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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人家 朽月十五 23617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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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白斩鸡

很早以前,阿夏是没有想过大哥会那么快定亲的,连他定亲后阿夏都还不明白,才将去书院没几个月,人家先生就肯将姑娘托付给他。

不过她后来瞧到还没过门的嫂子,觉得还是她大哥占便宜了,毕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生得又标志,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阿夏每每看到南溪,总会觉得她大哥不解风情,现下挽着她的手,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低声地道:“南溪姐,你可莫怪,今日我是随大哥出来的,也不晓得你过来,要是知道,我大哥一定早早站在那里相迎。”

“你怎么一段时日不见,也变得促狭了,”南溪伸手轻轻点了她一下,脸颊渐渐抹上两团薄红,又不好意思回头看。

“我说的是实话。”

阿夏笑眯眯地道,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家哥哥,要是真的不在意,根本就不会同意定亲,他心里自是欢喜得很。

“小阿夏,”南溪的声音跟缓缓的水声那般轻柔,“你再说这些,我就,”

“就怎么样?”

“拿块糕点堵住你的嘴。”

南溪这句话一出口,阿夏笑出声,确实拿什么堵她的嘴都不好使,得拿吃食来堵才管用。

两个人笑闹,方觉和盛浔默默跟在后头,然后方觉贴近他道:“你今日总不可能是来换东西的吧?”

“大哥有话直说。”

盛浔回他,东西都没拿,还有什么好换的。

方觉手抵在嘴边咳嗽一声,“今日我可以勉为其难同意你和阿夏两个人逛逛。”

他特地在两个人上头加了重音。

“大哥你这个勉为其难说得一点都不够诚心,我觉得我们几个人一起也不错。”

盛浔不接他的招,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方觉看了他一眼,加码,“你要今日不同意,明日新火节,我瞧阿夏应当会跟我爹娘一道出门去,至于你——”

盛浔听出了他言外的威胁之意,当即笑道:“成交。还望大哥说话算话。”

“读书人,不信口开河。”

方觉挤出一句话来。

前头阿夏还在和南溪聊着,盛浔从一侧走过去,拉住阿夏的袖子,并道:“我突然想起,上次你东西还没跟我换。”

“那要在家里换呀。”

阿夏不明所以,停住脚步。

盛浔边说边拉着她往旁边走,“对啊,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哎,盛浔,”阿夏又不想叫他哥了,“你说就说,干嘛拉我走啊,我还想跟南溪姐再多说几句呢。”

她边说边回头,她的好大哥已经把人给拐到前面去了,混到人潮再也看不见。

阿夏又不傻,她此时真想感慨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她环抱着双臂,默默往前走,盛浔凑到她旁边,边走边侧过头看她,小声地问,“生气了?”

“我、没、有,”阿夏看也没看他,一字一句地说。

“真生气了。”

盛浔看她气鼓鼓的脸,这四个字在唇边轻念,觉得有点难以下手。

“都怪我,不该一直拉你走的。”

他认错很快。

阿夏放下自己的手,瞥了他一眼,哼了声。

“要不我们上前追他们去?”

“我真的不傻,”阿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她也不是真气,就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她心里不太能藏得住事情,有话就直问了,“是不是以后你有嫂子了,也要这样支开我?”

当然她对她哥这个做法无可无不可,毕竟真跟她这样说了,也许她还没有眼力见。但换到盛浔身上,还是会有点难受。

“当然不会,支开你我跟谁一起。”

盛浔想也没想直接回了这句,支开她留自己一个人吗?

“跟嫂子一起啊。”

阿夏没理解这句话,还仰着头瞧他。盛浔当真无言,“我们不聊这个,看看你有没有要换的东西。”

“我的东西全都换给那些学子了,没带东西出来。”阿夏原本还想说的话打散,顺着他说的往下说。

“夏日里要用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大差不差,”阿夏看着那些东西道:“反正该换的我娘都会换,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好换的。”

她还是喜欢看热闹,再说当真好的东西也不会轮到她去换。

“我知道个地方,跟我来。”

盛浔一直没放开她的衣袖,走在一边领着阿夏往小道上边,左拐右拐从书院那条路出来,尽头是一座低矮的瓦屋,不过里外边都很干净整洁。

屋檐底下挂着不少竹篮子,门口摆着个花架,几株牡丹,木门半掩着,盛浔上去敲门。

门内很快出来个老太太开门,她头发花白,面容和蔼可亲,看到盛浔忙上前来,“阿浔你今日怎么来了?”

“四婆,今日不是说来送春会换物的。四公编的席子不错,我带阿夏过来换。”

盛浔赶紧走上去扶着四婆的手,她腿脚不好。四婆笑着拍拍他的手,“还换什么,直接拿两张走就是了。”

“那不成,诺,我今日出门也没有什么好换的,这个给四婆你。”盛浔从衣兜里掏出个木盒子,放到四婆手上。

她颤颤巍巍打开一看,是个老大的珠子,到珠行里去卖都能换个四五两银子。

“这可不能要,”四婆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就想要还给他。

“我拿两张席子走,剩下的给嫂子和成子几个买点好东西。”

盛浔把盒子往四婆手上推,又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四婆叹口气,也没有再推拒,说给他们到里面把老头子给叫出来。

“四婆?”

阿夏在一旁有点好奇,她对盛浔绝大部分的亲戚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四婆她还真不认识。

“是之前跟船时候一个船工阿叔的娘,我叫她四婆。”

盛浔有事惯常都别憋着,很少把糟心事往外说,跟阿夏倒是嘴没那么硬,“他儿子在船上出了点事,四公清高,也不接银子,左想右想后就干脆拿珠子来换,反正自己捞上来,也不算很值钱。”

其实这事出的也挺大,去年他跟船那趟,船到半路遇上风雨天,风向把握不好直接撞到礁石上,那船工用桨抵着,结果撞到根本不能干重活,也从船上退了下来,没收多少银子。

“啊,”阿夏有点惊讶,“那我们应当拿些东西来换的。”

“不用,四公这人有傲骨,他宁肯背着东西去很远的地方卖,都不愿意换。”

盛浔对这么个固执的老人家也是无奈。

还不待阿夏说什么,里头走出个老头,身子干瘦眼神却很犀利,手里拿着木盒子就冲过来,嘴里还道:“你小子,来就来,别拿这些东西过来,当年接了银子这事也两清了。”

“四公,别急着还我。这是我拿来换席子的,再给我两只白斩鸡。剩下的也不是给四公你的,这卖了的钱送成子去书院。这珠子不是我一个人要给的,大家说成子岁数大了,旁的是没有办法帮了,送孩子去书院还是成的。”

最后一句话直接打中四公的软肋,现下确实是需要银钱的时候。他长舒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道:“进来吧,看看有什么席子要挑的,”

声音加重点,“老婆子,给他们捞两只白斩鸡上来。”

盛浔跟在后头悄悄跟阿夏说:“四公家的白斩鸡还是很不错的,到时候你带只回去。”

“给我做什么,我又没出银子。”

阿夏觉得老是收他的东西也不太好。

“收买你。”

盛浔只说了这三个字。

“什么收买我,”阿夏一头雾水,“而且我也不用收买,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了。该帮的我都会帮你。”

“就是想让你帮忙问问大哥,快十岁的孩子能不能进到他教的课舍中。”

盛浔在这之前已经找过成子了,孩子很想要去书院,总不能白白耽搁到下一年,书院一般都是元旦末后招学子,现下已经晚了。

“唔,这事有点难办,你等我回去问问再说。”

阿夏说的难办,是因为书院一般招的学子都是年龄相近的,这样哪管没有开蒙,上的课业都是从头开始。

现下方觉那个课舍教的东西不少,一天都没上过的肯定是跟不上的,进去后学也费劲。

“办不到就算,不用太放到心上。”

盛浔其实也就是脱口一说,免得她接过东西心里有负担。

“难得你请我做事,”阿夏很认真,“我总得帮忙。”

每次都承盛浔的好意,她好像也真的没有怎么对他好过,白吃白喝的,阿夏忍不住想要捂脸。

“成,那我就托付给你了。”

