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绝对的后者啊!无忧懒散地闭了眼:“你想问他什么?”
“神算子的下落。”
怎么最近个个都和神算子那老头有关联?无忧就奇怪了:“神算子和小鬼渡劫有甚关系?”
清风拂来,吹得青瓷的声音显出几分缥缈:“渡劫的大致方法我明白,不过具体操作我就不太清楚了。有你的加入,殿下一定能成功渡劫,不过你就不一定了,看你的体质这么废,如果不采取正确的措施,估计你的命就得交待在那儿了。而渡劫的正确方法,这六界唯有神算子能推演出来,连魔君大人都没有办法。”
这叫术业有专攻好吧!沧溟大人擅长危险的攻击类法术和能对打架起辅助作用的治愈术,自然不精于推演之术嘛。
既然这事与她的小命有关,无忧也就不再推托:“行,不过你得先回避。”青瓷美人也知道沧溟的脾气,听闻此言并未多话,提神屏气,飞身纵出数十里。
还真是麻烦,无忧敲敲额头,皱了皱眉,在锦囊里胡乱地摸索起来。
夜明珠?不对,回收。
寻魂卦?不对,回收。
这个圆圆的、还腾腾地冒着甜甜热气的东西好像是她前两天吃剩的芝麻甜烧饼吧?嗯,还可以吃,回收!
啊,对了,应该是这个,破妄古镜。
远古青铜所制的镜面透露出岁月的悠久沧桑,镜边雕着镂空的上古异兽,狰狞凶恶。另有一条青铜苍龙盘桓在一尺来长的镜柄之上,龙睛怒睁,爪踏祥云,鳞尾俱张,倨傲俯视,一派君临天下、霸气冲霄的气势。
其实这破妄古镜是个挺霸气挺厉害的攻击系武器,只不过到了沧溟大人手上之后,被他七改八改地鼓捣成了一通讯工具送给了无忧,完全丧失了其威力。沧溟大人的原话是:“你法力低微,要攻击力太高的武器有什么用?这样吧,你的小千里镜不是被那架骷髅给摔破了吗?就拿这个凑合用吧。”
把上古神器凑合成通讯工具,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奢侈!
无忧将手掌贴在镜柄的龙睛上,缓慢地向其中注入纯净仙力,食指与无名指轻巧地掐出一个诀来,低声一字一句道:“破妄之镜,启!”
霎时间镜面光芒暴涨,无忧的手心顿时就被刺眼的白光所笼罩,连天空的太阳都黯然失色。无忧想了想,抬手把古镜扔到一旁的湖水里,平静无波的湖水瞬间涌起一面数丈高的水镜,旋转的水流折射着烈烈白光。
沧溟大人就是沧溟大人,上古神器就是上古神器,随随便便改装一下,效果都要好得让以前那个破千里镜望尘莫及。
不多时,光芒慢慢淡去,镜中图像渐渐清晰。宫殿空旷冷寂,暗金的雕龙刻凤大柱撑起高高的屋穹,宽大的床榻半掩在黑色的流苏后面,若隐若现。夜色深幽,沉沉地坠进宫殿里。
很好,很熟悉的场景,很熟悉的地方,找对了方位。
然而在定睛看了这寝宫三秒之后,无忧果断地闭了双眼转身就走:“梦游,梦游,我在梦游……”
低沉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孟无忧。”
无忧身子一顿,笔直地站在原地,僵硬道:“大人……”
“跑什么跑,还不快给我滚回来!”沧溟优雅地穿上玄色的广袖锦缎长袍,闲适地坐到床榻上。也许是因为久居高位,他的坐姿显得极其的漂亮,腰线笔直,就像是坐在王座上一样,隐约间透出君临天下的威严来。
无忧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十分自觉地跪在古镜前面,极力解释道:“大人,这绝对是个偶然事件!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神仙都没办法推演到大人您会在这种时候洗澡啊!
刚刚的三秒,虽然仅仅只有三秒,但却极其不妙。因为该看到的东西她都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她也毫无保留地尽收眼底了。
若是一般的男子也就算了,可对方是沧溟大人,远古大神……把他老人家看光了,后果应该不只是长针眼这么简单吧?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你在那儿抖什么?”沧溟淡淡地开口,语气不甚在意。
这个破妄古镜,效果这么好做什么!无忧在心底爆了句粗口,恭敬道:“无忧惶恐。”
“怎么?”
把您看光了,能不惶恐吗?
“无忧冒失,冲撞了大人,实在该死。”
沧溟看着她,眸色深深,抬手道:“起来吧。”
松了一口气,无忧庆幸地站起,逃过一劫,不免恭敬道:“谢大人。”
他的语气冷得近乎讥诮:“你该死的时候多了,现在不也好好地活着?”
瞧这话说的……无忧在心底掬了把冷汗,琢磨着这回既是求大人办事,就一定得先把大人哄高兴了才成,不然别说是求他办事了,命能不能保住都还是个问题,故无忧想了想,便斟酌着语气道:“大人,您近来过得可好?”
沧溟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她:“特意开启破妄之镜来问我好不好,无忧,这不像你啊。”
无忧低头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觉平日懒惰过甚,不由汗颜道:“大人明察。”
沧溟的黑瀑长发在身后散开,流入夜色中,神色慵懒:“说吧,欲求何事?”
既然大人这般干脆,无忧亦不好扭捏作态,直接道:“是关于天界太子渡劫一事。”
却见沧溟的脸色蓦地一沉:“他的事与你何干?”
一提起来无忧也甚觉无奈,嘴角一撇,委屈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人若是在她身边,岂容他人放肆啊!虽然和大人待在一起,受压迫是必须的,但是安全却是有保障的,当然前提是不能触怒他。
沧溟脸色稍缓:“你是我的人,谁还敢逼你不成?”
