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0(1 / 2)

北城夜未眠 二川川 16677 字 2个月前
🎁美女直播

第14章

周三这天晚上,郁景明和孟正安在东城一家俱乐部里喝酒。

二楼大厅东侧在唱戏,听侍应生说台上是个老艺术家,孟正安就兴味盎然地拉着郁景明一块儿过去听。

他母亲是戏曲名角儿出身,孟正安自小受足了熏陶,对传统文化很感兴趣。侍应生推开双开木门,两人走进来,一路上跟不少熟人打了招呼。

有人让出了前排的位置,坐下之后,郁景明一直看手机,像是有事儿。

孟正安附耳问了句,“怎么了?”

郁景明无奈地,“小麦。”

孟正安挑挑眉,“小麦?咋啦?这阵子不是挺乖的么。”眼睛转一转,“……哦不对,她也成年了吧?谈恋爱了?夜不归宿?”

半开玩笑的口吻,郁景明的眸色却几不可查地凝了一瞬。

孟正安想说什么,听到后面一阵骚动,好多人从椅子上起身的声响,夹杂着几声低低的,“陆先生。”

扭头去望,果然是陆政,姗姗来迟。

陆政简单跟他俩打了招呼就径直往露台去了。

郁景明在座位上又待了不到五分钟,也循着跟过去。

露台开向院内,下面就是俱乐部的露天停车场。

陆政坐在露台藤椅上抽烟。郁景明去了他旁边坐着,刚坐下就接了个电话,默不作声听对方说,末了,只轻叹口气,说,“我在二楼露台,来找我吧。”

挂了电话,跟陆政交换一个眼神。

陆政一幅看笑话的神情笑说,“……小麦?”

“越来越疯了,我快管不住她了。”

陆政不甚在意弹弹烟灰,“她也长大了,你一直管着她做什么。”

“刚19岁,在我这儿还是个小孩子。”

陆政笑他,“这个年龄,最不喜欢的就是我们这种长辈,做什么非要自讨没趣?”

话正说着,只听身后不远处一声脆生生的,“哥哥!”

话音没落,一阵香风飘过来,一个穿着一身奢牌套装的女孩径直往郁景明身上一扑,双臂牢牢环住他的脖子,还不忘冲一旁的陆政眨眨眼打招呼。

郁景明把她拽下来,皱眉训斥,“像什么样子。”

“你凶我干什么?”郁小麦立刻委屈巴巴,双手手心一摊,“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就不烦你了。”

“我仔细想过了,跟你那几个朋友一起,不安全。”

“什么不安全?你给我买车不就是让我开的吗?你好奇怪啊郁景明。”

两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陆政起身走远了些,虚虚倚着栏杆,兴致缺缺地抽着烟。

那两人偶尔声量大了些,主要是郁小麦,吵得人头疼,也不知郁景明是怎么忍下来的。

不过郁景明说的没错,小麦活脱脱就还是个小女孩,一脸的娇憨蛮横。

小麦命好,原本是个弃婴,被郁家一个远亲收养了,后来远亲一家人举家搬迁加拿大,小麦不适应国外的生活,被送回国放在郁景明父母家养着,一养养了近十年。

小麦十五六岁的时候,郁景明在国外读完博士回国,他乍然多了个妹妹,小女孩乍然多了个哥哥,俩人磨合了好一阵子。

看样子,现在也没磨合好。

19岁。

没满20。

陆政心里浮现一轮清清淡淡的月色。

程若绵跟小麦是同龄人,可那女孩脸上总是淡然的内敛的,不像小孩子。

不期然想起她,不舒服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心口,像是一项悬而未决的判决。

陆政抛下露台上那两人,独自回了大厅。

在转角处遇到熟人,停下来交谈。

熟人给他点了烟,两人边抽边聊。陆政不经意一瞥,瞥到几步远的地方,谷炎站在那儿,身后跟着个佟宇。

谷炎好似有点不耐烦,接触到陆政的视线,脸上却立刻变出讨好的笑容。

聊完,熟人先一步告辞,陆政留在原地把手上的烟抽完。

看他没走,谷炎期期艾艾凑过来,谄媚地搭话,“陆先生,前儿还听我家里老爷子说,他正跟您谈合作呢?”

陆政没抬眼,淡淡嗯一声。

“这多巧,明儿晚上的饭局,您在,佟秘书也把我家老爷子摇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聊聊?”

“是么,”陆政撩起眼皮看一眼他身后,佟宇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好似跟这些事情都无关。

“成啊。”他唇角一点极淡的客气的笑。

“诶,诶,”谷炎点了两个头,殷勤地,“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慢用。”

谷炎和佟宇前脚刚走开,正巧,郁小麦气势汹汹从露台上冲进来,望一圈,看到陆政,立刻改道往这儿来,说,“哥,借我根儿烟。”

陆政笑说,“不给。”

郁小麦闻言一撇嘴,挤出个可怜样儿,看样子是要撒娇了。

陆政把手臂往旁边一撤,“省省,我不吃这套。”

郁小麦眼珠子滴溜溜转,眼看着孟正安正往这儿寻来,便改换了撒娇对象,向孟正安求助。

孟正安笑着给了她一根儿烟。两个人一左一右围在陆政身边,三个人就站在这拐角吸烟处默默抽烟。

孟正安本来是在回味刚刚的戏曲表演,过半分钟才察觉,他们三个人好像有点儿太安静了,扭头看看,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一个刚满十九岁的小姑娘,好像各怀着心事。

陆政单手插兜,微低着头抽烟,侧脸轮廓硬朗,眼睫低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很明显兴趣缺缺。