阿夏看他,总觉得他说话怪怪的,一时也没察觉到哪里怪,也就没当回事,走到屋里去。

屋子也不大,但是很干净,一个很大的灶台,灶眼里的柴蓬蓬地燃着,木锅盖底下热气不停往上冒。

四婆做惯了白斩鸡,水沸到一定时候,掀起盖子,白气全糊到脸上也不会闭眼,用竹爪篱捞出整鸡来,放到一旁大桶冷水中,滋啦的声响渐息,再捞出来,皮是脆的,肉是嫩的。

阿夏吃过不少白斩鸡,知道四婆用的鸡好,应当是自家养的走地鸡,又称三黄鸡,皮黄,嘴黄,脚黄,此乃三黄。

这样的鸡用来做白斩鸡最合适不过,煮后立马过冷水,到案板上剁开。有爱吃这口的,肉不要煮的老,剁开鸡肉时要见血水,只觉得这样蘸料最为好吃。

阿夏是吃不惯这口的,她顶多能接受鸡肉里带点血丝。

“阿浔,你要的两只我给装好了,”四婆笑得满脸皱纹横生,“那个小囡和阿浔快来尝尝,阿婆做的白斩鸡味道还是可以的。”

“我最喜欢吃白斩鸡了,阿婆我尝一块。”

阿夏笑得很甜,她接过筷子直接夹了一小块鸡肉,皮是白里透黄的,肉上微微泛着点粉。四婆卖这个也卖了好些年,调的酱料也相当有分寸,一点酱油、麻油和醋等拌在一起。

稍稍蘸一点,入口咸香,皮还带着冷意,又紧实,很耐嚼,肉是嫩的,沾到点酱料就带着味,骨头很软。

这样的白斩鸡最适合夏日时吃,阿夏她爹做时,还会特意买点冰来给它镇一会儿,整鸡都是凉的,吃着别提多爽快了。

她慢慢嚼完了这块鸡肉,午食吃着还饱,也没有再多吃。和四婆聊着,也知道了盛浔只要在家就会偶尔过来看他们,做点活,问问她儿子的状况,也不送钱,只是每次都会拿点东西给小孩,或者帮忙解决些问题。

让她儿子哪管现在成了半个废人,也因着他的举动,心里没了什么怨气,振作起来和妻子孩子出去支摊了。

阿夏听着好似第一次了解盛浔,除了哥哥身份外的盛浔和他所做过的事情。

等盛浔拿了席子从四婆家里出来,阿夏忍不住喊了句:“哥。”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觉得你还挺不容易。”

阿夏说的很认真,她还认为自己太过于无所事事。

盛浔有点沉默,而后他说:“怪不得你们是兄妹,说的话都一样。”

没头没脑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们兄妹心有灵犀。”

阿夏听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她轻轻哼了声,没理会他的言语。

拿过那包白斩鸡,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惹得盛浔还在后头笑她。

不过回过家后,她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连方觉之前和南溪姐偷溜的事情也没准备算账。

“大哥。”

“哎,”方觉捧着茶盏应得有点心虚。

阿夏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两只眼睛盯着他,“你说,你们课舍今年还能不能招一个十岁左右,还没有开蒙的小孩。”

他嘴里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当然不成。”

岁数大,又没开蒙,这不是在玩闹吗。

“怎么不成呀?”

阿夏拽着他胳膊,睁大眼睛看他,“大哥,你再想想办法,能不能让他进书院。”

“谁求到你头上了?”方觉想也不用想,“盛浔是不是?”

这小子还挺能找事的。

“盛浔哥难得请我帮一件事情,我之前承了他那么多好,是不是得帮着人家。”

阿夏说得义正言辞。

“得嘞,你哥我对你好不好,也没见你这般上心。”

方觉嘴里泛着一股醋味,“别撅着个嘴了,我帮你。不能到我的课舍里来,今年有个先生带的课舍教得慢,我明日去问问,一准能去的。省得你一日日老挂心别人。”

“那你呢?”阿夏反驳他,“南溪姐你不挂心啦?”

“嘿,我们两个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阿夏问。

方觉停了嘴,半点不想点破她,要是盛浔自个儿能把他这妹妹说开窍,以后他是决计不会拦着这小子的。

“不一样就是,你嫂子,”方觉一时顺口,又匆匆改口,“你南溪姐明日会来家里吃饭。”

“大哥,你今日出去还是干了件事情的。”

阿夏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转头进去就宣扬道:“娘,明日南溪姐到家里来吃饭了。”

“什么?”

从灶房齐刷刷探出几个脑袋。

作者有话说:

拖延症好不了了,捶地●)o(●,所以之前红包发了双份←_←,如果有没收到的,那跟我说一下,晋江又出岔子了。

白斩鸡参考来自《上海老味道》和《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在白斩鸡里吃到血水我是不能忍受的,其实在生活当中,有很多美食我都吃不下去,举个例子,比如活珠子和旺鸡蛋,我吃到这个真的会当场扔回去。(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仅代表个人想法)感谢在2022-07-1420:06:57~2022-07-1520:2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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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酥鱼

听闻阿夏的话后,方母赶紧把手在围布上擦了擦,边擦边道:“阿觉你也是,这件事怎么不早点讲,小溪要过来应当提前去买些菜蔬的。”

“别急别急,”方父宽慰着她,“我明日一早去买些肉和菜,保准置办得体面。”

总不能让未过门的儿媳觉得他们怠慢了自己。

太婆也说,语气略微有点急促,“要不我现下去跟边上的肉户说一声,定些肉来。”

“爹娘,”方觉从旁边的厅堂里走过来,补了句,“小溪喜欢吃酥鱼,明日炸点酥鱼就成。”

“刚好我也想吃,阿爹,多炸点。”

阿夏挨着方觉的背,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赶紧表达自己的想法。

“忘不了你的,”方母看了她一眼,“你这一天到晚净想着吃了。”

阿夏也没反驳,毕竟她娘说的是真话。等晚间吃了饭,她拿着席子回到自己的房里,点一盏烛火。

撑开支摘窗,明月河上的晚风飘进来,对岸的人家屋子间间亮堂,偶尔或有妇人出来,从河里捞一桶春水。每年谷雨前后,因气候逐渐变暖,春水从寒到温,所以这时候的水又被称为桃花水,洗完可避其灾祸。

小孩拿着碎石头往下扔,听得一阵水花声就咯咯笑,把贴在墙边小憩的鸳鸯惊得扑扑翅膀,游向更深的黑夜,埋头啄羽毛。

阿夏站在外头的露台上看了会儿,而后将屋檐底下的竹编灯笼点起,地上便有了斑驳的光影。

她回到屋子里搬出画具,坐到窗前的桌子旁,拿剪子将黄纸裁成方正的小张,用来做谷雨贴。

这也算是陇水镇每年到谷雨前就会做的事情,在黄纸上画神符或是钟馗、神鸡等,于谷雨当日贴上,则能避五毒纳吉。

往年阿夏都是揣上一把铜子直接到巷口的小铺里,去买上几贴。今日她倒花上心思准备自己画,也不为送自己,准备多画点留下一些,旁的都给盛浔。

实在是她觉得总收人家东西,也难以心安理得,总要送点什么才好,有来有往。

她拿朱砂慢慢描轮廓,不多时一只神采奕奕的雄鸡跃然纸上。阿夏颇为满意,觉得自己也不是一日日完全不干事情,至少在丹青上还有的用。

说到丹青上,方父方母对哪个孩子都不偏,早先年方觉进书院,后来有了阿夏,他们就寻摸着阿夏也应当学点啥才好。

本来是带着她去学古琴古筝或琵琶,要么是刺绣等,好歹日后也算有门出路。就是没想到阿夏在乐器上头一点天赋都没有,弹过没一天,方母就死了心把她带回来。

不过倒是发现在丹青上头还算明白些,当夜就去找镇上专教丹青的先生来,比照方觉进学堂的时间,阿夏在那里也学了好些年。

丹青先生严厉,所以才能把阿夏这种时不时懒散的性子给逼起来,以至于她看到现在自己的丹青,都由衷感恩先生,不过那小老头早就不教回村里隐居去了。

她画到从窗前都能看见越来越低的月亮,才慢吞吞收了手,准备缩在被褥里睡个好觉,不过这时的杜鹃最为兴盛,夜啼还能从窗户缝里透进来。

转日风吹窗棂响,阿夏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走到露台上,明月河两边浮着一层浮萍,从河道飘下来的,还能见到沾水的柳絮。

大清晨的天,能听见从远山传来的“布谷”“布谷”的鸟叫,河流上泛着数艘乌篷船,船头船尾有不少竹篓,春茶满筐。

每年到谷雨,阿夏都能见到这样的场景,要是在王家庄时,能见到满山的茶园,大家天还没亮就套着茶篓去摘茶叶,若碰到桑树,上头还有不少戴胜鸟,此乃春末夏初之景。

等阿夏完全清醒后下楼,底下堆着几个高矮不一的箩筐,方母正弯腰拾掇,她绕到前面问,“阿娘,这些是谁送来的?”