普通神仙的确是不敢动你的人,但是为爱疯狂的女神仙就不一定了。正所谓,为了救出少年郎,女人忘了爹与娘。一个连命都能豁出去的女人难道还怕触怒谁不成?
无忧甚为感慨:“大人,对于沦陷在感情里的女人,您不能以常理推之。”
沧溟俊美精致的脸上却显出几分不耐,幽深的凤眸里寒意微闪:“哼,我就不信你还会受制于他人。”
无忧仰起脸来,非常狗腿地对他笑了一笑。
沧溟握拳至唇边轻咳了一声,深不见底的目光里带着了然:“无利不起早的无忧,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或者,是什么让你如此动心?”
无忧微笑。
眉毛一挑,手指停顿下来,沧溟冷淡地俯视着她:“回答我的问题。”
“哦。”无忧低头,素白的手指绞来绞去,讪讪道,“青涯殿下杀了一尊圣灵,我想要拿到那尊圣灵的灵魂。”
“只是为了这个?”
“……”
好吧,其实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怕死。现在只有她有机会救小鬼,如果她不救,致使小鬼在这变态的天劫中驾鹤西去的话,无忧可以肯定,天界的人决不会放过她。她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和沧溟大人待在一起吧?一旦落单,和天界追兵喝喝茶聊聊天之类的,一定是家常便饭。就算不死,她以后也别想过安稳日子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一回就当是豁出半身资产投资了个潜力股。
沧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挑起唇角一笑,笑容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却又俊美得让人目眩:“最重要的是,你怕死?”
无忧呆滞片刻,脸上顿时烧了起来,愤怒的火焰烈烈燃起。
啊啊啊,高高在上的大人居然对她使用读心术这种邪恶的法术,大人实、实在是……算了,不论现在她在想什么,大人都是能看到的吧!
“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沧溟淡淡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你是太高估了你自己,还是太低估了我?对你还用得着使读心术?”
无忧咬牙,抬头瞪他。
欺人太甚,大人的意思是她的修为弱到连被用读心术都没资格吗?
沧溟不为她愤怒的眼神所动,站起身来,负手在寝宫里来回踱了几步,脸色不怎么好看。沧溟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去也不是不行。”
无忧丝毫不露喜色:“那神算子的下落……”
“把碧殇交给我,我就告诉你那老头所在之地和破阵之法。”
没什么意外地听到大人的条件,无忧反而安心了,可想了想,又觉不舍,犹豫不决地:“大人,这个……”
“你若是不愿,我也无所谓。”
随便用点灵力打开天镜寻找一下神算子而已,大人开价高之至此,实乃小气。
无忧慢吞吞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袖,不是很乐意地开口:“大人,为了一个灵魂,我还得搭进去碧殇这么一个珍稀宝物,不是太亏了吗?”
“说得就像碧殇是你的一样。”大人唾弃地看着她。
“……大人!”
大人扬起眉毛,一副“你很麻烦”的表情:“这样,我再送你一个上古神器怎么样?以上古神器换一颗珠子,不亏了吧?”
上次大人送了她一把上古神器,就是现在用来当通讯工具的破妄古镜,这回又要送什么?窃听工具吗?
无忧并不对大人抱有任何希望,内心很是挣扎,口气也是万分的沉重:“大人,不换成吗?”
“你觉得呢?”大人的笑容噙着几许令人不寒而栗的和善,看得无忧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觉得?她觉得当然是不成了。身为大人的属下,本来她的职责就是尽心尽力地效忠大人,为大人排忧解难,不拖大人的后腿,不给大人抹黑。大人看上的东西,应该使尽阴谋阳谋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了来,将其献给大人。此刻大人还良心发现打算补偿一下她,其实她应该高兴才对,不应该这么不识抬举。
但那可是碧殇……上古奇珍啊!和破通讯、窃听神器相比,真真儿是云泥之别。无忧真是越想越心痛,叹了口气:“大人尽管拿去便是。”
“行了,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大人斥了她一声,“我还会抢一个小仙的东西不成?都说了是用神器换取,你还有何不满?”
刻意强调“小仙”这个词,大人还真是小气。无忧在内心腹诽,脸上却笑得很温和:“大人说的是,不知大人要赐予无忧的是什么神器呢?”要是个罐子的话就用来装忘忧茶好了,说不定还能让忘忧茶的功效变好呢。
沧溟垂眸,不紧不慢地以指尖轻叩床沿,节奏舒缓,声轻细微,可这寝宫太过空旷,连回声都是寂然的,他淡淡道:“赐你雾萝骨笛,如何?”
无忧的眼眸蓦然睁大。
雾萝骨笛,这玩意儿听上去好像不过就是支用来休闲娱乐修身养性的乐器笛子而已,可是能被列为上古神器的就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此笛司音攻,音波一出,谁可争锋!绝对不要妄想在音波之下还能保留全尸,因为方圆十里的敌手都会湮灭成灰,全部死光,连个渣滓都不会剩下来。音幻术也是雾萝骨笛的秘技之一,其肉体攻击力比起音波来说算是温和很多了,可若是看精神伤害值,绝对无兵器能出其右。另有许多秘技,此处也不再一一赘述。总而言之,雾萝骨笛在上古神器中都是绝对能称得上是极品的兵器,适合打群架及反杀追兵,同时也能陶冶性情。
如果大人不改装的话,以雾萝骨笛来换碧殇,无忧是稳赚不赔,可若是他改装了,她找谁哭去?
迟疑了片刻,无忧还是决定冒着触怒大人的危险探听情报:“大人,您给我的雾萝骨笛,应该是没有被您改装过的吧?”