末了,他碾熄了烟,道一声走了-

已是周三晚上,辅导员还是没来任何反馈,程若绵发了消息也没得到回复,她心里知道,只能靠自己和朋友们了。

她和冯优悠祝敏慧商议过,甚至找了相熟的几个男同学,最后决定,在宿舍书桌上架一部手机,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就打开录像,几个男同学守在宿舍外,另外他们还跟宿管阿姨沟通了一番。

宿管阿姨知道她以前发生的事,爽快地答应会帮忙。

周四白天,程若绵去实习公司报道。

从学校去地铁的路上,抬头望望天。天色阴沉灰云逐渐聚集。

上周就预报了这两天会有一场大雪,本来还以为以北城天气的莫测,这场雪大概率下不下来。

现在看样子,这场雪真是要落了。

也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了。不知届时宿舍楼下会不会有打雪仗的同学们,想到这儿,程若绵心里浮现淡淡的笑意。

乘地铁赶到公司。

被分配的导师带着熟悉了工作环境,而后便马不停蹄地投入了工作中。这几年就业竞争越来越激烈,最底层的实习生一个当三个用,一整天下来,她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到晚餐饭点,她拿着临时工卡去食堂吃饭。

导师提醒过,食堂的供应商换过一轮,味道大不如前了,但程若绵毕竟初入职场,觉得一切都新鲜可爱。打了饭端着托盘找位置坐下来。

边吃,边滑动手机屏幕,备忘录上记满了这几天的提醒事项,下周一要去领正式工卡,下周事业部有一场讲座,她已经报了名。另外,导师说她适应得很快,看起来温柔娴静,做起事来却是干脆利落的。

如果能够顺利摆脱谷炎和陆政……

新生活触手可及。

七点钟赶回宿舍。

冯优悠也来了,三个人做好了完全的戒备准备。

另外两个回家过年的室友都是明天早上才抵达北城,落地直接拖着行李箱去上课,是而倒是方便了她们行事。

八点钟,佟宇的电话准时打来,她推辞说正好在外面,不用他派车来接了,自己直接打车过去丽·宫。

佟宇不疑有他,嘱咐她到了之后打电话,他下去接她-

丽·宫。

二层用餐区域的包厢中,传来一声男人的爆呵,“怎么还没来?!”

佟宇抬腕看表,已经将近九点了,原本在包厢里用餐的客人们都移步去楼上进行饭后娱乐活动了,只有喝醉了的谷炎留在这间包厢里,撒泼耍赖。

他觉出不对劲,安抚了谷炎几句,随即出去给程若绵拨了通电话,无人接听,他转而给程若绵的辅导员打过去。

很快接通,他表明来意之后,对方沉默了一下,而后谨慎着措辞,将前几天程若绵跟他说的求助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了佟宇。

挂断电话,佟宇原地低眼思索片刻。

他脑子转得飞快。

末了,抓住路过的一个侍应生,低声跟对方吩咐了几句,侍应生领命而去,佟宇调整了下表情,返回包厢。

他最知道怎么激怒谷炎。

谷老爷子笑得脸庞微红,一路和陆政交谈着,从楼上下来往包厢走。

佟宇派去的侍应生在一旁引路。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吵吵嚷嚷,谷炎的醉音尤为刺耳,老爷子的笑容几不可查僵了一瞬,很快镇定地笑得更深,跟陆政赔不是,“这不成器的小子,不知道又在闹些什么。”

陆政也见怪不怪似的,淡笑说,“小炎总是还没长大,前儿还在我这儿门口纠缠一个小姑娘。”

“让您见笑了,回去我得好好修理他一顿,在丽·宫门口都敢闹事,他是不想活了。”

“无妨。”陆政还是温和,“在我这儿总好过在别处,我还能照应一二,”他微微牵唇,“您也知道,作风问题一直查得紧,小炎总若是在别处闹起来,误的就不只是他自己了。”

谷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忙笑说,“那是那是,谷家最看重家风,真闹出事,我也不愿意保他。还得多亏您,陆先生,帮忙照顾着。”

说话间来到包厢门口,侍应生推开门,一个盘子飞出来,堪堪擦过陆政的头侧砸在走廊对面墙上画框中,清脆的一声响,盘子和玻璃应声碎裂。

陆政停了脚步,没作声,只是淡淡地撩起眼皮。

谷老爷子那一瞬腿都有点发软,心神俱怒,冲进包厢将谷炎拎起来,兜头就是两个耳光,骂道,“混账东西!不长眼!”

佟宇上前作势阻拦,“老爷子,您消消气。”谷老爷子往后跌坐进椅子里,佟宇边轻拍他的背,边往门口觑一眼。

他没想到陆政也会跟老爷子一起来。

不过这倒也好,陆政再不动声色,他自觉他也能看出破绽。

有眼力见儿的侍应生已经带上门出去了。

谷老爷子缓了缓气息,抬眼一看陆政还站着,忙又站起来,赔着笑脸,“陆先生。”

陆政平和地笑笑,“坐吧。”他站在那儿点了根儿烟,完全不知情似的,“佟秘书,小炎总这是怎么了?”

佟宇感觉他是在给自己递话,暂且按捺心下的犹疑,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谷老爷子。

一听对方是个外语学院的小姑娘,老爷子一声爆呵拍案而起,指着瘫在地上的谷炎的鼻子骂道,“外语学院!那里培养的都是国家需要的栋梁之材!你个混账小子,竟然这么不知分寸!我真是……我真是……”

说着捂着心口又坐下来,气急败坏。

戏还挺足。

谷家什么时候在乎起国家栋梁来了?