“还能是谁送的,”方母挑拣着一把香椿头,想也不想地回,“你外祖母大早托人跟船送来的,今年谷雨的茶叶好,香椿也好,三更天去摘了匆匆送来。”

她忍不住埋怨,“你说年纪都这么大了,大半夜还打着灯笼去摘茶,要是出点事情,呸呸呸。”

方母连忙吐掉这句话,叹口气直起腰来,“算了,老两口一根筋的也说不听。等会儿把这春茶给收拾好,今日你小溪姐过来,晌午后可不能出门,帮着一起做些事情。”

阿夏连忙点头应下,不敢在今日触她娘的眉头,吃了早食揣上一兜子的谷雨贴往外头盛家走。

青砖小道上路过的人要么肩挑着两个竹扁箩,要么手里挽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的全是春茶,或是香椿,也有刚去山上采的南烛叶子。

整条道都充满“乱糟糟”的香气,阿夏闻着夹杂的味道,从桥上走过,还没到就看见盛浔家的门大开。

她走过去时,盛母已经搬着东西朝另一边走去,探头往院子里一看,盛浔还在规整东西。

“阿夏,来做什么?”

阿夏准备悄悄进去,就听见盛浔低哑的声音响起,明明他连头都没有抬。

“你怎么知道是我?”

阿夏凑到他旁边,也弯下身看他修船舵,语气很好奇,明明她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的脚步声,我听到了。”

盛浔装好最后一个木件,将头抬起来,看向她,问道:“怎么这么早来找我?”

他问完将手浸到一旁的盆子里去搓,阿夏就站在那里,从衣兜里掏出一叠谷雨贴,甩了甩,声音哗啦啦的。

她说:“上次你说我做面给你还不够诚心,喏,今日我画了这么一堆谷雨贴,送你总算有心了罢,可避祸消灾。”

说归说,下巴还微微翘起来。

盛浔用巾子擦手,骨节微微泛红,从她手里接过谷雨贴后,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了她的脸颊,触感冰凉。

他和阿夏说话总会弯腰低头,“确实有心了。”

收回手后又道:“晚点我要去海湾祭海,等吃完饭在家里等我来找你。”

“找我?”

阿夏摸着半边脸颊,对他的触碰也没有以前那么想拍他的手,只是语气颇为不解。

“对,找你去一道去新火节。”

盛浔把那叠谷雨贴收好,把自己要说的给说出来。

“行啊,你可早一点。”

晓椿和山桃都有事,南溪姐指定不会跟她一起去的,有盛浔跟她一起也挺好。

“会很早过来,”盛浔将东西拿上,和阿夏一起走出门,指指旁边,“我爹娘等着我去祭海,先不说了。阿夏你先回去。”

“好。”

阿夏知道靠海吃饭的人对谷雨祭海有多看重,年年这一天渔民都会赶到海湾,在海神娘娘庙前热热闹闹办一场,海船都得绕着庙前游几圈。

她没过多打扰,回到自己家后,手里就被方母塞了根鸡毛掸子,让她把屋里的灰全给扫一扫,蛛网也不能有,免得叫人家进来觉得难看。

阿夏认命,反正没歇着,方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含糊,免得还得被说。

直到半下午,日头都有点西沉,阿夏瘫在椅凳上,灶房那边方父在叫她,“阿夏,快点来吃酥鱼,看看是不是你馋的这个味。”

原本还一点都不想动弹的阿夏,立马站起来,惊得缩在她脚边的汤圆一骨碌爬开,尾巴翘得老高,咪呜咪呜地蹿到外头找年糕诉苦去了。

阿夏看得好笑,也没管径直走到灶房,鱼香气扑鼻,一口大瓷盆上金黄的酥鱼错落堆着,颜色好,在光下变成纯粹的橙黄。

锅里的油泛起小泡还没有停息,方父又往里头扔,油涌上来包裹住鱼身,他做酥鱼用的鱼是本地河里捞上来的鳙鱼,肥美,用来做酥鱼再合适不过,没有鳙鱼的话,他就会用草鱼,吃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切成片的鳙鱼腌好后,等油热到起泡,就能放下去炸,炸就要炸透,外皮酥,里面嫩又不老。这时候捞上来的鱼块虽说能吃,咸味也有,不过吃着总会觉得差些味道。

所以还得另烧一个锅,调汁,水、绍酒、桂皮、白糖等熬成一小锅,沸起就熄火,鱼块全都浸到里头,盖上盖子焖会儿。

阿夏从汤料里夹出一块,在盆沿抖抖汁水,而后咬下半边,炸过又在汤汁里浸过的鱼肉,表皮是酥的,里头鱼肉细腻嫩白干香,无需太过于嚼它。

她最喜欢的是鱼块彻底炸松,吃到里面的鱼骨时也很脆,完全无需担忧会卡着喉咙,连皮带骨都能全吃进去。

“这酥鱼好,”阿夏嘴里的才将将咽下,就忍不住说话,“到时候给太公温壶酒,就着酒吃最好。”

“成,到时候你可别尝就好,”方父手上动作不停,捞出锅里烫好香椿,还笑话她,“免得醉酒还粘人。”

阿夏没说话,毕竟她对自己的酒品也是十分有数,垂头看香椿。

谷雨的话,陇水镇有吃香椿芽的习俗,早先她在王家庄吃的还不算好。最适当的时候应当就是谷雨前后,这时色好味香。

方父喜欢把香椿同豆腐拌一起,从豆腐摊子上买一块嫩豆腐,切好拿来跟焯好水的香椿放一块,撒点盐花,滴几滴香油,拌一拌。爱吃这口的,只觉一筷子下去,最后的春时味都在里头了。

当然也不止吃香椿,还得蒸一锅乌米饭,在谷雨当日吃,百病不生。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不少事情,更新时间在努力调整了。

谷雨所有习俗参考至华夏风物app的《暮春时节,赴一场盛大的牡丹之约》文章。

酥鱼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各地做法可能有所不同,但这种酥鱼真的特别好吃。感谢在2022-07-1520:21:56~2022-07-1622:3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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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牛肉锅贴

阿夏将炸酥鱼放到一旁的白瓷盆里,将盖子盖好,免得热气跑出去,就见案板上还有一盘已经剥好的虾仁,一只只全给处理干净,虾仁色粉白。

她看了一眼,又去把香椿拌豆腐给收好,才问方父,“爹,这虾仁是打算怎么做?”

