过来,话说到后头声音却越来越轻。
而后她把手上的巾子一扔,拉过盛浔坐到椅凳上,急切地问,“你说把空着的屋子给置办起来,当年我们说好的,那是给你娶妻用的。你现在是有心上人了?她是哪家的姑娘?臭小子,你快说啊。”
要说盛母不高兴,那不尽然,可要说高兴,她也不算高兴。最要紧的是,要是盛浔找了旁人,那就跟阿夏无缘了,她只要一想到这,就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我不好明说,”盛浔确实没有明说,但他后头补了一句,“但绝对是让娘你满意的。”
“我满意的?”
话都到这了,盛母哪还能没反应过来,她原本还板着的脸,立马喜笑颜开。她不放心,再次询问,“真是我满意的?”
“是。”
“哎呀,盛浔,你可真是娘的好大儿,”盛母拍着盛浔的肩膀,只差没放声大笑,“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她拍着自己的大腿道:“你说得对,是该叫黎木匠来做家具,要用最好的木材。光有木匠不成,漆匠啊这些招呼都要打好了。还得把之前备的定礼给再整整。哎呦你说我是不是应当去一趟,跟小芹通声气先。”
“娘,你稍安勿躁,我和她还没说好何时。”
“那你倒是快说啊,我是怎么说的,有意就不能辜负人家!”
盛母的急切也被他当头泼的冷水给浇灭了一些,她都为着这定礼和聘礼准备了多长时间了。
“人没在,去外祖家了,至少得小半个月才能回来,”盛浔叹气,也确实没有想到。
“等她回来我们商量后再说成吗,”盛浔虽然心里急切地要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不过要是到时阿夏不愿意那么早,至少东西置办齐全,随时都能上门。
“成,怎么不成,你把人给我娶回家了,我供着你都成,”盛母现在是越见这儿子越顺眼,“那你们好好说,说好了我们可以先两家议亲,就是这东西得开始置办。”
她说着就站起来,指望不上盛浔能懂这个,她得偷摸着去问问旁人之前议亲是给的什么东西,保管到时候能置办得体面。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盛母走出去这腰板都直了。
留下盛浔睹物思人,不过再给他重来的一次机会,照旧还会那么做。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的更新应该都会很晚。
昨天发完新章节之后,我都在想要不让他们以后走柏拉图式恋爱道路好了,不要亲亲我我的(˙-˙)。不过看大家好像很捧场,那明天就再多写点好了(づ-3-)づ
再见_(:зゝ∠)_感谢在2022-08-0123:25:58~2022-08-0220:2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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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碱水粽
自打上了船以后,阿夏的困劲上来,靠在窗户边昏昏欲睡,等船到王家庄沿岸时,才清醒过来。
清晨的雾被日照破开,光洒在正盛的秧苗上,新绿中夹杂还未彻底萌发的谷穗。田边的苍鹭用黄绿的喙梳理着羽毛,时有蛙鸣。
当船触岸时,阿阳还是又重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们去宁塘?”
“真不去,”阿夏再次拒绝,她提起包袱,又看向大伯,“大伯,你和阿阳跟我一起去外祖家吃个晌午饭再走,从这里划船回到宁塘,还得要一两个时辰呢。”
大伯笑着摇头,“我们就不去打扰了,况且已经在镇上住了那么多时日,再不回去你伯母指定得发脾气。”
“我娘那脾气你也晓得,”阿阳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得尽早回去,不然我和我爹再晚些怕是连家门口都进不去。”
阿夏见说不动他们,只能自己从船上下来,阿阳站在船头喊,“阿夏,你晚些时候一定要过来啊,我叫我娘做她最拿手的菜给你吃。”
“好,你和大伯路上小心。”
“哎——”
她瞧着船只往旁边一拐,只能看见船尾时,才提上包袱从石梯走上去。
两旁的稻田里还有不少山民穿着短打在那里伺候庄稼,折腾那么久,就指望今年收成能好点,可不就是得上心点。
有汉子从淤泥里走出来,肩上扛着锄头,一只手还提溜两只鞋,光着脚踩在路上。
见了阿夏就笑着招呼,“我说刚远远瞧着个人,跟阿夏长得像呢。我家婆娘还说我眼睛不中用了,现下看来这眼神还挺好使的。怎么就你一人过来,你爹娘呢?”
