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六临近中午的时候,程若绵才昏睡过去。
她模模糊糊听到浴室的水声,片刻后感觉到陆政走过来,俯身在她耳边亲了一下,低声说了句,“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耳边热气弄得痒,她呜了一声,于是,那本来已经远离的热气,又压了下来。
洁净潮热的气息在她颈侧流连。
昏沉沉睡着-
程若绵意识回笼之时,还未完全清醒便觉浑身都痛。
像被人狠狠打过一顿一样。
她没有睁眼,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一片混沌,先于理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脑海里自动浮现的却是被陆政的宽肩环抱时的感觉。
皮肤的触感和体温相贴时的战栗,无比清晰。
就像他此刻还在她耳后她面前一般。
捱过了一阵细密的抖,她缓缓张开眼。
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昏暗,甚至无从区分是日是夜。
她在脑内回想了一番手机的位置。
迷蒙记得大约是在客厅茶几上。手撑着床单试图起身,却觉全身无力,挣扎一瞬,还是遵从身体意志又趴回了床上。
四五分钟过去,做好心理建设,她准备起床,这时候枕头下面传来嗡嗡声。
程若绵疑惑地把枕头揭开,一个手机躺在那儿,有通没有备注的来电。翻过去看手机壳,是她的手机没错。
如今诈骗电话很多,她没多想,摁了挂断。
刚放下不到两秒,进来一条消息:
「我是陆政,接电话」
心里一跳。
第二通电话已经拨进来。
程若绵不敢怠慢,忙接起来放到耳边,“……喂……”
出口才觉嗓子涩哑。
那边顿了一瞬,声量偏低,勾着点几不可查的懒散笑意,“……还没睡醒?”
“醒了,刚醒。”
“内衣尺码告诉我一下。”
“嗯?”她有点没反应过来,“是要买新的吗?不用了,我带了的。”
“……带了几套?”
“一套。”
“不够。”
她还没领会到他的意思,就听他说,“周一早上放你走。”
程若绵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周六傍晚。
她沉默了两秒钟。
把尺码报给他,他又问了句,“喝不喝咖啡?我给你带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买吧。”
一是不想麻烦他,二是想从这间套房出去走走,最起码透透气。
陆政不争这些,只道,“我在一楼lounge里头,过来我给你点。”
挂了电话。
程若绵掀开被子,用毛毯裹住一。丝。不。挂的身体,下床弯身拾起散落在床边沙发上的衣服。
洗漱的时候,还是有点腿软。
她刻意不去回想昨晚的细节,可那影响却是实实在在地留在了她身上。
不止如此,她甚至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同了。
大约是心理作用-
一楼lounge是开放式的,穿过大厅,循着指引牌找过去,遥遥地就看到里面零星落座的客人们。
程若绵站在入口处左右环视,寻找陆政的身影。
视线转到最左边时,他的模样映入眼帘。他穿着白衬衫和蓝黑色马甲坐在靠窗的长沙发里,闲闲叠着腿,那双眼一寸不错地锚定了她。
像是已经看了她很久了,许是自她的身影出现在出口处,他就看到了她。
也不知是不是有过了亲密接触的缘故,这样乍然看到他,程若绵心里陡然便涌起一阵酥麻的电流,身体自动忆起了被他禁锢的感觉。
她克制住内心的慌乱,抬步走过去。
越走越近,陆政的眼神没有任何偏移,于是她品出了他眸底的晦暗和深意,就像是,现在不是「她走向他」这样日常的场景,而是他正在……
今晨后半段,他就是这样的眼神。
快要走到他的座位旁边时,越过隔断的遮挡,才看到他对面还坐了个人。
一个男人。
陈晋鹏。
心情一瞬变得微妙。
陈晋鹏顺着陆政的视线扭头看她,随即挑眉哇哦了一声,本想说两句带颜色的调侃,下意识先觑了眼陆政的表情,陆政表情很淡,扣过那女孩的侧腰把她摁到身边。
陈晋鹏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大院里长大的子弟,好多都是一个德行,一点坏一点傲,长大了,西装皮往身上一套,又都是彬彬有礼的,这份温和中,又总有几分天然的凉薄和淡漠。
只不过,即便是抛开显赫家世不谈,陆政也是他们之中最不好惹的一个。
现在他们这一代年纪都上来了,陆政看上去最沉稳,但圈子里都知道,也是他最难以捉摸。
喜怒莫辨。
坐下之后,程若绵礼貌地颔首微微笑着跟陈晋鹏打招呼。
陆政瞧着她这客气的模样,意味不明自鼻腔笑了一息。
程若绵没有懂他的反应,陈晋鹏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声笑的意思:你男人都没让你应酬客套,你干嘛呢?
一个被养着的果儿,在自家男人和别人谈事情的时候,应该规规矩矩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陈晋鹏有点紧张,生怕陆政就在这儿训斥甚至“惩罚”这个还不懂事儿的小姑娘。他忐忑地瞄了几眼陆政。
陆政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他一条手臂搭在小姑娘背后椅背上,偏头在她耳边说了句,“把侍应生叫来。”
程若绵乖乖转头搜寻侍应生,抬了抬手。
侍应生走过来,彬彬有礼。
“一杯热拿铁,谢谢。”
侍应生领命而去。
“晚上想吃什么?”
陆政问。
“我都行,听您的。”
“不挑食?”
其实她相当挑食,冷的不吃,味道太冲的不吃,长得奇形怪状的食物也不吃。
但没必要跟陆政说这些。
总归,他们两人在一起,一切都要依照陆政的喜好。
“还好。”
侍应生端着托盘过来了,程若绵道谢接过,翻开小盖子抿一口。
陆政和陈晋鹏继续之前的话题。
陈晋鹏道,“小炎总被送到南方去了,听说这一阵儿还挺安分。”说着不由咂舌感叹,“倒是佟宇,这一下被老爷子重用,快要扶摇直上一步登天了。”
陆政淡淡勾唇。
“据说,都要改姓了。”
陈晋鹏惊讶地说。
圈里只有包括陆政在内寥寥数人知晓,连陈晋鹏都不知,佟宇本来就是谷老爷子的种。
老爷子效仿古欧洲贵族那一套,让自己的私生子给自己的亲儿子当“仆人”。
奈何名正言顺的亲儿子不争气,私生子又有野心又有能力,天秤两端自然翻转了。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
末了,到酒店门口的吸烟处抽根烟。
陆政和陈晋鹏抽烟的时候,程若绵就乖乖站在一旁。
不大会儿,车道那一头,陆政的迈巴赫缓缓驶过来。
尚策开车去买了一些包括程若绵内衣在内的物品,车子停稳,尚策提着纸袋下车。
陆政让程若绵去接一下,交给前台,让前台送到楼上房间去。
程若绵从尚策手里接过,回了趟大厅前台。
再出来的时候,见陈晋鹏一个人站在吸烟处,陆政和尚策则站在车边说话。
她识趣地调转头,却被叫住,“程小姐,留步。”
陈晋鹏瞥了眼陆政和尚策,他俩的谈话没有马上要结束的意思,心下犹豫一番,还是选择叫住了那小姑娘。
程若绵回身走近了几步,“……您有事?”
陈晋鹏先笑一笑,“也没别的,”他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你刚跟着阿政,可能,有些规矩不太懂,”他睨了她一眼,“总之,以后要是跟着阿政见人,他没说让你应酬,你就不用搭理,知道了吗?”
今儿是遇见他,她跟他打招呼也就打了,毕竟他和陆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可哪天若是遇见个陆政瞧不上的,或者上赶着跟陆政攀关系的,再或者是个已经惹得一身骚让圈子里都避之唯恐不及的,这小姑娘贸然跟人和和气气,岂不是凭白让人揣测陆政是不是也跟这人有交情?