方父拿出一碗清早送来的春茶,撒一把用温热水泡开,他拧紧盖子笑着道:“这时候虾正好吃,我寻思着你小溪姐第一次来,只做点酥鱼太寒酸了些,再做盘春茶虾仁。”

虾仁这菜其实很能搭,清炒拌蒸煮,还有跟茶搭在一起是绝佳。在临城中,大户人家吃的是龙井虾仁,到了苏城,碧螺春满地,那虾仁又成了碧螺虾仁。

陇水镇也没有什么名茶,索性谷雨摘的春茶喝起来味道上佳,拿来做一道春茶虾仁也不赖。

方父做这种无需用浓油酱赤的菜,显得还是略微拘谨了些,因春茶虾仁更讲究的是清,是淡。

虾仁要先上浆,薄薄地裹一层浆料上去,粉得沾的匀称,换锅清油,不能烧得太热,趁油还没热时就夹一只虾仁放下,炸到虾仁全身蜷缩泛白为好。

全炸好得换个小炉子来,小铁锅一搭,沥好油的虾仁放下,春茶泡的水浇淋,茶叶也得放,锅铲翻炒,有股时浓时淡的茶香气。

方父盛出摆盘,锅里还留了几粒,他小心地将茶叶给立好,转过头对阿夏道:“尝尝这春茶虾仁,我也没做过几次,不晓得味道跟旁的比起来好不好。”

“我闻着就觉得香,”阿夏很郑重地表示,拿筷子的手却一点都不含糊,虾仁表皮有点滑,她用了点力气才夹起来。

这种用来跟茶炒的虾仁一点都不大,专选的是模样小巧的河虾,不说一口一个,三四个都能全塞到嘴里吃下。

阿夏很少这样吃虾仁,她更喜欢虾是虾,茶是茶,不过两种炒在一起时,虾上就沾了茶味,是淡淡的香,清鲜又脆,很素净。

她朝方父点点头,听见外头有小圆子的叫声,它只会在方觉回来时摇尾汪呜,阿夏想应当是南溪姐一道过来了。

果不其然就听在外头忙活的方母亲热的声音,“小溪来了呀,快到这边坐,好些日子不见,又标志不少。来伯母家可别客气。”

阿夏出去后南溪把带来的食盒放到桌上,面上带笑回道:“我也是好些日子没见到伯父伯母了,今日又是谷雨,就想着上门来看望一下伯母。”

“想来就来,可千万别客气。”

方母笑得合不拢嘴,太婆还牵着她的手说小话。阿夏凑过去,拿腔拿调,“哎,果然小溪姐过来,我就不值钱了。”

“你少来,”方母拿指头戳她的额头,笑道:“你陪着你小溪姐说说话,我先去里面看看饭菜好了没。小溪你先坐会儿啊。”

阿夏看她走了后,没急着坐下,从柜子里扒拉出不少糕点,倒在盒子里放到桌上,才道:“阿姐,你吃些糕点,饭菜还要等会儿才能好。”

“快坐下来,”南溪半站起来去拉阿夏的手,而后把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头拿出一小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放到阿夏手上。

她声音不大,“来吃饭也不知道带点什么来才好,刚好家里今日买了牛肉。我娘做了不少牛肉锅贴,我带了一些来当做添菜。怕你馋,特意包了一个,先让你尝尝。”

“阿姐,你可比我大哥,”阿夏察觉到方觉看过来的视线,很快转口道:“你跟我大哥一样好。”

“这还差不多,”方觉坐到凳子上,很自然地摊开手,“我的呢?”

南溪低眉,“没有。”

她说的很心虚,确实是忘了,看到牛肉锅贴满脑子想的就是阿夏应当爱吃。

方觉无言,他略微摇摇头,果然他的地位根本比不上阿夏。

阿夏在一旁乐,边笑边打开油纸袋,露出里头玉米黄的锅贴,月牙状,两头微微露出点小缝。

陇水镇牛肉不多,做锅贴来卖的小贩也都是拿猪肉来和馅的,捏好的锅贴形状跟饺子差不多,不过更长更饱满些。

阿夏曾经看过小贩做锅贴,他们手法好,一张圆皮摊在手上,挖出馅料抹到皮上,手一捏一按,锅贴似弯弓。

按弧度摆到圆盘里,热油滚起来直接笼住锅贴,皮从白到黄,底从嫩到焦。阿夏吃过不少锅贴,她觉得最好的就是皮要软,底要焦,不要糊,肉要嫩,咬开能见到汁水流出。

但这是对猪肉锅贴来说,因猪有肥膘,煎出汁水来很容易,牛肉基本精瘦,不太好出汁。

但她还没尝过,也说不准,试探性咬了口,顶边是有点脆的,里面剁碎的牛肉混着葱花,油脂大滴往外冒,肉相连,跟猪肉的口感不同,牛肉会显得更加筋道,扎实。最要紧的不是甜的,口感咸鲜。沥过油的不算太腻,真腻还可以蘸点醋。

吃完最后一点,她准备去擦擦手,抬头就看见方觉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好吃吗?”

“比阿爹做的猪肉锅贴还要好。”

阿夏有问必答。

“好吃你都没想过你亲哥。”

方觉假意玩笑道。

“没事,我替大哥你尝过味了,等会儿你可以多吃些,”阿夏嬉皮笑脸接过他的话,提起那食盒道:“阿姐,你跟我大哥说话先,我进去里头帮忙阿。”

走得太过干脆,完全忽视后头方觉孺子可教的眼神。

等巷子里响起大人喊小孩回来吃饭的声音时,方家也开饭了,他们吃饭时天还没黑,今日吃得早些,等会儿能早些去新火节。

因南溪过来,又碰上谷雨,方家晚食很丰盛,除了香椿拌豆腐、春茶虾仁、酥鱼、牛肉锅贴外,方母还早早去买了猪头肉、糕点等,摆了一大桌。

方母还一个劲往南溪碗里夹菜,关切道:“小溪多吃点。”

南溪一脸哭笑不得,下意识用求助的眼神看方觉,方觉立马站起来,他走了几步将自家母亲按回去。好声好气地道:“娘,你吃你的,再夹小溪也是吃不完的,您可饶了她吧。”

“成,你这孩子。”

方母停了手,打量他们一眼,笑得嘴唇都快咧到耳边去了。

只有阿夏一边看戏,一边在想,明日的菜色一准还是这个,根本吃不完。

席间欢声笑语,等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后,响起一阵敲门声,方家吃饭的时候是不关外头院子门的。

阿夏赶紧起来去开门,她想也没想就觉得外头的一定是盛浔。

果不其然,盛浔特意换了身衣裳过来,灯笼照得他眉目深邃。

“方姨方叔,太婆太公,大哥溪姐。”

盛浔对阿夏点点头,跨到门槛里打了声招呼。

方母连忙站起来,“阿浔来了,赶紧过来再吃点。”

“快来,我给你拿双筷子,”方父也帮腔道,说着就准备去旁边再拿口碗来。

“方姨不用了,我吃了的,来找阿夏。”

盛浔摆手拒绝,阿夏碗里的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扒完最后一口,把碗放到桌上,连忙道:“娘,碗给你收一下,我出去了。”

说完连忙推着盛浔出去。

方母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捏着筷子冒出一句,“两个孩子玩得好,阿夏呦。”

“你也觉得是吧,”太婆凑近道:“我早说了,别老是往镇里看,身边的多瞧瞧。”

她老人家这双眼睛可见多识广。

“还得看他们自己有没有缘,我是随阿夏的。”

方母扒了口饭,也小声回太婆。其实她早就想过盛浔了,就算没想过也耐不住他娘的旁敲侧击。

她想了许久,还是盛浔好,他娘的脾性自己都一清二楚。不过要是阿夏不喜欢,说得再多有什么用。

干脆也不拦着,看孩子自个儿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外面的阿夏是全然不知道他们所想的。

她出了门才想起来,有点懊恼,“我应当把你上次送我的孔明灯拿出来的,等我会儿。”

又跑进去拿了灯再出来,她觉得这灯做的可好了,哪怕在新火节的全部灯笼中也不逊色。

新火节的名头来自以前诗人的一句诗,“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谷雨本就是新茶出来之时,有茶却差新火,有人就提议在这天办个灯笼节,此不就是满屋满街满地新火。

所以每逢新火节当晚,哪怕树梢都挂满灯笼,要满树灯花,石桥生光。

当阿夏和盛浔并肩走在明月坊的小道上时,有不少小孩提着灯笼从他们身边跑过,不少雕着镂空的图案,撒下的光也有了模样。

廊檐下挂着数盏纱灯,烛光雾蒙蒙的,阿夏仰头去看灯,照得她整张脸莹润,眼里也泛了光。

盛浔在一旁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转过头的时候伸出大手盖在她的眼睛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道:“前面有灯笼很好看,我带你过去。”

他受不了阿夏那么明亮的眼神。

“别捂着我的眼睛,”阿夏娇嗔,去掰他的手。

“怕你睁眼,”盛浔没放手,另一只手揽着她往前走,阿夏也没再动,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那地方也近,盛浔到地就很从容地放开手,阿夏闭了闭眼,四处环顾,前面是明月河。

从远处的河道飘来几盏荷花灯,一阵风后,又多了不少盏,或青红,或白,有的别致,染了个浅绿,灯烛还高了一大截,燃得更亮更显眼。

映在桥洞上,灯光斑杂,在河面聚拢是莲池,散开是天上星变成地上光。

阿夏看得入神,也不计较盛浔捂着她的眼睛,还蹲下来看那用通草做的莲花灯,一瓣瓣做得跟真的一般。

她看时就后悔之前没备一盏莲花灯,正觉得懊恼时,盛浔从他提的纸灯笼里拿出一个很小巧的莲花灯,白底红边,蜡烛也小巧。

“放吧,”盛浔也蹲下来,把莲花灯放到她的手上,“我试过好多次,它能飘得很远。”

陇水镇有个说法,新火节当日的莲花飘得越远越稳,福气则走得越远。

“你呢?”

