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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人家 朽月十五 24793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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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梅子排骨

称完重后,方母在院子里找了只大木桶,把昨日采来的南烛叶子洗干净后。抓一把用手给搓烂,这种南烛叶就得拿手来搓,用木棍舂都不好使。

再捞出碎叶子,只要过滤后的汁液,将泡好的糯米倒下去,浸成乌黑的色泽。

蒸熟的就是乌米饭,不光谷雨要吃,立夏也不能少。镇里百姓深信,吃乌饭后这个夏日都不招乌蚊子咬。不过管不管用就另说,毕竟阿夏年年吃乌饭,可也没少招蚊子。

方母也不要她帮忙,等会儿手都染成黑色,好几日洗不干净。

她只能坐在院子里,汤圆很小一只蜷缩起来趴在桌子上晒日头,阿夏拿把很密的梳子给它梳毛,将梳下来的白毛放到一旁。方父则和太公把猕猴桃架再改一改,修剪缠绕上去的藤蔓。

方觉就握着几个木头小球往远处扔,小圆子就屁颠屁颠地咧着笑,甩尾巴去叼起来,木头上都是口水。

太婆给年糕把长指甲剪短些,免得老是拿爪子去吓唬另外两只。

大家各忙各的事,时不时搭几句话,被屋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阿夏起身去开门,开了门一看是巷子里的几个小孩,经常帮阿夏家里抢收晒在外头的东西。

阿夏看他们拿着碗,假作不知道他们的意图一般,故意问道:“小谷,怎么今日你领着他们来化缘了是吗?”

小谷个子不高,嘴巴讨巧,他接了阿夏的话茬耍宝,“可不是带着他们都到阿夏姐家来化缘了,我们今日想来讨点生米生菜。阿夏姐,你不会不给吧——”

他这怪腔一出,后面的跟班就也跟着学,阿夏抬手,“别给我来这套,碗给我,我得先进去看看家里有什么菜。”

她拿了个粗瓷碗进去就喊:“阿娘,家里还有什么菜啊,小谷几个来讨烧夏饭要用的菜蔬了。”

方母闻言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往灶房走还道:“今早忘了这一茬了,我去看看拿些什么给他们烧。”

走到屋里拿了几个鸡蛋,一碗米,苋菜,蒜苗等,每样给的都不多。还用油纸包了些樱桃和杏子,让阿夏拿出去给几个小孩。

阿夏把这些菜交到小谷手上,还嘱咐了一句,“去后山烧火的时候,可注意着点,走了要把火给踩灭了。”

“我们都晓得的,阿夏姐,我们等会还要去别家要呢,先走了。”

阿夏就看见一群小孩跟她告辞后,又去敲了别的邻舍大门。

一时忍不住怀念起以前来,陇水镇每年的立夏有个特别的习俗,叫做烧夏饭,不过阿夏更喜欢另一个别称,叫抖夏夏米。

这烧夏饭,不是大人在家自己煮饭,而是小孩成群结伴,到山地边点燃炊烟烧饭。平日要是这般做,指不定得挨一顿训,但今日却随他们怎么闹。

说来也颇有意思,当日小孩所有要用到的菜蔬都不能从自家拿,而是上门问旁人讨要。或是直接到别人的菜地去摘,只要不霍霍菜蔬,大人都是喜闻乐见的。

阿夏十二岁以前,每到立夏就会跟晓椿他们一帮人,上门去讨要,邻舍看着小孩也欢喜,每次都得塞给他们不少做好的吃食。

那时正逢三鲜刚出来,所以阿夏都是吃了一肚子樱桃,豌豆糕,杏子等。再拎着一篮子的菜蔬,一群人到后山找个平整的地方,刨个坑挖洞,找些石块搭个灶。烧的脸乌漆嘛黑的,饭还半生不熟,难以下咽,但大家都玩的很高兴,能在那里烧到半下午再回家。

她靠在门上看着几个小孩东一家敲门,西一家拿东西,觉得有趣。等回过神要关门时,就见远处盛浔左右手各提着个篮子过来。

阿夏自从上次海湾回来之后,和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热络。还没等他走进就问道:“你这不会是提着东西要上我家来吧。”

“这都被你猜中了,”盛浔接过她的话,快步走过来,两个篮子上都用一块白纱布给盖起来。

她把大门拉开,好让盛浔进来,还低头看了眼,好奇道:“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家后院今年的樱桃结果了,我娘让我送一点过来,还有别人送的青梅,后山摘的杏子。”

盛浔边跨进门槛边侧过头回阿夏的话。

他一进院子,大家都看过来,方母正拿水壶把院子里种的花浇点水,一见他过来,把水壶放边上,人迎上来。

“阿浔,你拿东西是干吗,”方母有些亲热地埋怨,“你来姨家还要送什么,直接过来就是了。”

盛浔面上带笑地道:“方姨,这不是立夏要尝三鲜,刚好家里的樱桃熟了,太多也吃不完,我娘就摘下来左右邻舍分点。”

“你娘这个人也是多礼,”方母嘴上是这么说,不过话里带笑地接过这两篮子,放到石桌上。

拉住盛浔又道:“阿浔,你等会儿可别走,今日留在姨家里吃饭,晚点我让你叔去叫你爹娘过来一起。年年吃你们家送来的,又不吃回去,下次姨可不好意思收。”

方父踩在高架上剪藤,闻言也搭腔道:“阿浔,今日留在这里吃,你们家也就三口人,我多做一些,也就是添几双筷子的事情。”

盛浔略微想了会儿就答应下来,方母这才松开自己的手,将那两只篮子拿到屋里去,各挑了一把洗净后放到白瓷盘里拿出来。

樱桃红中泛黄,青梅皮绿个头很大,阿夏一看它就觉得酸得要掉牙,杏子软皮黄,都是立夏时节树枝头冒出的佳味。

陇水镇一直都有立夏尝三鲜的习俗,三鲜可不只是三样东西。还得分为水三鲜和地三鲜,要是分的更细致一些,那要加上树三鲜。

立夏的水三鲜有螺狮,河虾和鲥鱼,地三鲜为苋菜,蚕豆和豌豆,樱桃,青梅,杏子则为树三鲜,不过每家吃的也有所差异。

有人还给编了首童谣,叫做“夏饼江鱼乌饭糕,酸梅蚕豆与樱桃,腊肉烧鹅咸鸭蛋,海狮苋菜酒酿糟”,可见立夏这一日吃食之多。

阿夏避开青梅,拿了个杏子,一口咬下,以为会是汁水丰盈,皮软肉甜。结果甜倒是不甜,还有点酸,回味很涩口。

她也促狭,面不改色地吃完,然后左挑右拣选了个杏子。塞到坐在她旁边的盛浔手里,跟他卖好,“你吃这个,可甜了。”

盛浔自然当真,他接过后毫不犹豫地尝了一口,等舌尖尝到那股酸味后,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侧过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扔,把这个杏子吃完。阿夏忙问他,“是不是很甜。”

“确实很甜,今年的杏子叫日头晒得多。”

盛浔一本正经地胡诌,阿夏表情明显有点失望,看着那几个杏子,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手气不好。

“咳咳,”方觉看他们旁若无人的说话,咳了几声,也不好说旁的话。

他就道:“我也尝一个,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甜。”

等阿夏想拦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方觉那杏子已经咬了半口,他艰难咽下,嘴里面泛苦。

跑去漱了口,等走回来后拿眼神瞟这两人,“你们倒是能忍,这杏子甜,甜的话我就把整盘都给吃了。”

阿夏陪笑,“谁知道它能酸成那样啊,”扭头就对方母说:“阿娘这杏子酸,要不晒成杏脯吃。”

“成啊,屋里头还有一筐的杏子,我之前尝了一个,今年的杏子不咋好,全给做成杏脯好了,”方母蹲在旁边拔草,一时腾不开手就喊,“阿夏,你们两兄妹去拿刀来,把杏子给切成四块,杏仁留下,等会儿我再来收拾。”

“好,”阿夏不敢劳烦她哥,自己跑进去屋里,捧着个很大的木盆出来,里头放小刀和砧板。

还有一筐杏是方觉和盛浔抬出来的,还拿桶装上水,做杏脯之前要先把杏子给洗净。

“阿夏,你去洗杏子,我来切。”

盛浔把她手里的刀拿下来,该说不说,真怕她这个万年不怎么动刀的人切到手,毕竟杏圆溜溜的,可不像菜那样平整。

阿夏也没有拒绝,在哪干活不一样,她还挺乐意洗杏的,一大把倒在水里,挨个抹一遍,再放到木盆里。

用刀切成四瓣,很明显的,盛浔动作要麻利太多,方觉平日也是很少下厨的,自然没有他利索。

他边切边说:“怪不得阿夏说你会下厨,早先我还有怀疑,眼下看来倒真有些本事。”