无端给陆政惹事儿么。
不过这些话,陈晋鹏在肚子里过一圈也就罢了,毕竟,圈子里门门道道太多,一时半会儿三言两语跟这小姑娘也说不明白。
他自觉自己是陆政的左膀右臂,那么,现如今这小姑娘也算是初入陆政的个人圈子了,以后要经常见面的,他也有这个责任,有这个义气,该帮陆政不着痕迹地提点两句,让陆政省一省心。
程若绵没有马上理清,但是姑且先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
陈晋鹏笑着,“阿政也许不太计较这些小事儿,但万一他哪天心情不好,你别犯忌讳,凭白让自己日子不好过。”
“嗯。”
程若绵声量低下来。
陈晋鹏是个风流的,向来看不得美人脸上起愁绪,忙安慰道,“你跟小雅不是加了微信么?改天,你俩多聚聚,让她给你讲讲这里头的门道,小雅懂事儿着呢。”
那是自然。
程若绵回想起来,上一次在学校里见到他俩,他一句让她在车上等着,小雅都不敢下车去跑趟洗手间-
跟陆政一起回楼上的时候,电梯里,程若绵双手捧着咖啡杯,低着头不说话。
回到房间了,陆政边解马甲扣子,边低眼瞧着她,问,“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跪坐在沙发垫上,专心拆纸袋里的内衣裤包装。
陆政敛了眼睫,过了会儿道,“……跟陈晋鹏聊了些什么?”
程若绵稍稍停顿了一下,从宽大的沙发里抬头看他,“……他跟我聊起小雅,上次我跟他们两个在学校里见过的。”
这点规矩她还是懂的,旁人提点她的话,她总不能转头一字不漏地给讲出去,是而,只捡了些能说的说。
小雅。
陆政微蹙了蹙眉回想。隐约想起是个依附在陈晋鹏身边的女人,但面目和身段都是模糊的。
他没正眼瞧过,自然记不得。
他没再接话。
脱了马甲,边解衬衫顶端两颗扣子,边俯身亲她。
不知不觉,程若绵已经被他捞了起来,赤脚站在了地毯上。
陆政细碎地轻吻着她耳侧,声音已经染上了几分哑,“……喜欢吗?”
程若绵咬唇,轻喘着,“……可不可以不在这儿……”
“说了周一放你走。这两天就乖一点。”
陆政已经把她翻过去摁到了落地窗边。
第22章
周一那天早晨,程若绵八点钟有课。
不到七点,她就轻手轻脚起了床。陆政在大床另一头,他好像没有抱着人睡觉的习惯,两个人之间空隙大得能再塞进一张双人床。
她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掬着衣服离开卧室-
楼下尚策已经在车边等候,见她出来,打开后车门,微微笑着护着她坐进去。
他绕过车头坐到驾驶座,从前排递过来一个纸袋,“程小姐,给您准备了早餐。”
“谢谢。”
程若绵接过来,“真的麻烦您了,要这么早。”
昨晚上趁着吃饭的功夫,她跟陆政提起说,因为有早课今天早上要很早就走,陆政就吩咐了尚策送她。
“不妨事,”尚策笑着一边发动了车子,“职责所在。”
车程不长,正好赶在早高峰还没开始拥堵之前,只用了十几分钟。
这十几分钟,程若绵一直在昏睡。
其实她神经敏感,在不熟的外部空间很难睡得着,奈何周末两天体力消耗过度,睡眠也不足,一沾上坐垫就陷入昏迷状态。
迈巴赫在东南门对面停车区域停稳。
尚策从倒车镜看后排,那姑娘巴掌大的脸,此刻有些没血色,睡得很熟。她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偏清冷而且沉静柔和,在她周围,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这样一张恬淡的睡容,实在让人不忍心叫醒。
尚策看了眼时间,还是轻轻唤了两声,“程小姐?”
程若绵一秒钟醒过来。
看眼车窗外,“对不起,我睡着了。”
“没事,中午可以补补觉。”-
进入校园,程若绵直奔教学楼。
时间还算早,教室里空无一人。
毕竟早八,能来上课就已经算得上“好学生”了。
在后排寻了个座位,给祝敏慧也占了一个,她从纸袋里拿出早餐。
对早餐来讲,有点过于丰盛了,两个夹满了鲜虾和牛肉的bagel,大到两只手握不住。饮品给她备了两种,一杯热豆浆一杯冰美式。
许是身体告知她需要补充蛋白质了,一闻到食物味道就胃口大开,在同学们逐渐涌入教室之前,她慢条斯理把一整个大size的bagel吃了个干净。
喝豆浆的时候看到祝敏慧进来了。
程若绵冲正在四处望的她招招手。
祝敏慧一坐下就看到自己面前的食物,疑惑地把自己一指,“给我的?”
“嗯,司机买了两人份。”
祝敏慧诡异地没再接话。
她们俩无话不谈,以前周末总是一起行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程若绵却是提前准备换洗衣服外宿了,祝敏慧当然心知肚明。
整整两天,她们就只有昨晚晚餐时间的两条消息往来,程若绵说自己可以早到,帮她占座。
程若绵能感觉到她突兀的沉默,于是心里像被细密的针扎过,无意识抠了抠手指。
上午两节课之后,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
祝敏慧问去不去食堂。
程若绵说早上吃得太饱,这会儿还不饿,要先回宿舍休息会儿,祝敏慧看了她一眼,问,“需要给你打包一点回去吗?等你醒了吃。”
“不用了,醒了我去图书馆,在图书馆旁边的餐厅吃就好了。”
大三课少,下午没课,实习公司也没排她的班,她打算去图书馆看书。
祝敏慧就没再多说,两人在岔路口分别。
等祝敏慧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里空无一人。
程若绵已经去了图书馆。
她很需要睡眠,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祝敏慧欲言又止的闪躲的眼神,更让她卧不安枕的是,半梦半醒之际,周身总似是萦绕着陆政的体温和气息。
她决心把注意力放在学业上。
愈是走投无路,愈是要发奋,为自己凿出一条路来。
来到图书馆自习室,被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氛围感染,一整个下午,程若绵都沉浸在读书学习中。
末了,沐着夜色回宿舍,深觉身心舒畅-
周二和周三,每天,程若绵都是去实习公司坐班八个小时,而后下了班直接去图书馆。
她和祝敏慧很少说话,即便交谈,话题也仅限于学业或实习,一旦在不经意间提及任何有关周末安排的话题,便会飞速地戛然而止。
周四晚上,她在图书馆学习时,手机进了一通电话。
来显是「陆先生」。
她拿着手机走到楼梯间接起来。
“……喂?陆先生。”
“在做什么?”
温和的询问。
“在图书馆学习。”
电话那头的陆政大概是抬腕看了表,说,“这么用功。”
他声音低,勾着点笑意,随着电流被传过来,无端端显得暧昧。
楼梯间学生来来往往,程若绵脸上发烧,边继续往上走,边模糊应道,“嗯,要看的书比较多。”
图书馆总共五楼,一楼二楼藏书三楼四楼自习,五楼是个档案存放处,很少有人往这儿来,是而,四楼到五楼的楼梯转角没什么人经过。
程若绵站在拐角窗户前,低头,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窗台上有些剥落的漆痕,“……您是要见我吗?”
“有空吗?”
“……我今晚不能外宿,”程若绵想起祝敏慧的眼神,心下挣扎着征求陆政的意见,“就闭寝之前这两三个小时能够出去一趟,可以吗?”
陆政似笑非笑,“如果我说不可以,你预备怎么办。”
程若绵沉默两秒,试图解释,“……我……”
也不知该怎么说。
陆政笑了,“不逗你了,出来吧,陪我吃顿饭。”-
迈巴赫在东南门对面老地方停着。
程若绵穿过天桥走过去。
她今天的挎包有点重,里面放着电脑和四五本书,尚策离老远就迎上来接了她的包,为她打开后车门,然后把包放到前排副驾驶。
她弯身坐进后座,车子启动,调头开上主路。
陆政升上了挡板,“过来。”
程若绵扶着他的手侧身坐到他腿上。
陆政借着车窗外零星漏进来的霓虹灯光看她的脸,深沉的审视,末了,只问了句,“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上课、实习、在图书馆看书。”
“只有这些?”
