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牧引风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他的嘴角快速地瘪了一下,而后强行压抑住,眼泪却顺着眼睛涌出来。
像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小孩,委屈无比地看着自己能依赖的大人。
牧元蔓浑身一抖,这是她连做梦也不敢梦到的场景。
她的儿子……这是在依赖她吗?
而实际上牧引风是在怀疑她。
牧引风已经脱离了昨晚那种冲动的状态,在医院里用上了强制安定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也恢复到了正常。
霍玉兰之前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还默默允许自己把她的东西都放回了原位。
就算是没有承诺什么,也不至于突然之间就不告而别。
她之前的那些男朋友,就算是要分手,也都是清清楚楚分开的。
这次她不清不楚地离开,牧引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牧元蔓。
所以他在恢复神智的第一时间,就抽调了所有的人手去围堵牧元蔓,不让她从疗养院里面出来看自己。
说来可悲,牧引风从来没有感受过牧元蔓的爱。
可是他确实知道牧元蔓是爱他的。
这种畸形又扭曲的爱意是牧引风逼迫她露出马脚的唯一方式。
果然她口不择言,说了那句,“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霍玉兰已经离开了两天一夜,如果是坐飞机的话估计现在人已经在国外了。
可是牧元蔓那么细致,那么运筹帷幄的一个人,说出了这句话,基本上就已经能够佐证,霍玉兰的离开与她有关系。
别墅旁边的路上有蒙着车牌的车子,那是牧引风追查不到霍玉兰去处的原因。
想必罪魁祸首就是牧元蔓。
牧引风不知道她们两个到底有过怎样的交谈,牧元蔓对霍玉兰说了什么才让她选择离开。
可是他此刻的眼泪,切切实实。
却不是因为软弱,也不是因为依赖牧元蔓,而是在痛苦难过。
因为再一次被他的至亲伤害而难过。
为什么有人会对他的孩子这么狠心呢?
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连一丁点都不肯给他留下……
操控他的一切,安排他的所有,一定要让他削骨剃肉,将自己强行塞进模具里面,长成对方期待的样子。
牧元蔓慢慢地靠近床边,伸过手把牧引风揽进了怀里。
牧引风有些不适地僵硬了身体,可是他并没有躲避。
他真的找不到霍玉兰。
试过好多种办法,可霍玉兰就像是飞鸟入林,鱼入大海,没有任何踪迹。
牧引风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霍玉兰没有离开江城。
他只能先和牧元蔓虚与委蛇,才能获知霍玉兰的下落。
而牧元蔓还沉浸在自己的儿子终于对自己展露了亲情的狂喜之中。
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会帮助牧引风抓住对方,还向牧引风传授了怎么才能更好地将对方囚禁的办法。
“你只要捏住她在乎的人,再给她用一些会让身体没有力气的药物,她就像是被拔了尖牙的兽类,再没有办法伤害到你了。”
“对付白骑士只有这一种办法,只有这一种办法能够将他们留在身边。”
“小风,你和我果然很像。”
“连喜欢的人都是一副模样。”
……
牧元蔓抱着牧引风说了很多话,甚至有些胡言乱语。
她也不是不渴求亲情,只是天性使然,指挥生杀掠夺的人永远得不到她真正想要的。
牧引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忍着被毒蛇爬满全身的恶寒,只在最后的时候轻轻地“嗯”了一声。
用以回应牧元蔓说的所有的话,包括她所谓的计划。
牧元蔓第二天又让人拿了一些白骑士的案例过来,佐证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牧引风认真地翻阅那些案例,垂着眼睛久久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对拿了一堆文件让他签字的莫宁说:“回家帮我把小白狗抱过来。”
霍玉兰在路边也碰到了一只小白狗。
想到了家里的那一只不知道怎么样了。
从再次抱起那只小狗起,霍玉兰就不会再把那只小狗还回去了。
她正在一个会所的门口等人,这里是酒吧一条街,很多高级会所在此聚集。
是一些精神小伙还有真正的富二代们扎堆聚集的地方,堪称是鱼龙混杂。
这里出现的小白狗大概率是流浪狗。
霍玉兰忍不住买了一根香肠过来,蹲下来投喂那只小白狗。
结果小白狗从暗处出来之后,霍玉兰才发现它……是有主的。
因为它虽然是一只白狗,可是它染了一条骚粉色的尾巴,还穿着一件骚粉色的小裤衩。
脖子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铃铛,铃铛上还有一个小狗牌。
霍玉兰的视力还算好,小狗凑近时就看到那小狗牌上刻着它主人的电话号码。
而霍玉兰买的那根香肠,小白狗闻了闻就有些嫌弃地躲开了。
霍玉兰给它的主人打了一个电话之后,看到一个胖胖的阿姨跑了出来,抱起小白狗一口一个儿子,一边亲吻小狗的额头一边走了。
霍玉兰又等到很晚。
这几天她的作息完全颠倒了。
但是为了堵她的这些前男友们,实在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今天晚上,她等的是姚泽。
姚泽虽然继承了家业,现在在江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公子。
可是他曾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子,因此他并没有富二代身上那些高高在上的习气。
就算是和他们一起玩一起闹,也不会搞什么特殊。
他的车子很好认,车牌号这个东西轻易是不会换的。
霍玉兰等在车边上,以为自己最后会碰到一个像曲听一样,醉醺醺的男人。
但是不到十点,姚泽就从会员制的私人会所出来,神志清醒,闲庭信步。
耳边挂着一个蓝牙耳机,他双手插兜,说话的声音响彻停车场。
“不玩了玩了,我老妈喊我回家呢,本少爷最近要动心忍性做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老爷子中风啦!”