阿夏小心地摸着灯笼问他。

“你放吧,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

听盛浔这么一说,她才喜滋滋地拿过火烛,呲的一声,莲花灯燃起来,白花瓣都是金光。

小心地放在水里,莲花灯在水波里左移右飘,渐渐和那些莲花灯混在一起。

阿夏拿起灯,拉住盛浔的手往上面跑,跑到桥上时,她还能在那么多莲花灯找到那一小盏。

她的声音雀跃,指着那灯道:“盛浔,你看我们的莲花灯没有倒哎,它一定能飘的很远。”

盛浔点点头,莲花灯飘得越远才越好。

作者有话说:

春茶虾仁其实就是按龙井虾仁的做法,这里给改了名字,其实做得不好也没有茶味,就是清炒虾仁。

牛肉锅贴真得好吃,参考的是南京的做法,他那边口感偏甜,我更喜欢用饺子皮包,倒水淀粉那种,做法参考《天下美食》。感谢在2022-07-1622:39:50~2022-07-1718: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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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排骨年糕

满河的莲花灯,打着旋挨上又散开,在夜色中托着一团又一团的火前行。

从桥洞那划过来一叶扁舟,船头立根杆子,上面吊个竹丝灯笼,轻巧又透亮。划船的是个汉子,他是来赶灯的,要把河灯赶到该去且避着人的地方,烛火燃尽后会有人捞上岸。

不然河灯不尽,渔船不能行。

阿夏从桥栏杆上直起身,才看到这桥廊底下的灯笼形状各异,肚大色红的鲤鱼灯,浑身泛白只有对红眼睛的兔儿灯,也有不知谁做的元宝灯,涂的色本就黄,还让烛光把色染的更深。

俏趣一点的是孩童自己做的灯笼,歪歪扭扭的,颇为可爱,有粽子灯,头长尾尖的月灯、四不像的虎头灯、只有花形没有花瓣的花灯。

不止廊桥,柱子上或外头的树梢、石栏都有孩童的灯,凑近点还能看见纸上歪七扭八的字,写了名姓,何时做的灯,还有奇奇怪怪的话语。

阿夏年年都会挨近看,因为上头的话着实很好笑,诸如:阿娘说要写吉利话,我不晓得什么是吉利,难道要人跟门前的树公一样老吗?

也有的就写,我的灯笼要挂在清风亭过来第二颗柳树上,旁边有个洞,上次灯笼没照到,摔了一跤。我要灯挂在上面,不让洞再做坏事。

那灯笼上还有人回道,知晓此洞,已补勿担忧。

还有的更好笑,写灯神在上,保佑保佑,明天不用去书院。亦或是保佑小考能得个乙上。

这些灯笼从明月坊起一路挂到书院门前,因大多孩童所做的灯笼出自临水书院,也是希望这求学路上能不那么枯燥无味。

挂灯笼的地方还有不少摊子,基本上全是笔墨,不卖,要用笔得交一文钱,方便大家能在灯笼上写字,回复孩子所说的话。等明日一早他们能找到自己的灯笼,也能见到那些来自陌生人的回话。

阿夏掏钱拿了两只笔,一只递给盛浔,往灯笼旁走还不忘问盛浔,“哥,你以前会在灯笼上写什么?”

“每年写的都不一样,”盛浔想了想才说:“有时会写先生不要再布置那么多课业,得熬到三更天才能写完。要不就写,船只出海平安。”

他还真不会写好玩的话。

“我写的更好笑,”阿夏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好多次在上面写我明天要吃什么,说要吃油条、糖糕、小米糕、红糖小圆子,我娘那时怕我吃坏了牙不让吃,看到这就笑我,说我在报菜名。”

她越说声音越柔和,像迎合这河面的夜风,“不过后来我们家每天早上吃的东西都是我在灯笼上写过的。”

阿夏侧头去看灯,声色又轻快起来,“但也有一次,我不想睡觉,我娘就吓唬我,说外头有专门抓小孩的大犬,老大一只了。然后我就在灯笼上写,官府要把抓小孩的大犬给关进牢里去。”

像这样的事情,小时候阿夏还干过很多,让人啼笑皆非。

“确实是你能干得出来的事情,”盛浔话里都是笑,他都还记得小时候阿夏做过的事情,拿根竿子去赶水鸭,结果被竿子给绊倒。大夏天的要玩水,整个人栽进水缸里,还好只有一半的水,趴矮墙上逗猫玩,猫不理她就学猫叫…

长大了知晓要矜持一些,不过好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阿夏应他应得很理直气壮,而后让他跟自己蹲在那些灯笼前,揪几个灯笼回,她看到有只灯笼上写,好想当明月河的船,想游就往前游几步,不想游就停在岸边。

她很认真地写下,那我想当天上的云,想下雨就变乌云,不想下就找个山头窝着。

盛浔看着她写的失笑,没想到阿夏把那个灯笼递到他手上,一本正经地道:“你也写一句呀。”

“写什么?”盛浔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接过,他自觉自己这个人还挺无趣的,想不出什么话来。

他就磨磨蹭蹭写下一句话,船行水面,动则即安。

“为什么写这句话?”

阿夏抱着灯笼细看,好奇地问他。

盛浔起身,手指着河面的船,他说:“当船户有很多忌讳,怕翻船怕遇风雨天,所以要祭海祭河祈风。可做船也不容易,碰上这样的事,大多都会损毁,所以他说要当一艘船,我只能祝他平安。”

他很顺着孩子的想法,既然要当,那就当一艘平安划行的船。

“说的很有道理,”阿夏赞同,她想了想又拿着毛笔在灯上画了艘小船泊在水面上,两个小童坐其中。

写了句背过的诗,一叶渔船两小童,收篙停棹坐船中。再把这盏灯挂回到石栏上去,让它看着河里的游船。

她看着灯笼底下的临水书院才想起来,“上次你托我说书院的事情,我跟我大哥说过了,他也已经问过。进去得转到另一个先生那里,他的课业慢,说小孩能跟上。等两日后带成子去就成。”

“那成子应当会很高兴,”盛浔的目光很深邃,面上却带着笑,“我也很高兴,没有耽误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

他说:“阿夏,多亏你了。”

“我不过就说了这一句话,”阿夏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还欢喜地道:“这样明年的新火节,又会多一个孩子的灯笼。”

“是,”盛浔摸摸她的头,哪管阿夏整日说自己都做不成什么事,可他觉得能这样活着真好。

这一路上他们两个在很多灯笼上都回了话,看见特别引人大笑的,阿夏还会读出来,和盛浔边笑边回他,看见说不想去书院的,他们还装模做样写了书中自有黄金屋,要勤勉。

一路从桥头南走到桥头北,花灯渐少,人却围得很多,阿夏是个特别喜欢凑热闹的人,当即拉住盛浔不让他走。

“我都打听过了,这里今晚有打树花的匠人来,我们先别走,找个地方看看。”

盛浔也很配合她,指指旁边的酒楼,二楼敞开的窗恰好能看见这里。

进了酒楼不买点什么也不好,这家酒楼最闻名的是排骨年糕,盛浔要了两份,叮嘱他们晚点上,便带着阿夏上到二楼。

从窗户往外边看,正好能看见一团火红冒着烟气的火在荡,那是打铁匠所用废铁熬出来的铁水。

打树花原本陇水镇是没有的,放了烟花爆竹顶多了,不过许多年前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几名铁匠后,逢年过节都有热闹瞧。

