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2)

小镇人家 朽月十五 24793 字 5个月前
🎁美女直播

41、三虾面

阿夏见到两位老人时,忙从楼梯上下来,惊喜地道:“外公外婆,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阿夏快过来,”外祖母坐在那连连招手,喜笑颜开,“我和你外公起早过来看看你们,今日不正好是你阿娘的生辰。昨日你大舅母回来了,我就托她照顾家里,有人帮衬着,农忙又忙得差不多,刚好能脱身过来。”

阿夏坐过去挨着她外祖母,左看右看也没有见到生冬他们,疑惑地道:“小温他们呢,在家里也闲着无事,今日没有一道跟过来吗?”

“他们都到外祖家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没赶上我们两个也就没带。”

外祖父喝了口茶,回着阿夏的话。

这时方母端着几碟子糕点从里面走来,边走边道:“哎呦爹娘,我的生辰有什么好来看的,还起这么大早,带老些东西过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平常我不来看也就罢了,今年正好碰上你整寿,十年一次我这个做娘的都不来。大福,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外祖母拍拍方母的手,扭头就问方父。

方父乐呵呵地道:“都是自家人,不管过不过生辰,爹娘什么时候想来都成。”

“是这个理,亲家母你们在这里多住上几日,这个岁数了,也好享享儿女的清福了。”

太婆也不是客气话,她是真这么想的,老两口一年到头忙着农活,伺候庄稼,属实是累得够呛。

“住几日不成,家里头的鸡鸭我可放心不下,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就走。等过几日端午时候让阿夏过来多住些时日就成。”

外祖母摇摇头,他们老两口习惯自家的那个小地方,到哪里都住都不舒服,更何况挂心家里地里种的,屋后养的,哪里会愿意留在这里。

她也不想在这上头多说什么,走到一旁把自己带过来的好多筐东西给拿出来,边拿边道:“这布是你大嫂跑了几个市集才选到的,瞧瞧花色多好看。她人走不过来,托我送来,让你别想太多,你几个哥哥最近都出了海,到别的镇上,家里没人不成,这些礼是都托人送来了。”

诸如一只镯子、金耳环、纱巾什么的,更多的是外祖母他们从自家带来的山货,笋干一拿拿一大袋来,单拎着都沉,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背过来的。

那箩筐里还有一罐黄酒,外祖父自己烧的,专门带给太公,老沉的一罐,还有点鱼干、酱鸭、野菜干什么的,怕是把家里有的都匀了一份过来。

方母撇过头,擦了擦眼角才蹲下来一起拾掇那些东西,她叹口气,“娘,以后这些别带了,我要吃自己会回去拿的。你们老两口空着手来比你们拿东西来还高兴。”

来也不知道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他们去接,就两个老头老太太肩扛手提地挑着东西来,让她这个做女儿怎么能过意得去。

“我们还没老呢,”外祖母很不服输,她看着一大家子人摆摆手,“亲家母,你们要忙就先去忙,晚上让我来烧饭。以前小芹还在家过生的时候,就喜欢我吃做的三虾面,这虾我都拿了,过来的时候专门去捞的河虾。”

“外婆哦,您现下可别忙活了,到楼上先歇歇,下午再做,到时候我和我爹都给您打下手。”

阿夏看她外祖父坐在那里都不怎么说话,眼皮往下垂,就明白他们早上起的有多早,累得够呛。

赶紧搭着她外祖母的肩,把她往楼上带,等两人都歇下后,方母才下来把这些东西都规整到边上。

太婆也确实要忙着出去接生了,她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小芹呐,你等会儿看看,有什么好给亲家母带的都拿出来,之后等他们要走时,给带上。”

“我晓得了,娘你自己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方母把箱子递给她,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把藏的东西都扒拉出去,坐在那里挑拣,阿夏也没有闲着,帮忙一起把东西放到竹筐里去。

等他们忙活得差不多,方父从地里回来,在院子里拿水把鞋子底下沾的黄泥给冲掉,踩在一旁的干布上。

拿斗笠扇风,迈进门槛后道:“爹娘难得来一趟,只是好面什么都来不及做了,做碗麦虾吧。”

“行,我爹娘也爱吃这口,旁的太费功夫他们反倒吃不惯,我这里在挑挑,阿夏你给你爹帮忙去,晚点我再叫你外祖两个下来吃。”

方母低着头把要给的东西挑出来,一边使唤阿夏去灶房。

到了灶房里,方父先拿出面粉来倒在碗里,往里头加少许水,搅拌得用筷子搅,要搅到面沾不会倒出来,筷子在里头怎么都不倒才好。

这面浆放在一旁,锅子烧热后,方父舀出几小勺猪油下锅,没有猪油切点肥肉煸出油来味道也不差。用菜油好似就差了点味道。

炒肉丝、放笋干,炒到满屋都生香后,几勺水扑下,焖煮到汤头起泡为止,往里面加点鸡蛋碎。底下的火要旺,他左手拿碗,用手拿着一把菜刀,利落地拿刀从碗边割过,一条头大肚鼓尾的面条窜入滚汤里。

这种面很容易煮熟,等汤汁再沸就可撤火,他拿几口大碗,给每个人都舀了几勺,再从另一个碗里拿出煮好的河虾、蛏子和蛤蜊,每碗各放几个。

不过方父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吃麦虾最好在冬日吃,那时萝卜正是脆的时候,擦点萝卜丝,再放点切碎的香菇粒,煮出来的麦虾味道才是最鲜美的。

但大家都觉得在今日吃也好,尤其河虾肥美,撕开皮里头都是饱满的虾肉,紧实弹牙,一点都不烂,且笋丝脆。面条特别筋道,又很滑,汤头鲜,连汤带面都能全部喝完。

外祖父一碗吃完还再去盛点来,后来焖的麦虾要软上一些,更合他这种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吃。

肚子填饱后,太公说地里还有最后一点要忙活,早点过去先弄好,外祖父也跟上说要去,松松筋骨。

把方父留下来,让他给外祖母打下手,才将将没吃完午饭多久,就要开始忙活晚饭,不然等到天黑也是忙不完的。

方母自己过生吃碗长寿面也就过去了,要么自己在家吃点好的,不会特意忙活一大桌叫人来吃。哪怕今日过整寿也是这样,最多提早一日做了些馒头,发给邻舍也就算过了,不请旁人来,就自家人吃一顿。

她还想去灶房帮忙,被撵了出来,外祖母扔下一句话,“出去待着,哪有过生的还抢着干活的,你今日就坐在那里,实在不想待就串门去。”

还让阿夏去把门给关了,阿夏只能在方母看过来的眼神中,乖乖地将门给关上。

转头过去帮忙洗虾,外祖母带过来的虾全是个小肚子鼓,剥开一瞧全是虾卵的河虾,做三虾面可不是直接把这些虾给放到锅里煮熟就成了。

所谓三虾指的是,虾籽、虾脑和虾仁。

把这些虾的虾卵全给洗在水里,得到的卵就是虾籽,再剥壳,剥下来的虾是虾仁。

虾脑要用雌虾头,等砂锅里的水全沸了后,捞出来把外头的一层薄壳给剥掉,里面又红又小跟比米粒大点就是虾脑。

阿夏光是剥壳就剥了将近半个多时辰,要不是她阿娘生辰,估计大家也没有闲心做这个三虾面。毕竟外祖母还专门拿虾籽下料,放酒熬出小半瓶的虾籽酱油,够麻烦的。

虾仁上浆,用熟猪油炒熟,盛出立马换虾脑翻炒,这香气真是大老远都能闻得见,能嗅到的都是虾味。

旁人吃的面是方父揉的,外祖母专门给方母揉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面,盘旋起来恰好是一碗的量。

忙活大半个下午,落日大家都回来后,外祖母才开始下面,分两锅烧汤,一锅放长寿面,另一锅放其他面,水沸倒冷水。

先调汤,虾籽酱油一点、猪油一小勺,再加点鲜汤化开,汤不多,再舀一勺虾仁,虾脑随之放下,光是看着这碗面就馋。

今晚大家是在后院吃的,那里有一大块空地,边上还有几株开得正好的牡丹。

外祖母把她做的三虾面放到方母前面,还笑着对大家道:“今日寿星先吃啊,小芹我给你做的长寿面,你吃的时候可别咬断了,不吉利。”