陆政笑一息。

察觉他那声笑息,老爷子一顿,演过头了?他摸摸鼻子。

佟宇半蹲身,和颜悦色跟谷炎讲道理,劝他应少让老爷子操心。

喝得烂醉的谷炎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反而冲他破口大骂。

老爷子看在眼里,长叹一口气,“小宇,你别管他了,我另外找人把他送回去。”顿了顿,失望至极地,“……改明儿,你来老宅一趟,我看你也别跟着他了,我另外找事情给你做。”

佟宇还没表态,谷炎反而不干了,“爸!您一直那么器重他,我才是您的亲儿子,他算是哪根葱?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

话音没落,被老爷子狠踹了一脚,声音几分阴狠,“闭嘴。”

这才是真生气了。

佟宇适时道,“我去找人来,先送小炎总回去吧。”

他站起身往外走,路过陆政身边,瞥他一眼。

佟宇很快带着司机返回来,司机把谷炎往肩上一扛,谷炎嘴里还嘟囔着,“爸,您得帮我,这小姑娘太不知好歹,我要让她连学都上不了。”

谷老爷子不耐烦地挥手,“快把他弄回老宅去,别让他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司机领命扛着谷炎离开。

包厢里一时寂静。

佟宇斟酌着措辞,先开了口,“老爷子,这件事……”

老爷子叹口气,一脸慈祥温和说,“小宇,你抽个空,去安抚一下那个学生吧。”

陆政淡淡地笑着,“两位聊吧,我就不掺和了。”

佟宇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没控制住,将惊讶的表情写在了脸上,好在陆政没看他,他一颗心回归原位。

陆政带上门离开。

咔嗒一声之后,老爷子的神色立时变了,“小宇,之前把那女学生送出国的决定,是谁做的?”

当初谷炎闹到派出所闹到外语学院宿舍时,是谷家的管家出面处理的,这种小事,还入不了老爷子的日程表。

“……是管家和我商议之后的决定。”

老爷子啧了声,“老管家什么都好,就是太手软。”

佟宇心下一凛,这是……

他抬目看过去,老爷子目光炯炯看着他,“这回你也别掺和了,我让我的秘书去办,让那小姑娘打哪儿来回哪儿去,要是继续在北城待着,指不定谷炎哪一天又发疯,给我惹出事来。”

“是。”

“立刻给她办退学。”老爷子站起身,“这事儿必须得快,免得夜长梦多,等事情了了,你也跟我的秘书谈一谈,学一学。”-

夜幕笼罩北城。

黑云压境,星星点点的雪花,试探似的落下来,空气凌冽得清新。

丽·宫门口。

陆政站在台阶旁吸烟区抽烟。

尚策站在暗中迈巴赫车身旁。他知道先生在等待着什么。

半支烟的时间,门被从内推开,老爷子和佟宇走出来,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看到陆政的身影,刹住了话头。

老爷子走下来也点了支烟,笑着跟陆政道,“陆先生,今儿真是,让您见笑了。”

“不妨事,”陆政一派淡然的温文尔雅,“都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处理好了,得让小宇去安抚安抚,另外也跟学院那边沟通一下。”

“那就好。”

老爷子抬腕看表,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您慢走。”

陆政彬彬有礼。

佟宇要抬步跟上老爷子,被陆政叫住,“佟秘书,不再上去喝一杯么?”

老爷子脚步也一顿,他跟佟宇不动声色交换一个眼神,挥挥手,“年轻人,没必要跟着我这老头子了,你们去喝酒吧。”

“好的。”

佟宇停住脚步。

老爷子上了车,车子驶出院门。

佟宇脑内正在进行激烈的头脑风暴,陆政留他下来大概是询问细节,老爷子扮温和那一套,他会不会信呢?

大概率是不会信的。

他走到陆政身边,陆政抖出根烟递到他面前,他忙双手接过,点燃了吸一口。

他微微笑着去对陆政的眼神,意外地,陆政眸里是点点兴味盎然的凝视,“恭喜你,佟秘书。”

佟宇微怔,“……这?”

陆政兀自笑出声,“小炎总怕是成不了气候了,今儿这一出闹得漂亮。”

佟宇心下隐约浮现不妙的预感,脸色僵住,就听陆政说,“老爷子把你当亲儿子啊。”

佟宇不作声了。

他都知道?!知道他不光彩的私生子身份?!

沉默好一会儿,佟宇挤出个客气的笑,“……您说笑了,老爷子无人可用,勉为其难提拔一下我。”

他虚与委蛇,陆政也不拆穿,但其实两人都已心知肚明。

陆政淡淡地,“小姑娘确实可怜,不知道她自己是你的筹码,”他脸上没什么笑意了,眸色漆黑不见光亮,“如果她今儿来了,你是不是要让老爷子见识一场小炎总的骚。扰强。奸戏码?”

费尽心思,先是提醒谷炎要他强迫程若绵过来,然后从中运转,让老爷子今晚也来这儿一趟。今儿这场饭局,原本老爷子是不出席的,是而,昨儿在俱乐部碰面,谷炎提起老爷子会来,那时陆政就起了疑心。

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么多年跟在谷炎身后给他收拾烂摊子,前途难不成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他如此费心谋划,自然是想在老爷子面前多多表现,给自己挣个前程。

陆政看得见他的野心。

佟宇默了许久,也再挤不出笑容,平板地道,“陆先生,我还没那么低劣,如果她真的来,我会护住她的。”

陆政哼笑,极淡的口吻,“就凭你?”他近乎愉悦,“那你知不知道她曾向我求助过。”

佟宇如遭晴天霹雳,蓦地抬头看他。

陆政扯掉领带,慢条斯理将领带一圈一圈绕围住手掌,另一手虎口钳住他下巴,以他的下巴为支点将他拽到面前。佟宇被扯得脖颈鼓起青筋。

陆政用领带缠着的那只手,不断地拍他的脸蛋儿,低眼,平静地说,“有野心是好事,我祝你有远大前程。但是,谁允许你在我的地界儿搞这些花花肠子了?”

“小姑娘跟我有几面之缘,是谁给你的胆子,把她当做你的筹码?”