“叔,我爹娘过几日再来,今日是我大伯顺道送了我一程,”阿夏回他的话,而后瞧着远处道:“叔,我先去外祖家看看。”
“哎,去吧去吧,你外公估摸着还在田里呢。”
阿夏一路寒暄过来,才走到外祖家的小院门口,还没进门就嗅了满鼻的艾草香。
院子里霜花正在挑拣新鲜的艾草,把它们根叶都摆正,分开放到竹箩里。生冬和小温则蹲在地上,头碰头不知道在玩什么。
“你们两个呦,边上待着去,”霜花把竹箩抱起来,嫌他们两个碍事,绕着走到一旁地上,将竹箩给放平整。
她拍拍自己沾了草叶的衣衫,再抬头就看见站在外面的阿夏,霜花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
才赶忙走上前,边走边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我刚才都怕认错了人,进来先歇会儿,包袱我给你拿着,还怪沉的。”
“我这不是想阿姐了,才早早过来。”
阿夏嘴甜,手上的包袱被霜花拿了去,她腾出手挽住霜花的胳膊。
“少说的这般好听,我还能不知道你,”霜花话里都在笑,“昨日你生辰我可没忘,想着等你端午过来再给,现如今看来你是自己上门讨要来了。”
“那可是阿姐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过这话。”
“小表姐,小表姐,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小温赶紧过来抱住阿夏的腰,喊得亲热。
而生冬就跑到门口喊,“太婆,太婆出来看看谁来了?”
屋里响起外祖母的声响,“谁来了?你这孩子说话怎么只说半截。”
等她从屋里出来,那原本还疑惑的脸顿时喜笑颜开,“阿夏呀,坐会儿先,外婆去给你煮碗鸡蛋茶,你咋自己一个人来了?你爹没送你过来?”
阿夏又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说了,外祖母有点可惜,“应当让你大伯过来这边吃顿饭才是,罢了罢了,那个霜花啊,你去把阿夏屋里的被子拿出来换换,生冬和小温也别闲着了,一道过去帮忙。”
“行,阿夏你先坐着,”霜花起身后,两个小孩也跟了上去。
只有阿夏被外祖母留了下来,吃了一碗甜茶才成。外祖母洗了碗,甩甩手上的水渍,“你外公出去看玉米地了,今年这雨水肥,地里的庄稼都好不少。晚些时候,等你爹娘过来带些东西走。”
“外婆,我家后山也种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好了。”
“到时候给你就拿着。”
阿夏自认为说不过她,只能点点头应下来。
“还有啊,生辰礼我可得给你补上,”外婆从衣兜中掏出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塞到阿夏手里,是一对银镯子。
“哎呦外婆,你这是做什么,你给我烧碗面就成了,还给银镯子做什么。”
阿夏自然不要,她是真觉得有些贵重了。
外祖母故作生气,将眼一横,“说是给你的,你就收下。你霜花姐也有,小温都给了,怎么好不给你。”
“行行,外婆你下次可别破费了。”
“破费啥,倒是你坐船也累了吧,要不回屋歇会儿?”