“娘,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里会跟小时候的一样。”

方母虽然面上是笑的,但她鼻子发酸,低头拿筷子夹面,本来是要把面和虾拌在一起的,但这样到时候面头就找不到了。

她很早以前过生的时候,家里有三个哥哥,银钱也确实不多。最难的时候,她娘也不想亏待他,就大半夜全家人到河里去捞虾,不拘大小,给她做一碗三虾面。

那真的是她吃过最鲜的一碗面了,虾味十足,虾仁饱满非常,一口咬下还会有汁水,虾脑裹住面。面条稍微有一点点硬,滑到嘴里吃下,让她隔了那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不过今日的面完全就与当年不同,还特意加了葱油和露。仿照镇里人家吃面的习惯,一点东西都不浪费,哪怕虾壳都要拿来熬汤,这汤就叫露。

这碗耗时那么久的面,也没有辜负阿夏的期待,她嘴里的还没有完全咽下就道:“外婆,你这面煮的,我只怕等到明年都忘不了这味道。”

“那下一次,你端午来时,外婆再给你做。”

外祖母得了赞许笑得眉毛往上弯,她也确实是这般想的,初夏多雨时,河虾抱籽更多,虾肉比现在还要再好点,那时候的三虾面,才算是地道。

长寿面吃完,碗筷也一应被放到灶房里去,天上的霞光很亮,小圆子围着院子的黄瓜藤绕着圈子跑,年糕在扑低飞的蜻蜓,汤圆还在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鱼。

全家人都围坐在一起,方家过生从来不讲究花俏,连给生辰礼时,都是随性自然。

阿夏把自己装镯子的小盒子放在桌上,而后胳膊虚虚环住方母的肩膀,笑着道:“阿娘,你快看看我给你的生辰礼。”

“你送的我自然要好好瞧瞧,”方母笑得眼边都有了笑纹,打开盒子后,一对金手镯。

她笑意没减,拿起来看了又看,心里欢喜得很,嘴上却假做埋怨道:“给我绣双鞋就成了,还买金镯子做什么,花了不少银钱吧,你这丫头。”

说完下一刻就带在手里,大小也刚合适,她晃了晃,抬起头跟大家说:“这镯子还怪好看,还是阿夏的眼光好。”

那副模样惹得众人又是好一阵笑,外祖母揽过阿夏状似吃醋道:“下次你外婆我过生时,你也给我整一对金镯子来,还有你太婆,不然到时候得被你阿娘比过去,我们可不依的啊。”

“我也要好的。”

方觉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觉得有点难,”阿夏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现在穷得叮当响。”

她晃晃自己的荷包,只有几个铜子撞在一起的声音,确实是叮当响。

大家哄堂大笑,每个掏钱袋说要多给她一些,叫她富一点。

玩闹过后,方母左手牵着外祖母,右手牵着太婆,后头方父方觉几个都跟着一起到街上看戏了。

只有阿夏,刚出门就被盛浔几人堵住了,非得拉着她到另外的地方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有点不顺,本章发个红包高兴一下。

三虾面参考华夏app里的一篇文章,就叫三虾面。麦虾参考至《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7-1917:57:33~2022-07-2016: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有明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让我成欧皇(≧▽≦)、抓个宝回魔仙堡、一束春5瓶;无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2、烧烤

在阿夏的不明所以中,被他们带着走到了山桃家里去。大家准备往露台上走时,她满肚子疑问,“到这里来干吗?”

“不告诉你,”山桃手搭在阿夏手上,拉着她上去,语气神秘,“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那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阿夏也不用她拉,自己就噔噔地跑到露台上。山桃家的露台很大,还是避着对面人家,直冲明月河的,站在上头就能看到底下宽阔的河流水道。

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功夫去关心夜景,她只看见了好几个铁架。炭烧得通红,还有烟气不断往上冒,旁边是一张长桌板,放满了碗罐,一股咸腥气。

她走进去看,一盆大河虾、蛤蜊、老大的扇贝、剪好指甲的鸡爪、很薄上过浆的肉片、开壳的生蚝、几条切花刀腌制过的鱼、很大的鱿鱼还有年糕片、猪里脊、鸡翅。

从菜蔬上转过头瞧,盛浔,山南和三青腰间都系起围布来,袖子挽起来,一看就是准备上手烤的模样。

阿夏惊讶,“今日难不成还有我不知道的节?”

“没有啊,”三青从地上站起来,他弯腰捣鼓炭火,语气上扬,“你们几个去请阿夏来,都没有跟她说过?”

“没说,就是想叫她自己上来看。”

晓椿说完,笑着去挽阿夏的手,“不逗你了,之前不是山南拜师宴没请人,他过意不去,学了点手艺后就想叫大家来吃一顿。本来说是晚上吃,不过方姨过生是大事,不好少了你,干脆就推到晚上来了。”

“后日不是有个放夏节,就是让你吃了这顿,好好干活。”

山桃最爱打趣她。

放夏节又名追风,迎风,其实就是放风筝,想要让夏日时多点风,因陇水镇的夏日真的很难熬,热烫烫的,闷热湿热,下雨就跟下热水似的。

当然放风筝纯粹就是想玩,也算是当祈愿了。到那日镇上的百姓都会拿上自己做的风筝沿着河岸放,那时的风筝多得壮观,又奇形怪状。

“我说呢,原来是请我来干活的,想得倒美,”阿夏初时看这架势,还以为是她忘了什么,稍后语气关切地问,“山南,跟老师傅学厨累吗?我瞧你真瘦了些。”

山南原本脸上是带肉的,下巴圆,如今都能看出点尖下巴来了,春衫穿到身上更为显眼,至少瘦了一圈。

“还成,之前过去就是帮忙洗菜,现在就每日切菜,刀功长进不少。等年后应当能颠勺了。”

山南笑呵呵地回,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看到一星半点的进步,他都能继续每日把菜给切好。

“老师傅夸他性子稳,是能学厨的料。这小子得了这句话,每日起大早就开始哐哐当当,”山桃半嫌弃半炫耀地道。

“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似的,”阿夏拿话去堵山桃的嘴,晓椿默默往旁边站,果不其然山桃走过来拿手捂住她的嘴。

“你们两个别闹了,”盛浔适时出声,“阿夏,你过来。”

他的话,山桃是听的,至于阿夏她心里有点别扭,倒也没有拒绝,慢慢吞吞走过去。

她垂头看底下的铁架,问道:“要我帮什么忙?”

盛浔只说了三个字,“帮忙吃。”

阿夏无言,感觉哪里不对,可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蹲在那里看铁架子。

盛浔去旁边拿菜,桌子上的菜蔬全是已经处理好的,直接拿过来就成了。

回来就看见她蹲在那里,他低头看阿夏,“别蹲在这前面,等会儿火星子溅到你。”

阿夏就往后头退了几步,他又说:“蹲着不累吗,那边有个凳子。”

三青也蹲在一旁的铁架子边上,听到这话就道:“老盛,你这是把阿夏当成闺女管了吧?”