他想得倒是周全,今儿这么一闹,又能挣前程,又能在她面前刷好感,他要护她,想必程若绵还会觉得过意不去,他不顾自己的秘书身份,救了她一次又一次。

陆政松了手,佟宇脱力地往后跌倒。

屈辱、狼狈。

陆政把领带摘下来,扔到一旁。

他最后看了地上的佟宇一眼,跟旁边站着的车辆引导员说,“找个没人的包厢,扶他进去。”

“是。”

尚策打开后车门,伸手护住车框上方-

程若绵从九点钟枯坐着,等到十一点。

佟宇没有再打电话来,所以丽·宫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她莫名没出现,不乖乖听话,谷炎就这样放过她了吗?

她很想这么相信,可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冯优悠和祝敏慧陪在她身边,一个安抚她,一个跟宿管阿姨和几个男生沟通,告诉他们今晚可能等不到结果,谢谢他们的帮忙,让他们先回去了。

刚忙完这些,宿舍门突然被敲响。

重重的几下,硬邦邦得让人心慌。程若绵最先站起来,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辅导员,脸色阴沉。

他进来关上门,平铺直叙的口吻,“程若绵,你惹了大麻烦了。”

“你要被学院开除了,赶紧收拾东西吧,明天不用去上课了,去办退学手续。”

程若绵完全不能理解,“什么意思?为什么开除我?”

“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冯优悠冲到她身前,“这是法治社会,绵绵一直遵纪守法,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惹到什么人了就要开除她?你不要太荒唐。”

辅导员皱眉头,“到底是开除还是暂时休学,结果还要学院定夺,理由就是,你大一时候带校外男性进入宿舍。”

“……我?”程若绵难以置信到近乎颓唐,“您是说谷炎?”

“要不然还有谁?”

祝敏慧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这时候蹭得起身,怒目而视,“您是在颠倒黑白!当初是谷炎硬闯进来意图对绵绵进行性。骚。扰,我们整个宿舍,包括旁边宿舍的几个同学,都是证人!”

辅导员长长出了口气,“……这个决定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是劝你,这时候最好听命行事,否则闹大了,我都想象不到会怎么收场,甚至你妈妈的工作都可能受影响。”

“现在你见到的是我,证明事情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闹起来,发到网上什么的,你可能会被带走,你懂了吗?”

三个女孩陷入了沉默。

大一时候,谷炎闯进宿舍来之后,他家里的人处事节奏之快之隐秘,已经让她们见识到了。

硬刚,没有用。

辅导员最后问,“你认识其他的什么人吗?能跟谷家说得上话的?或许可以在人情层面上周旋一下。”

程若绵想到了佟宇,而后否定了这个选择,摇摇头。

12点。

程若绵一直在出神,忽而想起,她的20岁生日到了。

她不可能就这样退学。

她必须要想想办法。

一夜无眠-

第二天,祝敏慧照常去上课,宿舍里只剩下程若绵一人。

她打开电脑,搜索相关法律条文,加了几个律师,整个上午在忙碌中度过,通过跟律师的交流,她觉得渐渐看到了曙光。

变故在傍晚时分发生。

手机忽然间响个不停,数十条电话短信微信潮水一样涌进来。

最着急的是祝敏慧。

「绵绵,你快看看校内的二手交易论坛,好多关于你的帖子」

「我下课马上回去陪你」

程若绵打开论坛。

粗略浏览过,大差不差都是些这样的内容:

「听说英语系的程若绵被某个大佬看上了?要她退学呢,真的假的?」

「什么大佬这么猖狂?」

「大佬是什么背景?」

程若绵愣住,呆呆地跌坐回椅子里。

这些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本以为,最差也就是再被送出国,可现在,她已然身处漩涡。

呆坐了近二十分钟,她站起身,换衣服收拾东西,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去辅导员办公室说个清楚明白。

在校园里,逆着下课的人潮,她往教学楼的方向去。

昨晚的雪还在持续地下,并且愈来愈大,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

屋顶和地面积了厚厚一层,整个校园已经笼罩在白色之中。

她最怕冷,这时候也觉不出寒意了。

人群里有人认出她来,指点着窃窃私语。

她充耳不闻。

来到教学楼里,敲响办公室的门。

过了半分钟才有人来开门。

辅导员打开门看到她,眼睛微微睁大,“你来得正好。”

他往旁边让开,程若绵就看到里面沙发上几个院系的领导围在一起,似是在商议什么事。

有个领导招呼她坐,说,“我们正在商量你的事。”

“我不可能退学。”

程若绵直截了当,脸色苍白而紧绷。

领导微微一愣,而后笑说,“先别急,咱们不是在商量么。”

“学院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而做出开除你的决定,但是谷家吧,确实给学校捐了不少款,咱们不能硬碰硬,得想个法子周旋。”

温和的车轱辘话。

程若绵静坐着听了十几分钟,最后,领导试探着说出建议,“……要不,你先休学回去一阵子?论坛上已经闹起来了,管理员紧急删帖子,但是就怕已经有人传到网上去了,这么闹下去,对你对学院,都不好。”

“你暂时回家待一待,静一静心,避一避风头?如何?”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她说。

“这孩子,怎么听不懂话。”

“咱们现在还能在这儿商量,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真的有人发了话,咱们甚至没有讨论的余地,你明白吗?”

她不想在这时候哭,可心里的屈辱和无力无法排解,她好想拥有谷炎那样的家世,可以随随便便骚扰他人致使他人身陷囹圄,她好想……

她应该怎么办?

几个领导轮番上阵劝她,劝她暂时休学个一年半载,等这事儿过去。

她内心愈来愈觉得悲凉。

谷家真的强大到如此地步吗?能够在北城只手遮天?