“嗯,”他身上的淡香似有若无萦绕在鼻尖,身体的热度隔着一层层布料彼此沾染,程若绵低低地说,“就是大学生的日常生活,比较简单。”
“实习……打算留在北城工作?”
程若绵摇头,“可能去别的地方。”
毕竟,这地方水太深,她怕陆政之后再遇到像谷炎那样的人,虽对北城有一点情结,但她不太想留在这里了。
陆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压下来吻住她。
他单手扣着她双手压在她后腰处,让她被迫张成一弯弓,把自己往他怀里送。
程若绵承受着他的吻,一双手被他完全包裹在掌心摩挲,她隐约地再度想,他也许真的当过兵,掌心粗粝有茧,带着热度磨过她细嫩的指,勾起阵阵直达心底的战栗。
这种时候,他总是带给她一种很强烈的掠夺感侵略感,让她觉得,接吻不像是接吻,温存不像是温存,一切都是他单方面的占有-
目的地是家西餐厅。
气氛高雅纯净,淡香扑鼻。
进入包厢落座。
铺了洁白桌布的长桌中央插着一束郁金香,金红色,在灯光下像极了童话故事里才有的花苞小屋。
点了餐和酒,两人目光在长桌上方碰上,陆政察觉,她眼里还有几分未退却的潮湿。
车子停下之后,他把她压在后座亲了一会儿,那时候说了句荤话,当时她就激烈地颤了颤,眼下大约是还没从氛围里抽离出来。
“喜欢刚刚那样?”
听到他这句话,程若绵慢半秒反应过来,随即心脏猛跳,脸上也泛起热度,几乎有些失措地摇摇头。
像是生怕她慢一秒说不,他就会误认为她喜欢,然后就在这儿把她办了。
陆政觉得有些好笑。
程若绵搜肠刮肚转移话题,“……那个,正好有件事要对您说。”
“小雅约我周末见面,我可以跟她来往?”
“随你。”
他看起来不太在意。
程若绵感觉他心情好像还不错,斟酌着,“……还有,我每周末要抽一天去实习公司坐班……”
陆政撩起眼皮看她。
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情绪。
程若绵迎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尽量把声音放得又乖又软,“所以以后,我周末可能不太方便外宿,如果……如果您要见我,在白天或者闭寝之前,可以吗?”
她不想再看到祝敏慧那样的眼神和表情。她知道祝敏慧大约是体贴她的心情,所以默契地避开“外宿”的话题。她们俩也都是成年人了,自然知道她的外宿意味着什么,无非是陪陆先生睡觉。
祝敏慧的沉默和闪躲让程若绵揪心。
她不想在朋友眼里变得那么不堪。
如果祝敏慧更进一步地知道,即便是这样不对等的关系,即便陆政对她的需求也仅仅是这些肉。欲,她对他也无半点反抗的意愿,甚至,不管是抱着怎样视死如归的心情去见他,却是每每都被蛊惑着沉浸其中……
她觉得羞耻。
好像自己不再纯粹,变得肮脏。
某种割裂的情感撕扯着她的心脏,让她备受煎熬。
她话音落地许久,陆政都没吭声。
他默默凝着她。
从第一面开始,他就觉察出,这是个处处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女孩,这不意外,长得这么漂亮,降低存在感是她自保的手段。
这是一段各取所需的关系,所以,之前她提出明确的一年半的时限,为自己找退路,他理解并且同意了。
可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她还意图进一步地把这段其实本就纯粹的肉。体关系,变得更加速食。
片刻后,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勾唇,“那你想在什么地点?”
程若绵没反应过来。
陆政已经起身,“跟我过来。”
她跟着他,来到餐厅外的停车场。
满腹不解,眼看着他跟尚策说了句,走远一点,然后打开后车门进了车里。
程若绵只好也坐进去。
车门合拢。
陆政把她捞到腿上,捏着她下巴,轻轻牵唇,“在这儿?”
第23章
程若绵完全僵住,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政懒懒地往后一靠,唇角还是带着笑意,眸里一片冰冷,“这就是你想要的关系吗?出来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随便在车里或者什么地方,吃个速食?”
程若绵心跳得极快,讷讷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紧张和无措都写在了眼里,说话时还下意识地伸手想碰他的手。
陆政看了眼她伸出又收回的手,视线回到她脸上,凝了她片刻。
末了,不知是无奈还是不悦,他轻叹一声,“……程若绵,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她一时半刻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
沉默良久,陆政降下车窗,点了根儿烟。
西餐厅院落一角的专属停车场,迈巴赫孤零零地停着。
夜色之中,半降的车窗里伸出一只夹着烟的男人的手,一圈洁白的衬衫袖口落在朦胧的光线之中,再往上往里的一切,则隐没入车厢内的昏暗。
里面传来低低的人声。
“看着我。”
程若绵依言抬起眼,陆政一双漆黑锐利的眸看着她,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周末的实习,是借口还是确有其事?”
这个问题她终于知道怎么回答,“确有其事。”
“此后,每一周的周六日都要去实习?”
“……也不是,”她不敢撒谎,“大多数时候都是占用其中一天或者半天。”
“那么,”他自觉自己已经耐心十足,“怎么会影响外宿?”
程若绵别开脸。
陆政把她扭回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当然知道她一直不情愿。
从最开始,她对他就是一幅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现在会产生这样的关系,是因为他不光彩,用了些手段,逼得她不得不这样做。
“……还是说,上周末,我让你不舒服了?”
声量低,让程若绵脸颊染上了潮红的热度,她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陆政一手控住她的脸,不疾不徐地低声,“……我要的有点多了?是吗?”
太多了。
多到她吃不消,更何况是在短短两天内密集地发生。
但是,任何感觉都跟“不舒服”不沾边,就像自从遇见他,情绪永远百转千回,但都跟“讨厌”无关。
程若绵轻轻嗯了声。
陆政满不在乎地轻嗤,抬手把烟衔到唇间抽一口。
手重新搭上车窗窗框,袅袅青白烟雾在车窗外夜色中升腾。
“你服个软,求我一句,也许我就停了。”
他面色纹丝不动,随口胡扯。
程若绵自然是没听出来他在瞎说话,看他一眼,细若蚊吟一句,“我明明一直在服软……”
“是么,”他懒懒地笑,“可能是你声音太娇了,我听反了。”
刚刚还是彼此对峙对抗的气氛,这时候,却是悄然变了调。
程若绵禁受不住,他这人,怎么能在外面也这么说话?
“……别说了……”
她小声反驳一句。
车内这么暗,陆政也能感觉到她脸红了。
心里痒起来。
他半敛了眼睫,抬起她下巴,程若绵又要躲,他压低了声线,“别躲,亲一下。”
他第一次吻了她鼻尖。
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心动,像闪电似的,在心内划过。
她错觉,他好像也有温柔的时候。
也许是被他的态度鼓励到,程若绵鼓起勇气,对他说了实情。
总而言之,在陆政听来,就是不想让她的朋友目睹她要外出和他过夜,要不然显得太不堪。
本就是肮脏的关系。
他自己当然也知道。
相遇是美好的,得到她是不光彩的,和她建立关系是肮脏的。
他不喜欢她这股傲气。
不甘心跟着他的傲气。
一席话说完,程若绵察觉到,刚刚才缓和下来的气氛,重新又凝滞了。
她看陆政的脸色。
陆政嘴角又浮现了那种淡淡的笑,岿然不动,“……那你想怎么着?”
他不习惯这样的对待。
从小到大,任何人和物都是被捧着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涉及到商场上的竞争,干脆利落把对方击败即可。他还从没有想要个什么东西而要不到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而现在,他想要她,已经要到了,眼前这个小女孩却还是不死心地,挣扎扑腾。
之前在别墅里,气氛正好的时候,她提出一年半的期限让他扫兴;现如今,刚刚才睡了一次,她又要进一步压缩这段关系。
程若绵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商量出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可以吗?”