他说完,大家都在那里大笑。

盛浔反驳:“少乱说,不是闺女。”

“阿夏是妹妹才对呀,”晓椿笑完后帮腔。

盛浔沉默,拿着板凳走过来的阿夏手微微顿住,而后若无其事地把凳子搬来坐到旁边,手抵着脑袋,看那炭火燃成一大片。

其他人都有说有笑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这里一个不言,一个不语。

而后盛浔也去搬了个凳子来,坐在阿夏旁边,拿刷子给铁架子擦油,边问她,“要先吃什么,我给你烤。”

“都可以。”

阿夏挑不出来先吃啥。

“那我给你烤一对虾,”盛浔说着从盆子里拿过用竹签子穿好的大虾,这虾很长,一根竹签子上就穿了一只。

他拿了五六只,摆在铁架上,河虾本来颜色青,挨着炭火气后,虾身逐渐变红,要不是有竹签子穿着,烫熟就得完全蜷缩在一起。

盛浔一手握着竹签子,另外只手拿刷子将料完全刷到虾身上,用的是甜酱。反复给虾翻身,料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香味也随之传来。

烤好后的虾色橙黄,裹着酱,烫得不行,阿夏本来想剥开,手握住虾头就觉得烫红了一些,她只能用嘴往虾壳上吹气。

盛浔把扇贝、生蚝挨个放下,回头看见阿夏在吹气,伸手从她手上把这串虾拿过来,“我帮你剥。”

“这个很烫,等会儿再剥,”阿夏怕他不相信,把自己的手指竖起来给他看,她皮嫩,刚才烫着的手指肚还是红着的。

他垂眼看那根手指,用沾水的手握住,他的手很凉,低头吹了口气,打在她手上感觉都是热的。

阿夏连忙将手伸回来,她感觉自己两颊在发烫。明明之前在盛家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她现在发觉自己的脸应当比手要红。

只能庆幸天色黑,灯火也不算亮,只要不凑近看没人能知道。她低头用自己的手捧住自己的脸,完全不看盛浔。

她完全一副缩头乌龟的模样,盛浔轻笑出声,也没有再做任何越线的动作。

从头将虾尾的壳给揭开,递给阿夏,她半伸长手接过,怎么样都不能跟吃的过不去。

烤时虾壳是完整的,烘烤当中所出的汁水也全都包在虾肉里,盛浔烤的时候火候也掌握得很好,没有过分老,虾肉特别紧实。

阿夏吃完这根后,对面忙得热火朝天,小阿七边烤边吃,嘴里叼着虾嘶嘶呼气,手里还紧握着一把肉片。山桃也没有下厨的本事,她就等着吃。但她比阿夏好点在于,自己做的东西都能硬着头皮吃完。

晓椿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烤的时候是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的。她正独占一个铁架子烤生蚝,低头顾着看火候,只嘴里喊道:“阿夏,生蚝烤好了,快来吃。”

阿夏就等着这句话,立马屁股离开凳子,准备溜过去,溜到一半又跑回来把凳子也给拿上。一点也不带留恋的。

只是没想到,其他人下手可比她快多了,山桃连吃带拿,嘴上的还没吃完呢,手上已经有了一个。小阿七自己烤的也不管了,先拿一个再说。三青早就馋她烤的这个生蚝了,凳子移过来,长手一伸两个又没了。

“你们下手可真快的,”阿夏看到空无一物的烤架,拿眼神瞟着他们几个,完全没有一个不好意思的。

“给你给你,”山桃把手上多拿的这个塞给阿夏,含糊不清地说:“刚才怕他们全给吃完了。”

“山桃,我今天真没有看错你。”

阿夏拍了句马屁,看向那个生蚝,肉老大一个,边上抹了一圈剁好的蒜泥,有不少落在壳内的汁水上,蒜香扑鼻。

她手上还有刚吃完虾的签子,拿竹签子挑起生蚝肉,汁水往下滴,全都塞进嘴里,生蚝肉很滑很嫩,还会爆汁,蒜泥搭酱料,入味后咸鲜。当然壳内渗出的汁水也不能浪费,略微有点咸。

才刚吃完这个,山南稳坐在那里,边用竹夹子翻面,还吆喝道:“来来,山南师傅要支摊了,一份烤鱿鱼五文钱啊,给钱再拿。”

“想想哈,今日我就强抢了。”

小阿七拍拍他的肩膀,手疾眼快地从铁板上扎了一对烤鱿鱼,边吃还不忘告诉山南,“不得不说,这白来的鱿鱼是真好吃啊,这皮脆肉嫩。”

还没说完腿就挨了山南一脚,“边上去。”

“哎哎哎,”小阿七装作被他踢得很痛的模样在那抱着腿叫,没人理他,还在一旁大笑不止。

笑声让停在露台边上的鹭鸶惊住,扑扑翅膀飞起,对岸人家的灯都熄了不少,一眼望去大片的黑,只有檐下灯笼的微光。

连渔船没有几只从水面游过,只有他们这里还正热闹,烟火气和香气缭绕。几只铁架子上就没断过东西,不是在烤鸡爪,就是拿油纸包着鱼,底下的火被掏空,只有两边燃得火热。

前面抢着吃,抢到什么吃什么,觉得什么都好吃,年糕烤到表皮脆到开裂,里头的年糕还嫩着,咬起来又香又糯。鸡爪一点都不干不焦,皮上沾鸡油,鸡皮喷香,鸡肉软而弹。猪里脊最为入味,光只是咬还没吃到嘴里就觉得嫩。

不过吃到后头,大家都饱了,还剩下几样是谁烤谁吃,实在不想吃就划拳,谁输了谁吃。输的人都一脸苦相,实在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阿夏输了好几次,塞了一肚子吃食,完全不想再参与他们的玩法,倒退着慢慢踱步往后头走,见他们没发觉松了一口气。

躲在最角落拿巾子擦嘴巴,突然发觉头顶上没光了,她还惊了一会儿,抬头看是盛浔,气也放下去,反倒又提了起来。

“找我?”

阿夏底气有点不足,拿着巾子的手也慢慢放下来。

盛浔没接她的话,反而是说:“阿夏,你嘴边上还有东西。”

“在哪?”

她拿手指头去摸,没有发现。

盛浔弯身凑近她,阿夏往后退了一步,后头有石栏抵着她,倒是真没有哪里可以走。

他笑了声,拿大拇指挨在她的下唇边上,手指从唇角慢慢滑到她的唇上,眼神深沉。

不过在阿夏即将要躲的时候,他收回手,将拇指上沾的黑屑给她看。

还轻声道:“阿夏,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在他说完后,阿夏的耳朵红得跟今日的炭火一般,但她只觉得嘴唇很麻,跟吃完花椒那种麻又不相同。

她用手捂住嘴巴,眼神躲闪,闷声闷气地讲,“下次我可以自己来。”

说完从盛浔侧边底下蹭得跑出去,她现在宁愿回去吃东西,至少没有盛浔可怕。

盛浔手撑在石栏上,手指挨着唇边,看她一溜烟跑出去也没拦,只是低低笑了声。

作者有话说:

我都不敢过分描写@_@感谢在2022-07-2016:48:36~2022-07-2121:2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C、半月谈、碧栗酥5瓶;皮蛋瘦肉粥、香草摩卡、静静地聆听這忧伤歌聲、JIA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3、鲜虾烧卖

阿夏走回去时,大家玩累了找个小板凳坐在那里,各自聊着天。

晓椿给她腾了个凳子,侧头看见她脸色潮红,关心道:“阿夏,你的脸怎么了?”