“如果你想要的不是一把攻击武器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替你改一改。”
无忧及时劝阻道:“大人龙体重要,请大人千万不要为无忧再费心,千万不要勉为其难!”
“是吗?”
为什么大人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的惋惜呢?无忧忙道:“是的,大人!”
沧溟道:“神算子那老头儿现在在魔界。”
“魔、魔界?”
丝毫没有负罪感可言的大人神色很是自如,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古井无波:“有什么不对吗?”
对!怎么会不对呢?大人您这招空手套白狼使得实在是对极了!
无忧沉重地点头,攥紧拳头,极力维持着唇边那抹温和的微笑:“没有。无忧愚钝,烦请大人指点一下具体方位。”
大人微微合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掩住深幽的黑瞳,他的声音清淡似水:“他现在就住在天机阁内。”
“……天机阁?”天机阁不是在天界吗?
仿佛看透了无忧的心思,大人漂亮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天界的那个天机阁不过是个失败的复制品而已,真正的天机阁从来都只存在于魔界。而神算子,也只效力于我。”
原来如此。
“我还有事在身,你现在去找神算子吧。”
“是!”无忧施了一礼,看着水幕里他的身影渐渐淡去,不觉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甚介意地拍掉身上的灰尘,从湖中召回破妄古镜妥善收好,随后凝声成线传音给数十里外的青瓷:“青瓷姑娘,我已问出神算子的下落。这样吧,我去找他,你在这里守着小鬼,可以吗?”
无忧自认为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诚诚恳恳,不料却遭到对方的鄙视和怀疑:“你以为撇下我,你就可以逃跑了?”
撇下了你,后面还有追兵千千万,她何必呢?无忧正了脸色,义正词严继续传音道:“言必行,行必果。非常不好意思,无忧虽然不才,但却也还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既是答应了你,无忧定当全力以赴!”
青瓷沉默片刻,传音道:“我相信你。”
无忧没再回答,取出五颜六色的世界石,回忆了一会儿,在地上快速地摆出了一个小型传送阵,设好传送方位,直接开启了界门。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魔界,无忧甚为感慨。其实魔界也没多大变化,只是环境好了那么一点,乱七八糟的毒烟瘴气淡薄了许多,空气质量略有提升。而魔界特有的血色天空颜色却更加深沉纯净,日光熹微,映着这绯色天空,就仿佛染上了一层蔷薇色的淡雾。周遭景物有些隐在黑暗里,阴森恐怖得宛如鬼魅。
无忧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环顾四周,心里不免对这个自己待了近两百年的魔界产生了类似于“乡愁”之类的情感。
其实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因为她当初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在这等阴森恐怖的环境里,面对着一大群长得奇形怪状的魔界生物,几度被吓得差点儿心肌梗死。后来好不容易和大家混熟了,又整天被大人欺压,其中的深重苦难不说也罢。可是回到了这里,她心里涌起的,却只是眷恋。
没时间可以耽搁,无忧快速行至那片被阵法笼罩的区域,双手负于身后,微微一笑,朗声道:“在下孟无忧,有事与先生相谈,还请先生出来一见!”
过了片刻才听到那苍老的声音自里面传来:“孟姑娘里面请!”
大阵的阵门悄无声息地移至无忧脚下,无忧谨慎地辨认方位,一脚点进生门里,心中默念着大人教给她的破阵口诀,指间灵力暗蓄,转瞬间便被传送至天机阁内部。
说白了,这天机阁其实就是个竹林小筑,几座精致小巧的楼阁被绿水环绕,不远处的湖泊上还架起了一座凉亭,飞檐雕壁,状似伞展,看上去倒是休闲得很。若是置于人间,夏日渐热,昼长人倦,携友人亲眷来此饮酒投壶,下棋猜谜,以驱暑气,最是雅致不过。
这种适合文人雅士或者大家闺秀的地方,竟不幸沦为一个大大咧咧的糟老头的地儿,甚是可惜。
无忧看了看,锁定目标,踩了朵祥云,径直掠向其中一座楼阁。
“神算子先生,您老最近身体可好?”轻盈地落在地上,无忧微微屈膝见了一礼,心里琢磨着虽然以前有几分交情,几年不见定有所疏远,索性就先问个好。
和蔼可亲的白胡子老头儿一脸的笑容,利索地走上前来虚扶了一把:“多谢孟姑娘挂念,老朽身体还算康健,想来还能活很久。”
“那是,俗话说得好,祸害一千年嘛。”
老头儿笑容更甚:“孟姑娘还好?”
你就给我装吧!你还能不知道我是为何而来?这老头儿忒狡猾,无忧只好开门见山:“先生,凤凰渡劫失败了会如何?”
他做思索状,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宝贝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这个……大概会被烧焦吧。”
无忧面无表情:“你可以再不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他理直气壮地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的天劫和以往的不同,极其的厉害。”
无忧忍无可忍地抓住他的胡子,使劲地拽了一拽:“先生,那就拜托您老人家用心一点!”
他急急地夺过自己的胡子,用心检查了一下有没有掉下一根毛,这才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唉……天机啊天机!”
“别和我说天机不可泄漏这种废话!”
他憋红了脸,看上去似乎很悲愤:“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说天机为什么不肯再多向我泄漏一点呢?”
无忧温和地看着他:“在我来之前,你通过天眼看见了什么……”斟酌了一下词句,无忧继续道,“嗯,有趣的东西吗?”