劝不动她,几个领导个个坐在沙发里抽起了烟。

有的人大约是在想法子,不停地拨打电话。

沉闷滞重的空气被一道突兀的敲门声打破。

辅导员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院长。

院长拨开他,径直朝程若绵走过去。

程若绵条件反射往后躲,院长站到她面前,却是笑眯眯地,安抚的口吻,“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什么?”

院长压低了声音,“陆先生亲自给我打了电话,程同学,怎么不早说,陆先生是你的朋友?”

“事情都解决了,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院长想了一下,“哦对,你找找同学,把今天落下的课程补一下,下周得好好投入到学习中来。”

“……陆先生……”

程若绵怔了足足半分钟。

院长帮她拿上挎包,推着她出去,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程若绵木然地接了祝敏慧和冯优悠的电话,告知她们自己没事,事情都解决了。

她游魂似的走在路上。

这就是陆政之前在别墅说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怪不得,他大概早知道以谷家的作风,会让她闹得如此境地。这样的烂摊子,只有他能解决,所以他早给了她机会让她向他开口求助。

她不肯,自觉自己有办法,那他就袖手旁观,待她一脚掉入陷阱,他就是那个唯一可以解救她的人。

雪越下越大,将她的身影淹没。

她没回宿舍,而是走出校门,漫无目的在街上乱逛。

雪太大,街上行人稀少。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双脚冰凉失去知觉。

程若绵走不动了。

她停下来,拨通了尚策的电话。

响了四五声,那边接起来。

她没说话,对面也没出声。

过好一会儿,她轻轻地说,“……我在学府街科技大楼楼下,陆先生,您来接我吧。”

那边默了一瞬,“好。”

陆政的声音。

第15章

北城的雪景向来很美。

每年大雪之后,各处宫楼庙宇的景点,都会挤满了摄影师和游客。

程若绵还记得大一的冬天,那时还没遇上谷炎,北城下了第一场雪之后,她和祝敏慧冯优悠三个人一起,逃课去了宫殿里拍照。

逃课自然是被冯优悠怂恿的,她和祝敏慧都是循规蹈矩的性格,胆战心惊中带着点兴奋,在地铁上时还忍不住一直刷班级群,生怕被老师点名逮到。

可到了景点外,已经顾不了这么许多了,皑皑白雪覆盖在那矗立了千百年的宫楼之上,美得震撼心灵。

三个人溜到一个较冷清的不知曾是什么妃子的宫中,欢快地打雪仗。那一幕大约是太过美好,被路过的摄影师抓拍下来,事后把照片送给了她们。

畏寒的程若绵,在雪中疯玩了一整天之后,回到宿舍就开始发烧,祝敏慧担忧得不行,买齐了退烧药退烧贴还一直守在她身边,程若绵却还是乐呵呵的,说今天好开心呀。

看她脸蛋儿都烧红了还一直傻乐,祝敏慧皱眉头,说,绵绵你不会烧傻了吧。

那一天成了她们三个人永久的核心记忆。

此刻,站在大雪纷飞的街道,手脚冻得几乎麻木,程若绵不期然想起了这件往事。

任何时候想到这件事,唇角都会忍不住上扬。

她不知不觉又往前走起来,拐入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

白雪压满树梢枯枝,澄黄的路灯似漫长星河里浮着的一个一个梦,在雪景时特有的蓝色调夜空中闪烁。

她走到路灯下,仰头看在光线下飞舞的雪花。

真自由啊。

心里不由地这么感叹一句,那感叹的余韵还没消散,心底莫名地又升起些许酸涩。

程若绵眨眨眼,把那酸涩忍回去。

身后传来轮胎碾过积雪的声响,愈来愈近,然后停住。

她没管,伸手去接落下的雪,雪花落在她掌心,稍稍停顿便融化掉,堙灭于无形。

迈巴赫在窄街对面缓缓停稳。

后座车窗降下,隔着纷纷扬扬的夜雪,陆政看过去。

程若绵今天穿着件宽大的白色羽绒服,蓝色围巾围得严实,黑色长发挽在脑后,大约是走了许久的缘故,发髻有些松散了,别有一种凌乱破碎的美感。

雪景干净,她的澄澈似是比雪景更甚,瓷白的脸,玉骨般的秀挺鼻梁几乎透着光。

漂亮易碎。留下幽远的余味。

那个场景长久地留在陆政的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程若绵听到开关车门的声响。

她终于转身望过去。

陆政从车上下来,黑色长大衣,里面的衬衫偏灰色调,宽肩长腿横穿过街道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没什么表情,压迫感很强。

轻柔的雪落在凌厉的他身上。

街上的雪白天被来来往往的车辆碾碎,变得肮脏泥泞,入夜之后车辆少了,是而那层肮脏之上又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只是那层纤弱的白,并不能完全将那脏雪遮掩住。

陆政铮亮的一尘不染的皮鞋毫不留情地踩上去,进一步碾碎,将底下的脏雪也翻出。

于是,那层薄薄的白,与那底下的脏,便再无法区分辨别。

他走到她身边。

程若绵低着脑袋没有看他,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谢谢您来接我。”

她早已偏离了原本在电话中给他报的位置,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陆政没回答,只是抬手扣住她后脑勺,把她摁到自己怀里。

她头发上有零星的雪花,陆政修长的手指插。入她发中,随着她顺从地倒向他怀中的动作,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那早已松散的摇摇欲坠的黑色细发圈便套到了他的手指上。

中指和无名指。

程若绵额头抵住他的肩窝。

身前被他身体的热度烘烤,她这才终于觉到冷。隔着一层衬衫布料,他的身体触感和皮肤味道钻入她鼻腔,炙热的淡淡的香味。

静默之中,她甚至隐隐听到了他心脏的搏动。

这一瞬,她又错觉他有心,于是被蛊惑,说了句,“今天是我生日。”

陆政没理她这茬,把她略略推开些许,捏住她下巴抬起来,低沉的嗓,语气平板,“以后遇到事情,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是训诫惩罚之后,见被惩罚的人变乖了而流露出的温和却凉薄的口吻。

“……知道了,”她察觉这时自己的软弱,“来找您。”

陆政用指背蹭了蹭她柔嫩的脸颊,苍白没什么血色,触感冰得惊人。

她必是在这雪中冻了很久了。

本是想直接带她回别墅,这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软,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生日想要什么?”