阿夏只说再陪她说说话,昨日一夜没睡,加上坐船睡着并不舒服,在楼下待了一个时辰就上去小憩。
睡醒后她坐起身,从没关的窗子中看见蔓延到地板上的光,阿夏走到窗前,山里的晚霞总是比镇上要来得绚烂,大片橙红晕染开的云,翻涌在山峦之上。
黄昏,归家的倦鸟,风吹稻浪,蛙鸣蝉叫,隔壁院子开满花枝的石榴,从小路上扛着锄头哼着号子回来的山民。
阿夏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下楼去。
外祖父刚回家不久,拿着湿巾子擦脸,知道她过来了,把巾子放在盆里笑呵呵地道:“阿夏回来了啊,外婆今晚给你做肉燕吃。”
“随便吃点就成了,外公我去瞧瞧啊,”阿夏说完走到灶房里,外祖母正在搅馅,鱼肉、猪肉全都剁成泥,再放点虾干,倒上各种料搅和均匀。
做肉燕还是有点麻烦的,毕竟用来包的皮不是擀好的面皮,而是要晾好的干肉燕皮。
要想肉燕皮好吃就得选精瘦肉来,一点筋膜粘连都不能有。肉完全处理好后,就得撒些红薯粉,用木锤不停地敲。
边敲边往里头加粉,捶打成一滩肉泥,还不能过于碎。捶好后再加点红薯粉,一点点压成很薄的肉片,这种样子的被称为鲜燕,切好拿去晾干才算是干肉燕皮。
晌午后日头大,叫晒几个时辰,这肉燕皮也就失了水分,霜花从外头拿进来时已经干了不少。
包肉燕,需得先把干肉燕皮用水过一遍,不然根本不好包,取一张浸湿的肉燕皮,用筷子挑点馅,中间捏紧,四周自然垂落,跟馄饨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等锅里的水沸起,挨个下肉燕,才沾着滚水不久,这肉燕皮就紧紧贴在肉上,薄到几近透明,能瞧出肉馅的粉。
用竹爪篱捞出,外祖母放了几口大碗做汤头,一点小芹菜末,虾油几许,绍酒点点,再倒上一勺熬好的骨汤,肉燕放下。
“来来,阿夏先吃,昨日生辰外婆没去,只能做碗肉燕给你尝尝,一晃眼我们阿夏都十六了,我还当她是以前满地爬的那个小孩呢。”
外祖母端着那碗肉燕放到桌上,语气怀念,人要是上了年纪,总会对以前的事情格外感慨。
“外婆,我可喜欢你烧的肉燕了,我先尝一个,”阿夏卖乖道,稍后拿个勺子来,舀起一只晶莹剔透的肉燕,凑近来看发现这皮属实是薄。
但吃起来,比起馄饨皮的软,肉燕皮更有韧劲,皮薄有嚼劲,馅料入口先是弹,再是鲜,爽口非常。
阿夏埋头连吃了好几个,才听见生冬呼哧呼哧吹完气后道:“小表姐,我可没忘记你的生辰,还想去镇上给你过呢,但外婆不让我去。”
他想起当时自己偷偷溜到岸口,还被找过来的外祖母一顿打,嘴巴忍不住瘪起来,但过会儿又开怀地说:“不过我给小表姐你备了份礼。”
“我也备了,”小温不甘示弱,嘴里的还没咽下,就立马道。
“好好,我吃完再看。”
没想到才刚吃完放下碗,两个小孩就一左一右过来牵她的手,让她坐到厅堂里,自己两个撅着屁股翻找东西。
阿夏手撑在椅背上,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折腾出什么玩意来。生冬找的很快,他跑过来时脸上的肉都在抖,十分兴奋地将一个捏好的泥巴寿桃给她,还是烧制过的。
“小表姐你瞧着喜欢吗?”
“喜欢,喜欢极了,”阿夏哭笑不得,把那宝贝放在自己的手上摩挲,生怕力气太大就掉粉。
生冬叉着腰很神气地道:“我就知道小表姐喜欢。”
“你有什么好的,”小温才不屑与他争,把自己做好的布老虎递给阿夏,“小表姐,这可是我自己缝的呢,送给你。”
“缝了许久吧,这缝得可真好,”阿夏接过细细瞧了一番,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
“两个小的,磨着我要给你想生辰礼呢,”霜花洗完碗后甩甩手过来,坐下来歇会儿,“你的生辰礼,我给放楼上了,是之前用养的蚕织的几方绣帕,晚点带你去看看。”
“好啊。”
山里的天黑得很快,从天上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后,猛然就一片黑,家家户户亮起三两灯火。
阿夏提着灯笼摸进霜花的房间,才刚进去挽住她的手道:“阿姐,我今晚跟你一起睡。”
“成啊,这又是想跟我说点什么了吧。”
霜花自认为还是很了解她的,摸摸她的脑袋。
阿夏有点难以启齿,靠在霜花的肩膀上,小声地问,“阿姐,你跟姐夫定亲前就没怎么见过面吗?”
“怎么没见过,要是没见过我还不会跟他定亲呢,”霜花从头上取下钗子,话语带着点娇嗔,“谁愿意嫁给才见过几面的人。”
“那,阿姐,”阿夏的声音越来越小,捏着她的肩说:“你们在一起都是很正经的吗?就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那种。”
霜花扑哧笑出声,“我说你今晚怎么这般奇怪,原来是少女怀春了。也是,过了昨就十六了,该开窍了。”
她拉过阿夏坐到床边上,压低声音道:“你跟阿姐说说,是怎么个情况,姑母晓得吗?”