对于见惯了小打小闹的爆竹,打树花无疑是震撼的。专门做这个的匠人头上带着帽子,还要带斗笠,身上穿专门的羊皮袄子,需要反穿免得沾上火花燃起。

用浸泡好几日的柳木勺子,从盆子里舀一勺铁水,还冒着火,匠人摆好姿势把铁水猛地甩到后头的青砖墙上,铁水一碰到墙,噼里啪啦一声响,迸溅出万千火花。

匠人左右挥转柳勺,火花也跟转,滴落在平地上像是铺了道光,溅射出的火花汇聚到光里。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阿夏趴在窗前,连欢呼声都不敢出口,那些铁水变成金灿灿的花,短暂照亮后又归地面。对面船上有人吹起笛子,弹起琵琶,曲调热烈。

四面八方都站满了人,远处的天也闪着一团团四散的烟火,偶尔几声爆竹响,散落满地的星子,大家即使看过不少次都依旧能被震撼住。

阿夏在那里看了很久,跑堂的才来敲门,问现在要不要把年糕给端上来。

盛浔让他拿上来,阿夏才依依不舍走到红木凳上坐着,她撑着脑袋,感觉自己无法描绘出那种景象来。

满脑子都是火树银花,不过思绪很快被跑堂的打断了,他把两盘排骨年糕放在桌上,还道:“两位慢用。”

有了吃的,阿夏总算能不去想打树花了,她低头看那白瓷盘里的排骨年糕,色泽红润,裹着一层浓稠的汤汁。

对于爱吃年糕的镇里百姓来说,一年四季都能捣着吃,不过这年糕吃起来总不如晚稻刚熟,又恰逢年节时大家一起搡的年糕吃着好。

不过这家是请了师傅一日日专门捣年糕的,出来的水磨年糕也不差什么味,做排骨年糕的手艺更是一绝。

他们做排骨年糕,起早去买肋骨排,要尝到轻松脱骨的排骨,就得用刀背将肉拍松,腌制上浆炸,跟做面拖排骨似的,炸到外脆肉不老就捞上来,年糕也得过油炸。

两种一起倒在锅里,加糖盐酱醋和淀粉水勾芡,出锅后这颜色好看,大厨还会专门撒把芝麻。

阿夏很久以前来尝过这家,味道记了很久,她夹起一块排骨,顺着骨边上的皮肉一咬,整块完整的排骨肉进了嘴,骨头轻松脱出,排骨沾着糖色,薄薄的一层面浆,炸的香酥可口,甜中带咸,又不过分得甜腻。

年糕也不逊色,单吃都好吃,叫这一番蒸腾后,表皮有点脆,满是汤汁,口感很糯,绵软非常。

只是吃这个,总会觉得烦恼的是,糖汁会粘在嘴巴上,还要顾着不弄脏衣服,属实有点顾头不顾尾。

阿夏吃完后,擦嘴的巾子都沾满了黄色,只能包一层带回去洗,盛浔吃相比她好些。

从酒楼出门后,都过了子时,外头的人照旧很多,小孩也都没睡,晃着个自个儿做的橘灯,里头的蜡烛都快燃尽了。

阿夏吹着徐徐而来的晚风,走在满目皆是灯的路上,浅绿的衣摆随风晃动。她从小孩的灯上瞟过,语气怀念,“我还记得以前橘子熟的时候,我们一起做橘灯玩。”

挑一个又大又圆的橘子,小心用刀割开一小半,挖出完整的橘肉,橘子两边穿个洞,一条绳子左右打结,吊一根木棍,里头安根很短的蜡烛,怕它立不牢,还给滴了不少蜡烛落下的油。

提着一盏小橘灯,烛光是橙黄色的,能在夜里从那条走到这头。

不过也有好几年没有再做过了,好像长大后,曾经属于他们的乐趣,现在又传到孩童身上,高兴是轮转的。

“现在没有橘子,那要等到秋了,不过我可以做一盏花灯给你。”

盛浔不想叫她心情低落,拉过阿夏的手将她带到一处摊子上,桌子并不大,桌面摆着一篮子牡丹花,暮春时节它开得最鲜妍。

以及很多个竹条弯折的圆,和铜丝,老婆婆专门在这日出来摆摊做花灯,买一盏要十五文,自己做十文。

盛浔要自己做,他的手确实很巧,眼光也不差,只挑了粉色和白色花瓣,拿铜丝小心地穿上,时密时疏,再缠到圆架上,两个竹圆架一圈笼着花,中间置根沾胶的蜡烛。

提起来时,花边都染上了淡金色,他在阿夏眼前晃晃,眼神似秋水。

“没有橘灯,送你一盏花灯。”

他让阿夏摊开手,把竹杆子放到她的手上,再一根根将她的手指弯折回去,盛浔的手是温热的。

阿夏没说话,和盛浔对望,他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些。

其实她心里明白,盛浔跟她哥并不一样,有时比她哥还要好。

好得不像是个哥哥该做的。

阿夏的手将这盏花灯握得很紧,垂下眼皮看它,春末的花,现在开在烛火上。

虽说明日就会渐渐枯萎,可她真的为一盏花灯的心意欢喜。

两人并肩走在灯路上,沿边的亭子满是茶香,今日喝春茶的人多,因为谷雨一过,之后便要入夏,他们喝着春茶赏灯,这叫饯春。

阿夏时而看着渔火,时而又看盛浔,手里的牡丹花灯时不时晃动。

这夜两人走过许多桥,行过许多路,看过许多正好的花灯。

迈过春,迎来夏。

至于那些在春末生出的淡淡情愫,也许会在以后,于盛夏发芽。

作者有话说:

看的满意能留个评论嘛,看我的星星眼(☆_☆)

打树花是河北省张家口蔚县暖泉镇的民俗,至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搜搜,很震撼。

排骨年糕的做法参考《寻味中国:苏州·上海》,我们这边以前还流行鱿鱼炒年糕,味道也不错。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辛弃疾

一叶渔船两小童,收篙停棹坐船中。——杨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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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干菜焖肉

谷雨后镇里人家开始农忙,清早就扛着锄头往山后各家的菜地里走,多雨时节正是好种瓜果蔬菜的时节。

尤其是棉花,这时候要不播种,都要错过最后一茬春雨,家里有棉花地的,真是每日起早贪黑,连饭都囫囵对付两口。

阿夏家里也忙,虽然他们不种棉花,可也有一大块菜地,豆角得要种下,去年那垄花生长得也不错,今年准备再撒一波种子,茄子也不能落下。

所以每日起早方父和太公吃了饭就背着箩去后山,方母也没闲着,屋子后院还有块菜地,去年空着没种,今年边上有人家定了育好的黄瓜苗,她也要了不少。

如今送来,正好给黄瓜苗定植,方母拿了不少削好的竹竿子,一根根比人还高不少,在菜地上沿着黄瓜苗插入,左右各插上不少竿子,绑成三角状。

阿夏给她打帮手,递绳递剪子,看方母在架子上左穿右穿,搭成个爬藤网,弄好给黄瓜苗绑蔓,让它们能长好爬到网上,结不少瓜。

弄完以后,天上爬满彩霞,跟在画布上打翻的画料一般,颜色或浅淡或深,一铺铺满一块。

阿夏在院子里洗手,洗后的水都洒到一旁的竹子上。小圆子是只傻狗,还硬要仰头张口去接水,挨了年糕一爪子,汤圆趴在墙头,垂下尾巴喵呜一声。

她看着几只吵闹,但笑不语。这时院外也响起交谈声。在地里忙碌一日的人们扛着锄头回来,说说笑笑地从巷子里走过回去吃饭。

“回来了呦,大民你家今年的春玉米种完了没?”