她竟然要跟他谈判,以期从他这里获取些许自主权。
她神色还挺认真。
也不知是真觉得他好说话,还是走投无路,只是姑且一试。
陆政伸在车窗外的手,手指弹了弹烟灰,淡淡地,“说说看。”
姑且一听吧。
程若绵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陆政一直瞧着她,冥思苦想的样儿,莫名有趣,甚至可爱。
他心里软了。
过了会儿,他出声解救她,“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嗯?”
“我觉得,你应该跟你的朋友谈一谈。”
想一想也是,她还是个学生,日常生活只有宿舍学业和实习,宿舍生活是她不得不面对的日常,舍友兼好友的异样眼神和目光,怎会不让她如鲠在喉?
程若绵脑子转了一圈,“……是您的话,您会这样做?”话说完,自己又否了,自言自语似的,“您应该不会遇见这样的事,应该没有人敢这样对您。”
他轻笑,“当然有,我家老爷子。”
“所以,您是跟对方坐下来谈一谈这样处理的?”她真诚地问,“结果好吗?”
“我没有处理,”他转开目光看车窗外,“这么多年,一直在冷战。”
老爷子对他有意见,他也对老爷子有意见,这么些年,除了非谈不可的大事,其余时候一概都当对方是透明人。
“我不想跟朋友冷战,我知道她是关心我,为我着想。”
陆政抽了口烟,“那就谈一谈吧。”
“好。”
程若绵点点头。
她本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情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没成想,却是得到现在这样好的结果。
她都已经做好了要再度被他训斥惩罚的准备了。
甚至,看刚才把她带进车里时他周身那冰冷的气息,他在这车里办了她都有可能。
陆政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就像他说的,放软了态度求一求他,他也许真的会听。
她注视着他的模样。
他微微偏过脸望着车窗外,时不时抬手抽口烟,眼神是种平静无波的冷淡。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总归不像是幸福的事。
心波略动,程若绵出了声,“……要回去吃饭吗?”
陆政收回视线,目光落到她脸上。
沉沉凝视了她片刻,他揿开车门锁,推开车门。
程若绵从他腿上下来,下了车。
陆政下车径直去一旁的吸烟处。
他要把这根烟抽完。
程若绵乖乖等在一旁。
春天了。
夜里的空气有些凉,隐约能闻到泥土的腥气,似是有一场春雨在酝酿。
陆政一手抄兜,低眼抽烟。
程若绵望着他,忍不住,唤了他一声,“……陆先生……”
陆政抬眸看她。
她摇摇头表示没事。
看他一根烟抽完了,程若绵便先一步往餐厅走,走到迈巴赫旁的时候被从后面捞住,摁回了车里。
……
末了,陆政拂了拂她潮湿的鬓角,近乎温柔的口吻,“我说过了,你乖一点,我不会为难你。以后有什么事儿,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程若绵望住他,轻轻问,“那您会听吗?”
“当然。你是我的人,我当然会听。”-
周五晚上,趁着其他两个室友外出逛街,程若绵叫住了端着脏衣筐要去洗衣服的祝敏慧。
“……我们可不可以聊一下?”
祝敏慧别开眼,“我先去洗衣服。”
等到她回来,程若绵故作轻松地对她笑了一笑。
“……你想聊什么?”
祝敏慧还是没看她,机械地整理着衣柜里本来就非常整齐的衣服。
“……我和陆先生,”她轻轻点名了话题,将脑子里纷乱的字眼一个个捡拾起来,“……我知道我和他不是正常的关系,他当然也清楚,但我们彼此是你情我愿的,我想着,你不要多想,好吗?”
“我怎么会多想,”祝敏慧的话音陡然高了几度,“我又有什么资格多想,是我……”
话语似乎是艰难的,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是我和优悠手无寸铁,帮不了你任何的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这样的境地,我有什么资格——”
程若绵走过来,手搭上她的背,轻声唤她,“敏慧,不要这么想。”
祝敏慧手撑着衣柜里的隔断,扭过脸来,泪水从她眼里不断涌出,“绵绵,我们要不要再想想办法?去求一求别的什么人?”
程若绵抱住了她。
祝敏慧趴在她肩头痛哭,“我本来以为没什么的,那天你在公园跟我和优悠那样讲这件事,跟说故事似的,好轻松的样子。可当我眼睁睁看着你,临近周末了,收拾换洗衣服出门去找他,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这几天夜里,我不断地想起大一时候,谷炎冲进咱们宿舍的样子,那么狰狞那么恐怖,我一想到,那位陆先生比谷炎权势还要大得多,竟然能让你主动带着衣服去找他……”
她说不下去了。
程若绵眼泪哗哗往下淌,她轻拍着祝敏慧的背,“敏慧,不要这么想,真的不要这么想。这位陆先生,跟谷炎不太一样,虽然我也说不清具体怎么不一样,但他,相对正常一点。”
祝敏慧从她肩上往后仰了仰,看着她的脸,“真的吗?”
程若绵哭着笑了笑,“实话对你讲,跟他相处确实很不容易,他总是高高在上,非常霸道,但是,我和他最起码是可以对话的,他会听的。”
祝敏慧从书桌上抽出湿纸巾递给她。
两个人都静了片刻缓了缓情绪。
程若绵非常难以启齿,“……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但是我……不讨厌他,我只是指望着,找到个尽量让我自己舒服的、跟他相处的方式,平稳地把这一年半过去。”
她重整旗鼓,“我都想好了,今年暑假就去南城找实习,毕业了去南城。”
“你不要担心我好吗?”
“你应该知道的,如果是我真的无法接受的事,我是不会妥协的,就像谷炎。”
祝敏慧点点头,“好。”
程若绵重新抱住她,“谢谢你为我着想。”
祝敏慧拍拍她的背。
这一茬暂时揭了过去。
只不过,祝敏慧心里还是忐忑。还是周六那天,她约了冯优悠单独见面,冯优悠的一席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冯优悠说她,“你好傻啊,绵绵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吗?虽然她看起来总是淡淡的软绵绵的,实际上,如果真的是她不想的事,她会拼个头破血流的。还有,她本身就承受着压力,你再以那种眼光看她,好像她要去做什么肮脏的事情一样,她心里该多难过啊?”
如此这般,祝敏慧心里才真正与程若绵和解了-
周六这天,程若绵赴约见了小雅。
她本以为,小雅是收了陈晋鹏的指示,要来教她一些圈子里的门道的,可谁知,一见到面,小雅就兴致勃勃地问她: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听说你去留过学?留学生活怎么样?
程若绵讲了一些,小雅一脸向往,听得津津有味。
程若绵不由笑了笑,说,“我本来还以为,是陈先生要你教我一些圈子里的潜规则的。”
小雅不屑地切了声,翻个大大的白眼,尖锐地讥讽道,“他以为我是什么?伺候秀女们进宫的教习嬷嬷吗?哦,要去给他们这些男人服务了,还要老人儿给新人教一教规矩?”说着压低了声音,“他们这几个人呀,陈晋鹏他们几个,都是大院里长大的,一个赛一个地傲慢,一个赛一个地没心肠,而且一肚子坏水儿。”
“不瞒你说,你家陆先生,”小雅喝口咖啡,“根本没拿正眼儿瞧过我,一眼都没有。”
“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附属品,跟他们一段日子,捞点好处,如此而已。”
“是吗?我看陈先生好像还挺温柔的,他会哄你。”
“屁啦,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逢场作戏,我装温顺装爱他,他也会做做样子,也不追求真心,只要彼此舒服就行了。”
她快言快语,说完了,故作严肃地一指,“这些话,你不会跟鹏哥或者陆先生说吧?”
“当然不会的。”
小雅爽朗地笑,“开玩笑的。”
两人在咖啡店喝了咖啡,小雅请她去国贸一家酒店吃下午茶。
小雅用小勺子挖着精致瓷盘里的丝绒蛋糕,望着窗外叹口气,说,“我也想读大学,去留学。”挑挑眉,“我的钱都攒够了呢。”
程若绵惯会安慰人,“那岂不是等跟陈先生的关系结束,你随时可以准备去读了?挺好的呀。”
“哪儿啊,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我走。”
“你们没聊过这件事吗?”