“不知道,就才刚说破没多久,”阿夏说起来十分心虚,低眉垂目,关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她阿娘开口。
“那男的如何,可是我认得的?”
“认得吧,”阿夏说着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越说越害臊,“就是那个,盛浔。”
霜花想了好半日才想起来谁是盛浔,她去过不少次镇上,都是住的阿夏家里,也见过几面,因着他气度还不错,所以仔细想想也能想起来。
她有点惊讶,但转瞬又高兴起来,“你们这不是门当户对的事情,有什么不好跟姑母说的。我瞧姑母应当是极为乐意的。”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知该如何跟阿娘开口,等会儿她骂我可怎么才好,”阿夏就是想不清楚到底要如何跟她娘说,尤其在海湾夜晚之后,她知道这些事必须都拿到台面上来。
所以才会借着这次机会出来,一是想松口气,二是想让她姐支个招。
“我的小祖宗哦,”霜花都要笑趴在她身上,“你说你,平日老是作怪,姑母让你好好待着你哪一次听了,你现在倒是怕她骂你了。你可尽管把那心放在肚子里吧,姑母怎么舍得骂你,她为着这事愁了许久,你自个儿定下,反倒替她省心了不是。”
“我可跟你说,哪有私底下一直这般的,自然是要名正言顺,该定亲定亲。他难道也不愿意?”
霜花说到这蹙起眉头,要是当真如此,她可不看好。
“当然没有,是我自己。”
“那就好,”霜花揽过阿夏的肩膀,她语重心长地道:“你呀,干脆趁这次姑母姑父都过来的时候,把话给挑开了说,要是姑母真骂你,我就替你挡着,总比到后头被她老人家看出猫腻来,那时你可就真逃不了一顿打了。”
阿夏想起她娘真正发怒时的样子,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心里成一团乱麻。
和霜花聊到外头月亮悬于树梢上,她也没有睡意,从这头翻到那头,最后又侧过身来,她问,“姐,那你还没回答我,你和准姐夫在一起时,是不是都十分正经啊?”
霜花那点困意都被她给问没了,也侧过身来,闭着眼道:“你说呢?男子要是十分正经,要么就是他极为守礼,要么就是说明他心里另有旁人,不然我可没见过,真对着心上人了,一点都没动过手脚的。”
但是她又补了句,“不过你也别让人便宜占近了,成婚前珠胎暗结那可是绝对绝对不成的,阿夏,你在这事上可不能湖涂。”
阿夏将脸埋进被子里,她瓮声瓮气地道:“阿姐,我就算再傻,也是知晓地好吗。”
“看来我们阿夏是真的长大了,”霜花话里有无尽的感慨,像是跟小时候那样,很轻柔地摸摸阿夏的头发。
阿夏蜷缩在她的身旁,姐妹两聊到三更天差不多,那时都快有天光了,以至于第二日时,谁也起不来。
自从跟霜花聊过后,心里也放下一桩大事,待在山里的日子过得逍遥又快活。因着快要到端午,所以山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去山里摘棕叶,一摘摘一箩筐,背下来晒干,到那日时调好馅料就能包粽子了。
还得采艾叶,山里这时候正是艾草疯长的时候,大家薅都薅不完,一把把往家里带。除了端午的时候插门上,晒干后好好保存,还能泡茶喝,泡脚也成,或是用干艾叶熏蚊子,除了味呛点。
所以阿夏就每日跟着外祖父往山里走,蛇倒是没瞧到,但倒是又瞧到了前几个月看见的鹿,领着头小鹿在溪边饮水,小鹿时不时去吃片叶子。
不过也只瞧到了那么一回,就再也没见过了,后面她也没有往山里去,这时正是草木茂盛之际,蚊虫也多,每每从山里回来全身都是被咬的包。
不过待在家里也不老实,后头就领着生冬和小温一起去河边看他们练划龙船,这可不是王家庄里的人,而是周庄出来的,他们在划船这行都有些本事。