“岂止是有趣啊……哈哈哈……”他满面红光,笑得东倒西歪,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看他平时那种高高在上的跩样儿……这回连彩羽都被劈焦了,还在冒烟儿……哎哟喂,哈哈哈……笑死我了……”
无忧淡定地笑着,随手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仙籍,把它重重地拍到神算子那张笑容扭曲的老脸上。
世界瞬间清静。
无忧看着被砸懵了的神算子,慢条斯理地掸了掸指尖,问他:“先生,清醒了吗?”
被一本仙籍砸得鼻青脸肿的老头儿狼狈地摸了摸脸颊,深沉叹道:“老朽早晨算到自己今日必有一个小劫,原来竟是出自孟姑娘之手。”随后又拱手道,“刚刚老朽十分失礼,冒犯之处,还望孟姑娘见谅。”
“无妨。”无忧宽容地笑道,“这种失礼尚在无忧的承受范围之内。”
“多谢孟姑娘。”还在你承受范围内的你都能拍黑砖,若是超出了这个范围,还不得阴死别人啊!
“还请告知通过天眼所见之事及防御之法。”
刚才笑得像打了鸡血似的,这会儿他倒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涅槃重生。”
是个人都知道凤凰渡劫要涅槃重生。无忧开口:“讲重点。”
他双手一摊:“没了。”
“……没了?”无忧难以置信。
“没了。”老头儿答得干脆利落。
无忧眼珠一转,掂量着手里那本沉重的仙籍,叹道:“先生竟不肯以实相告,实在是令无忧寒心。”
老头儿的眼睛紧盯着那本随无忧手掌上下晃动的仙籍,搓了搓手,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孟姑娘,这东西是个危险物品,还是把它放下的好。”
“这的确是个危险物品,所以不肯说实话呢,我就不敢保证它还会不会再次不小心在你的脸上着陆了。”
老头儿白胡子抖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才老老实实地答道:“孟姑娘,虽然这回的天劫千年难见,但那个跩小子顶多受点皮肉之苦,不至于伤及本源,不过呢……”他小心地觑了无忧一眼,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无忧微笑:“先生不妨直说。”
“不过孟姑娘可能就会倒点儿霉了。”
果然就不会是个什么好差事。无忧转身,立在窗前,凝望远处湖面粼粼波光。到底是走南闯北踏遍六界的神算子,好歹比魔界的那帮崇尚暴力美学的打架分子要有品位得多。无忧摇了摇头:“倒点儿霉是倒多大的霉?难道还能把命都给搭进去?”
若果真如此,是选择壮烈牺牲英勇就义去救那个小鬼呢,还是选择永远活在以青瓷为首的天界众人的追杀阴影之下呢?这是个问题。
神算子的回答却出乎无忧的意料:“我也不知。”
“你不知?你不是自称那什么……”无忧淡然从容地开始背诵他的口号宣言,“六界万物,无不可算,无不可知。”
老头儿的眼光难得严肃:“不错,这六界中,我是无不可算,无不可知。可是有两个人是例外,一个是魔君大人,另外一个就是你了,孟姑娘。”
“大人和我?”
“不错。无法预知魔君大人的事情非常正常,因为大人是远古大神,与天地同寿,和日月齐昌,自身的神则便是自然法则。但是孟姑娘你却并非如此,按道理来说绝不可能不可算,但你的过去和未来,皆为一片迷雾所隐。若你身上携带有某样神物可以隔离天机,这样倒可以解释。不过孟姑娘并没有吧?不知能否告诉老朽原因呢?”
这么一说无忧才隐约忆起,她的过去早就在天帝将她送给沧溟大人时给屏蔽掉了。强大如大人都无法知她来处,更别说是神算子了。
无忧缓缓道:“不能。”
老头儿识相地不再追问。
“我知道您老这儿有避开天劫的阵法,别藏私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无忧配合地点点头,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语气极是赞叹,“先生真是个有大机缘的人啊!擅自窥测天机,数次遭天打雷劈,天劫是一次比一次厉害,看您这身板儿还真不是能熬得住的。可是您老人家每一次顶多被劈得脑袋冒烟头发蜷曲,找莫颜拿点药吃,就马上又是精力充沛的活龙一尾了。您说您没有阵法,那您的运气还真是逆天!”
“孟姑娘还是如此一针见血啊。”
无忧毫不在意地笑笑:“我刻薄惯了,请您不要介意。”
“不不不……”他连忙摆手,生怕无忧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忧并不咄咄逼人,只是很平淡地点点头:“哦。”
“孟姑娘千万不要不相信,老朽真不是这意思!”
这老头儿,这么急切做什么,有点奇怪哦。无忧在心底转念一想,依旧不动声色:“嗯。”
说得好听,可是看她这脸色明明就和“已经不介意了”沾不上半点关系。据他了解,无忧绝对是个记仇的主儿,万一有一天她向大人告他黑状,完了……
老头儿脸涨得通红,满心不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算了,我还是把阵法教给你吧。”省得你老是在我这天机阁里晃来晃去,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你,你生气不可怕,但是魔君大人的怒火可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风险这么大,估计也没有谁会愿意在家里供着这么一尊没用的大佛吧!
虽然不知道他是基于什么目的改变了态度,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他教给自己如此厉害的阵法,但是目的达到,无忧就不在乎了。花了几个时辰把阵纹记牢,又在神算子面前把阵法演化了一遍,确定毫无缺漏之后,无忧准备告辞。老头儿将她送至界门,一直看着她傻笑,欲言又止。无忧撇过脸去,淡淡地道:“有话直说,我尽量听着。”
“那啥……”他觍着老脸微笑,语气亦是十分热忱恳切,“孟姑娘,您不会和魔君大人告状了吧?”