“哪有这般快,还有些日子好磨的,指不定要请人帮忙的。”

“大福——”

“不说了,我可到家了,你们也快回去歇会儿。”

方父说完推门进来,太公紧随其后,两人进了院子后把锄头靠在门后,拿巾子擦汗。

“阿夏,快过来”,方父冲她招手,一脸献宝的神情,阿夏不明所以,把水盆放回到架子上,走到一边的石桌旁。

上面的篮子里只有一包用桑叶包好的东西,打开桑叶露出里面乌黑中尾部透着红的桑葚。

太公乐呵呵地道:“你爹这是看见山头有几株桑葚熟了一点,爬到那上面摘了些,好叫你尝尝。”

“我尝过了,这桑葚虽还不是时候,这几粒熟得早,甜着呢,”方父边说边在里面挑拣,拿出几粒放到阿夏手里。

“爹,太公你们自己也吃,我拿几粒给阿娘。”

阿夏说完往嘴里塞了一粒,桑葚汁水足,特别甜,揣着剩下的几粒跑到灶间给方母。

她正在把冷饭放到锅里,准备煮一锅泡饭,累了一天也确实没心思糊弄什么东西。

尝到了阿夏递到嘴里的桑葚,方母笑着问,“你爹拿回来的吧,忙了一天也累。阿夏你泡两杯茶给他们喝。”

阿夏照做,把两杯茶送出去,又回来帮忙看着火,拿着火钳子在灶膛里捣鼓。

方母搅着面糊,也没管她,只喝碗泡饭太寒酸,打算再摊几个鸡蛋饼。

拿出一只平底煎锅,放一把刨花,火腾地燃起,锅热后,方母手里握着一团面糊,在煎锅上抹一圈,又薄又白的饼皮成型。

她单手磕鸡蛋,搅散翻面让鸡蛋凝固,利索地翻回来放一点葱花,刷点酱,卷起就能出锅。

摊完饼后,方觉和太婆也回来了,正好能开饭,一锅泡饭,一两碟子的鸡蛋饼,还有一罐腐乳。

太公最喜欢吃腐乳配粥,坐下后忙不迭打开那罐腐乳,取出一小块红润润的腐乳放在小碟子上。

腐乳有很多种味道,他爱吃的是红方,除此之外还有青方、白方、棋方、醉方,青方色青味臭,白方就晾好腌制什么也不加,就随豆腐自己,吃起来也别有味道,至于棋方,形状跟棋子差不多,才有了这个名号。醉方拿酒下料,入口有酒香气。

做腐乳方母有一套,每年都有人请她帮忙去腌,或是直接到她这里买上几罐,也算是不小的进项。她做腐乳从选豆腐开始,腐乳不能用嫩豆腐,成不了型,有水都得拿纱布给吸走才好,切成小方块摆在竹匾上晒到外皮干硬。

摆到竹筐里,铺一层稻草杆,放置差不多小半个月就会起白毛,这时就好腌制了,红方的拿小缸来,醉方得要竹箩。各种料都下,红方的得要红曲,醉方要加黄酒,拿荷叶封口,要几个月才能好吃。

太公就爱红方这股味,沾嘴即咸,入口细品又甜,实则就是咸中带甜。拿筷子尖从腐乳上挑一点,顺着粥碗边喝一大口泡饭,这就够味了。

好吃这口的人家,还会用火腿丝和豆腐做成火腿腐乳,更鲜。要不拿红方炖到红烧肉里,醉方拿来蒸腊肉火腿,吃剩的腐乳倒点热汤,又是碗腐乳汤,反正怎么都不会浪费。

阿夏对腐乳无所谓,好吃就夹点,不好吃的她根本不会动筷子。对她来说,还不如鸡蛋饼合她的胃口,饼皮软,鸡蛋香,肥葱细点,一咬一大口,单吃一点也不咸,要是吃噎着了就喝口粥。

一家人吃饭嘴也没闲着,方母夹了点腌菜放碗里,边问道:“花生种的怎么样了?”

“再弄上几日也差不多成了,”方父喝口粥,想想又道:“在后山忙活时,听三庆说,他家有亩田想租出去一年,实在是忙不过来,我听得要价也合适,给个几百文就成。”

他看向方母,“我寻思着租亩来?”

“租来做什么,”太婆站起来给自己盛了半碗粥,语气疑惑。

“这不是想着他家上年的西瓜种的不错,你们也吃着了,脆甜。今年又育苗了,干脆到他买点来,自己也种一亩,免得还要到外头买。”

方父自然是考虑过的,前两年他们没种西瓜,也没有功夫侍弄,都到别家买的,吃着不爽快。

“那就租一亩来,”方母舍得下这笔银钱,她而后又说:“不忙的时候把院子搭个架子,猕猴桃也要爬藤了。后院的黄瓜今日我和阿夏已经拾掇好了,只等长好浇水施肥就行。”

“这架子我晚点削些竹子来,明早去时给搭好。”

太公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

方父则匆匆扒完几口粥,就推开椅子站起来,边往外头走边道:“那我跟三庆说一声,免得叫人抢先。”

“哎,你慢着点,”方母喊,啧了声,“这性子急的。”

阿夏掺和不了这些事,默默听着,等吃了饭,天色再暗点,她和方觉出门遛猫遛狗。

小圆子熟悉了这地后,也不跑了,和年糕一样慢悠悠地踱步,偶尔甩甩自己的皮毛。它是只特别爱笑的狗,碰到拴在门边的大犬时都要友好地凑上前摇摇尾巴。

大犬可没那么友善,惹得烦了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嘶鸣,吓得小圆子爬回来,委屈地发出一阵呜咽。年糕都没搭理它,自顾自地往前走。它就跑到阿夏腿边,紧挨着。

让阿夏和方觉是哭笑不得。

两人遛着猫狗走在黄昏中,方觉手摸着汤圆的皮毛,转过头问阿夏,“过两日是阿娘的生辰,你都准备好了?要是想买啥,银钱不趁手,大哥给你。”

方觉除了每个月一年的束脩外,平日还时常帮着富贵人家的小孩开蒙,也攒下不小的银钱,至少娶妻是够了的。

“我不用,”阿夏拉着绳子,摇摇头,其实她早就想好买什么送给阿娘,只是银钱确实差一点,平日攒的都不够还要再凑点。

她也不是没钱,不过大头都叫方母给存着,一分也不能乱动,说是以后到婆家去的底气。

阿夏心里自有思量,遛狗溜到山桃和晓椿家里,叫她们明日到自家来一趟。

到第二日时,阿夏是被雨声惊醒的,豆大的雨点拍在瓦背上,果然开窗一看,外头全笼着湿烟,白雾一片。

她洗漱完后给自己编了条辫子垂在胸前,从旁边拿出一个绣箩,里面全是各种丝线,还有顶针、绣花棚架、漆针筒、剪子等。

才等她将将放好,外头就传来拍门声,山桃的嘴巴也没闲着,“阿夏,起了没?”

“早起了,”阿夏赶紧去开门,请晓椿和山桃进来,关上门才道:“早知今日起早就落雨,我昨日就不说了,还得让你们冒雨走一趟。”

“就是今日落雨才得闲,”晓椿挽住她的手,又说:“不然农忙时哪来的时候躲懒。”

山桃径直坐在凳上,拿起阿夏打的络子细看,编的是梅花,打开刚好能装个蛋。她夸赞道:“如今你这打络子的手艺更加精进了,找我们两个给你帮忙,只怕拖了你的后腿。”

“晓椿,你瞧瞧她这说的是什么话,”阿夏拉出凳子来,瞟了她一眼,语气作怪,“倒显得我看不起你似的。”

山桃今日心情好,也懒得与她斗嘴,掐了一把阿夏的脸也就作罢,还不用晓椿来做和事佬。帮忙给她挑线。

“实在是打不完了,过两日我阿娘过生,寻常时候绣双鞋子也尽够了,今年她过整寿,我这不想着给她买一对缠枝花纹金镯。谁料出了对色更好的,我一时银钱便不趁手了,打些络子拿去卖,应当还多些来。”

阿夏嘴上说着,手上编绳,手速很快。以前她练丹青静不下心来,先生就让她找件能静下心来的事情做,她娘便教她打络子,这玩意真是前期分一点心思就会编错,只得又重新开始。

磨了两年才算能编出数十个花样来,也算能坐得住了,至此打络子的手艺比丹青的还要好些。

“你没有,我给你些都成,哪要这般费事。”

晓椿很大气,只要钱数不多,她都是直接给,甭说什么借不借的。

山桃也说:“还差多少,我们两个都能给你凑出来。”

“哪有拿你们的银子来给我阿娘买东西的,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打完这几个络子,前面我还有不少,卖到络子铺去,一两多也能补上这个空了。”

阿夏摇摇头,她哪好意思要她们的钱。

看她坚持,晓椿也不再说了,把绳线分出来摆好,一边分一边道:“我家那胖小子总算有了个小名,你们猜叫什么?”