光这点,就比方觉之前说的那些人都要好上数倍,不过他也就是嘴上这般说,眼里总还是带着挑剔和审视。

“要不哪日我做顿饭给大哥你尝尝。”

盛浔边给杏划刀,拿刀尖挑出杏仁,一边还不紧不慢回着方觉的话。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成,刚好我会做梅子排骨,等切好了,晚点做。”

盛浔又不怵,他当即应下。

只留阿夏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拐到这上头去的,但照旧很卖力地清洗着杏子,只等着尝一口杏脯。

方母去年就做过杏脯,也是拿酸杏子做的,还是没熟透的,要是熟过头再煮就成酱了。

洗后切开,撒不少糖给杏子腌在盆里,腌上几个时辰后,连汁带杏大火煮开,晾凉放一个晚上,这样甜味才能好渗透到杏子里,免得晒起来还是酸涩的。

用筷子夹出来,挨个晒在竹架子上,底下放块油布让汁水滴在上头。要找日头好的时候,这样晒上个几日也就好了。阿夏最喜欢咬开干瘪的皮后,里头甜软的杏肉,她能坐在那里嚼很久。

这边在忙活着,方父从高架子上下来,冲洗完手进屋做饭去了,晌午得吃蚕豆饭。

立夏时节正是蚕豆熟成的时候,藤上挂的荚颗颗饱满,手一捏,裹着绿壳的蚕豆跑出来,现在吃它,就是吃一口鲜。

方父把剥了壳的蚕豆放到一半,从横梁上取下吊在那里的腊肠,沾了灰,使劲搓洗一番。再改刀切成小片,每一片都暗红中带黄,表皮干硬,还会往外冒油。

这是过年前腌的,里面加了酱油,切开后酱香味浓郁,咸口不甜。

用这样的腊肠,锅里放点肥肉熬油,再加点咸腊肉增香,放腊肠炒,泡好的糯米捞出放下。加水没过米,炉灶一定要烧旺才好,等米浆噗噗冒泡后,米饭将熟时,再加蚕豆,熟了翻炒,底下还有一层锅巴。

他将饭盛在碗里,绿油油的蚕豆,酱色的米饭中裹着红里透着点黑的腊肠,香气浓郁。

盛浔爹娘出海还没回来就没有给他们盛出来,阿夏则端了碗饭出来到外头吃,这个天光照好,还不冷不热地正好。

吃这种饭,她就喜欢用勺子,一舀一大勺进嘴的满足,糯米煮出来的饭就特别绵软。蚕豆煮熟后还有点脆,最好吃的就是腊肠,不算咸,肉质特别紧实。还有小块的米锅巴,焦香硬又脆。

阿夏一碗饭全给吃光了,糯米焖出来的饭,哪管只吃了一小碗也很饱,她又不愿意坐在那里,就在院子里来回转悠。

转的方母眼睛疼,她喊,“祖宗,你别转悠了,去那老实待着。”

“噢,”阿夏也没敢不听,挪步走回到石凳上,才挨着凳子又立马站起来往屋里走,拿了一碗蛋出来。

坐在屋檐下的方母看她作妖,忍不住又问了一嘴,“你不是吃得饱了,又拿这蛋做什么?”

“我玩斗蛋呢。”

阿夏坐不住,自然要给自己找个乐子玩玩,方母也没说她,立夏斗蛋实属常见。

她拿了蛋过去,冲着一旁的盛浔招手,“来,我们玩一把斗蛋。”

盛浔也配合,不过等坐下却笑着问她,“输了这蛋你还吃得下?”

“谁说我一定会输,”阿夏很不服气,她拿出两个蛋来,又怕自己到时候真输了,就找补道:“我们输赢不论,输了也不用吃蛋。”

“合着这话都让你说去了,”方觉还不晓得她,打趣了她一句。

阿夏把蛋递给盛浔,头朝方觉那说:“大哥,你给我们看输赢。”

立夏斗蛋是有章法的,蛋也要分头尾,所谓头尖尾圆,斗时要头对头,尾对尾,要是头对着尾,那可得重来。蛋头赢的叫蛋大王,蛋尾赢的则叫蛋小王。

阿夏特意给自己选了一个摸着很硬的鸡蛋,手指半握着蛋,鸭蛋头朝盛浔这边。

等两人全准备好后,方觉喊,“撞!”

两个蛋撞在一起,只听咔嚓声,阿夏手上的蛋头撞得稀碎,她也不恼,“再来一次。”

盛浔手上劲大,就算收着力道也还是难以避免撞坏,所以第二次时,他又减轻了力道,还是把那鸭蛋撞得稀烂。

怕等会儿阿夏输多了恼羞成怒,他把自己的蛋递给她,并道:“你用我的鸭蛋试试,保管你能赢。”

阿夏半信半疑接过,果不其然再斗蛋时她就赢了,喜滋滋地觉得一定是刚才的蛋壳太软了些。

只有方觉捂着眼睛啧了声,先把鸭蛋壳给捏碎可不就是那边赢了,他这个傻妹妹呦。

玩到半下午时,盛浔回家拿了罐梅子酱过来,排骨正好方家有买,他往厨房里去时,阿夏和方觉紧跟其上。

到厨房后,方父在里头给河虾去虾线,他准备一会儿做个盐水虾,见着盛浔拿来的梅子酱,里头橙黄,浓稠又有些许果粒,不说味道光是这卖相就很好。

更何况他一闻到这酸甜的味,忍不住叫好,“这梅子酱做的不错,阿浔,你做的还是你娘做的?”

盛浔握着把刀剁排骨,听到方父问时就停下来回他,“方叔,我自己做的,您要是想要的话,那些青梅我可以帮着给熬成酱。”

“你这孩子手艺可真不错,”方父用很赞许的目光看着盛浔,寻常人家都会再接着说一番自己孩子的不是。

但他夸人就是夸人,不捧这个踩那个,又乐呵呵地道:“梅子酱我自个儿做,我那些个青梅准备明日酿点青梅酒的。你先把排骨给放到锅里。”

阿夏给灶眼里加了不少柴火,烧得锅里的水沸腾,白气四蹿。盛浔将剁好的排骨放下去焯水,扔点姜片葱段去腥。

倒热油将排骨炸到金黄,捞出来沥油,再炸一遍,炸好锅里还得再炒,黄酒、酱、糖先放。舀出两三勺梅子酱倒下,翻炒时味道就显得十分酸甜。

盛浔又往底下倒一勺水,盖上木盖焖煮收汁,盛在盘子里,排骨焦红带黄,每根上面都沾带着梅子酱,很是透亮。

他让大家都先尝一根,阿夏夹了根小的,梅子着实很香,按理说炸过又炒的排骨不管如何,吃着总会觉得稍稍油腻。

但这排骨,肉酥烂,很容易脱骨。酱汁全都进到嘴里,不觉得油,口感酸甜又颇为解腻。冬日吃还稍欠点感觉,就适合在夏日吃,清爽正好能开胃。要是配点酸梅汤,想想也不错。

阿夏的好话不要钱,“这排骨比我之前吃过的糖醋排骨还要好上许多,不算特别甜,酸得正好。”

糖醋排骨吃着也好,但是吃上几块就会觉得嘴里腻味。

“确实不错,”方觉也是对此心服口服。

盛浔很谦让,直说还做得不够好,将排骨放到一边先焖着,转头又去帮方父的忙。

不是在洗苋菜,就是帮忙收拾灶台,反正就没有停下来过,让方父和方觉对他刮目相看。

以至于晚上吃饭,盛母夫妇俩过来时,方父都忍不住夸道:“阿浔这孩子好,下午我说让他去歇着,非得帮忙。忙里忙外的,这梅子排骨烧的也好,让我都自愧不如。”

盛母瞟了坐在她旁边的盛浔,而后就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他要是在这不勤快的话,回去我都得说他。”

“孩子不用那么勤快,稍微帮点忙就已经很好了,”方母自然客套一番。

“我家是个小子,总要勤快一些不是,像阿夏这样的就很好。”

两个做娘的相互给吹捧上了,话里的意思都差明说了,听得阿夏头差点埋进碗里去。

到后面吃饭了,大家也不说话,她才松口气,夹了一筷子豌豆尖,只拿蒜炒的,油润清口。

今日方父还蒸了一条大鱼,煮盐水虾,苋菜也炒了一盘。笋也焐一大碗,都是整笋煮的,现下吃叫它健脚笋,吃了好长高,能健脚。还有咸鸭蛋,切开一半,里头蛋黄流油,满满一桌的时鲜。

吃到后头,方母还给每人舀了碗甜酒酿,只有阿夏的掺了点水,酒味有跟没有似的,她也默默吃完了这碗。

甜酒酿也吃了,外头黑下来,天上的星子高悬,一桌大人还在高谈阔论。阿夏可不想再坐着,她左右看看,就见盛浔也朝她投来目光。

她往外头指指,盛浔心领神会点点头,阿夏就猫着身子偷偷溜出去,等她站在方家大门口时,盛浔也跟了出来。

“去哪?”