“怎么聊,求他放我走?”小雅瞪大了眼睛,“我活腻歪啦?”
程若绵有些意外,她的心思大概写在了脸上,小雅凑近了,难以置信似的,“难不成,你跟陆先生聊过?”
她点点头。
“我靠,你好勇。”
程若绵笑一笑。
“陆先生听了你的话,是什么反应?”
她略低了低头,“他挺冷漠的,那天大概是扫了他的兴,他直接走掉了。”
小雅不意外,“这都算轻的了。”话锋一转,“那陆先生答应你了吗?”
“答应了。”
“他还挺好说话,真是想不到。”
“你要试着跟陈先生提一提吗?”
小雅被吓到似的猛摇头,“我可不敢。”
陈晋鹏有一万种方式可以毁掉她,哪一种她都承受不起。
这天跟小雅见了面之后,回学校路上,程若绵数次打开手机通讯录。
陆政没有联系她。
是默认以后的周末随她自己安排了吗?
思来想去,她给尚策发了条微信,问陆先生周末的安排。
尚策回复说,先生在出差,要下周末才回来。
她稍稍松口气。
这口气沉沉疏散,心底却又蔓延上些许微妙的酸涩-
到了尚策口中的下周末,已是三月中旬。
程若绵接到尚策的电话,说先生回来了,要见她。
尚策把她接到了之前去过的那栋别墅。
“先生还在集团,大概一个小时后会过来,您可以先休息会儿,随处看看。”
“好的。”
尚策离开之后,程若绵去主卧洗了澡。
换衣服时,她看到更衣间里多了几件女士的衣服,拉开抽屉,里面整齐码着女士内衣裤和睡衣。
洗手台镜柜里也多了一套女士洗漱用品。
洗完澡,她看了下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了,于是在睡衣外裹了张毛毯,准备下楼去看看陆政回来没。
打开卧室门,往外迈步,差点迎头撞上。
陆政。
他西装大衣穿的整整齐齐,衣衫对比之下,她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也不知是上次两人在车里谈妥了的缘故,还是小别的缘故,她能感觉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同。
陆政的眼神也跟以往不同。
他深沉地看了她许久。
第24章
大抵是刚从春夜里走进室内来,陆政的模样,比程若绵脑海中的印象还要清俊几分。
锐利的一双深眸,不动声色。
程若绵说,“我本来想下去看看你有没有回来的。”
陆政不语,居高临下将她看了一番。
干净清澈的一张脸,像盛夏酷暑之时,自山涧小溪取来的一捧泠泠山泉,沁人心脾的通透。
睡裙短,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白得晃眼,再往下,柔嫩的脚藏在毛绒绒的小兔子拖鞋里。
他走进来,低头吻她,在她唇边低声,“去床上等我。”
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程若绵手抓住他大衣领口,难以启齿似的咬唇道,“……那个……我来例假了。”
陆政一顿,头往后撤,眼神似是在研究她话语的真实性。
应该不至于撒谎。
他用指背蹭了蹭她脸蛋儿,感受了片刻她的触感,才拍一拍她的腰示意她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脱掉大衣,陆政径直去了更衣间。
过不大会儿,程若绵听到浴室传来水声。
总归,一时半刻需要不到她,她便转头去二楼客厅水吧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例假时,她总会比平日里更怕冷些,小腹凉涔涔的。
拿着水回到主卧起居室,程若绵裹紧了毛毯缩在沙发角落里,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啜。
慢慢把一杯水喝完,小腹舒服了不少。例假期间精神不济,她无意识地发了会儿呆。
脸上是种完全不设防的神情。
洗完澡出来的陆政,看到的就是这幅模样。
在他面前,她好像总是防备、紧张慌乱抑或者无措,从初见时开始,他就只把她当女人看,是而即便她在他面前楚楚可怜,他也并未起过任何怜悯之心,相反,体内升腾的只有征服欲和占有欲。
可这会儿,她大概是放松的,眉眼间显出了几分脆弱柔嫩的稚气。
陆政不期然想起了在俱乐部休息室的更衣间里,她一脸天真地对他说,“毕竟是一段缘分,我希望我们都快乐。”
这句话在心底潺潺流过,让他心尖泛起了一阵潮湿。
酸涩的潮湿。
于是又想起她哭的样子。
倔强地绷着脸,不肯哭出声音,只有泪水无声地往下砸。
他心里轻叹,一个犟小孩儿罢了。
他何苦磋磨她。
程若绵从放空中回神,余光察觉到异常。
陆政靠在从更衣间通往起居室的走廊拐角处,眼神一寸不错,似是看她很久了。
她像看到老师的乖学生,又像是看到上司的下属,条件反射站起来。
这引得陆政失笑一声,他走过来,俯身从茶几上拿起空空如也的水杯,直起身时看她一眼,“……你好像很怕我。”
不是好像。
她当然怕他。
初次打照面,在丽·宫门口,他用那样充满侵略意味的眼神看她,她就已经开始害怕防备。
还没待她回答,陆政已经拿着水杯走出卧室。
半分钟,他回来,手里的水杯变满。
递给她。
程若绵伸手接过来,同时道谢。
掌心接触到杯壁,被冰了一下。
他倒的冷水。
“怎么?”
陆政察觉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
“……我不能喝冰的。”
陆政反应了一下,重新把水杯接过去,转身往外走。
哪儿敢让他跑两趟为她倒水,程若绵忙追过去,追到客厅水吧,陆政已经把水倒掉,点按钮调节了即热饮水器的温度设定,把水杯放在出水口下。
55度。
正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等水的这几秒钟陆政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又说了句,麻烦您了。
水接满,陆政递给她,她接过,双手捧着喝了几口。
陆政低眼瞧着她。
女孩眼睫乱颤,似是有些不安。
“为什么怕成这样?”
程若绵别开眼,轻声说,“……我总是摸不准您的脾气,怕惹您生气了。”
陆政默然不语。
这时候程若绵感觉到小腹坠痛了下,她轻轻吸了口气,本能地抬手捂住肚子。
“……怎么了?”
“有一点……痛经。”
“要怎么才能缓解?”
“我捂一会儿,让它热起来就好了。”
她尽量把口吻放得平静轻松,表明这只是件不值得关注的小事,没必要继续成为两人之间的话题。
准确地说,是害怕他觉得自己麻烦。
可这个念头还没完全在心里形成,陆政已经轻圈住她手腕把她的手带开,用自己的掌心贴上去。
掌心温度惊人,热度穿过皮肉直达心底。
程若绵不由地抬眸看他,他眸色沉静,里面一反常态地没有什么欲。色,只有成熟男人的沉稳无波。
掌心温度高的缘故,只是贴了片刻,程若绵就感觉到小腹已经发热,出了层薄汗。
她推他的手腕,柔声说,“好了。”
“嗯?”
“……都要出汗了……”
她脸上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赧然,惹得陆政心痒又心软。
他托起她下巴,低头吻了一阵,末了,低声道,“……别在这儿杵着了,去休息吧。”
他是该温和一些。
总让小姑娘怕他,反而让她总是拘束着,相处起来也不畅快。
“……好。”
程若绵乖乖点头。
温和的对待,换来了她发自内心的乖巧。
陆政心里更缓和了几分,“我倒杯酒就来。”
程若绵一步三回头地回卧室。
男人站在酒柜前开酒,那背影一如既往地让人觉得性感。
她心下觉得奇怪,他对她没这么体贴过,比奇怪更多的是,内心深觉被熨帖。
时间还早,她没直接去床上,回到起居室沙发角落,探身从挎包里拿出本书看。
反正也做不了什么,陆政总不至于怪她。
陆政手拿着酒杯进来时,她还是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要干涉她行动的意思,不知从哪儿带进来一本杂志,坐到斜对面单人沙发里,闲闲叠着腿,杂志摊在膝头。
一只手臂搭在扶手外,五指捏着酒杯杯口,另一手轻摁着书页,边翻看,边偶尔喝口酒。
他今天的家居服是件偏休闲款的白衬衫,袖筒挽在肘处,露出肌肉流畅匀称的小臂。
沙发边有盏落地阅读灯,暖色调的光线覆着他半边身体,捏着酒杯的那只手,手背筋络蜿蜒。
他的手,掌心温度好高。
想到这一层,小腹似是又被他掌心贴住了似的,程若绵脸上也发烫起来。
小姑娘一直在有意无意觑他,陆政当然能感觉到。
过片刻,他终于抬眸,程若绵被他抓了个正着。
“……还需要我吗?”