原来他态度转变的原因是这个。老人家,您真是想太多了,“打狗还得看主人”这种思想在你身上会不会太根深蒂固了一点?告状嘛,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现在的她估计远远达不到能向大人告状的程度吧。
向大人告状,毫无疑问只有两个下场。好一点的呢,他会先砍了那个人再来砍你;差一点的呢,他会直接砍了你。不要解释不要挣扎不要试图反抗,谁叫你的无能给他丢脸了呢?
这老头儿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无忧当然不会傻到说实话,立马就反应过来,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当然不会。”
“不会什么?”声音是完全不同于神算子的低沉威严。
这男人,走路都没声儿的!
无忧心里莫名地一堵,怔了片刻,还是决定不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找不自在,遂转过身来笑脸迎人:“大人。”
“嗯。”沧溟却并不看她,只清淡地应了一声,冷峻地看着神算子,“事情办完了?”
老头儿微微躬身,语气倒是难得的恭敬:“是的,大人。”
沧溟挥手遣退他:“行了,你下去吧。”想了想,又道,“你想要的冰源七色血石我稍后会遣人送来。”小老儿一听,顿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笑得愈发的和蔼可亲了,那模样简直像极了一只偷到仔鸡的狐狸:“多谢大人费心!”
一听就知道是好东西,连如此见多识广的神算子都为之疯狂,可知其价值几何了。远古大神就是远古大神,出手就是阔绰,真好,雾萝骨笛啊雾萝骨笛,这一下应该跑不掉了吧。
神算子识相地退下后,此地便只剩下沧溟和无忧这主仆二人了。想要大人主动开口化解僵局那是不可能的,无忧琢磨着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只好主动开口问道:“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拿到防御阵法了吗?”大人不答反问。
无忧摸摸鼻子,好吧,谁叫他是主子呢,遂答道:“托大人的福,无忧幸不辱命。”
他冷冷一笑:“这可不是我交给你的任命。”
“……”无忧讪笑,不帮忙也就罢了,有必要对一个有生命危险的属下冷嘲热讽吗?
大人沉吟片刻,皱起眉头,抬眸看着她:“算了,反正魔莲已经处理妥当,这次我也前去人间界。”
“……啊?”无忧惊讶地睁大眼睛。其实她再了解大人不过了,深知大人是个极度讨厌弱者的远古大神,从开始到现在因为她的弱体质,大人不知道嫌弃过她多少回。人类比她弱太多了,就算是一座城大人都可以瞬间秒杀,大人应该是很讨厌人类的才对。上次和无忧去人间界可以当作是大人一时头脑发热,可是抽风抽了这么久,他也该好了吧!无忧扶额,无奈道:“大人,您真的要去啊?”
沧溟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嘴角微挑:“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吗?”
大人您是如此的无聊,拿这种事情来开开玩笑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无忧觉着若是与大人同行的话,一路上定然是备受他的欺凌使唤,着实是一件十分划不来的事。念及此处,无忧也不免谨慎地阻止道:“关于此事,大人须得三思而后行。”
大人挑眉看向她。
无忧镇定了一下,条理清晰地罗列道:“无忧深知大人体恤属下,可是这人间界大人还是不去的好。首先这人间界红尘喧嚣,并不是个清静的地儿,不适合大人的修身养性;其次这人界的人类嘛,都异常弱小,您也知道不是吗?您不是最讨厌弱小的生命吗?为何……”
理由还没有列完,无忧就被大人打断:“你去人间界,却千方百计地阻止我去。无忧,你的意思是你比我还要厉害很多?”
“……”早就知道大人曲解别人意思的能力是一流的了。
由于时间紧张,所以事先的了解功课无忧做得并不是很到位。虽然不知道不幸挂在青涯那小鬼手里的那尊圣灵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既然已是位居圣灵,其来头也就一定不会小到哪里去。
无忧揉了揉额头。
早看出来这小鬼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了,可也没料到他是如此的不省油。诚然,作为天界未来的接班人,掌管八荒六合,他嚣张一点无甚大碍,铁血一点也实在必要,奈何在成长起来之前所遇阻碍太多,动不得的人也算不少。她是真不知道这小鬼是抽了什么风,竟然胆子大到和一尊圣灵杠上了。
纵横六界尊贵无上的魔君大人亲自驾临,即便是身为天界之仙,青瓷也免不了要给这尊大神见礼跪拜。但凡六界里在修炼这一途上混的,谁不知道沧溟的性子?没事了就寻个衅去天界练练兵,你还能指望他会温和到哪里去呢?
无忧站在结界边上,皱着眉,思索片刻,手指试探着穿透结界,侧脸问青瓷:“这圣灵什么来头?”
青瓷一怔,竟然也有点茫然:“不知道。”
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大人缓缓开口:“无花空逝往生路,碧海长天万骨枯。”
“这诗听起来怎么恁地耳熟呢?”无忧笑道。冰山美人镇定地“哦”了一声,捏紧的拳头里却攥了一把的冷汗。
见无忧还是一副懵懂不明的样子,沧溟好心出言点醒她:“知道往生海的主人是谁吗?”
“……不会吧?”这小鬼是吃药了还是打鸡血了啊,居然砍了往生海的那位大人,真真儿是逆天了啊。
沧溟慢条斯理地颔首,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同情心地道:“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如果不遭天劫还真就奇怪了。”说话间,他的脸上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来,“瞎猫撞上了个半死不活的耗子。”
“敢问魔君大人此话何意?”