年年跟对面西庄的比,看客就压哪队赢,自然得下注,山里人家无非就是山货,亦或是几枚铜子还有些旁的东西,再多是没有的。
不过下注的人多,就为着这些彩头,大家都恨不得日日泡在水里,来回得练。现在只有一两艘,确实是没什么看头,阿夏蹲了两日也就没有再去。
被霜花拉着打长命缕,拿红、黑、白、蓝、黑编织成一条细绳,到了端午那日,就给系上,说这能除瘟疫。
阿夏也就这时,才能静下心来,不过人这心一旦静下来,脑袋里又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她连手里的绣线也分不好。
撑了两日,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当真有些想念镇上,想念镇上的某人。
这已经是她待在王家庄的第十一日,以前她玩疯了的时候,哪会有这种愁思,阿夏低头编绳。
等到第十二日时,一早她在楼上都听着她娘的声音,穿上衣服就下去,果不其然见到她娘把东西提进来放桌上,一样样往外拿。
外祖母都随她去了,在那里让方父和方觉快坐下来,太公和太婆没好意思来。
“阿夏,在这里玩得乐不思蜀吧,”方觉抬头看见她,张嘴就是打趣。
“那可不,”阿夏坐到他旁边,一点也不含蓄。
方父看着他们打趣,眼神明显不对,但却挽起袖子笑呵呵地道:“阿娘,你这粽子还没包吧,让我来。”
“大福你可真实诚,”外祖母笑着摇头,“你先歇会儿吧,晚点我们再包。”
“那我多做几个馅,”方父是个歇不下来的,提着袋东西就往灶房赶,急得外祖母连忙跟上。
方母收拢东西,喊了句,“娘你随他去吧。”不然他一闲下来,心里指不定窝着火呢。
她瞧了眼阿夏,这儿女呐都是讨债的,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叹息一声,也进门帮忙去了。
拦不住方父,阿夏几个也被拉进去一起包粽子。
其实王家庄年年端午最尝吃的是碱水粽,这种粽子用不到粽叶,而是拿毛笋壳晒干的干笋壳,又称箬壳,要包之前先用水给浸软了。
昨夜就泡好的糯米待在米箩里,本来要是方父他们今日不来,外祖母是准备拿着东西,去外头的小道上,大伙一起说说话,手上却不停,也不管谁家的,都给包了,话说完了,一个个粽子也就成型了。
不过方父来了,他自然要全都自己包,先开始包碱水粽,这种粽子重在碱上头,不过碱水把控颇有难度,多则涩口,少则无味。
但他是老手了,拿出一罐碱水来,这是他一早就做好的。做法也简单,就门边上立在那的稻草,弯折成一段段的,放到干净的盆子里面,点上火,只待它烧成灰烬。
灰从细沙中过滤出来,冲上一壶滚烫的水,灰与水相互融合在一起,出来的就是碱水,用碱水泡完糯米后再包,这得泡上许久。
包的话方母对此也颇为手熟,直接干脆地从取出只箬壳,裹成漏斗状。舀上一勺馅,要倒得刚好,剩余的箬壳弯折,绑上红绳也就成了只三角状圆鼓鼓的碱水粽。
碱水粽煮出来与平日吃的糯米粽并不相同,撕开箬壳后,色黄而偏褐。煮透后一点也不涩口,比纯糯米粽出来多了份弹牙,沾一点白糖吃口感更好,或是红糖熬成的浆,吃到嘴里甜而糯。
但要是不爱吃这口的,就会觉得味道古怪非常。
除了碱水粽,方父这日还包了纯糯米的粽子,什么也不放,煮出来就是白粽,没有味道需要蘸糖或是蜂蜜,单吃不算好。
还有必不可少的红豆粽和豆沙粽,两个虽说差不多,可红豆粽吃着不算太甜,一口咬下满是红豆的绵,而豆沙粽,则更甜一些。
以及阿夏不太喜欢吃的蜜枣粽,这粽子只有一个字可说,甜,尤其对不喜欢吃甜的来说,简直就是齁甜。
当然现下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也开始包起了肉粽。选上好的猪腿肉切块腌制好后,塞进糯米中煮。这样的肉粽吃起来别有风味,一点儿也不咸,且里面的肉嚼着肥而不腻。