他虽然知道阿夏叫他出去,但是却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不知道,”阿夏就是觉得坐在那里无趣,才想要出来透透气,至于去哪,她根本不知道,走到哪就算哪。

明月坊一打天黑以后,走在路上的人就少,大多回到自家屋里,点上一盏灯火,再熬会儿也就睡下,只有屋檐下的灯笼还闪着光亮。

风穿墙过巷,小路寂静,偶尔有几声犬吠,还有阿夏的声音,她说:“再有一段日子就要到端午了,我要去我外祖家,她那里有一大片连着的山,里头还有鹿。”

“我见到鹿的当晚就梦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鹿。”

盛浔轻笑道:“那你梦见它之后呢?”

“不告诉你。”

阿夏摇摇头,说完往前跑,裙摆和衣带都往后飘荡,影子时而甩在墙上,时而又回到地面。

盛浔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他知道阿夏会停下来等他。

果然,阿夏跑到一团光照底下,烛光打在她脸上,眉目凌凌,她笑着站在那里,说道:“盛浔,你快点呀。”

盛浔也笑,迈步走上前,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越来越近,逐渐靠在一起,从光下又走到远处。

作者有话说:

梅子排骨好吃,可以买点梅子酱自己做做看。每年到这段时候,豌豆、蚕豆、丝瓜、豇豆、四季豆等等轮番上来,每日都能见到这些吃的。

立夏习俗——《二十四节气在江南》

夏饼江鱼乌饭糕,酸梅蚕豆与樱桃,腊肉烧鹅咸鸭蛋,海狮苋菜酒酿糟——华夏风物app,浙江俗语。

引用原文的科普:

南京一带以螺蛳、河虾、鲥鱼为水三鲜,苋菜、蚕豆、豌豆糕为地三鲜,樱桃、青梅、香椿芽为树三鲜。

苏州一带地三鲜和水三鲜与南京一带所指则略有不同,地三鲜为蚕豆、蒜苗、苋菜,水三鲜为鲥鱼、刀鱼和河豚。

无锡一带的人认为地三鲜为蚕豆、苋菜和黄瓜,树三鲜为樱桃、枇杷和杏子,而水三鲜为海蛳、河豚和鲥鱼。感谢在2022-07-2418:37:02~2022-07-2518:0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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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青梅酒

出巷头,过大桥。走到街上时,酒家挂的酒旗都还没收,门前灯笼照了一地的樱桃红。

虽然立夏才将至,暑气还没来,桥栏上已经坐了不少纳凉的老大爷。里头有个穿长衫的,手持小三弦,弹起小调,坐那里来了段评弹,嗓子很亮。

“夜里梦见有金光,白日就到佛塔上,求只签子好解梦,谁料是噩梦一场——”

阿夏站在那里听了会儿,其实每年夏夜里不管过哪条路,走街上的哪座桥,都有评弹唱曲的。要是嫌唱的不过瘾,镇里有条修在荷花池里的十里回廊,可以到那边去唱,从晚唱到早,这又叫曲局。

眼见驻足的人越来越多,连小孩子都蹲在那里听得入迷,她和盛浔没有再停留,继续往前走,两人没有一直在说话。都沉默不语时,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别扭,不刻意找话聊,想说就说。

阿夏觉得这样很舒服,手从石栏上抬起拍下。偶尔低头看一眼河水,那里有铺满水面的皱月,打桥洞上头划来几艘渔船,停靠在河岸边,月夜里还能看清灯笼上的蚕字。

春船载绮罗。

她看着有不少人从船舱里抱着箱子出来,便轻声地道:“现在就能卖蚕茧了?”

盛浔也垂头去看底下的船,他说:“应该是结蚕茧早的,早点卖给茧行,价钱还要好上一些。毕竟正是用新丝的时候。”

陇水镇素来有立夏三朝开蚕党的说话,蚕党就是蚕户的别称。每年立夏过后,十里八乡的蚕户就会摇着船,带着蚕茧到茧行换银钱,一直到小满后。

茧行收完这批蚕茧,便请做丝娘来缫丝,丝车日夜不停地响,新丝一根根被缫出,成了之后就送去纺行,纺成鲜亮的布匹,轮转到布庄里头去。

也有蚕户自己缫丝的,不过自家做新丝出来的话,得要自找买家,但价钱会高上不少。所以每年到小满时,不少人都会跑到浦乡里收新丝,又有俗语道:“小满三朝卖新丝。”

阿夏虽没有养过蚕,却也知其中的不易,几个月忙活不停,只能赚两三贯银钱。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对面的茧行亮灯,门大敞着,一箱箱的茧送进铺子里,河道上还有很多的船只赶来,这段日子,茧行只会通宵达旦地开门,确保能将所有的蚕茧收下。

阿夏听见从茧行回来,穿着粗布衣衫的蚕户喜笑颜开地说。今年的新丝价又高了不少,等地里的粮也卖上价,给闺女买件夏衫,送她去绣坊,儿子能送去上学堂。

各家都有各家的安排,大家揣的不是银钱,是他们以后的日子。

两人从茧行门前离开,初夏的风时有时无,阿夏踩着酒旗晃起来的影子,踩不到就跳过去,盛浔跟在后头忍不住失笑。

一路晃到了明桥,比起之前街上桥头三两聚集听评弹的人,这里要热闹得多,毕竟大多晚上不睡的人都会跑来这里吃点东西。

哪管现下天还没怎么热,阿夏就见一个阿婆提着桶在卖凉的红豆圆子,一颗颗小小的又圆又白。边上就是卖酸梅汤的,只不过底下还没有置冰,喝起来是温热的。

要说有味道的,还数桥边上炸臭豆腐的,一锅滚油,黑而饱满的豆腐在里头翻腾,熏得大家都得捏着鼻子走。不过吃的时候又完全不觉得它臭了,只恨自己没多带张嘴。

要是吃到真臭的,又没有入味的,那得倒不少胃口。

他旁边的是个卖烤生蚝的,铁架子烤的烟旺,上头的生蚝撬开了壳,蒜末搁一大把,壳内咕嘟咕嘟冒泡,香气也完全不输给别的。要是到夏夜,过了三伏天时,那再烤上一大盘的海鲜,鲜味熏得的人都走不动道。配碗浸在冰里头的酸梅汤,那滋味才叫好。

等天再热点,凉皮凉面冰汤圆,酥肉糟鸡莲子粥,酱猪肘子香煎豆腐,糯米糕点梅菜饼,挤满了这条街,摆的摊子得从明桥头直奔西门巷尾才算能摆完。

阿夏站在那里,四处看看,只觉得颇为眼花缭乱,盛浔替她挡着过来的人,拉她走到一边问道:“想吃什么?”

“我没带钱,”阿夏刚才摸了摸袖袋,发觉自己真的没有带钱出来,一时面上有些懊恼。

“我带了,”盛浔就指着那一排的吃食问,“想吃哪个,我会付钱的。”

阿夏实在是难以抉择,最后她选了个汉子支的摊子,卖的是油炸串。

他这个摊子应当是自己做的,一边放着各种要炸的菜蔬,另外一边则是用木板隔起来,挖出个圆洞放油锅,底下置炉子,炸时的油星子也不会溅到菜上。

小摊上摆的菜有不少,诸如鱿鱼须卷、河虾、裹好粉的小酥鱼、上浆的猪里脊肉、小年糕、肉丸子等,阿夏随便选了几串,盛浔却说每种都来一样。

“你吃的完?”阿夏惊疑。

盛浔摇摇头,“吃不完带回去。”

小贩自然是盼着来这样的主顾,当即拿出盘子把所有料都夹到上面,难炸好的先放。比如小酥肉和鱿鱼须卷,只听得刺啦的声响,热油滚滚,沸腾着涌上来包裹住。

油炸的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

小贩将炸好的放到油锅上的竹架子上,让油滴落干净,再放到瓷盘上正反面都刷一层梅子酱,塞进油纸带中。

阿夏接过来,她和盛浔坐在一旁靠近巷子尾的地方吃,拿了一串外皮卷翘,皮黄的里脊肉出来,咬上一大口,里面有些许汁水,肉不发柴,尤其抹上梅子酱,口感一绝。

鱿鱼须卷反而是撒了一点点花椒粉,有韧劲之外,舌尖也有点麻。酥鱼炸的最好,本来就腌过的,炸完之后就能直接吃,不用再多加调料。里头没有刺,皮酥肉嫩。

但也只要了一份,因为这鱼确实不算很小,阿夏吃到一半时,突然想起,问道:“盛浔,这酥鱼你还吃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别人付的钱,她吃大头。

盛浔没说话,只是侧过身,低头张嘴从她手上叼走还剩下的酥鱼,一点也不嫌弃,立起身慢慢嚼完了。

阿夏默默看着他,脸色有点红,憋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少占我便宜。”

盛浔笑了一声,“我可没有,不是你问我吃不吃的。”

阿夏瞟了他一眼,没有再搭理他,吃根炸串压压自己跳的有些快的心。

这次吃完她学聪明了,立马掏出张帕子把自己嘴巴擦干净,怕抹的不干净,还擦了两遍。

看得盛浔实在觉得很好笑。

两人慢慢走回家,这个夜晚吹过来的风都是带着香味的。

转天,日头高照时阿夏才起来,楼下没有人,她打着哈欠走到灶房,锅里只有焖着的粥,桌上还有盘咸菜肉末。

她盛了碗粥,坐那里夹了一筷子咸菜,不得不说她娘腌得咸菜很爽脆,略微得咸,又没有咸到发苦的那种,跟肉末炒在一起,下粥喝。或是拿来炒饭都很好,但阿夏总觉得咸菜跟春笋丁吃时是最妙的。

慢慢喝完一碗粥,阿夏舀勺水将碗洗了,听见院子里有声响,放了碗走出去。

方父和方母正提着一桶水放在小院里,阿夏手扒在门框边问道:“爹娘,你们拿水要做什么?”