说完还伸出手掌放到她的额头上和自己的额头上比,自言自语道:“也不烫啊。”

“刚才从那边跑过来,有点热。”

阿夏支支吾吾地回她,也根本不好意思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脸红。

“那你喝点水,”晓椿给她倒了杯茶,也没有起疑心,还嘱咐说:“就算夜里凉快,跑起来也是热的,你可别把自己折腾病了。”

她接过茶胡乱点头,一口气喝了半杯,还是觉得口干舌燥,缓口气把另外半杯也给喝完了。

山桃笑她,“有这么渴吗。”

阿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实在是就算她蠢也知道盛浔那个举动不对劲,根本不好开口跟外人讲。

她没敢继续深想,着实是太过于奇怪了。

“好了,我们几个把乱摊子给收掉,阿夏你们三个先去画风筝纸面,”三青站起来,他还是有做哥哥的样子,哪管自己在家也根本不动手的。

阿夏忙不迭拉着晓椿和山桃走到另一头。

三青拿手握着下巴,踢踢盛浔的鞋子,压低声音好奇道:“我怎么瞧着阿夏在避着你呢?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我说没有你信吗。”

盛浔心情不错,哪管收拾那么多的碗筷,还有心思跟他拌嘴。

“我信你,我还不如信庙里的神佛显灵,”三青撇嘴,他又不是不知道盛浔这个人,有话闷在肚子里,搞得一肚子坏水。

“那你还问什么。”

“我跟你说,阿夏年岁还小,你要是乱来,方大哥不揍你,我都要套个袋子打你一顿。”

三青很小声地义愤填膺,他自觉把阿夏几个都当成亲妹妹对待,当然不能让别人欺负。

盛浔瞟了他一眼,“我能做什么事。”

他倒是想,可能吗。

而且这段时间他也只会按兵不动,哪有钓鱼的,在鱼没上钩前就把鱼给吓跑的道理。

他的目光从碗筷上移开,落到不远处的阿夏身上,不过人家正忙着挥毫泼墨,根本没有抬头。

她上半身趴在一张大方桌上头,前面堆满了画料,以及各种只做了骨架却还没有上色的风筝。

形状不少,有用纸糊的大雁风筝,拿绢绑面的荷花风筝,或是头大尾尖一对大眼睛的蜻蜓风筝,又或者是大鲤鱼、蝙蝠虎豹等。

这些风筝大多出自专攻此道的风筝匠人手里,他们做风筝骨架用的竹子都大有讲究,得是放在家里阴干两三年的毛竹才好。这样拿来烤型也能达到他们想要的形状。裱糊做得更是细心,确保牢固是第一,其次要平整和好看。

所以哪怕在天上飞那么久,只要不把线给放飞出去,收回来的风筝小心存放还能用好些年。

至于上头的花色,那就是随意涂抹了,比如小阿七非得要把蜻蜓涂成大红色,花纹绿色,只有两只眼睛是黑的,大红配大绿,真是让人看见都会晃眼的人程度。

笑得山桃都忍不住拍桌,让他后日单独一人放好了,免得大家伙跟着一起丢人。

不过她看了山南的粉蝙蝠风筝以后,她沉默了,觉得大红配大绿整得也挺好,至少还顺眼一些。

阿夏看见他们各自涂画的风筝,笑得差点没喘过去来,连下笔的时候手都是在抖的,线歪歪扭扭。

一直弄到三更天差不多,大家都困得直点头,拿着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风筝各回各家。

“我送你回去,”盛浔走过去拉住阿夏的衣袖。

她一僵,随即摇头,“我自己能走。”

连眼神对视都没有,赶紧提着灯笼跟上前面晓椿的脚步。

不过等到晓椿也到家,剩下的岔路口只剩下她和盛浔两个人。

她就只顾着埋头走,盛浔不紧不慢走在她后头,也并没有上前。

阿夏直到回家后关上屋子大门才松了一口气,靠在门板上看着屋檐下的灯笼。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只觉得有点苦恼,抓了抓头发,肩背略微有点耷拉下来。

夏日的热气还没有到来,她就发蔫了,洗漱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差点把水给泼到自己身上。

总算磨蹭完能上床睡觉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在露台,她腰顶在石栏上,盛浔向她靠近,手指从她唇边摩挲过去的场景。

她抬头看向床顶,根本无法分清盛浔的心思,和自己的心思。

阿夏挺直双腿,拿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她决定要当一只缩头乌龟。

不过还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扭右扭,最后她暗暗在心里吐槽盛浔,大概说爽快了,也就慢慢睡着了。

以至于第二日一早她根本都爬不起来,眼睛底下有青黑,方母过来喊她时,都以为她大半夜去做贼了。

阿夏很想回她,做贼都比她要好点。拿冷水洗了把脸,清醒点就见厅堂一角堆满了东西。

太婆拉着外祖母的手挽留道:“哎呀亲家母,留在这里再多住上几日,不急着这一时回去。”

“亲家母呦,实在是不想瞒着你,我昨晚在这里是躺也躺不好,睡也睡不着。我这个人就喜欢自家,你要有空啊,就过来王家庄。”

外祖母也不说虚话,他们两口子是真离不开自家的屋子。

阿夏晓得,也没有再劝,就坐过去陪他们说话,保证自己一到端午就会过去。

至于方母和方父正在灶房里忙活,本来他们想做顿好的给老人家吃,说再好都没有胃口,吃不下。还是外祖父说想吃烧卖,馋这个味了,夫妻两就起早开始忙活。

烧卖和小笼包虽然都小,顶端也有褶子,不过做法可截然不同。首先擀得皮要薄,边缘要跟荷叶边似的,太厚蒸出来失了口感,吃起来就跟吃包子没什么两样,可能皮还要实心点。

皮还要擀得大小合适,最好圆些,里头的馅料通常都是纯肉或糯米的,外祖父喜欢吃糯米口的,方母就夜里泡上一小盆糯米,起早又剥了虾,剁好肉馅,放料给拌匀。

她包烧卖也算是老手了,以前出摊时总不能只卖一样,她手又巧,什么都学了一点。所以包烧卖的手法老道,捏张皮子放到手里,挖一勺子馅料,要多些,太少不饱满,吃着不爽快,瞧着还难看。

手指从边起往中间捏,一个个褶子打得漂亮,出来的烧卖口跟朵花一般。收口还正好,太紧的话皮子都挨在一起,吃起来不美,收得宽了些,等会儿上锅蒸熟,一提馅料准漏。

包好后一只只放到竹笼屉里蒸,每个烧卖中她还给塞入半只虾,然后才盖上竹盖底下的灶眼大火烧旺。

蒸出来的烧卖属实是皮包着肉,因着皮擀得薄,一蒸就裹在馅上,还能透出里面的馅料来,颜色是酱油黄。

方母才蒸了一笼,毕竟糯米早上吃了怕老人家不好消食,夹了一半出来,放到桌上。

外祖父一看这色就说:“小芹呐,你这烧卖包得好,我尝尝。”

糯米是泡过之后蒸了再拌料,又复蒸的,是吸足了味道,嚼着发黏又软,收口处薄,没有干粉,鲜虾还嫩。

不过比之纯肉馅的,应该多了份糯,但少了些许丰盈的汁水。

他是个口糙的人,只要好吃就成。但要是富贵人家,只会觉得这烧卖料有些少了,不够细腻。

他们吃的烧卖连名字都不同,叫翡翠烧卖,里头的馅是用青菜剁泥,蜂蜜和猪油搁里头做的,还得放点火腿丁,蒸出来的色青绿,好似翡翠,味道是一点也不腻。

外祖父想着他早些年见过的翡翠烧卖,一口一口吃着,吃了三个才停手,其他再也吃不下了。

方母就拿食盒把剩下的烧卖都给装一起,让他们带回家,热热再吃一顿。

老两口又坐了会儿,就说要回去,不然再晚点到家都赶不上给玉米地浇水的。大家是拗不他们两个的,只能把给他们收整的东西拿出去。

方父挑着担往前走,阿夏左右手各提着东西,方母则抱着一罐子自己腌好的菜,大筐小筐地给装到船上去。

方母放下东西还不放心地嘱咐道:“爹娘,这些东西重,回去后让人给你们搭把手,可别在把腰给闪着。”

“晓得了,”外祖母笑呵呵地道:“你们几个端午都一块过来啊,我烧点好的给你们补补。”

“会来的,爹,你划船的时候慢着点。”

几个人站在这里又是好一阵寒暄,这船才慢慢划出河岸口,直到再也看不见大家才走回去。

等回了家,阿夏是又困又累,跟她娘说了声就上楼睡了个回笼觉。

第二日时,天还早着,晓椿和山桃就来找她了,做好的风筝挂在背后,两个人都是带翅膀的,活像是凭空生了一对花花绿绿的翅膀。

让阿夏好一阵笑,“你们这是打算把自己挂在天上飞是吧?”