为着包粽子,一直从早上忙活到下午,连小道上都满是包粽子的人,到后面还有不少人端着米箩到他们家来包,热闹非常。
直到晚上才把这些粽子全都上锅煮,烧开煮一个晚上,白日才好吃。
等到第二日时,全庄几乎都淹没在粽子香中,也在这股香气中早早醒来。阿夏从锅里拿了个粽子,根本不知道啥味,只有撕开壳,咬到馅才晓得。
她拿的这个是正宗红豆粽,甜咸都还能接受,也一口一口咬完了,没准备拿第二个,这时生冬三两口将粽子给咽下,他急切地指着外头,“小表姐,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到时候赛龙舟可就没地方给我们看了。”
“走走走,瞧你心急的。”
阿夏左看右看,大家都是一副吃好的架势,索性一起出门。此时的王家庄,大家屋门前都插着艾草和昌蒲,门上贴着五毒符,女子头上则插石榴花,或是艾叶,小孩手上都带着长命缕,要是再小点的婴儿,这一日还会穿上老虎肚兜。
手上左手牵一个,怀里抱一个,呼朋唤友地往河岸边赶,果然跟生冬说得一样,到了那里人挨着人,山民有热闹瞧也就不急着忙农活了。
阿夏他们好不容易挤进去时,几艘高大色泽靓丽的龙船早就开始从河岸口这里往前划一大圈,再绕回来。
那些船头上都有个小孩,众人称他们为龙头太子,船尾的小孩是要做扮相的,诸如童子拜观音,又或是指日高升等。
龙船上的划手或穿绿或红或紫,整齐划一地往前,号子喊得震天响,船头的旗子飘扬,岸上人们一起喊,底下河道渔船小舟全都划过来,跟在后头环绕一圈又一圈。
在王家庄这边,赛龙舟是真赛龙舟,要是在镇上,就为着这个划龙舟,还得开个市集,沿河的街道全是小贩的摊子,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的,从端午这日起,一直到第十日才会结束,所以这又叫划龙舟市。
阿夏蹲在那里看了许久,这场赛龙舟直到将近黄昏才结束,在炊烟下众人踏上回家的路程。
夜里,阿夏嘴里吃着粽子,心里却想着事情,一旁的霜花还杵了杵她的肩膀。
知晓现在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索性她把心一横,对着方母说道:“娘,我想跟你一个人去外面走走。”
“咋了,”方母盆子里洗手,闻言望向她。
“我就是想跟你出去外头走一走。”
“成,难得你今日这么想跟我待在一起,”方母没有不答应,喜笑颜开地牵住阿夏的手往外面走,眼下天都黑了,凉风习习,远处是各家的欢声笑语。
方母拨弄着自己被吹散的头发,笑着道:“怎么了,今日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吗?你打小就这样,每次要说什么,都得私底下偷偷跟我说。”
阿夏抱住她娘的胳膊,有点羞于启齿,她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来。
“我这闺女还害羞了不是,”方母心里叹口气,实则她真的是心知肚明,“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盛浔?”
“啊,”阿夏抬起头看她娘,震惊过后又嗫嚅道:“阿娘,你都知道了啊?”
“我这眼睛可不是白长的,不过前面我也没瞧出来。是你盛姨,她沉不住气,跟我旁敲侧击地说了好半晌,我还能不清楚吗?”
方母说到这,也不算太高兴,她拿手指头点点阿夏的额头,“你知道我和你爹晓得这事后,两个人可是大半宿没睡,拉着你哥说了一天,也就是现在,我们心静下来不少,你爹说别骂你,不然我今日非得好好说你一通,哪有姑娘家这样的。”
阿夏低着头,挨了她娘好一顿说,方母才消气,“原本你爹气极了,但仔细一想,盛家路近,盛浔又是个好孩子,且他做派也好,你盛姨又喜欢你,我们想了许久才算是想通了。等会儿你先上楼,我跟你外祖母说,明日就回去。”
“这么快回去?”