“……我想吃火锅,”她尽量不太去思考别的,顺从自己心底投降的想法,乖乖补一句,“可以吗?”

尚策是最有眼力见的下属,这时候就发动车子往前开了点距离而后调头开回来,驶到街道这一侧。

他下车拉开后车门-

迈巴赫重新驶上主路,驾驶座的尚策突然有点如坐针毡,因为,就在上一秒,前后排挡板升上了。

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循环气流不断送进来新鲜空气,温度在最适宜的程度,挡板正在徐徐上升。

严丝合缝。

前后排空间被阻断。

余光里出现男人的手,听到低沉的声音,“过来。”

程若绵有点没明白,“……嗯?”

陆政的耐心只有这么一点,他没有再解释,把后排座椅之间的扶手箱合到椅背里,而后控住她侧腰将她整个人捞到了腿上。

程若绵心跳重重漏了好几拍,急喘了几下,惊魂未定地去对他的眼。

她侧坐在他腿上,陆政一只手稳稳扣着她后背,另一手虎口轻轻钳住她下颌,深沉的凝视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扫过。

浑身都被他包围禁锢住,臀部毫无余地地紧压住他的大腿,程若绵方寸大乱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

来得这么快吗?

她本以为,最起码不是应该说清楚么,在他身边她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之类的。

可现在,他,他想做什么?

她从没有跟异性有过这样的接触,坐在他身上……

心跳震耳欲聋,程若绵本能地吞咽唾液,几乎发起抖来。

陆政却似是习惯了这样做,钳住她下颌的那只手擦着她耳下颈侧的皮肤往后滑,滑到她后脑勺稳稳扣住,而后他上半身略倾,压下来。

气息逼近,程若绵本能地偏脸避开。

陆政维持在距离她的唇几厘米处停住,她的呼吸凌乱得不像话,胸膛一起一伏,眼睫也乱颤着,整个人似是慌到了极点。

静静感受了片刻她的慌乱,他笑一息,成熟男人偶尔冒出的痞气,“怎么了,我不能亲你?”

程若绵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讽刺中勾着暧。昧的意味,她咽了咽喉咙,慢慢把脸回正过来,“……能。”

她不愿再忤逆他。给他打电话时,她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这时候拒绝未免显得太拿腔拿调不识好歹。

陆政却往后退开了,护着她后背的手也一并撤开,往后一靠。

他的腿稍微往前伸了些许,程若绵被轻微颠了一下,没坐稳,本能地伸臂扶住了他的肩。他深沉的饶有兴味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脸上。

太煎熬了。

程若绵觉得热,抓住颈前的围巾松了松。

陆政眼睫微动,“……喜欢蓝色?”

两条围巾都是这个颜色。

她反应了一下,“……嗯。”

默了片刻,她低低地问,“……我一直这样坐着,会重吗?”

“想走?”

她低着脑袋摇摇头。

这时候察觉车速放缓,而后停稳。

陆政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程若绵也跟着看过去,是一家开在街边的涮羊肉。

门脸儿和地面都有些破旧,可以看出门口空地上原本是露天的用餐区域,因为天冷下雪的缘故,桌椅都被聚拢收到了一张大伞下面。

尚策下了车,没敢贸然过来开后车门。

陆政从内揿开车门按钮,“下去吧。”

程若绵如蒙大赦,从他腿上径直迈步下车。

她没敢去看尚策的眼神。

店里空无一人,墙面泛着经年累月的油渍,灯光昏暗,整体氛围像极了上个世纪的老古董。

尚策去跟老板说了几句,不大会儿,老板便弄了铜锅过来,两盘羊肉端上来,另外还有一道青菜。

尚策走过来,微微弯身,“冰柜里有饮料,您可以去选一下。”

程若绵脱了外套和围巾,起身过去。

她不喜欢喝冷饮,去问老板,“有热饮吗?”

老板看她一眼,“大麦茶。”

“行,麻烦您给我上一杯。”

“成。”

她回到座位,决意不太思考,只专心吃饭。

今天是她20岁生日,按照惯例她要吃火锅的,胡思乱想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她宁愿暂时让自己放松一会儿。

袅袅热气升腾,驱散了寒冷。

她习惯性地要把头发扎起来,一手掬着头发,低眼看手腕,意识到细发圈不见了。正在回想丢哪儿了的时候,陆政隔着长桌把手伸过来。

细发圈安安稳稳地套在他的无名指和中指上。

程若绵不由地去看他的眼神,他眸中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深沉。于是她蓦地回想起了在街边,他不由分说把她摁到怀里。

手指穿过她的长发。

她或许不会知道,铜锅热气蒸腾之后,她一手掬着长发,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那张清冷缥缈的漂亮脸蛋儿,有多么勾人。

陆政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耐心十足、又全无耐心过。

第16章

程若绵调了蘸料,吃了几筷子,问对面的陆政,“您不吃吗?”

“吃过了。”

她就没再跟他搭话,只专心吃饭,时不时把鬓边散落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

陆政一直觉得她很漂亮,漂亮得不可思议。几次见她都是在夜里,都比不过现在,沸腾的铜锅上,隔着如瀑的白雾,她吃得专心认真,嘴巴包着嚼啊嚼,似是无忧无虑似是心无旁骛。

偶尔会抬眸看他一眼,察觉到他在看她,她会谨慎地低眼,再吃起东西,动作也会变得有几分拘谨。

陆政觉得有趣。

二十分钟,程若绵拿餐巾擦了擦嘴巴,说,“我吃好了。”

陆政嗯一声。

她斟酌措辞,试探提出请求,“……我想吃冰淇淋。”

陆政掀起眼皮看她,她微抿唇笑一笑,“我可以自己去附近的便利店买,吃完了再回来。可以吗?”