“你爹说做青梅酒,”方母直起腰身,擦了把汗回,“先把里头的青梅给洗干净先。”

上一年他们家腌的青梅酒早就没了,大伙三五不时去夹点泡好的梅子,顺带倒碗清甜醇香的酒。酿成都得三个月,喝喝不到一个半月就喝完,连方父想把青梅酒放在那里放个半年,味道再好上些都做不到。

今年他准备多泡上点,起早就和方母一起出门摘青梅了,满满两大筐,一颗颗青绿色的果子浸在水里擦洗干净。

阿夏则把青梅的果蒂给去掉,泡在里头不好看不说,还会有点发苦。青梅在腌前是不能有一点水的,所以去除果蒂的青梅都被放到圆竹匾上,趁今天日头好,把青梅晒一会儿。

时不时将圆竹匾上的青梅给翻滚一番,好让每个青梅都晾干水分,摸到完全干透了还不成,得拿几根竹签子过来,在青梅上插几个洞眼,之后泡的时候好入味。

这些活计坐下来是真累,从上午一直坐到下午才算好,方母把拿来泡青梅酒的白瓷罐晒了会儿,一点水也没有后才开始泡。

一个个青梅往罐子里装,摆放整齐后再放冰糖,一层糖一层梅。方父准备的酒是自家的米酒,顺着罐子口壁缓缓往里头倒,等差不多满过青梅后才收手。

这次的青梅多,他一共泡了五个罐子,四个放到楼梯脚下的柜子上,另外一个他自己抱回房间,藏了起来,免得都被大家给霍霍。

出来后,方父锤着腰背道:“等过几日梅子再熟些,摘点来做乌梅,等天热了后煮酸梅汤喝。”

现在的梅子还太青涩,做乌梅不算太好,得要熟些后甜一点的才好。

一下忙活到午后,再看时辰都能做晚饭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三千字的原因是,我没有找到很想写的,应季又是江南风味的美食,有些当时觉得好,写起来不好。而且限制于古代每种食物都是有时令的。所以重新翻了资料,就只写了三千@_@

大家也可以给我分享你们当地的美食,找找灵感

《送人游吴》杜荀鹤(唐)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蚕妇》宋·张俞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青梅酒做法参照《草木有趣:跟着二十四节气过日子》感谢在2022-07-2518:08:47~2022-07-2616:4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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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豆腐圆子

方父在灶房转悠了一圈又出来,将腰间的围布解下来放到一旁道:“屋里没什么菜了,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好买的。”

“你这时候过去,哪有什么好货给你剩下,”方母用筷子翻着晒在石桌上的杏脯,摇着头直接让他别买算了,家里有的对付一口。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铃铛声,阿夏原本还坐那没说话,听这声就开口说:“指定是王婆又推着她的车出来卖豆腐了,阿爹你要不去买点来,煎豆腐也好吃。”

“我可得去瞧瞧,”方父扔下一句话往外头走,开了门人都推着车走远了些,他忙给叫住。

王婆停了手,面上布满皱纹,转过头笑着问道:“大福,你这是要买点啥?”

她那个摊子上摆的全是用黄豆做的,一圆盘的油豆腐,一板还冒着热气的豆腐,用瓷盘装的千张,拿竹架子烘成的豆干,以及挂在边上的豆皮。

方父跟她寒暄了会儿,知晓她今日午后现做了几板豆腐准备到别的巷子里卖,不然早上她卖完豆腐后,午后肯定是要歇会儿的。

“那王婆,豆腐、油豆腐和千张都给我来点,回家做个豆腐圆子和面结。”

王婆手脚麻利扯出油纸袋给他装,一边上秤一边道:“巷子里还是大福你会过日子。”

拿了东西后,王婆又推着她的小车往远处走了,她都不用吆喝,大家一听这铃铛声,就晓得是来卖豆腐的。

方父拎着这一袋子东西回去,喜滋滋地道:“王婆这豆腐还是嫩豆腐,水倒是不多。家里还有点肉,剁了一半做个豆腐圆子,一半做面结正好。”

“也成,”方母手里的活没忙完,就指派阿夏,“去帮你爹烧个火。”

阿夏拍拍自己的手一起跟进去,方父先把浸在水里的肉给拿出来,三分肥七分瘦切成小块剁碎。她只能洗洗葱段,把蒜给剥皮。

看着方父剁好肉末,又捧出口底深点的盆来,肉末搁一半,整块豆腐全给放下。打个蛋,口感会更顺滑,却吃不出一点蛋味。

做豆腐圆子要想它成型,得往馅料里面放点红薯粉。不能倒太多,吃着会觉得豆腐粉味过重,一点都不鲜甜,也不能太少,太少的话豆腐等会儿煎的时候就会散架,全是渣子,色相不好。

等搁了粉后,还得放下调料,要先把盆里的嫩豆腐给抓碎,不要有大块豆腐在里头。

平铁板给烧热,倒点油,方父挖勺豆腐来,握在手里左右来回颠,给抻扁了,小小一个放在铁板上煎,刚挨到油星子四处乱溅。

他不慌不忙继续拿豆腐馅,挨个放到铁板上,等底下的火小了些,用铁铲子给翻过来。豆腐圆子原本色是白的,现在淡黄,煎得上头起一层脆皮,两面都定型后,再扑点水焖会儿。

这样煎出来的豆腐圆子,皮带点脆,吃时又觉得有点软,一口下去全是豆腐香气,混杂着肉末,很顺滑。要是等地里的西葫芦熟后,擦点瓜丝下去,那味又比前面好上不少,都是瓜香气。

当然豆腐圆子不单单煎这一种做法,还能揉成圆球放到油锅里炸。手艺好的,把豆腐圆子炸成空心的,撕开再往里面灌点拌好的汤汁,满□□汁。

也有煮的,要煮的话得把圆子给捏的紧些,免得散架,直接放到清汤锅里,加点猪油酱末葱花,这样吃起来足够清爽嫩滑。

阿夏吃完一个豆腐圆子,帮她爹把那些千张浸到水里去洗。千张倒不是用直接拿豆腐做的,而是用豆花放布上一层层浇,再放上石头榨出水来,比豆干要薄上不少。

洗完的千张还得过碱水泡会儿,把它泡软才好,不然那千张过于厚,包起来也不好把型给定住。扯出一大张来,挖上一坨的肉馅。包面结也不是随意乱包的,讲究先左右折,捏住滚一圈,多出的角塞进去,面结包得很严实。

再支口锅,清水放下,滚起再放猪油,酱油盐花,面结挨个放下拿勺子搅一搅,油豆腐也不能忘记放,再撒把葱花,煮熟就是面结汤。

这汤味吃起来很清很淡,夹只面结,咬上半口,连汤带水,千张泡的软,吃起来口感就细腻,这肉又剁得肥瘦均匀。

汤好后,方父随意炒了两个小菜,方家也可以开饭了。自从天转热,他们吃饭也不在屋子里头吃,而是把饭桌给移到后头那庭院里去,坐在亭子里吃饭。

等全家人坐定后,阿夏夹了块油豆腐,里面灌满汁水,她整个塞进嘴里,眼睛瞥到一边的黄瓜藤上,惊奇地发现瓜都冒出半截了。

她咽下后道:“阿娘,这黄瓜是不是再长段日子就能吃了?”