陆政波澜不惊地问。
其实不太需要了,她日常也不太痛经,一开始大约是刚见着他紧张的缘故。
可鬼使神差地,程若绵没有摇头说不,而是鼓起勇气,放下书本起身走了过去。
陆政把酒杯搁到边几上,抬手控住她侧腰,她顺势要侧坐,他道,“这样不方便,翻过来。”
程若绵领会到,于是背对着他胸膛,坐到他腿上。
陆政把杂志放在单人沙发宽大的扶手上,手臂圈住她,掌心熨帖她腹部。
身高差体型差让她全身都被他圈住,隔着布料,他身体的体温和掌心一样热,这让她浑身紧绷起来。陆政察觉到,“放松。”
话音和呼吸就在她耳后。
“需要揉吗?”
沉沉的嗓,没夹带什么旖旎之意,只是单纯的一问。
“……轻轻的……”
她呼吸有点稳不住了,心跳快得吓人,可陆政似是没有别的意图,仅仅只为帮她缓解痛经。
他注意力在杂志上,翻动书页,另一手轻轻地缓缓地打圈儿揉。
小腹确实是冰凉的。
冰凉逐渐被驱散,程若绵也终于慢慢放松了些,脊背贴住他胸膛,上半身半扭着,去看他看的杂志。
不知道是什么杂志,全是专业名词,她看不太懂,很快走了神儿。
陆政似是察觉到了,她注意力四处乱飘。于是把杂志一合,拍拍她的腰,说,“把你的书拿来。”
她手撑着扶手站起身,饱满的臀近乎从他腿上弹开。
陆政看着她俯身从长沙发上拾起书,走回来,这次像是放松了不少,直接在他腿上坐下来,还略微往后欠了欠,寻了个较舒服的位置。
她把书摊在自己腿上。
他的手贴着她小腹,大约是流连于她皮肤的触感,指腹偶尔会动一动。
“要从第一页开始看吗?”
程若绵体贴地问。
还是那本关于皮影戏的书,看书签位置,她已经看了大半了。
“不用。”
程若绵就翻到书签位置接着看。
其实挺难熬的,全身都被他虚虚圈着,所以她刻意把注意力凝在书上。
渐渐地,倒也看进去了。
要翻页的时候,被陆政摁住了手,他捏着她指尖,移到某个词语处,“这个怎么翻译?”
程若绵回答了。
他握住她的手翻页。
她注意力又难以集中了,想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却被握得更紧,陆政低声,“又躲?”
“……我没办法集中了……”
陆政指腹摩挲她的手指,像是安抚又像是调。情,“乖一点。”
程若绵从他怀里扭回头看他,“……你……”
欲言又止。
“我怎么。”
他轻轻笑。
明知故问。
她早就感觉到了,一直极力假装没察觉而已。
程若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下眼。
心乱如麻。
陆政一手从背后绕到她身前,虎口轻轻托起她下颌,往后扭,低头吻下来。
其实彼此都已经克制了许久,于是,唇舌甫一相触,便都乱了呼吸节奏。
程若绵被他控着,侧身半躺在他臂弯里。
从没有这样过,只是接吻便如溺水一般,气息不稳,本能地攀着他的宽肩,她喘着,在接吻换气的间隙,叫他,“……陆先生……”
陆政微微停顿,嗓音哑了,“叫名字。”
程若绵轻轻咽了咽喉咙,气息颤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也不知是不是她明明那么清丽的嗓,念出他的名字时却是又柔又娇又可怜的缘故,陆政感觉浑身过了电一样。
第25章
那晚巧也不巧,临近八点钟,程若绵收到祝敏慧的微信,说是听小道消息,系里今晚突击查寝。
尚策已经下班,陆政开车把她送回了学校。
这回停在东南门门口旁侧,正逢周五晚,校门口人来人往,不少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程若绵推开车门,下车前扭头看他,说了句,“您晚上好好休息。”
“嗯。”
她前脚下车,陆政就看到副驾驶座椅上落了个小吊坠儿,大概是从她挎包上掉下来的。
程若绵穿过三两人群,没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本应该已经开走的黑色奔驰还停在那儿,驾驶座车门打开,陆政从里面出来,往她这边望着,寻找她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大衣,肩宽腿长气度沉稳,在一众愣头愣脑的学生里极显眼,头发偏短的缘故,清俊眉眼又显出一丝独属于成熟冷硬男人的凌厉。
陆政看到了她,目光越过人**汇。
这时候以他俩的关系,程若绵本应该去迎一迎他,大约是心跳加快,一时竟愣住了神儿。
“落东西了。”
程若绵接过,迟钝地哦一声。
清辉冷月的一张脸,仰眸望着他。
陆政略牵唇,刮一下她脸蛋儿,“回去吧。”
这回她没再回头了,走进校园里,脸上热度还是没褪。
真想抱他一下。
就在刚才。
程若绵被这念头吓了一跳,警惕地提了口气,脚下步伐都快了起来-
回到宿舍。
其他舍友正忙碌地收拾东西,衣服统统塞到衣柜里,挂了帘子的还得把帘子取下来。
祝敏慧已经帮她收拾了书桌,“绵绵,衣服我给你叠好了,你看看怎么放到衣柜里。”
“好,谢啦。”
祝敏慧走近了点,压低声音,“我还以为你会回不来,怎么样?那位陆先生没有因为这种事生气吧?”
“没有,”程若绵轻松地说,“他送我回来的。”
祝敏慧完全没想到,愣了一下,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这么好?”