“少贫嘴,”山桃斜她一眼,赶紧拉着她出去,再晚点连个好地都找不到。

三人走在路上,明月坊的雾气还没散,可人却不少,就在这半笼罩的雾气中能看见小孩举着风筝往前跑。橘子、西瓜的到还好,还有小孩就喜欢绿油油花纹复杂的长虫,在白雾中扭动着,实在是有点吓人。

越往前走,拿着风筝的人越发多,或高举或背在身上,汇聚成一条风筝长河。

作者有话说:

盛浔:我在憋一个大招。

烧卖我顶多能吃两个,糯米的我不是很爱吃,翡翠烧卖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烧卖参考至《老上海味道》感谢在2022-07-2121:27:41~2022-07-2216: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也2瓶;在罗浮山采风的熊猫、无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鱼圆

每年的迎风节,陇水镇官府都会重新找一块地方给百姓放风筝,诸如前年放在前明山的山脚。

那里放眼望去除了山头和田垄,还有一大片草地。初夏时节去草拔得不高,颜色新绿,放累了还能爬到对面的山头去摘凤仙花,拿来染指甲。

去年则换到了风雨桥那里,大桥两座相连,小桥林立,过了桥是青石大道,左右两座廊棚,尽头是道观。

里面也能放风筝,观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要是风筝不小心挂在那树杈上,他还会让道士去帮忙捡。道观还会发甜汤喝,随意倒,但碗得自己清洗干净。实在无趣还能求签解卦或是老道士讲渡化有缘人之事。

今年就移到了花湾旁,那里一年四季都卖花,干花、鲜花、带土的植株,随便兴起哪日去都能见到马头竹篮上盛开的花。真是隔得老远打从旁边经过都能闻到一股揉杂的花香味,这才得名花湾。

不过今日去应当是见不到卖花摊子了,不然在那放风筝摔一跤,花汁满身。

阿夏和晓椿三人混在人群往前头走,花湾只要从小路上过,那算不上远,坐船反倒耽误了时辰。

当看见伫立在那的门楼时,她们就知道到花湾了。因花湾的门楼是很独特的,上头的雕砖全用的花草,连柱子上雕的要么是海棠锦,要么是垂莲纹,秀楚富丽。

阿夏来花湾来得不算多,因她觉得花香属实是太过刺鼻了,平日都是从挑着花担来的老农那里买的。

才刚踏进花湾的地,她突然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抬头往前面一看。虽则今日青石大道上没有摆铺子,一旁的高楼露台和沿街敞开的大门里都摆着花。

初夏时节的花还算不得多,店面摆了还未盛开的荷花苞,连枝斜插在小水缸里,还有卖茉莉花,一盆盆的只开了花骨朵,也有百合、凤仙、一串红等。

不过现下可没人去买花,大家只顾着看河道边划来的海船,一艘领头,两艘断后,划得很慢,船头站着不少人在调整一只大风筝。

“阿爹,这是要放什么风筝呀?”

旁边有个小孩被她爹抱着,软声软气地问了一句。

“放板鹞风筝呢。”

她爹边说边把她举高点,让小孩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还跟小孩说,板鹞风筝是渔民出海时的哨警,哨声越急,就表明将有大雨,不宜出行。

阿夏闻言从自己的风筝上抬起头,望向海船上的板鹞,他们用的是七星板鹞,长宽各两米多,很大一只,四角都要人扶着。

七星板鹞上有七个菱方,涂红描青,也有的喜用紫和黑,这种风筝不外乎这四种色。除此之外还得用工笔重彩将风筝给画上图案,让人瞧着就喜庆。

当然最为吸引人的是板鹞筝面上数不清的哨口,最大的哨口跟桶面一样,最小的附着于最上头,只有花生米大小。全都涂着红漆,只一眼看过去,不认为是风筝,反倒觉得像是乐器。

放飞七星板鹞风筝得要十来人,船上领头拉着风筝上绑着草绳的叫做头把手,他最老练,一边帮忙拉。

另一边拿着风筝几人就从船头开始跑到船尾,听得一人大喊:“丢!”,全部人顺势一松手,海船的水手开始奋力往另外一边划船。

板鹞摇摇晃晃斜着飞上天,被船拖着扶摇直上。河岸边一群人齐刷刷抬头,都没有出声,紧紧盯着板鹞。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有如夏夜暴雨雷鸣,又如巨海翻涌咆哮。

另外两艘海船上的板鹞也相继放上天,三只所发出的响声在空中此起彼伏,声似数种乐器交相奏鸣,大家到此时才欢呼雀跃。

作为渔民听见这声,心就稳了。他们认为,板鹞放上天,声可震慑四方生灵邪祟,更可保一年丰收,今年夏季出海指定会平安,不翻船。

海船拉着板鹞在河面盘旋三四圈后,才往另一处地方划去,筝鸣也渐渐消失于浮云之中。

大家怅然若失,来晚的更是捶胸顿足,只觉得自己错过了这样的大事。不过任凭心情再如何懊恼,倒是终于可以放风筝了。

小孩坐在自家阿爹头上,手举着一只兔儿风筝,没飞起来,绳线一松就直直坠地,嫌她爹跑得慢,爬下来自己放。

阿夏也开始缠绳线,扯扯自己的鲤鱼风筝,晓椿则边弄边道:“不等小阿七他们几个了?”

“不等不等,”山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面上有点嫌弃,“今日我们三个玩,让他们四个自己飞一块去。”

“我可要飞了,”阿夏才不想等呢,她还没过自己心里那道槛,要是见到盛浔指不定会别扭。

那样她连风筝都放不好,平白给自己添堵,玩乐就得好好玩。

“成成,是我多嘴,哎,阿夏你等等我呀。”

晓椿还忙着解绳呢,一看阿夏往前跑,风筝在后头追,飞得老高了,急得她在那里叫。

“我先试试,”阿夏拉着风筝跑回来,语气雀跃,眼神亮闪闪的。

等晓椿弄好后,她们三个一块往前跑,左避右避,不断放着线,三只风筝越飞越高,她们绑的哨子声吹起,跟清脆的鸟叫一般。

三个越玩越高兴,从花湾的河道头,一路把风筝放到了河道尾,累得脸通红,额头出细汗。

阿夏收了风筝坐到石堤上,拿巾子擦汗,抬头看天上盘旋的风筝,燕子、青龙、婵、蓝雀,还有人做的奇形怪状,很胖一只蝴蝶风筝,面具风筝、天马风筝等。

她指着那些风筝和晓椿两个笑得差点没趴在石堤上,也有小孩的风筝勾着树了,一扯就断,风筝飞进河里,急得他趴在那里直流眼泪。

阿夏见不得小孩哭得那么伤心,就把自己手里的风筝给他,这才破涕为笑。

大人都累得靠在树上或蹲在那里,小孩还精力充沛,他们边放风筝,边哼着童谣,“燕啊燕,飞过店。店门关,飞过山。山头摇,飞过桥。桥下打花鼓,桥上娶新妇…”

本来只有一个人哼的,到后面大伙跟着一起哼,有带笛子还吹奏一曲,阿夏她们三个一块拍手摇头,哼完又唱了不少。

玩得十分尽兴,日头到半空时,也有些热。阿夏拿手去挡日头,指指对面的花铺道:“去对面逛逛?”