“回去给你议亲,哪有这样子行事的,自然得早早定下来。”
方母斜了她一眼,不过心里也算是松下口气。
“啊——”
“啊什么啊,”方母拉着她往回走,不过后面总归是软了心肠,她家阿夏呦,真的是个大姑娘了。
回去后大伙在楼底下说的话,阿夏是全然不知,且霜花都被赶了上来,两个姐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明显阿夏也没有什么心思。
因着这事,隔日一早回去在河岸时,外祖母也没有挽留他们,而是一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阿夏。
回去的路上,方觉倒是一点都不惊奇,他反而一路跟阿夏说些定亲后的事情,还有方母,左右夹击,回到家耳根子才算清净。
到了晚上,大家轮番上阵,仔细询问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说了好些话,才放阿夏回去。
弄得她为此难得心烦意乱,坐在那里左思右想都觉得哪不对劲。
正巧这时“箭靶子”在楼下喊她,阿夏赶紧走出去,原本因为这几日分别时生出的点点思念,都化成了对他的哀怨。
手扒在栏杆边低下头看他,不过瞧到这张脸后,她还是散了点郁气。
在盛浔眼神的不解中,阿夏从露台跑出去,顺着楼梯偷偷溜到后院,那里有间小房子,是她夏天才会进去住的,拉开门,没有腐朽气,应当是她娘走前帮她全都打扫过了。
没来得及看屋子的东西,提着盏灯笼就进去,走到小窗子前,将它往外推开。
从窗棂中瞧到盛浔的船就在不远处,他人傻站在上面,一直仰着头瞧。看久了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念了句呆子,才摇摇外头的铃铛。
盛浔闻声看过来,瞧到她于窗子中半探出来的脸,赶紧划着船过来,他的身高站在船上刚好与窗户中的阿夏齐平。
两个人十来日未见,原本那点羞赧此时也抛于脑后。不过一个别扭,心里就是想着也当做不想,一个则想得太多,把另外一份也给一起想了,自当含情脉脉。
不过怕海船上那次一般,把阿夏给吓着了,他就只能忍耐着,两个人隔窗互相对望。
弄得阿夏娇嗔道:“你找我何事,要是没事的话,那我可就关窗户走了。”
盛浔连忙将手撑在窗户边上,低头凑近道:“我这不是一时思念太甚,真瞧见人就说不出话来。”
“油嘴滑舌的,”阿夏瞥了他一眼,哼道:“我瞧你旁的时候都挺厉害,早早就把事情给交代了。”
知道她说的是何事,盛浔有点心虚,“确实是我做错了,不应当如此的,可我这不是心急吗,一时收着你的东西,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试探着伸手去牵阿夏的手,他的眼里有烛火的光,也有阿夏,盛浔低低地道:“你总不会为着这事后悔吧?”
“看你如何表现了,哄我高兴了,”阿夏拿手指尖去挠他的手心,一字一句道:“那就不反悔,你都不晓得我爹娘太婆他们如何盘问我的,哼。”
“你等我会儿,”盛浔松开她的手,猫腰从船舱中拿出个东西藏在身后。
“什么东西?”
“你先闭眼。”
阿夏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而后悄悄睁开一条缝,有光在眼前闪。她睁开眼就看到前面悬着个鸭蛋壳,里面好几只萤火虫在飞,整个鸭蛋都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这是哄小孩的东西,到了夏日时,小孩要是吵着要去看萤火虫。那么长辈就会费点心思,把鸭蛋挖个小孔,里面全给掏空,贴上点画,再去山里或是哪里抓几只萤火虫放进去,这就是盏萤火虫灯。
阿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见着这东西,她摸着蛋壳,嘴上却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把我拿孩子哄。”
“谁说只有孩子才能玩的,”盛浔将灯盏放到她的手上,轻笑道:“大孩子也该有一盏。”
他声音又压低,“昨儿个瞧见小孩子都在玩时,我就想着你了,特意去山里捉的。要是今日你不回来,今晚我还得去,幸好,今日倒是被我赶上了。”
明明没说任何思念,可阿夏就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她捏着这灯,心里原本残余的一些郁气也没了。
“好了,你给我哄高兴了,”她说完又加重声音,“还有我才没反悔呢,哪有在这种事情上儿戏的。”
但她眼尾斜了一眼盛浔,似有流水长,“不过你日后要是再跟上次这般,这般放荡,你且就一个人待着去吧。”
盛浔真的很难应出口,他磨蹭了好半日,才道:“我尽量。”
“什么尽量?”