看来真是她多虑了。
“嗯。”
程若绵笑着低下眼-
周日这天,冯优悠张罗着去看展。
三人组在艺术园区最近的地铁口汇合,从地铁口导航着往园区里去的路上,冯优悠兴致勃勃给她俩科普这次的展览如何如何重磅。
“画廊的老板一定很有人脉。”
祝敏慧笑说,“没有人脉也开不了画廊啊。”
都说如今艺术是有钱人的游戏,此言不虚。
“说得也是。”
北城有好几处旧工厂旧仓库改建成的艺术园区,今儿她们来的这处比较偏僻,下了地铁还要骑一段共享单车。
到园区门口已觉出不同,来往的全是时髦的年轻男女,一个平平无奇的涂鸦攀岩墙打卡点前排了老长的队,排到的人,面对长长的队伍旁若无人地摆pose做表情。
看到这场景,祝敏慧直摇头,“我敢打赌,这排队的人肯定都是e人。”
冯优悠立刻反驳,“本e人表示不同意。”
祝敏慧笑说,“充分不必要条件你知道不?我只说排队肯定都是e人,没说e人都会去排队……”
俩人玩儿性大发斗嘴斗个不停。
程若绵低头翻包找眼镜。
她有轻微近视加散光,平日里不需要戴,只有考试或者看展看演出时才会需要。
一辆迈巴赫自她们身旁驶过。
祝敏慧拉住说着话往后退的冯优悠,“有车。”
冯优悠定住身形扭头往回看,低低惊呼,“我靠,迈巴赫。”
“车牌也好厉害啊。”
祝敏慧也循着车离开的方向望过去。
迈巴赫转过弯消失不见,程若绵戴上眼镜抬起头。
祝敏慧把她往身边拉了一把,冯优悠走在她身侧,歪头看她的脸,叹说,“我家绵绵真美。”
程若绵笑道,“别跟我贫了。”
“真的,你看看,”冯优悠昂下巴示意,“比那些个网红美太多了,你不如也去搞个自媒体账号,肯定是发一张照片就涨粉十万的那种。”
几个人说笑着,在路边摆摊位的咖啡铺子买了咖啡,喝着往里走。
拿着咖啡先去书店逛了一圈,程若绵买了两本某国语作家刚上市的新书,然后才循着园区内的指引图去看展。
画廊是个占地面积非常大的旧仓库,背后掩映着一栋二层小楼。
极具设计感的巨幅海报占满了整面外墙,门口检票处排了很长的队,有工作人员正沿着队伍给大家发放赠送的周边。
手机壳、明信片、胸针,三选一。
程若绵选了明信片。
分流做得很好,室内展区倒是不觉拥挤,只不过有不少带着相机拍照的人,看展的人时不时要绕一下,避免挡到别人的镜头。
弯弯绕绕,看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快到了出口。
祝敏慧和冯优悠先一步走出去,程若绵在最后两幅画那里多看了几眼,看完之后前面正好有人拍照打卡,她就站着等了一会儿。
低头在三人小群里发消息的时候,前头端着相机的摄影师倒着往后退,给站在画前的网红找角度。
眼看要退到她身上了,不远处负责指引的工作人员注意到这情况,紧步过来要提醒,那摄影师大概以为工作人员是来阻止他的,便更迅速地往后退,程若绵被撞了一个趔趄,扑到旁边桌子上。
桌子上有一方池塘造景,她衣服的前襟扎了进去,直起身,胸前哗啦啦往下淌水。
工作人员和摄影师都在道歉。
“没事没事。”
她翻包找纸巾。
工作人员一脸歉意,“真的抱歉,麻烦您跟我来,我找吹风机给您吹一下。”
沾水的面积有些大,风衣里头的衬衫都浸透了,不处理一下她肯定会感冒。
程若绵跟着工作人员去了员工休息室。
工作人员拿了两个吹风机过来,她脱下风衣,两人一人负责一件衣服。
吹干之后,工作人员道,“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我两个朋友。”
“哦这样,为表示歉意,画廊会赠送您和您的两位朋友每人一张园区的年卡通票,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的。”
工作人员取来三张通票。
送她出去时,正好有别人来找,工作人员就微颔首说,“您沿着指示牌走就好了。”
程若绵道了谢。
站在原地看了一圈,看到绿色的出口标识,便循着推门出去。
一出去就傻眼了,面前隔着条窄路是栋二层小楼,并非原本的展览出口。
给祝敏慧打了电话。
三个人里,只有冯优悠的方向感比较好,冯优悠一口咬定,“绵绵肯定是绕到楼后面去了。”
祝敏慧道,“绵绵,你在那儿别动啊,微信打开定位,我和优悠来找你。”
挂了电话,程若绵从包里翻出眼镜布擦了擦眼镜,重新戴上。
不大会儿,就看到了从前面拐角处现出身影的祝敏慧和冯优悠。
“我在这儿。”
她招招手。
大约是她声音好听,清丽温婉的,听到动静儿,二层小楼前花架下几个正在说话的男人都扭头看过来。
陈晋鹏定定看了几秒钟,扭过头来对陆政说,“好像是你家的妞。”
他身侧的小雅忙起身,看清了,惊喜地喊,“绵绵!”
程若绵扭头。
小雅正冲她招手,“这么巧,快来啊。”
小雅对面的长沙发里,穿着衬衫大衣的陆政叠腿坐在那儿,正看着她。
程若绵有点进退两难,祝敏慧和冯优悠已经要走到她近前儿来了。
冯优悠一蹦三跳地,“绵绵。”
来到面前,她和祝敏慧都察觉到程若绵一直在回头看别处,循着她视线望过去,花架下坐着几个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男男女女,其中一个男人面对着她们的方向,气度不凡英俊非常。
那男人正看着她们仨。
“敏慧优悠,我得去打个招呼……”
程若绵正在解释,冯优悠拍了拍她,压低声音用下巴示意,“诶,那个男人过来了,是不是来要你联系方式的。”
她回过身。
陆政已经穿过窄路走过来,手上还捏着酒杯。
“……陆先生……”
陆政微微牵唇,“这么巧。”
祝敏慧和冯优悠都立刻回过味儿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传闻中的陆先生。
不由地都在心里惊叹,这岂止是程若绵说的“长得不错”!一米九宽肩长腿的好身材,骨相优越,比明星还要好看,最重要的是,气质冷峻高贵,带着隐而不发的成熟男人的压迫感。
程若绵为三人做介绍。
陆政微微笑着,很是沉稳温雅的模样,“来看展?”
“嗯。”
“有没有看中的?”
三个女孩都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不是画展周边,而是有没有看中的画。
程若绵摇头。
“周边呢?你们去礼品处挑一挑,报我的名字就行。”
程若绵心里想,他还真是礼数周全。
祝敏慧说谢谢您,但是不麻烦了,话还没说完,冯优悠惊喜地,“真的吗?我有想要的。”
“去吧。”
陆政说。
冯优悠欢天喜地拉住祝敏慧,程若绵正要跟着过去,陆政已经绕到她面前,截住她的去路,一手插兜,低眼意味不明笑说,“你也要走?”
程若绵刹住脚步,仰脸。
意识到自己还戴着眼镜,抬手就要取。
陆政把她的手摁下来,淡淡地,“戴着。”
他还没见过她戴眼镜。
银边镜框,未施粉黛的清透脸蛋儿,有一种高雅的书卷气。
许是他的眼神太深,程若绵不免觉得脸上发热,下意识别开脸。
陆政喉结滚了滚,抬起她下巴低头吻住。
早在她出声引起花架下其他人的注意之前,他就看到她了。
乌发雪肤,纤细的素色身影从建筑里走出来,行至春日午后粼粼日光下。戴着眼镜多了一丝沉静恬淡,摘掉眼镜擦拭时,那眉眼又有几分柔美。
那时他就漫不经心地想,若初见不是在丽·宫门外,而是现在,他一样会对她起心思。
第26章
本来没什么的,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可他的朋友就在窄街对面,她的朋友还没走远。
程若绵极力按捺着狂跳的心脏,陆政的唇没有退远,近在咫尺,低声,“眼镜衬你。”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忽地一笑,“如果今儿是第一次见,我过来找你要电话,会不会给?”
“……会。”
可那表情明明写着不会。
陆政笑意更深,几分不太正经的玩笑口吻,“……不会就说不会,这也要怕我不高兴?”
“可,”程若绵仰起脸,“不管我会不会给,都没什么区别吧。”
他如果是锚定她了,任她怎么挣扎又有何用。
陆政淡淡勾唇,语气隐晦,“怎么,怪我不给你退路了?”
“不是怪你,”她挺认真摇一摇头,“是有点了解你了。”
她只是发自内心说句心里话,陆政心里却是不期然猛地一跳。眸光定住,眸色几不可查地深了些。
眼前的小姑娘,说有点了解他了。
从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他的生活里也没有这些词汇。
她一本正经地这么说出来,好像「了解他」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心脏猛跳之后,那颤动并未消减,相反,正以相同的速率持续下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猛烈的节奏。
像是心神都被攫住,随之而来的第一反应竟是痛觉-
左右祝敏慧和冯优悠去逛礼品市集了,她也得等一会儿,索性就跟着陆政回到了他和朋友的局上。
小雅见到她很高兴,兴致勃勃地,“对哦,过几天不是要去京郊么?绵绵一起去吗?”
程若绵坐在陆政身侧,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他。
陆政一只手臂搭在她身后沙发背上,微偏过头欲跟她说明,接触到她那双清澈的眼,顿了两秒,直到程若绵嗯?了声,他才开口,“孟正安,这家画廊的老板,攒的局,就我们几个关系比较近的朋友,想去吗?”
“要多久?”
“周三住一晚。”
“远么?”