这是她每年过生日时必有的小小仪式感,以往都是跟祝敏慧和冯优悠一起,三个人手拿着蛋筒碰到一起,像束花似的,而后围在一起一口一口吃掉。

今年只能她自己吃了。

陆政朝门口的尚策递了个眼神,尚策走过来,“先生。”

“找一找附近的便利店,她要买冰淇淋。”

他简单吩咐。

程若绵已经打开app搜索,“一公里有一个。”她把手机递到尚策面前。

“好的。”

尚策去结了账,三个人都上了车,迈巴赫沿着导航往便利店去。

遥遥地就能看到便利店的灯箱招牌,车子停稳,程若绵自己打开车门下去,关车门前,微俯身说,“我会很快,不会耽误您太久。”

也许她是觉得今晚自己太“任性”,所以一个行为的前前后后要用无数个懂事的话语打上补丁。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明知道他又一次帮了她天大的忙,明知道眼下是完全受制于他的处境,她还是执意以“过生日”为借口,延迟自己去直面今晚也许会发生的事的时间。

她想最后感受一次自由的快乐。

就今晚之前。

今晚之后,她保证自己会乖乖听话,当陆政的好好情人。

直到他腻烦厌倦为止。

走出便利店,程若绵撕开冰淇淋的纸质包装。

冰凉的香甜的冰淇淋入口,她仔细感受那份触感和口味。

从车窗里看出去,朦胧夜色之中,那蓝色围巾白色羽绒服的纤瘦身影,站在被积雪压弯了枝丫的大槐树下。羽绒服里面是件淡色的长裙内搭,裙摆偶尔被风轻轻拂起,一鼓一鼓。

纷纷扬扬的雪还在无声落着,隔绝在车窗与她之间。她像是属于另一个寂静平和世界的影子。

此刻,她应该是已经完全属于他了。

陆政潜意识里有这样的笃定。

可这样望着她,他隐约觉得,他像是从她原本的人生轨迹上,短暂地把她“借”过来了一阵子。

从来没有人敢让陆政这么等过,驾驶座的尚策紧张极了,时不时觑一眼从倒车镜觑一眼后座,生怕陆政面露不耐。

程若绵听到开关车门的声响,抬头望去,陆政下了车,从烟盒里抖出根儿烟衔在唇间。

想必是让他等得不耐烦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最后把蛋筒的底部一口吃掉,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纸,沾一沾嘴角。

整理妥当,她紧步往车边赶。

走到离陆政四五步远的时候,她说,“陆先生,我好了。”

陆政半侧过身来看她。

咬着未点燃的烟管,虚眯着眼眸。又是双手插兜的姿态,他这个模样极具攻击性,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动声色的入侵感。

程若绵没来得及多想,突然感觉身体不稳,毫无预兆地,他将烟自唇间取下,将她捞到身前,大手扣住她后脑勺强迫她仰起脸,而后他头低下来。

来得猝不及防。

鼻梁差点撞上,动作的前奏是迅猛的,两张脸靠近之后,程若绵闭上了眼睛。陆政却放缓了动作,仔细感受了几秒钟呼吸交错的感觉,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柔软的唇相贴,程若绵抖了一下,本能地抓住了他衬衫的前襟。

“舌头给我。”

听到他低哑的命令,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做,试探地张唇略略探出舌尖,整个人紧张到几乎麻了。

舌尖被捉住的一瞬,她呜嘤了一声。

吻愈来愈深,她浑身都软掉了,鼻腔和喉咙都逸出模糊破碎的气音,落在发梢和耳侧的雪,接触到皮肉,像是瞬间滚烫起来,变成水雾蒸发掉。

刚吃过冰淇淋的缘故,她的舌尖是冰凉的,口腔都是香甜的气息。

程若绵双腿软绵绵地站不稳,身形往后倒,被陆政捞住,他像拎个什么物件儿一样把软绵绵的她转身摁到车身上。

吻还在继续,她感觉自己已经要窒息了,他的唇舌还在入侵,含吮厮磨。那种让人毫无招架之力的攻击性,让这个吻甚至不像是一个吻,更像是摧毁和占。有。

陆政一手钳着她下颌,是强迫她不许躲的姿态,另一手撑在车顶,车顶已经积了一层雪,他修长的大手深陷雪中,因为用力而紧绷,洁白的雪映着淡粉色的骨节,筋脉突出,手背青筋暴起。

雪统统落在他大衣的后背,被他的身体围困住的这方角落像是成了避风港,风和雪都绕开。

只留下升腾的热度。

程若绵不会换气,真的要窒息了,求生本能让她开始推他的肩。

陆政终于稍稍退开。她胸膛猛烈地起伏着,张着唇汲取氧气,眼睫颤颤悠悠慢慢张开,撞入他深不见底的晦暗眼眸。

他低眼看她的唇,指腹碾过,低哑的嗓,“草莓味儿?”