“走走走,”山桃立马附和,她不耐热,从上头跳下来,拍拍自己的裙摆。晓椿也没有意见,三人手拉手往河尾的铺子那里走。

那间花铺很小,屋里只有个老婆婆,门前挂着一束芍药,小木桌上则摆一小篮摘好的茉莉花,盖一方绣帕,散落着不少细铜丝。

老婆婆穿一条花白的围布,坐在那里铜丝穿茉莉花,看见她们过来,和蔼地问:“小囡,花手串要不要,两文一串。”

“阿婆,来三串。”

阿夏笑眯眯地回她,从自己荷包里掏出六文钱递给老婆婆,坐下来将手给递过去。

茉莉花手串在陇水镇的夏日很常见,小小一朵,白的花瓣,做手串的人会剪下从茎部减,留下一段绿,拿铜丝从花芯穿过,连成一串。带在手上只要动作不大,就不用怕掉。

阿夏的手腕细,茉莉花手串带着就显得格外漂亮,衬她今日穿的素衣,还自带一股香。

她的欢喜只需要两文钱。

等晓椿和山桃弄完,三人还伸出手一起臭美来着,都说自己的才好看,慢慢从河尾往前走,从花铺出去进来,她们给自己头上簪了花,腰间挂了香囊,要不真的不想拿,指不定还得买几盆花带走。

山桃出了花湾笑着说:“现在我们香得要招蝴蝶来了。”

“别招蜜蜂就行,”阿夏冷不丁接了一句。

“阿夏,从现在开始你别说话。”

“我就说,我就说。”

她做了个怪表情,气得山桃要去抓她,被晓椿拦住,“好啦好啦,别闹了,你们看都晌午了,我们去吃点什么好呢,我请。”

确实早上根本没吃多少,在花湾跑了一路也累得肚子空空。阿夏闻言停下来左右看看,见到路边有个小摊子,她闻到了鱼圆的味道,就说:“我们去那里吃。”

走到摊子前,鱼香味萦绕在鼻尖。做鱼圆的是位大娘,她说自己做这个多年了,别的不敢说能做好,但这鱼圆味道是没得说。

她说着就掀开自己盆上盖的麻布,露出一大盆雪白的鱼茸。她的鱼圆就是纯鱼肉,不加油,没有蛋,也不加什么淀粉。选鲜活的鲢鱼,洗净取肉,拿刀给剁成鱼泥,一点也不黏的不成,一定得要黏在砧板上才好。

大娘只往鱼泥里加盐和水,一双筷子上手使劲搅,筷子能立住,鱼泥起泡就好。

说完揭开炉子上的盖,是锅还没烧开的水,下鱼圆就得先冷后中火再沸。大娘不紧不慢净了手,挖起一手鱼茸握在手里,虎口用力,挤出又小又圆的鱼圆,拿勺子刮出来扔到锅里。

弄完也不急着烧火,让它在冷水中待足了时辰,大概半柱香,才扔柴火进去,火不算特别旺,等锅中的沸水跟涨潮似的拍着锅壁,撤柴火,焖会儿。

拿几口碗摆开,每只碗里放点火腿,一把葱花,拿清汤淋开,鱼圆倒下,浇点熟鸡油,这清汤鱼圆就成了。

阿夏用勺子舀起一只,又大又圆,水煮过后更白了点,她呼呼吹气,等没那么烫了咬上一口,舌尖上是很鲜的鱼味,特别弹牙,有嚼劲,滑嫩。

这汤喝着也好,根本没放什么调料,但入口不咸,哪怕加了火腿,增了香。

陇水镇做的鱼圆大多都这般弹,不过要是扔颗鱼圆倒地上还能高高弹起,那是没有的。

也有外乡人会做,他们的鱼圆里掺籼米,要摔打上劲,费不少功夫和气力,吃起来可谓是筋道十足。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到27号评论发红包,也不为什么,就是想看多多的评论,能不能激励自己每天日六。

板鹞风筝是江苏南通的流传下来的手艺,挺神奇,建议可以去搜搜看。

参考至华夏风物app里的“南通板鹞”和《飞翔千年的风中传奇—中国风筝地图》

鱼圆参考至《鲁迅笔下的绍兴菜》和《老上海味道》

童谣来自《温州童谣研究》中的《燕啊燕》,完整版如下:

燕啊燕,飞过店。店门关,飞过山。山头摇,飞过桥。桥下打花鼓,桥上娶新妇。新妇奶奶,嫁给田蟹。田蟹八只脚,嫁给喜鹊,喜鹊飞半天,嫁给独脚雄鸡。雄鸡不生蛋,嫁给小旦。小旦不做戏,嫁给皇帝。皇帝不管天下,嫁给白马。白马不揣(注:方言音闯,脚底向外踢)脚弹,嫁给黄岩。黄岩一点水,嫁给白溪。白溪白洋洋,石头卵子好供娘。感谢在2022-07-2216:57:59~2022-07-2316: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ngdeng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旋转跳跃不停歇、傅诗迩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竹筒饭

吃完一碗清汤鱼丸,晌午刚过,阿夏走在河岸边都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筝鸣,风筝高悬,似天上挂彩。

河道里的渔船船头也立根竿子,上面绑只风筝,船往前划,风筝就在后头飘。

她们边走边看,不过早上起得太早,玩风筝又跑了许久,有些犯困,看完也就回家去了。

阿夏也觉得有点累,慢慢吞吞走在巷子里,平日门前还坐着不少老头老太太的,今日各家大门紧闭,透出点冷清来。

她从紧闭的大门前一一扫过,转头过了拐角,根本没有留心,被靠在墙边上的人吓了一跳。

看清是盛浔后,她缓口气,“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过片刻又觉得别扭,扔下一句话就准备走,“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

脚才刚迈出一步,手被盛浔拉住,他说:“怎么看见我就要走。”

“放风筝累了。”

阿夏面上些许僵硬,随口就说了一句话。

“那跟我去船上歇会儿。”

“去船上干吗,我家都要到了,”阿夏侧过头看他,语气十分不解,说完就想挣开他的手回家去。

盛浔劲大,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往前走,边走边道:“我跟方姨说过了,带你去个地方,晚点再送你回去。”

“你又没跟我说,”阿夏被迫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声音控诉,而且她很不满,“我也没答应说要跟你去啊。”

盛浔就问,“上次给你孔明灯的时候,我要你答应陪我去一个地方的,你忘了?”

“我,我后面不是跟你一道去海湾了。”

阿夏初时有点底气不足,说到后头义正言辞。

“可我没说那就是我的要求,”盛浔转过头看她,“我只是说隔日吧,但没有说去海湾就算。”

“你,”阿夏哑口无言,她哼了声,拽开盛浔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生气了?”

盛浔走了两步就跟上她的步伐,歪头问她。

“我才没生气,”阿夏气鼓鼓地道,她的背影和脚步都在显示她有点不高兴,但嘴巴还是硬的。

她往明月河边上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吐出一句,“你说话不算数。”

“我可没有,”盛浔摸摸她的脑袋,像给炸毛的小猫咪顺毛,很有耐心地安抚她。

“我跟你说笑的,今日是带你去海湾,那里有社火,错过要等上三年才有。不然我也不能看你这么累了,还要拉你过去。”

他起早去海湾,得知此事后又划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船回来在这里等她。

“那你不早说,”阿夏本来就不是爱生气的人,闻言声音也软了下来。

盛浔也没有替自己辩解,“确实怪我不早说,那小娘子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社火吗?”

他伸手作揖,略微弯腰伸出手掌侧指明月河岸口停靠的船只。

阿夏被他这怪模怪样给逗笑了,扑哧笑出来,稍后拿袖子掩住下半张脸,笑着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不过刚才那点子不愉快也确实烟消云散,连心底存的别扭好像在此时的天光下,渐渐隐藏。

“我怕你到时候拿着这件事跟我算旧账,”盛浔看她笑了也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往船上走,打趣地说。

阿夏坐到船舱里,还要探出头来替自己反驳,“我可没有这般记仇。”

盛浔只笑不语,拿起桨撑岸口划出去,阿夏从窗户中看到沿岸飞舞的风筝,本来还挺精神的,越看越觉得困,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她掀开帘子对盛浔说:“我有点困,想先睡一觉。”

“那你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阿夏也没含糊,在春凳上找了舒服的姿势趴在那里打个盹,盛浔划船很稳,偶尔的轻微摇晃也不会让人发晕。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窗外霞光漫天,她的眼神迷蒙,呆呆地盯着船棚看。渔船的棚是用竹条子编的,有许多的小眼,左右两头又叫竹帘子盖住,光就从孔眼里透进来,像夜里的星光。

颇有点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味。

她仰躺在那里看了许久,再等她坐起来时,船只已然靠岸,盛浔掀开帘子进来,本来是想叫她,却看见人家已经醒了。

“还要再躺会儿吗?”