“京郊,不到两个小时车程。”
程若绵面露犹豫。
周三没课,下午实习坐班结束之后就没别的事了,周四的课则在下午,时间安排上倒是没什么障碍,只不过,到时候她还在例假期间,去了也做不了什么,而那又是她和陆政之间唯一的主题……
陆政一直瞧着她的神情,笑说,“……这么不想去?”
“去。”
她重重点一点头。
陆政把另一手手里的酒杯随意一搁,手臂合过来托起她下颌,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像是在赞她乖巧。
他那手上刚空下来,便有人凑过来给他递烟点烟。
程若绵从他臂弯里仰眸,看他偶尔抬手抽口烟,看他漫不经心地与朋友说笑聊天,谁讲了个笑话,他也会敷衍似的微微勾唇。
她不期然想起初见他,他也是这幅模样,潇洒风流又淡然散漫的世家贵公子,只不过现如今,她不再是远远一瞥,而是在他怀里了。
过二十多分钟,祝敏慧和冯优悠买完周边回来了。
这次陆政没有再起身,只是说,“让尚策送你们回去。”
程若绵道,“不用了,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陆政看她,无可无不可地,“成,去玩儿吧。”-
逛了一下午,临近傍晚,大批人逐渐离开园区,程若绵和两个小姐妹叫了网约车,站在园区里头一棵老槐树下等待。
单车道的出入口前,车子堵成长龙。
迈巴赫后座的陆政,隔着车窗看到了那三个女孩。看样子她们是在等车。
那个比程若绵还要安静的,一直紧盯着手机,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车流来处;那个活泼点儿的,拉开自己的购物袋拿出个小玩具展示给程若绵,两人对着那个小玩具瞪大了眼睛瞧得认真,那女孩说了句什么,逗得程若绵仰头笑起来。
那样灿烂的笑容是陆政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
不是那种毫无意蕴的一下子就透了底的夸张大笑,反而是一种闲雅的纯粹的愉悦笑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睛眯起来,似弯月。
她微仰头笑起来的模样,唇角的弧度、下颌和脖颈拉出的修长曲线,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幽远含蕴在里头。
陆政降下了后车窗。
那个更安静的注意到了他,撞一撞程若绵的胳膊提醒。
程若绵转过头,随即走过来,微俯身跟车内的他说,“陆先生。”
她脸上原本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谨慎的乖顺的淡笑。
陆政没多说,只是看了她片刻,道,“……回去注意安全。”
“嗯,您也是。”
程若绵说着退开,车窗合拢,一直堵着的车流开始流动。
迈巴赫已经离开园区两公里了。
陆政觉得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堵在胸口,让他隐隐烦躁不安。
似是试图抓住一缕风,松开五指才发现什么都没抓住-
周一那天中午,在实习公司坐班时,程若绵微信里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备注两个字:陆政。
点了通过之后正要发一句话打个招呼,恰巧导师派了活儿,她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一个小时后忙完才想起来,点开一看,对话框里有一条新消息:
「周三下午五点接你,东南门老地方?」
她打字回复:
「周三白天我在公司,麻烦您到公司来接我吧。」
后面附了个地址定位。
到晚上,她从公司回学校的路上,陆政才回复道:
「行」
程若绵回了个“谢谢”的表情包,一只加了夸张腮红滤镜的小猫咪,温顺可爱。
那一头,嘉信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
沙发上的陆政,指腹无意识地自她微信头像上滑过。
她在实习单位也是这样么?跟同事们互相发一发这些时下年轻人爱用的、搞笑的可爱的东西?
已经回了谢谢,程若绵以为对话到此结束,便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不大会儿,机身震了一下。
「陆先生:实习公司怎么样?」
她斟酌着回复:
「很卷,但是同事们都很好相处,能学到不少东西」
「陆先生:能转正吗?」
「有名额,但是我没打算申请。」
陆政隐约记起来,她好像说过,毕业后不一定留在北城工作,可能去别的地方。
所以,之前在别墅,她提出明确这段关系的期限才那么有零有整。
一年半。
到明年夏天她毕业。
陆政指尖陷入领结,松了松领带,厌烦了似的,把手机扔到了沙发另一头-
周三下午五点。
程若绵准时下班,和另一个实习生同事一起走出大厦。
供车辆临停的落客区零星停着几辆车。
同事望了望,“我的车还没来,你的到了吗?”
迈巴赫车身比普通车长一米,车型流畅优雅,非常显眼。
没想到他已经在这儿了。
程若绵微笑着跟同事说,“到了,我先走啦,再见。”
“哦好的,拜拜。”
同事本来没多想,道了别,却眼瞧着迈巴赫驾驶座下来一个司机模样的年轻男人,紧步绕过来打开后车门,程若绵弯身坐了进去。
迈巴赫的独特设计使然,即便车门打开,在车外也看不到后座人的脸,那位同事只能模糊看到后座另一头西裤包裹着的修长的腿,还有那双一尘不染的铮亮的男士皮鞋。
即使是个狭窄的剪影,也能让人感觉出那种高贵的神秘的气场。
坐进车里,程若绵看了眼车窗外。
实习同事必定是看到了,看到她上了一辆价值千万的豪车。
若她本就是个家世不凡的大小姐,这会儿应该也不至于多想,可她和陆政毕竟本就是这样不能为外人道的关系,此时不免有些忐忑。
平日里来往上来看,这位同事正直活泼,应该不至于把这事儿添油加醋讲给旁人听。
程若绵稍稍心安。
迈巴赫调头驶离。
小姑娘还一直探头往车窗外看,陆政不由笑问,“看什么呢?”
“哦,看我同事的车到了没。”
她随口搪塞。
“……关系很好?”陆政半真半假淡淡地说,“要不要捎她一程?”
“不用不用,”程若绵摇头,“是跟我同期进来的实习生,我们日常会一起吃饭上下班。”
陆政默默注视她,“……从这儿到学校方便吗?”
其实不太方便,公司大厦在五环外的大厂园区内,离最近的地铁口有两公里多,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要打车上下班。
实习工资不高,上下班又总是高峰期,打车费用是笔不菲的支出。
“……地铁不太方便,一般都要打车。”
“会开车吗?”
“会。”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陆政没再多问。
程若绵也没多想。
刚驶上高速,程若绵就收到导师的微信消息,说是有个急活儿,要她帮领导翻译几封邮件,发给海外的客户。
幸好带了电脑。
陆政帮她支开小桌板,她架上电脑开始工作-
本以为能很快处理完,结果翻译完发给领导过目之后,领导又顺手交给她几项别的任务,于是,直到迈巴赫已在京郊庄园的停车场停稳,程若绵还在敲键盘。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弄完了。”
“不急。”
陆政对尚策说,“车钥匙给我,你先过去吧。”
“好的。”
尚策和迎过来的门童一起拿了行李,去别墅里。
陆政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敞开着,他站在不远处点了根儿烟。
最后一丝天光已经淹没在地平线之下,天幕呈现大面积的渐变的蓝,是摄影师最爱的日落后特有的“蓝调时刻”。
周围的一切都笼在这静谧温柔的无垠的蓝色之中。
程若绵从车里探头对他说,“您要不要先上去?我已经发过去了,在等领导的回复。”
刚入职的职场新人,下意识地就把工作当做了最要紧的事,有点一根筋地要在这儿把工作处理完,完全忘了可以赶几步到别墅里再忙。
“我在这儿陪你。”
淡淡的没什么波澜的口吻。
程若绵微微一怔,想了想,干脆也推车门下了车,把电脑用电脑包垫着放到了车顶,打开通知音量。
他站在那儿,她总觉自己不能那么理所当然地坐着让他等。
程若绵今儿穿着件设计感的灰蓝色掐腰衬衫长裙,外面罩着件同色系的设计师款长风衣,茂密柔顺的长发落在肩后,那张脸瓷白干净,神色清澈得能让初见的人见之屏息。
这张脸若出现在大荧幕上,特写镜头必定极具冲击力。
“下来干什么。”
“……不好意思就这么让您等着。”
她实话实说。
“还跟我讲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