沧溟抬起无忧的手腕捏住,缓慢地向她体内灌输魔力,看都没看冷美人一眼,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意思。”
“……”冷美人敢怒不敢言。
此君说话向来噎人,绝对能在三言两语内重重挫伤对方的心理防线,端的是杀人不见血、气死人不偿命。
无忧闭上眼睛,四肢百骸都流淌着冰凉的魔力,她默念诀咒,潜心敛住充盈满身的力量,凝力成核。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这般强大的力量,无忧感觉甚好。不承想才片刻工夫大人便收回手去,看着无忧凉凉地讽刺道:“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废的体质。”无忧正享受着这强大力量流过经脉时的温凉感觉呢,可是却突然中断,又听到大人的讽刺,心里那个气啊。本来无忧平时都是很能忍的,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心里这股子邪火硬是压不下去。遂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一抬头,吼道:“大人,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呢!”
这一嗓子可把沧溟和青瓷两人都给吼住了。
无忧是公认的脾气小、性子好,基本没人见过她真正动怒。她呢,一来是觉得自己还没那本事去和别人斗,低调为上;二来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别人置气,对大人更是不敢。
发完脾气,无忧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她欲哭无泪,心想冲动还真是魔鬼啊。
果然见大人脸色一沉,悠悠地收了收袖口,低着嗓子一字一句问得极是清晰:“你在发脾气?”语气是百分之百的笃定啊。
无忧抖了一下。
大人这卷袖子的动作,怎么看起来这么有动手打人的架势呢?就她这小身板儿,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挨得过大人一掌啊。
他的气势沉凝冷淡:“回话!”
“……无忧不敢。”
大人冷哼:“知错不改,罪加一等。”
无忧垂头敛目,不敢多言。她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现在她只要一迈进这个结界里,青涯小鬼没事了,她倒是进了狼口了。虽说她学会了神算子那小老儿的欺天阵法,可那也未必管用。说实话,她这一声吼其实是因为害怕,于是害怕化成了勇气,勇气化成了愤怒,然后,她就华丽地悲剧了……
“罢了。”大人叹了一口气,口气似乎很是惋惜,“等你把碧殇交给我之后再另行处置吧。”
无忧抬眼,凉凉地瞪他,语气却很恭敬谦谨:“谢大人不杀之恩。”
面对她的这般无礼,大人居然还能忍住不动手,真真儿是这二百多年来的头一遭。她即将步入死地,大人难道就这般期待,心情就这般的好?真是伴君如伴虎,一腔忠心付于谁哟!
青瓷大着胆子碰了碰无忧的手臂,对她做了个手势。无忧了解地点头,又对大人施了一礼:“大人,无忧先行离去。”
大人淡漠地开口:“活下来,回来将碧殇交给我。”
无所不用其极,在压榨别人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方面,大人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无忧咬了咬牙:“遵命。”她也很想活下去,但是,成事在天,谋事才在人呢!最后拍板做出决定的是那贼老天,她想又能怎么样。
一踏进这结界,不过迈出几步,立刻就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压力,仿佛能压塌人骨。无忧皱着眉头艰难前行,额上挂了汗珠,顺着眉骨流到眸子里,刺激得她简直连眼睛都睁不开。
青瓷姑娘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恐怕还没有见到小鬼的脸她就已经趴地上了吧。
无忧喘着气,缓慢地迈着步子,压榨体内的仙力,努力想要在周身撑出一个结界来,可惜却无能为力,连向来守礼的无忧也想爆粗口了。
还要不要人活了啊!这里居然化成禁地排斥外力了!难怪青瓷说她进不去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能撑得下去!
无忧边走边想,烦恼地扯了扯长及纤腰的黑发。她烦起来就喜欢扯自己的头发,思考的时候也喜欢扯自己的头发,她的恶习历史深远,以前还差点儿扯出了大麻烦。
那次大人让她观摩一个残破的阵法,虽然残破,威力却是极大的,很是麻烦,绝对是远古神祇留下的。无忧正想着破解之法呢,情不自禁地就拽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地一扯。不痛?无忧心下奇怪,又用力扯了扯。
结果了然于心。
无忧僵硬地转过身子,看着自己手里那缕乌黑柔顺的头发,颤抖了。
“你还准备再扯一下?”
大人平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纤手上。无忧后知后觉地松开自己的小肉爪,呵呵傻笑:“大人,无忧无意冒犯,还请大人明察。”
“嗯,你的确无意,你是故意的。”
无忧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大人,并非如此……”忙不迭地向大人解释自己的恶习。大人听后仅仅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生气。此后的日子里他不知纠正了她多少回,可一直都没能改掉她的习惯。
其实她并不是个很倔的人,只是习惯难改。
执着是件好东西,只可惜太奢侈了,她要不起。辗转反思了一会儿,无忧狠狠心,凝聚心神,以内视之法,于经脉中寻其力核,运转仙力,催动大人传渡给她的力量,将其绕经脉运转数周,亦并非是净化力量—大人为先天神祇,力量乃上苍所赐,自然生成,毫无杂质,根本无须净化,此举不过是便于自己掌握这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熟悉熟悉罢了。运转几周之后,无忧将这股紫色力量撞向藏于体内的碧殇,以激出其潜藏之力。
这是个技术活儿,若是一个不小心,爆体而亡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要是不这样做,同样会死在这儿,还不如拼它一拼。
还好上天保佑,事情没有转坏。碧殇在受到大人精纯魔力的刺激后,顿时爆出耀眼的碧绿光芒,照得无忧的五脏六腑几乎都染上了一层清透的碧光,整个人都笼罩在那绿光里,仿佛成了一个精雕玉琢的翡翠人。在无忧方圆一丈的空间里撑起一个结界来,千钧的压力顿时如潮水般收敛退去。
无忧松了一口气,暗道万幸。没了阻碍,无忧的速度自然加快了百倍,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寻到了那小鬼。
这方圆百里皆是荒芜沙海,无一抹绿意,可这小鬼的身下却盛开了一朵硕大的往生暮矢幽华,纤粉清淡,花蕊轻颤,花色浅而香气浓,绝非平凡之物。那往生暮矢幽华纤纤而展,温柔地托住青涯的身子,似乎要将他包裹起来。青涯合目而眠,倒消去了平日里的一身暴虐戾气,难得的温和起来。
无忧俯身,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嗯,睫毛纤长浓密,鼻子高挺,唇色嫣红,黑发如瀑,肤白貌美的倒还真是人模人样,难怪把青瓷那般的美人也弄得五迷三道的。无忧含着笑,伸出指头重重地戳了戳青涯小鬼那柔嫩的小脸,道:“喂,醒醒,小鬼,醒醒!”