盛浔走到船舱另一侧,那里有个水桶,他舀出半勺浸湿巾子,拧干递给阿夏,“擦把脸,醒醒神。”

阿夏接过来,睡得太久确实还迷糊着,冷布糊到脸上,精神了些。

从船舱出去后,今日风正盛,对面海船上升起的布烈烈作响,筝鸣一声接一声。阿夏循身望去,海湾的港口两旁立了好几根柱子,悬线拉绳,上面挂满大小不一的纸鸢,后头应当绑了哨子。

纸鸢比起风筝来可能图案上多了点秀雅,诸如蝴蝶翅膀上画了瓜瓞绵绵,瓜果葫芦缠枝绕藤,还有仙鹤展翅,小童撑荷叶伞。最多的是扎燕,瘦燕纤长,新燕要俏,肥燕饱满。

纸鸢没有绑牢,风吹它动,一动便是满目的青黄橙绿,姹紫嫣红,连海湾的青石墙上都挂着风筝。

行走在海湾的路上,大家穿得花哨又喜庆,裙摆飘飘。阿夏一时竟看入神了,只觉得这里过节比花湾还要浓烈上三分。

“好隆重啊,”阿夏看着每家每户廊檐下挂出来的风筝,以及街上小孩提着风筝满街跑,还有尽头小道上摆的戏台,她不禁喃喃自语。

盛浔家里靠海吃饭,自然知道其中不少关窍,他说:“今年到了海湾的海祭年,他们每隔三年就要祭海神,平时小祭,到今年什么节都要大祭。”

海湾人对海神充满着虔诚与敬畏,不管有没有大祭,小祭日日有。每年祭完海神后的这一个年头,从海湾出海都能平安回来。

阿夏惊叹,果然隔行如隔山。

“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再逛?”

盛浔看天色也渐晚,点社火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好,就问阿夏。

“我晌午吃得饱,现下还不饿,”阿夏摇摇头,“要不你先吃?”

“那晚点吧,我也不饿。前头有社戏,要不先到那里看会儿。”

阿夏没有拒绝,她发现就这样与盛浔相处着很舒服,前提当然是他别突然毛手毛脚的。

两人走到戏台边,前头已经坐满了一堆老人家,没地坐就站着看,戏开场的时候,天黑下来,灯火亮起。

供案摆满香烛,燃的青烟缓缓而上,边上放炮,一群人打着锣鼓,吹唢呐,一听这声浑身起激灵,唱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社戏的人上台。

社戏很有意思,一个个装扮得赤红白脸,叫光一打,身一提,那唱腔高昂,扮神的还得插上背旗,插雉尾,唱作念打,无一不让人聚精会神。

阿夏站着看都不觉得累,也不知道盛浔从哪给她摸了把凳子过来,让她坐下。

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坐,幸而这把凳子宽大,阿夏只坐了一边,思忖会又拍拍另一边,“哥,你坐这里。”

本来站的地方是最边角,也没有人多看,盛浔顺势坐下来,两人的腿紧挨着。

可好像这时谁也没有生出旁的心思来,就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也是临近夏夜的晚上,镇上唱社戏,小孩都贪热闹一定要去。

去了又没有地方可以坐,爹娘从旁边人家借了把凳子,她和盛浔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看完了一场戏。

此情此景,何朝今夜。

社戏完后,大家也没有急着走,有穿暗红的人上台,手高举着火把喊:“等会儿我们将要点燃社火,不要急,现在分到火把的人先过来。”

阿夏和盛浔是最早被分到火把的那一批,木头上包着浸了油的布,还没点燃。他们顺着人群往外走,原本静谧的海湾也变得喧闹起来。

夏夜的海风有股咸湿气,这还是阿夏第一次晚上走在海湾的环海路上,岸边都用青石竖起矮墙,上头插着火把。

而他们拿着燃起的火把,将环海路上所有矮墙上的火把和地上的长枝蜡烛点亮,以祭海神。

阿夏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哪管行为颇为寻常。但她看见黑夜这么多渔民高举着火把,沿岸的灯一盏盏点起时,还是会觉得震撼和雀跃。

她和盛浔一共点了二十个火把,顺着路走到海湾的海滩上时,夜里的潮汐裹挟着月光缓缓拍打沙石。

所有的火把都留在海滩上,不能带着它走回头路。阿夏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下来挖了一个小坑,小心地握着还没燃尽的一端,将火把埋进去。

再抬起头看时,数百根火把屹立在沙滩上,橙黄的光照亮半个沙滩,连上岸的螃蟹都找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只有栖息在海湾的海鸟才会发出几声夜鸣,海风温柔恬静。

阿夏和盛浔并肩走在海滩上,她缕缕吹散的头发,面朝大海,她的眼里带笑,“夜海真好看。”

不管是半悬的明月,海面上荡出的徐徐涟漪,又或者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走累了找块石头看蒙蒙夜色。

都很让人欢喜。

盛浔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也凝望着海面,这夜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过多少次,甚至到后来,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夜里的明月,海水。

可能此时心境又格外不同,他也觉得这片海,胜似他一人看过的。

他望着夜海,却问阿夏,“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什么?”

阿夏手撑在石头上,又反问一句。

“这里有个阿婆做的竹筒饭不错,可以买过来自己煮。”

只不过盛浔也不知道阿婆还有没有开门。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吧,跑过来很快的。”

盛浔没应,正好这里火光刚好能照到,只是他又不放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怕吗?”

“不怕,你慢点。我感觉饿过头都不觉得饿了。”

阿夏胆子还算大,又怎么会怕,况且这里海滩上还有不少渔民坐在那里。

等盛浔走后,她继续看海,只是会时不时往他走的方向看一眼。再一次转头时就见盛浔提着一个篮子回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夏感觉满打满算也就才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离得近,我走得也快,”盛浔将篮子放在石头上,没说实话。

他怕阿夏一个人在那,走出她的视线就跑着过去,索性今日那阿婆也没关门,还有剩下没有煮的竹筒饭,他就要了三根,顺带拿了点干柴和火烛。

拿完跑到下海湾的地方又慢慢走过来,平复气息。

阿夏好似真没有察觉出异样,低头看这竹筒饭,疑惑道:“还是生的,要烤着吃吗?”

“对,烤着吃。”

盛浔拿根木头找了个沙子不湿的地方刨坑,大概挖了有六七寸的样子,将竹筒饭一端放到坑里,埋一层沙子,留下拿箬叶封口的朝着天边,摆一圈干柴点燃。

“这样能熟吗?”

阿夏蹲在一旁很好奇地问。

“沙子不知道能不能烤好,最好用土烤竹筒饭,”盛浔拿木棍拨弄着柴火,让它烧得旺一些,等会儿好快点熟。

这边正宗的竹筒饭,是选用当季的新竹,里头的竹膜撕掉,拿水煮几遍晒干,确保不会发霉才好。

往里头加泡过的糯米、火腿粒、青豆和肉末,绍酒些许,盐一撮,酱油倒下,拌匀就塞进竹筒里。或上锅蒸,或烤,烤基本都是寻块地挖个坑,随意找些松针叶子点燃添柴烤熟。

两个人现在是完全不饿,纯粹在那里玩,面对面坐在那里,时不时添把火。等竹筒开始冒烟就得翻个面继续烤,烤的差不多就先再焖会儿,拿出来放凉。

吃这个就是直接掰一面竹节,虽然底下烤的焦黑,不过也不妨碍阿夏捧在手里,拿双筷子来吃。

这竹筒烤出来的饭自带一股竹香气,更浓的是饭香,料本来就是拌好的,所以这饭吃起来味道正好,肉末掺杂在糯米中,火腿片切的很大,单咬很有韧劲。

加上糯米应当是泡过又蒸了会儿,水又放得足够多,所以才能烤熟,吃起来很黏。要不然这竹壳裂了,饭还照旧是干硬。

烤的吃起来别又一番风味,不过阿夏还是更喜欢用糯米加赤豆塞进竹筒里,用沸水煮熟煮透,掰开一小节,就能从里头拿出完整的糯米饭,裹上一圈糖,又软又香甜。吃起来跟粽子似的,不过比粽子又多了点竹香气。

他们在夜里看海,于礁石上吃竹筒饭,沾得满手发黑,却还莫名高兴。

吃完东西是得收拾的,竹节都放回到篮子里,把烤的焦黑的沙子都用新沙掩埋,好似这里没有被烤过一般。

然后蹲在海边上洗手,盛浔准备拿着起来准备去拿竹篮子,阿夏则多洗了会儿,没想到一个浪打来,鞋袜俱湿。只有提起来的裙摆幸免于难,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走一步吐一点水,还会沾上沙子,等走到那边的礁石上,觉得有沙子进了脚,一时更加难受。

哭丧着脸道:“盛浔,我鞋子湿了。”

盛浔倒是没有幸灾乐祸,而是看她,轻声地问,“那我背你走?”