自己的亲爹中风了,但是姚泽却说得像是喜从天降。
很快电话挂断,他走到车边上开门,余光中看到了霍玉兰的身影,见鬼一样一下子跳出两步远。
“哦吼!”
霍玉兰和姚泽在停车场里面面相觑,姚泽张了两次嘴之后,发出了一声感叹:“天爷。”
他真的没想到……霍玉兰这辈子还会来找他。
随即姚泽很快想到了什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说道:“姑奶奶我可没有任何跟你旧情复燃诉求,更没有破坏你现在的美好姻缘的意思。”
“我只是……”
“把车门打开。”
霍玉兰打断了姚泽的话。
姚泽乖乖掏出了钥匙,车灯瞬间亮起,霍玉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着上去,从车里看着姚泽。
姚泽犹豫了片刻才快速走到车旁拉开车门上了车。
狭窄的车厢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主要是姚泽想看霍玉兰,又一点不敢盯着她看,生怕引起什么误会。
“我只是想确认你还活着。”
姚泽把刚才那一句话补全。
霍玉兰点头。
她对姚泽的态度还算好,因为她知道姚泽说的话就和他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没有其他的目的。
“你……还好吗?”
姚泽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有什么难处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会找我呢?”
姚泽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捏着钥匙,掌心很快起了一层的薄汗。
他是真的愿意帮助霍玉兰,也是那群人里唯一一个只是为了确认霍玉兰是不是好好活着的人。
其实在霍玉兰空窗的那段时间里面,他偷偷送过好多次东西,送过很多次钱,但是都被拒绝了。
姚泽对霍玉兰的决绝感到绝望,但是他也忍不住因为她来找自己而感到雀跃惊喜。
霍玉兰说:“我确实遇到了点麻烦,需要你帮个忙。”
“是那个姓牧的欺负你了吗?”
姚泽赶紧问,然后又说:“我查到他可能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从小被他妈妈压迫出来的,精神病发病的时候会打人吧?”
姚泽开了车顶棚的灯,微微凑近一些看着霍玉兰,试图透过她的口罩,看到一个被家暴过后的可怜女人。
可惜霍玉兰拉开口罩之后,一张玉做的脸蛋还是那么莹润美丽,让人见了就会心生柔软。
只是黑眼圈有点明显。
姚泽脑子一抽问道:“他不让你睡觉吗?”
霍玉兰:“……”
“你都这把年纪了,能不能长点脑子?”
姚泽被说得面红耳赤,他身高腿长,身形高大,坐在这个跑车里面其实有一些局促。
再加上被霍玉兰这么一骂,脸红脖子粗地缩着肩膀,好像一个智力不怎么健全的帅哥。
片刻之后,姚泽拍了拍脸蛋,越拍越红,压抑不住激动说:“你需要帮忙我当然是万死不辞!”
很快他又意识到这种说法有点可笑。
轻笑了一声说:“你当时在和我一起被绑架的时候,替我挡过一棍子你还记得吗?”
“那个时候有大米粥撒在了地上,你的头沾了很多大米粥,我还以为你脑浆被打出来了。”
“我当时具象化地见识了什么叫肝脑涂地,从那之后就在学成语……”
霍玉兰噗嗤一声笑了,无语地看着姚泽说:“看来你学有所成?”