其实也没指望能把小鬼弄醒,故看到小鬼颤着睫毛、眼皮微掀似乎有醒来的迹象,无忧倒还惊讶起来,愣了半晌,才道:“咦?您没昏过去啊?”
“听你这口气,好像很希望我昏过去似的。”青涯喘过一口气,曲起手肘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环顾云气迷蒙的四周,最终把目光锁在无忧的脸上,皱了皱眉,“小老太婆,您怎么来了?”
无忧随随便便地在往生暮矢幽华的花瓣上坐下来,拍拍雪白的裙摆,生怕沾上一点儿灰,笑道:“救您来了。”
青涯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你能做什么?”
无忧笑得一脸温和:“我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不过是多亏了您,赐予无忧这个机会。”
小鬼端正坐起,精致的眉眼间反生出几分疑窦来,神情不耐烦:“我如何给你机会了?”
无忧耐心提点他:“碧殇。”
“竟是这个!”他如梦初醒,轻轻揉了揉额头,看到无忧的表情,心内怒火又长,吼道,“你很不情愿吗?又不是我叫你来的!”
叫你去死你愿意啊!无忧俯身,将额头抵在柔软冰凉的花瓣上,轻嗅着香气,方觉平静了些,叹了口气:“别急着生气啊!无忧亦非不愿,只不过是无忧着实为前事担忧。”
“你担忧什么!”小鬼在这般境况下,气势虽无以前盛气凌人,却依然迫人得紧,一身戾气又开始冒头,“赶紧给我回去,在这儿添什么乱!”
她倒是不想添乱,奈何有人逼着她添乱呢。
无忧不理他,只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取出神算子赠与她的月光石和血藤,将月光石按老头儿所指的方位抛掷准确,圈出一个大致轮廓,又把血藤折短,擎在手里,自己先在月光石围出的范围内走上一圈,然后开始用血藤在地上勾画起来,刻制那欺天阵法的繁复阵纹。
见无忧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青涯更是火上心头:“喂,老太婆,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
无忧一边刻画阵纹一边淡淡地回答:“没听到。”
小鬼因是斩杀了一尊圣灵故被封困于此地,自身仙力被抽取得七七八八,早就大不如前了,此时一番动气,更是支撑不住。可他却极力勉强自己,面色虽是苍白,神情却不露分毫,依旧嚣张不已:“你说什么老太婆?”
无忧停下手中的工作,对他点出一指,送出一脉紫辉,让他复躺回花里,无奈道:“拜托您殿下,别再来寻我的晦气了!我这儿还生死未卜呢,您非得如此吗?”真是个麻烦的小鬼啊。
无法反抗无忧点出的那道原本属于沧溟的力量,青涯只好躺下,暗自积蓄仙力,语气依然桀骜不驯:“我无须你的帮忙,快点给我离开!我自能渡过此劫。”
无忧头都未抬:“说大话之前最好要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您以为您是创天地的父神能不被天地责罚?”抬头看见小鬼那张脸都快扭曲了,又不由安慰道,“算了算了,您也是一片好意,是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别生气。”
他僵硬地挤出几个字:“我不是在担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别说话了啊。”阵纹即将勾画完毕,无忧更加小心,不再与他废话。勾上最后一笔,无忧收回血藤,拍拍手,走到青涯身边,把他扶起来,道:“好了,把往生暮矢幽华收起来吧。”
青涯只是将脸一侧,并不理她。
无忧掐掐他的脸:“大人渡给我的力量只有那么一点儿,时间拖久了,您和我的命可都得交待在这儿,我可不想死。”
小鬼神色一动,话还没出口就被无忧笑着堵回去了:“您要是敢说‘那就一起死在这儿’的这种蠢话,殿下,我不能担保后果如何。因为我不想死在这种鬼地方,亦不想因为这种不靠谱的理由去死。”
青涯无言地看着她,冷冷地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那甚好。现在什么都别说了,只管听我的话就是了,快点把往生暮矢幽华收起来。”
青涯皱眉站在上面出了一会儿神,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好长袖一挥,把那朵硕大的花收归体内。无忧笑了笑,扶着他行至阵法中央,道:“解开此地封印!”青涯想了想,一把夺过无忧手上的菱花晶石,挣开她的手,冷道:“你先走,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这小鬼,这时候还逞什么能啊,想办法如何保命才是最要紧的吧!还好他现在境况太差,自封仙力,无忧使了个巧力,瞅他不防复又将菱花晶石夺回来,口气也是淡淡的:“现在就解开此地的封印。”
他不动。
无忧现在没时间和他来什么“敌不动我亦不动”的把戏,内心着实焦急,遂也顾不了什么,一掌打到他的肩头,想借此逼出他的仙力。不料他竟不避亦不反抗,硬生生地受了她一掌。无忧大惊,出手疾如闪电,点住青涯身上的几处大穴,封住侵入他经脉的紫色光芒,将其牵引而出,随后才吁出一口气。
无忧的动作从来都没有像刚才那般快过,等她回过神来,才觉得后怕,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啊!无忧使劲地戳着青涯的肩膀:“凤王殿下,您老人家疯了啊?”