“毕竟人都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哎,别关窗。”
“你可回去吧,明日再来。”
阿夏关上窗,不再听他诡辩,不过脸上带笑,靠在窗前晃着那盏萤火虫灯。
虽说后来她还是将洞开大了些,让萤火虫飞走,但这盏鸭蛋灯她却藏得很好。
转日一早,方母让她可先别出来,到了晚间再出门,没有哪家议亲的时候小娘子在一旁听着的。
况且议亲是议亲,才走第一步而已,还没轮到定亲,更不能上赶子去见面。
方母跟盛母两个人反正也早早说开过,聘礼和嫁妆都另谈,要是盛母能接受她留阿夏到十八岁再嫁,那这议亲才有商谈的余地。
不过盛母也是满口答应,一点犹豫都没有。
白日两家大人坐在一起,面对面商量过了,定亲这事先不急,盛母想准备得更好一些,自然不能丢了她家的脸面。
等到了晚间时,那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平日本来感情就好,这会要亲上加亲,自然大家都乐呵呵的。
盛母穿了身崭新的衣衫,她一进门,看见阿夏时立马拉住她的手,脸上的喜欢都溢了出来,拍拍阿夏的手直说好,“阿夏,姨也就不说什么了,要是日后盛浔有任何不好的事情,你尽管说给我听,我帮着你一道收拾他。”
“小芹呐,也得多谢你生了这么好的女儿,我知道了后啊,这些时日可是做梦都能笑出来。”
“还有伯母,您老人家可谓是看得远,别说十八了,就是让我家盛浔等到二十,那我都是愿意的。”
方母就道:“两个孩子既然彼此有意,那还不至于到这份上。”
别看她们这边其乐融融,那男的这边可就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方父原先瞧盛浔还算顺眼,现下都不想见着他,对自己女儿不能发的脾气,全往盛浔身上来了。
盛父也是个好脾气的,他还护儿子,乐呵呵地提着两罐酒过来,“哎呀,大福,日后定了亲就是亲家了,你可别气了。
瞧我今日还给你带了酒来,一罐去年腌的青梅酒,我知道你就好这口,可香了。还有这罐,我专门给伯父你准备的,藏了十几年的老酒,不是一般的时候我都舍不得开。你们看看我们家也算是有诚意了,就别在意这些了。”
他把这酒罐子给打开,心都在滴血,这都是他跑外头时买的好酒,可谓是香得不得了,还想着哪日开坛时,自己一杯杯慢慢品呢,结果今日就得转手送人。
太公这一鼻子一闻,立马道:“这是好酒。”
方父也有些许动容,不过他的气还是不顺,盛父端着杯酒上前陪笑,“我在家可骂过盛浔了,这小子干得不是人事。”
实则他在家里大声叫好。
“你看他这事还没成,你可不就是能使唤着他干活了,白得一个苦力的事情。还有啊,大福,要是这小子日后哪里不对。离得这般近是不是想上门出气就上门出气,你再想啊,这日后盛浔要是出海,阿夏可不就想回家来住就回家来。”
盛父一顿劝说,老话重提,又是灌酒的把方父弄得昏头转向。
方觉拍拍盛浔的肩膀,用了点力气,“你爹为了你这终身大事可真挺卖力的,不过盛浔,”
他压低声音放狠话,“这世上可不是说议亲或是定亲之后就稳妥了,你晓得吗?要是你被我抓着狐狸尾巴了,我可不会打人。我们读书人自然得动纸笔,你要是不想满大街都传满你做的事情,那就给我老实着点了。”
“不过我这个人对待日后还说不准的妹婿,还算是上心,来,今日这酒喝不完不准走。”
方觉他不喝酒,但是拿着酒杯过来硬是要盛浔喝,盛浔知道这是自己想娶人家的姑娘,给的下马威,自然也得应招。
还好他这个人从小就陪着他爹喝酒,虽没有千杯不醉,但是喝不倒是真的,一杯一杯下肚,他除了脸红眼神倒还清明。
方觉不信邪,以为酒里掺水了,喝了两杯,初时没事,不过到后头酒劲上来,是灌不了盛浔酒了,自己摸着先上楼歇会儿。
可不止他,方父盛父和太公都喝得昏头转向,方母看见啧了声,赶紧把人拉走,盛母也瞧不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