“猜不着,总不能取个难听的不成,只要不叫猫狗啥的都还好。”

阿夏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给他取名叫愚儿,”晓椿眉眼都是笑,“我初时觉得这名字不好,哪有想小孩愚笨的。我哥就说请了你家大哥取的,这寓意好着呢。取自一句诗,叫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

山桃点点头,“是个好名字,有这名字压着,日后当真无病无灾。”

“我瞧愚儿那么有劲,平安长大不成问题的。”

阿夏也附和,小孩最怕早夭,多听听吉利话才好长大。

“就是这般说,”晓椿给络子编个头,拽在手里,又压低声音道:“我嫂子得了这个儿,我娘现下就只顾着我的婚事来。没隔几日就跟我说,东头的那个季老太太家的二孙不错,要么就是拿张画像来,没得清净。”

一说到这个,山桃也有话说,她生辰月份大,本就比她们要年长些,如今岁数也到了,家里又怎么会不急。

“谁道不是,见着那家儿郎觉得好,瞧见另一个也觉得不错。原先我还有一肚子怨言,现下随她们折腾去好了,没个一年,是不会有结果的。”

阿夏正埋头听着,耳边没了声音,抬起头来就见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下意识咽咽口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方姨没有跟你说这档子事?”山桃疑惑。

晓椿则说:“也不知道我们阿夏日后会嫁给谁,最好是个会下厨的,勤快的,得要纵着你,不能拘着你的才好。”

她把自己的条件仔细想了想,又补了句,“这怕是难找。”

听完这番话,阿夏打络子的手顿住,她侧头看向挂在墙上的花灯,花早就枯了,被她放到了一个香囊里,自己拿通草给仿了假花,好像还是那般鲜妍。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张张嘴,又默默地继续往下编。

“你瞧你,把我们阿夏说的都不好意思了”,山桃揽着阿夏的肩,话里一点羞赧都没有,“少女思春,少年慕艾那都是常事,像我之前还觉得前院梁家大哥很好,可堪为良配,现在想想好似也就这般,就是哥哥罢了。”

“所以可别觉得难为情,想想又不会如何,又不是谈婚论嫁,还伤名节。”

晓椿笑道:“我竟还不如你想的通透。”

有人捧场山桃还来劲了,“那更通透的就是,哪管你心悦于人,姿态都不能放得太低,不能追着男子跑,哪有女儿家上赶着的道理。要长久的矜持,适当的态度软下来,保管把他吃得死死的。”

阿夏默默记下,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嘴,“你哪来这么多的理,你还没定亲吧?”

“看得多了不就晓得,还有话本子啊,”山桃一点也不避讳,“这些事不就稀松平常,有什么不能张口的。”

阿夏完全说不过山桃,听着手里的线也缠成了乱麻,她每次心不静的时候,打络子是根本打不好的,十有九次都会打成结。

不愿再谈此事,她解着绳上的结,把话给带偏,“我上次还听三青哥说起山南来,给他找的师傅找好了吗?”

“找好了,是个从隔壁镇上退下来的老家厨,看山南苗子还成,也就应了这个徒弟。现下每日都帮忙在那里打下手呢,一月也只有几日空闲。”

山桃说着话里还有点心疼,“我瞧着山南都瘦了些,果然做什么都不好做,磨人呐。”

“我爹早先也是这般。”

阿夏见她们没有再说起婚嫁之事,莫名的松口气。

等打到下午的时候,阿夏手头上这几个总算是打好了,放到前面打好的络子里,也装满一个竹篮子,百来个是有的。

正好天也放晴,阿夏就准备提着这篮子络子和晓椿她们拿去卖掉,为此还带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下完雨的青砖路不算很湿,雨从屋檐上滴落,耳边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皆因石砖下有地下沟渠。

雨后鹭鸶也出来很多,停在瓦背,或是飞跃到河边去。

阿夏她们三个有说有笑走到专门卖络子的铺面里去,阿夏时常会到这里来卖,早就混熟了,她嘴巴又甜,卖的络子都比别人高上几文,换了一两多几十文的银钱。

她很高兴,算算这笔账,买那对金镯子至少是够了,还能多出一些来。

当即三人去了首饰铺,阿夏看中的那对还没人买。镯子一只是缠枝芙蓉的,一只上头是缠枝牡丹,没镂空,镯子中间宽尾部窄,颜色相当好。要价也贵,六两是一点都没有还价的余地。

“不错,”晓椿对首饰的眼光是很挑剔的,她都觉得好了,至少这镯子带出去也有面。

阿夏当然心疼这么多银钱,不过买给阿娘的,她也没犹豫,请人包得好看些。

换个雕刻精致的小木盒和荷包里最后的一百文出了门。

“还剩下一些,我请你们两个吃东西去。”

阿夏小心地将盒子放好,很豪气地道,反正银钱还能赚,实在没了就卖画去。

“吃什么?”

山桃和晓椿异口同声,两个人还真不知道该吃什么才好,她们没有阿夏会吃。

阿夏左看右看,指着前头的一家小食店道:“要是你们都能接受,我们到那里吃干菜焖肉去,上次尝过一次,味道很不错,再来盘小菜也够吃了。”

“我们反正都成。”

好吃就行,旁的两个人也属实是没有意见。

这家食店出名的菜不多,干菜焖肉算一个,主要是他们家的梅干菜腌得好。

晒干菜基本是镇里人家一到时节就要做的事情,挑芥菜或是油菜等先腌后晒,一晒就晒好几个竹匾。到冬边上,打从路上走过,桥头石栏上都晒着干菜,要么是在凳上摆一张竹帘子晒,满镇都是这个味道。

有些人家一下子做得老多,吃是吃不完的,送人也不送,全部放好等个一年多,那就是陈年的干菜。味道比之陈年老酒都成,发乌,香得浓郁。

拿来与笋炒着吃,烧仔排,煮鸭子也放点,增鲜,烧鱼也能一起,去腥,反正就没有不能放干菜的。

所以焖肉里面也要有干菜,要先蒸干菜,再把猪肉切小块,加各种大料放下去煮,还分煮沸前和煮沸后。沸前加料,沸后把料全捞出去,干菜给均匀倒在肉上,把汤汁给熬干,把小锅倒扣在碗里,干菜在下,肉在上。

这还没完,还有最后一步,得拿个竹笼屉来,把这碗菜放到上头。火要烧得特别旺才好,把上头的肉和干菜蒸酥,这样出锅的才好。

阿夏她们没要米饭,而是每个人要了一个馒头,饭也好,馒头也罢,反正就着干菜焖肉都好吃。

干菜一看蒸到乌亮亮的,阿夏知道这味道差不了,咸淡正好,有嚼劲。最好的是肉,上头的肉皮暗红又润,底下的一大截肥肉带着干瘦的猪肉,筷子都能直直插到底。

肉皮软得要化开,底下的肉浸满干菜的汤汁,又酥又烂,还不过分咸。不像有些干菜焖肉,吃第一口还成,到后面咸的发齁。

馒头掰开夹一筷子干菜,摆一块肉,再咬一大口,吃得觉得有点腻,再喝口豆腐白菜汤,爽口。

以至于出门后,这味道还是萦绕在鼻尖,泛在舌尖,也忘不了。

阿夏和晓椿她们一路从桥边上慢慢踱步,吃得太饱了消食。原本挂在桥边的灯笼,都叫路边的铺子抢收进去,没雨了又挂出来,还是满街的花灯。

有散学的学子蹲在路边,没急着走,指着上面那些回话和同伴笑得见牙不见眼。回去的路上哪管背着个大书箱也蹦蹦跳跳的,风里都是他们的欢笑声。

阿夏看见也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到底在笑什么。

回到家后的第三日,她很早就听见楼下有动静,爬起来一看,果然来了贵客。

她外祖母和外祖父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订阅,所以赶工多写了一些,爱你们~

腐乳不太合我的胃口,但是我吃过很好吃的,也确实是文中说的那样,不好吃的占大多数。鸡蛋饼我们这边是先摊饼皮再放鸡蛋,不过只用鸡蛋面粉糊出来也很好吃,就是一定要放香肠。干菜焖肉也好吃。

腐乳参考至《吃和远方》《神州轶闻录系列美食妙谈》和华夏风物app里关于绍兴腐乳的介绍。

干菜焖肉——《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苏轼感谢在2022-07-1818:06:46~2022-07-1917:5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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