要是还没有引动天劫,这天界第二尊贵的太子殿下先被她给一巴掌拍死了,天帝天后这两位大人物非得找她拼命不可。
小鬼倔强傲然,虽还没有大人那君临天下的气度,却也自俱一股飞扬锐利之意。他微扬下巴:“我看疯的倒是你,你的实力有多少,还敢来这儿逞强!老太婆,你嫌你自己活得太久啦?”
无忧点头称是,赞道:“殿下说得极有道理,无忧实在法力低弱,本不该来此。奈何法力低微也成了此次我来的一个重要理由了。您可知道,这上天降下天劫,其强度主要是依渡劫之人的实力而定。您虽是斩杀了一尊圣灵,实力极高,但奈不住我的实力低微,咱俩中和一下,我就直接拉低了这天劫强度了。放心吧,您死不了!”
他一挑眉,喝道:“谁告诉你的?”
无忧无动于衷地撇了撇嘴:“问那么多作甚?快解封印。”
“你就那么想死?这天劫我是受得住的,可看看你那细胳膊细腿,你要是死在这天劫里,我是你舍命救下的,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无忧失笑:“哪儿能啊,您看,这不是神算子教给我的欺天阵法嘛,我死不了。”
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大人就不会让她死,因为她是大人的属下。以前她每每遭遇险境得大人救助,她当时倒是真诚地感激不尽,可是大人却说了:“你是我的人,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此刻情况迫在眉睫,也没时间给他思考了,况且无忧又催得紧,他只好席地而坐,合上双眸,低颂秘法,指间掐诀,周身立刻笼起一层摇曳白焰。见他如此,无忧也心下一松,蹲下来,将手抵在勾刻的阵纹上,引动仙力注入其中,神色专注,又用手指快速勾出一个小型的图章,用力将那块菱花晶石嵌到图章中央。无忧站起身之时,青涯的封印也恰好解除完毕。
几乎是同时,一道宽如银河般的雷电直直地劈落下来,烧得土地焦黑,随即上天又降下万丈雷劫,无尽紫芒,这里竟似化作了一片汪洋雷海,湮灭虚空,百里外皆能感觉到此处的毁灭气息。
青瓷皱起细细柳眉,担忧地望着那片雷暴中心,纤手紧握成拳。大人则敛袖而立,眸子沉静淡然,默不作声地极目远眺—因其是远古神祇,故可看穿天地混沌,直视核心。
青涯倒还好,能抗得住这万丈雷劫,无忧饶是有那欺天阵法,但因先前要露出自身气机来降低天劫强度,故此阵出现了纰漏破绽,现在正被这雷劫一点一点地磨灭着。
无尽的雷光自九天劈落,撼动四宇,虚空灼炽,每一寸空间里都充斥着紫芒雷光,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沸腾的雷海。大人渡与她的力量顶多再撑一盏茶的工夫就要耗尽,无忧费尽心神,压榨自己身体的潜力,祭出力量灌入阵纹,以此抵抗天劫。
其实青涯那边也不好过,这天劫主要是系他所引,无忧不过是起个辅助作用,并非主犯,因此连欺天阵法也庇佑他不得。若是强行站在阵法内,反而会带累了无忧,所以他只能独自对抗这恐怖的天劫。
单一雷劫劈完,风、水、地、火四极雷劫又接踵而至。风裂苍穹,水漫山岳,地龙腾空,火焚天宇。风水地火四极轮转,开辟鸿蒙,演化诸天,筑出数方世界,引得四色雷劫齐劈而下。
无忧虽在阵内,这样强大的雷劫劈下,她的体质又是那般的废,早就被逼得吐出一口血来。可也无可奈何,少不得要强撑着。这样恐怖的大天劫里,掉一丝轻心,掉的都有可能是命啊。
青涯化作了本体凤凰,在这片被雷光淹没的世界里旋舞,振翅欲飞仰天长啸,声音清唳,可不幸被四色雷光重重劈回,坠回地上,连彩羽都被劈焦了数根,好不凄惨。
神算子不愧为神算子,连天劫内的事情他都能推算得出来,推演之术实在是出神入化,令人叹服啊。
对抗天劫极为耗心耗力,无忧也无心再多想,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颤抖着手指从锦囊袋里掏出一朵小小的晶莹剔透的雪白花朵,放到菱花晶石上。雪白花朵中蕴含的纯净仙力瞬间就被菱花晶石吸取得一干二净,花朵立时枯萎,化作一抹烟尘,消散于空气中。
虽然代价巨大,可是几乎被磨灭完了的阵纹得到力量补充,流光闪过,顿时恢复了大半。
无忧此时真是心痛肉痛得紧啊。
这回可真是赔大发了!这雪白花朵可是她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蛇穴旁边守了两个月等到那条蛇出洞觅食,才偷偷摸摸地摘去了它守护的那唯一的一朵碧落蛇涎花,然后被那条该死的蛇足足追杀了一个月,等她九死一生地回到大人身边,那蛇才肯退却罢休。这回居然栽在这儿,心中岂止不甘啊,那简直就是十分的不甘。
再不甘心现在也只得忍着,如今这天劫不过才劈了一半,可欺天阵法能不能撑到最后,那还真是大个问题。
神算子那个死老头,开创此阵时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居然硬生生地定出“开启天劫后阵法即使被损坏,也只能补充一次能量”这种坑死人的法则,而且因是后来补充的能量,所以必须无比的精纯和巨量,尽管如此,这阵法也绝对恢复不了本来的圆满,顶多只能恢复大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