“还有得等呢,”方母瞟了眼,“等好了让你先摘根尝尝味。”

“看样子今年这瓜长得多,拿来泡点卤瓜不错。”

方父看着这满园的黄瓜,哪管还没有长好就打上了它们的主意,泡上一缸卤瓜,再拿些腌成酱瓜,一条条又黑又脆,和粥吃最好。

一家人边吃着饭,时不时说几句话。方觉吃了半碗后,想起什么道:“最近书院里有不少学子患风寒的,问了一遍,都是贪凉快。虽说天热了,也不能整夜开着窗,又把被子给扔了。一人染上,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可不是就把大家都给传上,不过还好,喝几贴药也就下去了。”

阿夏闻言有些心虚,她确实是不耐热,虽说现在才初夏,但她大半夜的老是觉得屋子里闷得慌,把被子踹掉,又去开窗,吹半夜的冷风。

她正埋着头默默吃饭,就见方母拍了下她,叮嘱道:“阿觉的话听见了没,要是发了高热,有你一罐子的苦药吃。”

“听见了。”

阿夏应得很不诚心,不过晚上确实没有再怎么踹被子了,但是窗户还是开着的,夜里刮的风很大,吹的她头都难受,才起来去把窗给关上。

第二日起来,她就觉得有点恹恹的,不过胃口没受影响,也没有其他症状,只觉得是昨天洗青梅的时候有点累着了。

出到院子后,方父和方母围着一个桶在清洗蚕豆,她搬把椅子坐在那里,手杵着下巴问道:“阿爹,你怎么今日还没有去帮厨?”

“地里这堆活计忙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再去,”

方父拿手反复淘洗这堆蚕豆,笑着回她,“洗了这堆蚕豆,等会儿炸点兰花豆,你太公喜欢吃这个下酒,配粥也好。”

“趁着还新鲜多做点,”方母捶捶自己的腰背,“不然到时候想吃也吃不到。”

镇上人家都很喜欢把菜蔬还新鲜的时候,就盘算着做成干菜,或是腌或是泡,藏得好留到过了季还能再吃到,一点浪费的都没有。

哪家哪户要是这段时间闲着,家里没堆上几个缸子,都得被嫌不会过日子。

方父方母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自然不能让自己闲在那里,洗刷完从地里一把把薅下来的蚕豆后。拿把小刀来,攥几粒蚕豆在手上,用刀在蚕豆上划出个十字刀口,扔到一旁的竹编箩里等它水往底下滴。

全都给划出刀口才停下,要是这不在蚕豆上划开口,等会儿被蚕衣包着的蚕豆都泡不好,翻滚一番后,抱进屋子里头。

泡兰花豆要用的油可不少,倒了不少油下去,方父看着逐渐见底的油壶,庆幸道:“还好去年冬多种了些油菜,请油坊的人榨了不少,不然就这样用油,买都得费上不少银钱。”

“那你可趁着这点油可劲泡,我都不给你换新油,省得你一日净霍霍这堆油了。”

方母给锅灶添把柴,斜了他一眼,巷子里的人家哪有他们家用油费成这般。

方父笑笑搪塞过去,可不敢再开口,等锅中油热得冒泡,小心地将蚕豆顺边给撒下,免得油溅到身上。

蚕豆一窜入油中,声音可大了,蚕衣在热油中炸开,从绿渐渐变成透棕色。原本紧闭的蚕豆也分开,从软乎到脆硬,炸的可谓是金黄酥脆。

因炸好的外形向外翻开,形似兰花,才有兰花豆这个称号。刚炸好时就吃,兰花豆还没有什么味道,只是咬下去有很脆的声响。

还得给它撒把粉,一点花椒一些盐还有旁的拌起来,全放到炸好的盆里,握住盆子两边将粉给抖抖均匀。

咸香可口,连皮都能嚼着咽下去,更别提蚕豆的那股脆劲了。方母拿个大罐子来,里面放一张油纸,从罐口伸出一大截来。

这样等会儿兰花豆倒下去,再给用油纸包紧,罐口拧上,免得受潮,白费这么多油泡出来的。

她忙活完,还想叫阿夏过来尝尝的,扭头一看,人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孩子,”方母走过去,拍拍阿夏的肩膀,“困了就上楼去睡。”

阿夏迷迷糊糊起身,她觉得真有点累,刚坐下到凳子上没多久就犯困,头一匝一匝往下点。

她说了一句,“那阿娘我先上去睡会儿,晚点吃饭你叫我。”

回到屋子里,只脱了外面的衣裳就躺到床上,头蒙在被子里,睡到半晌只觉得头痛,浑身乏力,眼皮都睁不开。

她感觉哪哪都不舒服,背上冒出不少汗,迷迷糊糊听见她娘在叫她,也没有办法应声。

外头的方母本来是过来喊她下楼吃饭的,没成想没人应她,索性歇了声,见门没关上,推了门进去。

走到她床边,看见阿夏脸色潮红,额头上的碎发都叫汗打成一绺绺的,贴在上头。方母被唬了一跳,手赶紧摸上去,还不算太烫。

松口气赶紧下楼让太婆过来瞧瞧,做接生婆的,也是有点皮毛医术在身上的。

大家连饭也不吃了,都过来瞧瞧。方父几个进去也是添乱,就站在门外等。太婆一看阿夏的脸,又摸摸她的手掌心,也放下心来,“就是冻着了,发点热汗,大福你跑一趟去外头医馆买罐汤药来。”

方父应得很快,赶紧跑出去,方觉跟在他后头一道出去。方母和太婆就给阿夏擦擦身子,等天黑以后,汤药煎好给阿夏灌下去。

她本来就吃不得苦,差点没全吐出来,不过喝下之后,没过两个时辰,人就能睁开眼睛。

方母看她醒了,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对她这场病是心知肚明,但也没在这关节上数落她。而是坐到床边拿巾子给她擦把脸,问道:“肚子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

阿夏还没清醒,嘴巴里又全是苦味,躺在那里摇摇头,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一觉睡到晌午边上,让方母连事情都做不好,时不时上来看一眼。

也不知道来了几次,见她终于清醒了,摸着额头也不烫手,面上也有了点欢喜,忙问,“睡了这般久,总饿了吧,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做。”

阿夏身子不舒服时就很不愿意说话,抱着她娘的胳膊,什么也不想吃。头好受点后,才哼哼唧唧地道:“我想吃太婆炒的红糖姜肉,要放很多红糖的。”

她以前小时候也经常生病,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基本就是些小病,吃点汤药也就好了。但以前的她可比现在要讨厌苦药得多,喝完就趴在那里干呕,吃蜜饯或是旁的糖压住都没有用,连饭都吃不下。

她太婆就会给她炒红糖姜肉,拿些老姜剁得特别特别碎,跟米粒似的。里头还会放上剁好的肉碎,不能太小了,肉先下去煸炒,再放姜炒出姜味,红糖撒一大把,盖住那种姜辣味。

吃起来甜却又不腻味,姜是甜的,肉末也是甜的,甜味自然,又开胃。小时候的阿夏很喜欢这个味道,长大后的她虽然没再怎么病过,但也十分怀念。

“你可真是跟小时候一样,每次病完就吵着要吃这个,”方母失笑,“幸亏你太婆不放心,今日上午去看完就回来了,我让她去给你做。”

阿夏点点头,看着方母出去,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床帘,打定主意以后夜里不开窗了。

她这样想着,想得入神后,方母左手拿了碗红糖姜肉上来,右手捧着碗粥,放到床边,并道:“先喝点粥,再吃别的,免得吃了想吐。”

阿夏这会儿倒很老实了,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喝了粥后,拿过炒到红润的姜末,一舀一大勺。还没吃这股香就直刺得人胃口大开,进嘴后是甜中略带着些微的辛辣,里头的肉末最好吃,姜切得太碎嚼是嚼不到的,但姜味却不会被忽略。

她也饿了快一日了,这碗红糖姜肉全都吃完,出了一脑门的汗,连背上都有不少,她觉得黏糊糊得可难受了。

方母见她好些了也就忙活别的事情,阿夏就拿着东西下去擦了把身子,觉得好了点又回到楼上来,头还有些疼。

她现下有点后悔了,这风实在是吹不得,躺了一日不想躺了,就靠在椅子上头脑放空,听见外头有敲门声,有气无力地道:“进来吧。”

也没有看是谁,听着声才知道是山桃和晓椿过来了。

“我说怎么才几日不见就病了,”山桃把带来的果子放到桌上,打量她的脸,语气调侃中又带着关切,“昨日来找你,准备出去走走,就听方姨说你病了,我们上来看了你一眼只能先回去。”

“可不是,之前还好的人就病了,”晓椿坐下来,看她气色着实不好又说:“是不是晚上又吹风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任凭她们两个如何数落,阿夏也不敢出言反驳,手撑着脑袋问,“昨日找我去哪里走走?”