阿夏第一反应是拒绝,总不能在上次那样后还这般亲密,有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她沉默,盛浔却道:“上次我不是也背过你了,哥哥背妹妹而已。”

“真的是,”阿夏克制住自己想要问的话,她只是有些迟钝而已,又不是傻。

思来想去她还是爬到了盛浔的背上,只不过跟前段时间感觉颇为不同。那时她想的是盛浔是她第二个哥哥,现下却她好像有点连哥都叫不出口。

趴在盛浔的背上,她思来想去还是问了,“所以那天在山桃家的晚上,为什么来找我?还——”

“你觉得呢?”

盛浔并没有直接回她,脸上露出些许明显的笑意。

“我不知道,”阿夏绝大多数都是有话能直说的人,不过感觉有些话憋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能她心里是有些明白,但没挑明,她无法告诉自己是真的,揣着明白也要当湖涂。

“那就等你清楚知道的时候。”

盛浔无意在今天说开,他只是算着日子,初夏都已经来了,盛夏也不过是再等上个把月。

他有足够的耐心。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阿夏嘟囔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突然脑子就冒出一句话,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就是按兵不动。

她想到这句话后就没再发问,急的人永远不会是她。

但是不得不说,阿夏永远会被一个人纯粹的心思所动容,不管是花灯、孔明灯,又或是跑着过来怕她发现额头上出的汗。

以及现在,稳稳背着她,绕过火把堆,在海滩上一步步往前。

“无聊吗?”

盛浔问她,海滩上的人都散去,只余下一片寂静。

“还好,不过没有声音我就很想睡觉。”

阿夏睁眼看月色下逐渐拉长的影子,声音也变得很轻。

“那你睡吧,我哼首童谣给你听。”

盛浔会哼很多调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哄小孩睡的曲调,想不到什么童谣,就哼了首十二月令。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秆作吹箫,四月四,做做戏,五月五,过重午——”

明明是很欢快的,配上他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这首童谣也在迎合这无边月色。

她趴在盛浔的背上,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哪怕过了许多年,阿夏都记得这个晚上,环海路上燃不尽的火把,头顶悬挂的纸鸢,声声筝鸣,哼唱的曲调,以及盛浔。

——

从海湾回来后,天色越来越长,夜里的蛙鸣声扰人清梦,后院里的蚯蚓爬出来钻土。之前搭的黄瓜藤上,也结出朵朵小黄花。

此则表明立夏将至。

作为初夏时节的第一个节气,大家自然是重视的。

方母提前一日就开始买鸡蛋,一个个全收拾干净,夜里下锅开始煮,煮会儿捞出,挨个将蛋壳敲到有裂痕为止,等会儿煮茶叶蛋才好入味。

全敲裂了,再往锅里加料,今年晒制好的春茶,绍酒、八角、盐、桂皮等等,小火慢煮,火熄了也不打紧,就让蛋在锅里焖着。

第二日阿夏起来时,灶间全是茶香气,一家人早就坐在那里,方母见她下来,给她塞了个茶叶蛋。

立夏是要吃蛋的,至于为何,老一辈的人都说吃了蛋好熬过一夏,不会苦夏。

年年立夏及后几日就属阿夏吃的蛋最多,虽说她生在夏日,名字里又带个夏字。但她很不耐热,一到夏日有时候会起痱子,根本吃不下饭。

以至于大家年年到了今日,都给她送蛋,什么鸡蛋鸭蛋鹅蛋鹌鹑蛋,以至于她看见茶叶蛋都不是很想吃。

认命地顺着裂纹剥开,蛋里都渗透进发黄的纹路,蛋白有咸味,还沾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蛋黄也好,但是吃得有点发干,她还是喜欢吃鸭蛋黄。

吃完一个,阿夏喝了口豆浆,夸赞她娘的手艺,“阿娘,这茶叶蛋你煮的越来越好了。”

方母不吃她这一套,随即就接话道:“好吃你再多吃两个,我给你拿。”

“那还是算了,我吃一个就饱了。”

阿夏连声拒绝,吃完这一个她都不想吃,再来两个她都要蔫了。

“晚点再吃,”方父打圆场,“等会儿我去把家里的称拿出来,好称人。”

这也是立夏当日要做的事情,称人,夏称一次,立秋复称,以此来看看夏日清减得多不多。

方家有个很大的木秤,光是秤锤就有十几斤,老沉的一个。秤钩上要是挂把凳子,人再坐到上面,靠两个人是根本抬不起来的。

所以每年木秤的一端都会挂在前院那颗大树的枝杈上,另一端就方父和方觉看着。立夏书院也休沐一日,他正好闲着没事。

“来,娘你坐上来先称。”

方父把挂在秤钩上的椅子调好,底下还有个圆木垫镶在椅子上保持平衡。

太婆笑呵呵地道:“我觉得比去年胖了些,小芹给我做的衣裳都有点紧了。”

她边说,阿夏和方觉扶着她让太婆上去,方父则摆弄着秤砣,让它持平,这叫打秤花。还能往外,不能往里调,这表明不吉利,要是重量逢九,只能报整数。

“我娘今年这数好,八十七,”方父笑道:“比去年立秋重了五斤。”

“我就说胖了点。”

太婆一副自己准没错的表情,方母牵她下来,笑着点头,“是是,重了好。”

第二个太公上次称,他虽然今年岁数也大了,但体格还是好的,有一百二十斤。方父做儿子的就说他起码长命一百二十岁。

等他们两个称完,方父招手让阿夏上去,“来,阿夏去称。”

阿夏爬上去称完下来,方父看着秤花,他对方母道:“我说阿夏瘦了吧,你还不信,上年刚到百,今年瘦了六斤。”

方觉摸摸她的头,“怎么每次吃得好,还瘦那么多呢。”

他着实不理解,家里的伙食算是不错的,基本每隔几顿就有肉,阿夏吃得也不算少,怎么还能瘦这么多。

“这不能啊,去年冬也没生病,”方母也纳罕,“算了改天给她补补。”

阿夏无所谓,她不觉得瘦不好看,也不觉得胖就不好看,只要身体康健就成。

大家全称完后,阿夏抱起年糕上去,这三花猫越养越胖,老沉的一只了。

它年年立夏都称,早就见惯不惯了,乖乖地趴在上头。

“哎呦,年糕又胖了点,十二斤了。”

方父看着上头的秤花,打量一眼年糕,可比去年重了两斤,怪不得肚子上全是肉。

年糕甩甩长尾巴跳下来,给他们来了个即使看着胖,身姿也依旧矫健。

汤圆也配合,它才很小的一只,称了也只有一斤多点,还不到年糕的零头。

只有小圆子不配合,它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缩在树后面不肯上去。

还是阿夏和方觉强把它给抱上去,急得它在上头汪呜汪呜直叫。

“怪不得你们抱不动它,这家伙都有二十五斤了。”

方父咂舌,阿夏看它,肉确实不少。

到后头,小圆子不知道是在上面待着舒服,还是怎么样,又死活不肯下来,扒都扒在椅凳上,让人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就很喜欢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状态。

今天日六√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秆作吹箫,四月四,做做戏,五月五,过重午。——《温州童谣研究》

立夏习俗参考至《二十四节气在江南》感谢在2022-07-2316:56:51~2022-07-2418:3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