脸蛋儿发热发烫,她发不出声音,轻轻点头。

冰淇淋的口感和他的吻混在一起,让她再也分不清楚-

大雪之夜,夜已深,城市主干道的堵车状况略有缓解。

迈巴赫前后排之间的挡板,早在车辆启动之时就已经升上。

后座,程若绵坐在陆政腿上。他还在吻她,节奏比一开始在车外放缓了许多,轻缓细腻的感受让她听不见任何看不见任何,所有其他感官都丧失了。

像一首歌副歌之后绵长的余韵。

红润的唇被一遍一遍蹂。躏,津液分泌交缠,舌尖勾连舌尖,在她呼吸不及之时,陆政稍稍退后,待她稍缓过来,吻便再度侵入。

她的外套围巾早被他脱掉,柔软的针织长裙紧贴她的身体曲线,本能让她弓着背,意图让身前的曲线尽量远离他的身体。

陆政察觉了。

吻停下来。

他往后一靠,甚至有几分疏懒地点了根儿烟。

程若绵也察觉了他的游刃有余。

他像是对一切了然于胸,接吻的节奏、舌与舌的玩法,他甚至知道,现在应该进入中场休息时间了,因为回到别墅之后还有大餐正题。

不知道他这样吻过多少人。

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吻法吗?

如此强势,掐住她下颌的那只手几乎像是扼住她的脖子。

他跟多少人,做过多少次?

程若绵蓦地察觉自己竟在想这些,立刻警惕地刹住思绪。

她不应该,不应该在乎这些,因为这些统统与她无关。

陆政肘搁在车窗窗框上,偶尔闲闲地抬手送到唇间抽一口。

他一寸不错地看着她。

小姑娘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眼睫低垂,眉眼间又笼上了淡淡的愁。

她像一抹清淡哀愁的诗。

在如烟的江南春雨之际摇曳。

程若绵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发烧了。

淋着大雪走了那么久,吃了热腾腾的涮羊肉,又吃了冰激凌,在雪中接吻时她出了薄薄的汗。

以她的畏寒体质,发烧再正常不过。

她不该淋雪的。

不该招惹陆政。

可说到底,这一切都并非她主动,她躲不开他-

迈巴赫驶抵别墅区。

陆政在一楼开放式厨房拿了两瓶水,带着程若绵上楼。

二楼客厅也设有酒柜,他站在那儿调酒,没回头,对她说,“去洗澡吧。”

程若绵摸索着寻到主卧,先去洗手间和更衣间里找换洗的内衣裤和睡衣。

没找到,这里只有男人的衣服。

她只能又到客厅来找他。

陆政已经脱了大衣和西服外套,单穿着一件灰色衬衫,没系皮带,虚虚倚着酒柜边缘,五指指尖拢着杯口垂在身侧。

神情是慵懒淡漠的,像是下班后喝点酒放松小憩。

她开了口,“……没有我的衣服么?内衣和睡衣。”

“没有。”

陆政看着她,淡淡地,“你需要吗?”

程若绵低下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他是说她不需要穿衣服吗?

也对。

他们都心知肚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他从最开始,不就是这个目的么。得到她有一些难度,花费他几次偶遇几次帮忙,但也不太有难度,帮的那些忙,只是他几句话吩咐下去的功夫。他像是座岿然不动的山,她只是在山野间迷路的麋鹿。

他们之间地位如此悬殊,有些时候,就像刚才,她连多反驳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各取所需么。

他需要她的乖巧顺从,她需要他强大的庇护。

她当然是清楚的。

可当这个时刻即将来临,她忽然宁愿是别的什么人,那样她可以就当被狗咬了,潇潇洒洒把这事儿忘掉。

可那是陆政。

早在在丽·宫门口打照面之前,她就于人声鼎沸中惊鸿一瞥过的男人。

她一直没有承认过,其实,那一瞥之后,他的模样就长久地留在了她心中,她偶尔会把他拿出来想一想,像小时候路过的昂贵的精品服装店,里面陈列着如梦似幻的公主裙,不能拥有,偶尔会特意从那条街经过,站在橱窗外看一看。

命运弄人。

非要她与他变成这样不堪的关系。

程若绵去洗了澡,吹干头发,裹着浴巾,来到主卧自带的起居室。

陆政已经在这里了。

他叠腿坐在沙发上,正在翻文件,余光察觉到她的身影,他抬眸看过来。

女孩裹着浴巾,肩上还残留着些许水珠,刚洗过澡的温热香软的模样,亭亭玉立清澈干净,眼眸如盈盈秋波,那样望着他。

第17章

隔着距离,陆政也能看得出她在发抖。

强撑着的镇定。

他起身。

程若绵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单手插兜,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穿在他身上是那样好看,挺括有型一尘不染,高贵而凌厉,如沐浴风雪在深林中捕猎的猛兽。

他来到她身前,依旧是单手插兜闲闲的游刃有余的姿态,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

程若绵猛烈抖了一下,紧闭上眼睛。她能察觉到他低头,炙热的气息近了。然后,轻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他拇指指腹缓慢摩挲她的下颌,似是安抚,声音低低,“怎么了,抖成这样。”

程若绵尽量不再思考,清空大脑,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现在吗?去床上?”

陆政自鼻腔短促地笑一息,“……你准备好了?”

“嗯。”

“是吗。”

不是问句,语气平淡随意,只是接了一下她的话。他已经低头再度吻下来。

这是个温柔绵长的吻,甚至像极了恋人间的温存,他在不疾不徐地品尝她的唇,舔舐含吮,舌面与舌面摩擦,含住她的唇肉用舌尖来回拂过。

他的荷尔蒙气息盈满了她的鼻腔她的所有感官,呼吸和气音交缠,心脏的悸动不可避免,一波一波的酥麻电流自心尖窜起。

程若绵胸膛的起伏更加明显,身高差的缘故,她要勉强踮脚仰着头去迎合,时间久了就站不稳,勉力綳了片刻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跌撞到他怀里。

这还是第一次,身体与身体紧密地贴合住,他的体温偏高,胸膛和腹部都是坚实的触感,程若绵内心惊慌无以复加,可她不敢再动,维持着贴住他的姿势,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把手臂横进两人之间,用掌心摁住浴巾的前襟,防止浴巾掉落。

陆政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在她跌到他身上的那一瞬,并没有条件反射抽出来去扶她。

有那么片刻,两人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