“就河道口那不是河鱼正肥,都抢着去那里捞呢,三青哥两个过来问我们去不去,我们就想着叫你,谁成想你病了,也就没去成。”

山桃着实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我瞧盛浔哥是把你当亲妹妹待呢,听你病了,这脸色都变了。”

晓椿也没打趣,实话实说罢了,昨日看见他神色显得不太好,说要去捞鱼后头也没去。她边说边从果篮里头找出个又大又红的樱桃塞进阿夏手里。

阿夏握着樱桃,手半遮住脸,啥话也没说,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脸上浮起两团薄红,比樱桃还要红上一些。

两人看过她后,见她也没什么精气神,说了几句后也就回去了,只有阿夏看着那樱桃呆呆出神。

晚上她也没什么胃口,尤其又喝了一罐汤药后,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更是歇了吃饭的心思。喝了几口汤就作罢,她想歇着也没人拦。

上楼后就趴在窗前的小桌上,抬头去看天,黄昏的天色里总有橙红,又带着碎金,展开在眼前,时不时有飞鸟从半空中低飞而过。

渔船归家,鸳鸯归巢,她一看从日暮看到天黑,将头缩在臂弯里,阿夏有点困,模糊中听见底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抬起头又听了会儿才发现确实没听错,推开旁边的小门走到露台上,她低头往下看。

明月河上听着艘乌篷船,前面吊灯,停在她的窗子下面,有人站在船头,仰着头盯着她的房间瞧。

哪管天色黑,可是在一团光影下,阿夏一眼就认出那是盛浔的脸。

“你来做什么?”

阿夏趴在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神采飞扬,不过说话时又绵软无力。

盛浔仰头看她,见她精气神还行,倒是松了口气,他摆摆手,没有说话,怕对岸人家的耳朵听见,还特意来得晚些。

将船划近了点,从船头捡起根绳子,上头还吊着根木头,他握在手上,转了转直接扔到阿夏站着的露台上。

他用手示意阿夏将它拉上去,她一头雾水,还是用了点力气将绳子上绑着的东西一起拉上来。

凑到灯笼前看,是个小食盒,第一层上还有张纸。

阿夏将食盒放在自己的脚边上,把纸拿出来,对着光细看,上面写道:

昨日过来听说你病了,严不严重?我不好上来看你,只听是冻着了,心里很是关切。

我晓得你的毛病,夜里别老开着窗户睡,还没到热的时候,不要贪凉快,生病可不好受。况且,还惹人担忧。

絮絮叨叨写满了半张纸,阿夏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担忧,最后一句只差没指明了。她无意识咬着嘴巴,原本还平眉的,现下又笑起来。

她探出头冲底下站着的盛浔小声道:“等我会儿。”

说完也不觉得疲累了,拿着纸跑到屋里,翻找出笔墨,在那张纸下面回道:确实着凉了,只前日难受,现下快要大好了。还要劳烦你关切,难得见你写这么多字,像是管家公一样。

对了,食盒里装了什么?

她写完又给折好,放到露台上的小木桶里,想了想又把笔给朝上一同放进去,然后探出身慢慢地将木桶给悬放到船上。

盛浔伸手接下,他长指捏出那张纸,一看上头的话,笑了声。拿着笔挨在船舱上回,管家公也只管你一个人。

食盒里头是姜汤面,我特意做的,吃了好发汗,能快些好起来。汤药虽然很苦,但也要乖乖喝完。

怕你觉得喝了药没胃口,最后一层有我做的藕丝糖和炒米糖,喝完药就吃点,压得住味。

别开窗了,听话点。

明日晚上我再过来给你带吃的。

盛浔把写完的纸条又给放回去,阿夏见状拉上来,看见第一句话时,垂下眼眉,摸摸鼻子。她一贯觉得不自在时就会下意识摸鼻子。

她想了想,又进去拿了另外一张纸,写上三个大字,知道了!背面则又写上,夜深了,回去吧。

将纸卷成团,手伸栏杆外比划一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到船头上面。盛浔捡起来,对着光看了,现在确实夜深了,四下人家的灯火已经熄灭。他也不想再打扰阿夏,招招手。

说了句,“明日再见,好好吃饭。”

他将船往远处划去,偶尔在河上停留会儿,阿夏都还能见到他回过头,应当在看她,直到越划越远,再也看不见。

而阿夏一个人,在露台上目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面结参考—《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7-2616:49:06~2022-07-2718:2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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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姜汤面

船只渐渐远去,四下又是一片黑,连对岸人家的灯火也全都熄了,河上的水鸭也陷入深眠。

阿夏提着食盒坐回到窗前,伸手将窗户关上,移过床边上的架子灯,才捧出食盒里的面,还是温热的。

盖子盖的很严实,还拿绳线给捆起来,阿夏边笑边将绳子解开,很浓的姜味扑面而来。

这碗面的浇头很多,肉丝、蛤蜊、河虾、豆腐皮、荷包蛋、腊肠、笋丝、黄花菜,这样的一碗面也只有大过年的时候,大人才能花这么多的心思去准备一碗面。或是坐月子时,那姜汤面才有这么多的料。

说它费心,是因为做姜汤面,不是直接往锅里下姜炒,而是得先熬姜汁。选上好的老姜倒黄酒煮沸,再切片晒成干。拿口砂锅来,放点水再往里头扔姜片,花上数个时辰去熬姜汁,这样做出来的面才会有醇香的口感。

图省事把姜榨成姜汁,虽然口感也不差,但吃起来总不如上头来得好。

先炒料,再放姜汤,用镇里人家自己做的米面煮,喷香浓黄。

阿夏看着这碗如此费心思的面,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撑着脑袋不知道想啥,良久才动筷子。

面里的荷包蛋,吃起来有股姜味,不是汤渗进了蛋里,而是煎蛋的时候特意放的姜末,这又叫姜鸡蛋。可能不爱吃的人光听着就觉得怪,但对能吃姜的人来说,姜汤面里头加姜鸡蛋才够对味。

吃了蛋,再夹起一筷子黄花菜来,特别滑。这黄花菜山里头长得不多,都得爬过几个山头,才能摘一篮子。晒干后更是没多少,存在那要不是有客估摸着也舍不得吃。

豆腐皮镇上卖的很贵,一斤要半两多的价,晒干并不容易,却很补,镇里人家也只有送礼或是家人生病时才会买点来,平常吃得并不多。

可是阿夏看着碗里的豆腐皮,堆起小尖,她很慢地搅着,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也一口一口全都吃完了。汤也没剩下,不同于花椒的麻,辣椒的辣,姜汤喝起来是辛的,全喝完背上都起了层毛汗。

对着凉的人吃了很好,肚子暖和起来,只不过大晚上躺在那睡觉时,左思右想地睡不着。

阿夏侧过身胳膊拢着被子,眼神落到一旁挂着的孔明灯上,她垂下眼皮,又翻过身,拿被子盖住头。

最后掀了被子,起身下床,蹲在床边的柜子前翻找了一通,拿出自己用的画具和扇面,还有些丝线,抱着来到桌子前。

点灯开始画,盛浔喜欢绿,她就画了几株斜枝的竹子,这倒不费工夫,且楼下有太公做好的扇骨,明日起早去把它安上就好了。

最费时辰的是底下的络子,她打得很尽心,方胜状的打好后,又拿过绳线开始编,连打了数来个才收手,梅花、柳叶、象眼块等加起来总共有六个,收进旁边的绣箩里。

一听外头的鼓声,都已经到了三更天的时辰,要是这时打开窗户看一眼,天也有些蒙蒙亮了。

阿夏屋里的灯才被吹熄,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后,身子轻快不少,穿好衣裳就往楼底下跑。

方母正在那里捏寿桃,一见她下来忙将头抬起来,“今日总好受了些吧,瞧你这个劲我就晓得,好了大半。你说说你,天还没热,就来这一出,要是真热了,你只怕晚上都得跳到河里去。”

之前看她还病着就不忍心说她,见着有精神后,又忍不住数落她。

阿夏默默点头挨训,半句嘴也不敢还,等她娘自己停了嘴后,赶紧说道:“阿娘,我去木工房看看。”

说完立马脚底抹油地往边上走。

方母在她后头喊道:“你太公去桥上摆摊了,没在屋里。”

“知道了。”

阿夏又不是来找她太公的,在桌子上找到一把做好的扇骨,又拿了罐浆糊后,偷偷溜回到楼上,细细将扇面和扇骨粘牢,确定能用,才停下手。

她做完后,看到被放在一边的食盒,想起昨夜盛浔说的,拉开最后一格食盒,里面有用油纸包着很齐整的糖块,一张写了藕丝糖,另一张则写到炒米糖。

打开藕丝糖,色微白,细长条的,中间有个很长的圆洞,上头撒芝麻。要是掰开一看,断面上有数来个小圆洞,大小不一,跟切开的藕片似的,才有这个名字。

这藕丝糖,吃起来就是讲究一个甜,另外就是脆,还要酥而不碎。

阿夏嘴里叼着半截的藕丝糖,又打开另外一包炒米糖,一小块一小块给切好的,米花膨胀开全紧挨着。

她其实小时候很爱吃这一口,很久以前斜对门住的阿爷就是做炒米糖的,他每年冬日时,就会挑着担去别家收当季的糯米。

把这些糯米筛拣好,泡在水里泡个一天,再蒸米。初时阿夏以为很简单,实则要把握这个度特别难,要蒸得不黏,饭粒子颗颗分明才好,还得不软又不硬,软的出水多,硬的炒出来也硌牙齿。