姚泽也笑了。
笑得有些想哭。
他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和霍玉兰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刻。
她勇敢、善良、美丽。
姚泽爱她,但是也辜负了她。
他很清楚自己没资格再祈求什么,一直都希望她只要能过得好就行了。
可是霍玉兰似乎天生就吸引像他这样背信弃义的王八蛋,谈的对象除了凤凰男就是他妈的老狗.逼。
姚泽不止一次隐晦地告诉过霍玉兰,找对象不要扶贫。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不要指望着你陪他走过低谷,对方就会带你一起攀上高峰。
在男人的认知之中,尤其是最开始没钱没本事的男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爱。
全都是欲。
对世俗和金钱的欲望,对名利和权势的欲望,甚至会掩盖掉人性,又哪里来的养分供养爱情?
可是女孩子们总是过于天真,总觉得患难见真情。
姚泽在学成语的时候,不知道在哪本书还是哪篇文章中看到过一句话——这世上真正的情种,每一个都出在大富之家。
大部分的人只会将你付出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然后踩着你往上爬。
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姚泽看着她都着急,现在霍玉兰干脆找上了精神病。
他实在是……哎。
“我也不需要你万死不辞,”霍玉兰说,“你不是和薛竟原在一个群里吗?想办法明天晚上把他约出来。”
“然后?”
姚泽问。
“想办法把他拖住一个小时吧。我要去一趟他家里。”
“你……不会还喜欢薛竟原吧?”
那老王八蛋到底有哪里好?
唯一能看的就是长得还行……可是他已经老了呀!
而且脑子也不太好,还不如神经病牧引风呢!
至少神经病万一哪天咔嚓一下死了,霍玉兰现在可是名正言顺的牧家儿媳妇,钱不都是她的吗!
姚泽的心理活动非常丰富,但是霍玉兰并不知道。
她听到姚泽这么问,嗤笑一声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回头草?”
姚泽的眼神遽然变化了一下,有一点难堪地别开了头。
他十分清楚他对不起霍玉兰,他当初选择了联姻稳固自己的地位,就不可能再去要求他的喜欢和爱。
可是喜欢和爱又是藏不住的,他这么多年单身,洁身自好。
他这么多年一直给霍玉兰送东西,被拒绝后依然锲而不舍,看着霍玉兰谈了一个老王八蛋,就知道他们一定要分手。
他无法控制自己期盼着霍玉兰……吃回头草。
吃他这一棵。
他的婚姻是一份商业合同,是一次摆在明面上的合作,没有任何的情感纠葛。他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随时可以和对方解约。
而且他家的老头子马上就要死了,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住他了。
但是霍玉兰还是霍玉兰。
她决绝起来,不给人任何幻想的余地。
这句话看似是在说薛竟原,实际上也是在说他。
姚泽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片刻后笑道:“我现在的脸皮厚成这样,也就只有你能扒下来了。”
“我会拖住他的。”
“无论你想干什么,我肯定会拖住他一个小时。”
“用不用我派两个人帮你?”
霍玉兰摇头:“不需要。”
话说完了,霍玉兰就要开门离开。
姚泽倾身想要挽留,可是他最了解霍玉兰,自然不会再做让彼此都难堪的事情。
霍玉兰下车离开,姚泽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远。
她当年离开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
片刻后姚泽趴在方向盘上,就这么趴了半夜。
他是在用最后的时间和这车子里窄小的空间,纪念他一生最爱的人。
也是用这车里随着霍玉兰的气息彻底散去,来剥离自己最后的奢望。
姚泽知道霍玉兰找薛竟原要干什么。
她是要收拾他。
她对那个神经病和对所有人都不一样。
上一次姚泽看到她推着牧引风的时候,就知道他们那一池子五个王八蛋,全他妈的没戏了。
姚泽见过她温柔知性,也见过她面对绑匪时无所畏惧。
但是还真的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见过那种……渴切。
她看着那个神经病牧引风的眼神,带着热烈的占有欲。
那是她和他们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的神情。
而他们只需要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们每一个人看霍玉兰的眼神,都和霍玉兰看那个神经病是一样的。
姚泽知道霍玉兰的病。
可是如果只是单纯地像从前一样获得救赎感,是不会有占有欲和渴望的。她总是表现得那么温柔又包容,像一抹月光,静静地落在你的身上,引人追逐和抓取。
可月光如果具象化变成了一个拥有占有欲的人,就像天神下了凡尘。
她那天的样子,像是随时都想亲吻轮椅上的人。
姚泽当时看一眼就走了。
看不下去。
他妈的。
他明天还得去约薛竟原那个老王八,希望他们家的老头子今天晚上可别死了,要不然明天很难抽出时间。
姚泽启动了车子,抬起头后,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块滑稽的被方向盘硌出来的红痕。
那是当年他欠下的,霍玉兰为他挡的那一根钢管。
他总要还给她的。
他至少要把这个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