拿布给垫在竹匾上,将饭一点点铺开,让日头将它给晒干,这叫做晒冬米。冬米晒好也不是完事了,要做成炒米的话,自家做不成就去得找个炒米师傅来。

要是自家能做,抓一把米放到铁锅上,底下的火得特别特别旺,烧得锅都发红,猛炒将冬米给炒成雪白的米花。

再用糖小火慢熬成糖油,倒进米花中翻炒,盛出锅到抹了油的方木盒中,垫上油纸,握根擀面杖给压实,放凉再切。

吃着甜,嚼着脆,咽到嘴里又松软。对门阿爷做的就是炒米糖,只放糖,其他什么也不放。盛浔这里还放了不少花生仁和核桃,吃的时候又多几分味道。

她明明吃的是糖,嚼着是甜味,可莫名的心情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阿夏含着糖,看向窗外的河水,她有些不知道,这份心意到底该怎么回应。

有的东西就算没挑明,瞎子也能看出来了,她杵着脑袋叹气。

趴在那里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索性下楼帮她娘捏寿桃去了,也听了一下午她娘的念叨,已经学会随意点头,胡乱应声,左耳进右耳出。

正好方父从外头回来,看见阿夏时愣了一下,又满脸带笑,“看来是好了,我这个人也真是的,还想着你今晚也没胃口,对付点算了。这会儿去买肉也没什么好的了。”

“刚好就给她吃肉,你听听这话,”方母斜了他一眼,扭过头将包好的寿桃放在砧板上。

方父也不恼,“我这不是想着做个黄酒炖肉给阿夏补补,今晚随便吃点得了,我明日一大早就去买。”

“买什么?”方觉报了一堆书走进来,他边将书放下边问,回头看到阿夏坐在那里,去边上洗手还问了一句,“阿夏,还难受吗?”

走回来翻出一盒蜜饯递给她,“吃苦药可不好受,我绕道去陈家蜜饯铺子给你买的。”

“我就爱吃他家的。”

里面各样的蜜饯都有,阿夏捏了根冬瓜糖嚼着,听他们在那里聊,晚上吃的也都是清淡口的菜。

吃完没多久,阿夏找了个说辞上楼。方母还在后头纳闷,原先不出去逛几圈都难受,今日天才刚黑下来,就这么老实地上去了,想想都叫人觉得狐疑,不过也没管她。

阿夏回到楼上就把门给锁了,坐在窗前坐了会儿,后头又挪步走到露台上等着,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够矜持。挪回到窗前,趴在那里漫无目的地玩着络子,偶尔抬起头往外头瞟一眼,有点坐立难安。

直到下面响起盛浔的声音,她才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将自己捏在手心揉搓许久的纸团扔到船上去,见到扔准了,而后跑进去屋里头去。

盛浔还正想把绳子给挥上去,一见阿夏扔了一团纸下来,捡起来发现上头写的是,去明月河那边等我。

他哑然,再一瞧上头人影都没了,只能划着船往前游。

另一边阿夏拿上东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贴着墙慢慢挪过去,索性她爹娘已经睡下,才能让她顺利走出门。

明月坊也一片寂静,路上人影都没有,偶尔有几家亮灯的,阿夏一路走过去,快走到的时候,她看见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个人,身形高大。

哪怕只有模糊的光影,她都能认出来那是盛浔。

阿夏拎着食盒,脚步却快了起来,一开始是雀跃的,后面就带着点小跑,手拎着裙摆跑到了盛浔面前。

仰起头看他,笑道:“不是叫你在岸边等我吗?”

盛浔在微光下打量她的脸,没回话,而是伸手捧住她的脸,低低地道:“瘦了点。”

“你怎么跟我爹说的一样,”阿夏抬眼看他,煞风景最在行。

盛浔捏捏她的脸,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上提的食盒,声音带着点笑,“关切你的人才会关心你瘦不瘦。”

“劳驾关切。”阿夏回他。

“分内之事。”

盛浔的回话更直接,让阿夏都不知道接什么,拿眼睛瞟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往右边走,盛浔也往右,她往左,盛浔也往左。

弄得阿夏哭笑不得,“你别学我走路。”

盛浔还有只手空着,直接揽过她的肩膀,把她往船上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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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樱桃煎

这时候的明月河很是静谧,泊着几艘乌篷船,偶有几声蛙鸣,似远似近。

船舱内,阿夏弯腰将自己放在食盒中的折扇取出,本来心底还存着几分不自在,全叫刚才盛浔的话给折腾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把折扇往桌案上一放,络子摆旁边,捋直下裙坐到椅凳上。手指抠着桌沿道:“昨日吃了你送来的姜汤面,好了大半。”

察觉到旁边盛浔的眼神,她就故意避开不看,把话给说完,“老是收你的东西,心里难安。想不出什么好送的,索性就做了把折扇,打了几个络子来。”

“全都是我自个儿做的噢,礼轻情意重。”

最后说的那句话,语气上扬,只差没双手环胸,挑明着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盛浔挑起那个络子凑近细看,一边还附和她的话,“对,礼轻,情、意、重,你的情意我已经看到了。”

他摩挲着手上拿的络子,突地站起来,罩下来的黑影把阿夏给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他,却见盛浔捏着那络子在腰间的系带上比划来比划去,抬起头询问,“你说这络子挂在这里,是不是要好看些。”

他透露出一丝不确信。

“这是挂在折扇上的,不过挂在腰间也成,”阿夏歪着头看他,哪管有烛火,可在船舱中照旧显得不甚明亮,她只能半俯下身子,手指点点他腰间靠右的位置。

“挂在这里就很不错。”

她说完就准备将收缩回来,被盛浔握住,他说:“我不知道是哪里,阿夏你帮我。”

阿夏确定以及肯定,他就是在装傻。但鬼使神差地也没有拒绝,而是道:“你凑近点,站得太远我不好系。”

盛浔闻言往前走了几步,阿夏拿过络子,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腰带间穿过。络子塞进去,底下流苏从孔洞间穿过,她正调整,就觉得顶上一直有人在动她的头发。

嘟囔道:“盛浔你别摸我的头发。”

系好以后她拍拍手,直起腰背,一副邀功的模样,“怎么样,我绑的还成吧。”

“绑的特别好,”盛浔夸赞,手指抚摸着络子,烛火跳到他的脸上,哪管他没有笑出声,可笑从弯起的眼睫一路爬到上翘的嘴角。

其实盛浔平日的笑都很浅淡,他的脸上更多的是沉稳。但今晚,阿夏却难得看见他那么明显的欢喜,从老成也透出点少年意气。

阿夏支着脑袋,语气带笑地问他,“要这么高兴吗?”

“很高兴,”盛浔拉开木凳坐下来,一只手却还放在腰间,他浅笑,“你每次送我东西,我都很高兴,上到一幅画,下到一个小物件。”

他比较好满足。

“那我上次给你做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的,”阿夏凝眉瞧他,嘴里怪声怪气的,“你说什么,让我以后可别下厨了,对你我都好。”

她故意哼了声,“那也是我的心意啊。”

虽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一茬,像是说玩笑话说出了口。

盛浔正在打开折扇,闻言无奈,“我说你记仇你还不信,我最后可是吃完了的。”

他想起那面的味道,折回扇子,“不过你日后要是还想做,那我就只能舍命奉陪了。”

“什么叫舍命奉陪啊,”阿夏忍不住握起拳头锤了他一下,语气愤愤,想收回时又被盛浔拉住。

她拽不回来,一时也存着想跟他较劲的心思,又使了点力气,结果倒被人给拉过去,刚好趴在他的膝盖。

阿夏甩甩脑袋,将头抬起,正欲讨伐盛浔,抬头后对上他正低下的头,和极为专注的眼神,两人近到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此时只有蜡烛的灯芯燃烧时不时迸出的声响,所有的蝉鸣蛙语,水声河流上穿行而过的风吼,都从阿夏的耳朵里消失。

她能听见自己衣衫底下的心跳,能听见手指从布料上摩挲划过的声音。

还能那么清楚地看见,盛浔的眼神。

忍不住回过头,扒着桌角站起来,阿夏的上牙磕到下牙,说话时也有点磕磕绊绊,“你说,那个,对食盒,你今日不是说要带东西给我的吗。”

一句话好半天才被她给整明白。

盛浔有点失望,收回自己伸出的手,不过瞧她惊慌的样子,也没有再动手。

从一旁的春凳上拿出个食盒,心照不宣地跳过刚才的事情。

慢慢抽出格子,他说:“想你今日应当有胃口吃了,没做旁的,大半夜吃东西不好。院子里的樱桃还剩下不少,就给你做了两罐樱桃煎,每日吃点的话,能吃不少时候。”

他把白瓷罐打开,里头飘出一股甜香,那罐子里的樱桃小小一粒,色暗红。现下大晚上的看不太清,要是白日时,被白瓷衬着,那樱桃煎的颜色要好上不少。

阿夏见他没说旁的,缓了口气,她捏了一粒尝尝。樱桃煎她吃过不少,往年那邻舍送来的樱桃吃不完,烂是决计不可能叫它烂的,都会做成樱桃煎。

煎不是用油炸,而是做成蜜饯那般,也着实简便,取些之前做好的话梅,放到水里煮,再加上樱桃一起熬煮。

煮的差不多,樱桃有些瘪了,就捞出来把核给去了再煮,软得不成型,挨个夹出来放到油纸上晒个一两日。

加过话梅水煮过的,吃起来就不会显得那般甜,有点酸,细品又是回咸的,比单纯的甜腻口感要丰富得多。

阿夏是很喜欢这个口感的,还想再拿一个时,盛浔将瓷盖给盖上,他解释道:“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甜的,明日再吃。天也晚了,我送你回家去。”

不过说完,又凑近叮嘱阿夏,“下次可别这样了,路上都没人走,就算你不怕也叫人担忧是不是。”

阿夏点头点的特别快,平日她是从来没有这般做过的,也只有今晚算是鬼迷心窍了。

她有点想叹气,明明春日都走了,连个尾巴都没留下,怎么就叫人思春呢。

原本她过来时,还能听见几声犬吠,现下和盛浔一同走在明月坊里,只有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灯笼摇晃,光影也跟着摇,阿夏侧过头去看,盛浔就看她,没有说话。

不过等走到了她家大门口,盛浔把罐子递给她,只说:“早点睡,别再打络子了,伤眼睛。”

“嗯,那你路上划慢点。”

“好,我等你进去再走。”

阿夏听了这话,当即推开门就进去了,半合上门,但她弯下身子,扒着门缝出声,“明天别来了,睡个好觉。”

盛浔也学她的样子回,“知道了,做个好梦。”

两人都笑了起来,撞在墙上,散落到地面。

在这个夜里,在此后的每一个夜里,深眠,好梦。

隔日。

每到夏日时,天总亮得格外早,那些早点摊子在这时,推着车从巷子里吆喝着经过。

阿夏一脸惺忪地打开大门,她喊停在对面的小贩,“张叔,给我来六根糖糕。”

“阿夏呀,等叔一会儿啊,”张叔是个中年汉子,人清瘦,说话也和气,把炸好的糖糕给了小孩后,才扭头过来跟她说话。

他推着车过来,车上一口大油锅还在滋滋冒气,旁边的木盆里是发好的面,还有熬好的糖酥。

张叔掀开上面的布,从面团上取出几个小剂子,边搓边憨厚地笑道:“怎么今日是你来买了,你爹娘出去做事了?”

“没呢,今早我三姑不是送来两大筐的青梅,熟着呢,吃不完趁着天好,准备做点乌梅,还有梅子醋。起早在那里头忙活,没做饭,我听着声就出来买点。”

阿夏看着张叔的动作,回着他的话。

“做乌梅是得好一阵忙活,”张叔把搓圆的长面团给压扁,擀薄切小段,抹上糖酥,扔到油锅里。

他候在油锅前,边拿长筷子翻面,边道:“今年青梅长得多,我和你婶子前些日子也忙。把那些青梅腌的腌,泡的泡,可算忙好了。”

“忙过这段日子,也就清闲些了。”

阿夏有一搭没一搭回话,原本油锅里放下去扁扁的糖糕,此时变得金黄,里头很鼓。外形跟油条有点类似,不过是被折断的油条,两头各朝一边,炸好后中间颜色深,不细看真就像块五花肉。

刚出锅的糖糕很烫,要是掰开酥脆的外壳,里面是蜂窝似的白面心,很软,吃到嘴里泛甜,但阿夏最喜欢吃的是包着的糖酥,是用麦芽糖加红糖还有面粉炒的,黏黏糊糊,炸出来挨在糕点里,一圈的糖,吃着的时候可甜了。

阿夏接过张叔给的糖糕,看他给油锅盖上盖,很慢地推着车往前,吆喝道“炸糖糕哎——”,等有人要买时,才会停下来炸起他的糖糕。

她拿着糖糕走回家里,方父和方母把洗完的青梅装到大缸里,接过她给的糖糕,坐在矮凳上边吃边挑拣烂掉的。

方母嚼了一口糖糕,咽下后道:“阿夏,今日家里给你看着,我们等会儿拿上这青梅去上你七婆家里走一趟,这没有灶还真做不了。”

“成,”阿夏点点头,至于方母说的七婆就住在他们家后院边上,她家里年年收青梅做乌梅,每年一入夏,七婆那些个儿子儿媳就拎着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乌梅。更多的是卖给药馆,也是笔不小的进账。

所以她家有专门的火炕和烘灶,平日大家请她烘青梅时,都是用的灶,跟家里不太一样,这灶外头黄泥糊的,里头是竹子撑着,上头压着竹帘。

烤的时候,灶眼中放松柴烧,青梅铺在竹帘子上,铺的要平整,等好后再盖一层,大火烧几个时辰。再转小火,得要有人从早盯到晚,第二日时,烤到干瘪发黑的,摸着没有水先拣出来,剩余的还得再烤,费时又费力。

这样烤出来的乌梅有股烟熏火燎的味,但功效不错,去暑止咳,保存得好还能吃上不少年。所以每隔个一两年,方母就会请七婆帮忙烘上一炉。

等吃完糖糕后,太公和方觉帮着他们把青梅都给搬到七婆家里,转眼留下阿夏一个人守在家里。

她从柜子里取出猫食和狗食来,门边上有三只瓷碗,两只白,一只黄,她挨个盛了一点,冲屋子里喊了声,“开饭啦。”

远远地就能听见从里头的长过道上传来汪呜喵喵的叫声,不多时,小圆子第一个跑来,嗖地跳过门槛,而汤圆只能踩在年糕背上,伸出爪子扒拉着门槛爬下来,凑到自己的小碗前埋头大吃。

“哎呀别急别急。”

阿夏拎起汤圆的脖子,把它放远点,不然叫那两只胖团子给挤扁了。

她这日给花洒洒水,院子扫一扫,把屋子里的被褥全都拆出来晒在露台上,还洗了不少鞋子。

总算让她熬到半下午,坐在院子里左等右等才把她爹给盼回来,方父舀起一勺水冲自己的手,抹了把脸。

“你娘还在那里守着,我回来做点黄酒炖肉,给你补补身子,”方父属实是被热到了,他扇着风,还道:“你那个七婆哟,钱也不收,幸亏今日肉买得多。多做一些,拿过去给他们尝尝,等会儿请你韩爷爷也来吃点,你太公盼着他来唠嗑呢。”

“那得煮不少,”阿夏附和道,一面跟着进去,看她爹把一大块五花肉从水盆里捞出来。

黄酒炖肉好吃的关键其一是肉肥瘦都得有,全肥的话一口咬下爆油,全瘦的哪怕炖熟了吃着都觉得柴,塞牙。

其二是黄酒得要好,镇上的黄酒是冬酿酒,顾名思义就是在冬日酿造的,夏做酒曲,到立冬酿酒,压榨再煎酒,能做这些的都是老手艺的师傅了,得他们看色尝味,才能糊泥封坛,等到来年再开坛。

所以这样的黄酒色泽透亮,喝起来风味甘甜,直接当料酒或是在冬日拿温酒注子温些酒啜饮。

但用来做黄酒炖肉也不错,砂锅里倒一半多的黄酒,倒入汆好的肉,放冰糖小火慢炖。

煮出来的肉是甜的,又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软烂,要是吃到有带骨头的,咬到上头带的一点脆骨时,那肉最好吃。

阿夏平日都是只吃肉,不喝酒,这酒味很浓,她喝完就得醉的早早躺到床上睡觉去。

酒炖好的时候,阿夏的晚饭都吃完了,坐在那闻着屋子里的酒香气,方父给每个人都舀了一大碗,再把剩下的全都给端出去。

阿夏搬把椅子坐在后院,手里捧着碗黄酒炖肉,方觉坐在她的边上,而亭子里,太公和韩爷爷小辍口酒,在那里聊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事情。

太婆坐不住,端着碗从亭子又走到门边上,最后开了门出去七婆家里看看。

从黄昏到灯火遍地也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黄酒和樱桃煎参考华夏风物app,乌梅参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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