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近年末。
塔野的公司在二十九号举行年终收工仪式,从翌日三十号到元月四号放年假。不过,由于五号是星期天,所以实际上新年开工是从六号星期一开始。
从十二月三十号到元月五号,有整整一周的年假。
塔野打算二十九号工作一结束就乘坐傍晚的航班回东京。
虽说从六月起经过半年已经适应札幌的生活,可独自在公寓里过年假简直不可想象。
尽管平均每月都能回一次东京,但彻底放下工作休假一周尚属首次。他决心在家里无所事事地过个冬眠年假。
在年终收工的二十九号前夕,塔野回到公寓开始为明天下班后直接踏上归途准备行装。电话铃声响起,时间是十一点钟。
这么晚了是谁打来的电话呢?他拿起听筒,是绘梨子。
“怎么是你呀!”
从上个月去GOGOBAR送她回家后,已经近一个月没有会面。
当然,虽说是没有会面,但毕竟去过几次绘梨子的酒吧,还打过电话,就在一周之前也才去过“可乐必可乐”。
因此,准确地讲,没有会面指的是没有单独相聚。
虽然塔野去过几次“可乐必可乐”,但绘梨子依然只是应景地招呼几句,从不搭理塔野的邀约。
尽管塔野招呼说“我送你回家吧”,她也是冷淡地回答“我跟妈妈桑一起回”。
她这样回应令塔野无话可说,一流商贸分公司经理的身份和四十五岁的年龄毕竟会造成阻碍。
而且,由于在店里隔着吧台,交谈起来实在不方便。他抓住绘梨子来到面前的机会搭话,却又顾忌周围人偷听而难以镇定自若。
总而言之,绘梨子对塔野的态度虽不至于冷酷无情,但也几乎没有热度,与接待普通顾客没有两样。
坦率地讲,塔野对此颇为不满。双方至少也是曾经一度以身相许的关系,对于这样的伙伴,即便是在店里,却以普通顾客相待,这样的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难道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吗?难道她只是因为喝醉酒而稀里糊涂地以身相许吗?
尽管如此,塔野最初还自以为是地想,绘梨子是因为对自己以身相许感到难为情,所以才采取那种冷淡态度,但近来他已不再那样想当然了。
他开始劝导自己,绘梨子就算是良家女大学生,顶多也就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放荡女孩。
作出如此定论之后,塔野已经开始放弃希望。
然而就在此时,对方打来了电话。
“我打电话就不行吗?”
“哦,那倒不是。”
塔野虽然心里想的是“那种女人随她去吧”,可是听到对方的声音嘴上却不由自主地温情脉脉。
“叔叔上次说要去东京对吧?什么时候?”
绘梨子好像喝酒了,说话舌头发硬而且有些慵懒。
“明天呀。”
“真的吗?”
“傍晚的航班。”
“哎,把绘梨子带上吧?”
“把你带上?你上次不是说新年假期不回去吗?”
“可我现在想回了嘛,我要跟叔叔一起回哦!”
“现在你在哪儿?”
谈话内容暂且不论,塔野特别介意绘梨子打电话的场所。如果是在酒吧的话,妈妈桑和顾客就会听到她要跟自己同行回京。
可是,绘梨子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在店里啊!”绘梨子满不在乎地答道。
听筒中传出顾客们的嘈杂声和音乐声,绘梨子的声音被淹没其中,或许不会被别人听到,但她还是嗓门过大。
“去倒是可以,可明天你真能走吗?”
“能走啊,哎,再买一张票吧!”
原来她要跟自己同行是想蹭一张去东京的机票……塔野顿时感到扫兴,不过带绘梨子一起享受空中旅行倒也不坏。
“那倒也行,可现在未必买得到。”
“不会有问题啦,一张机票对叔叔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嘛!”
确实如此,塔野的公司是航空公司的重要主顾,虽说眼下正是年终客流高峰,但区区一张机票或许会有办法入手。
“那我就先问问看,要不你明天上午十点左右给我公司打电话吧!”
“一定的啦!”
此前多次叫她打电话都置之不理,可到了这种时候却说“一定的啦”,真是个势利眼的丫头!不过,塔野依然恨不起来。
“那就这样吧。”
绘梨子像是目的达到,准备挂断电话。
“哎,等一下嘛!”塔野慌忙换了只手拿听筒,“你快下班了吧?下班后来这儿吧。”
“不行。”
“为什么?”
“反正明天要一起嘛!”
电话就此挂断。
“明天一起”是什么意思?坐飞机肯定是在一起。想到这里塔野满怀期待。
二
飞机从千岁机场出发,时间是下午五点三十分。
塔野在一个半小时前即四点时去公园大酒店前厅等候绘梨子。
他自己先前订的航班是四点三十分,虽然没能追加成功,但最终确保拿到了下一个航班的两张机票。
若是前一个航班即可在六点左右抵达羽田机场,然后走高速公路,到达位于目黑区的塔野家正好是在七点钟,好歹还能赶上晚餐。
可如果乘坐这个航班的话,即使再快也只能在八点钟到达,晚餐就赶不上了。
由于事先已向家里告知今天回京,所以大家都会等他共进晚餐。
可他在临行前却突然变卦故意选乘晚一班飞机,因而可谓罪孽深重。不过,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与绘梨子同享空中旅行乐趣比团圆家宴更具魅力。
虽说如此,倘若因此而遭遇事故可就没脸见人了——塔野于心有愧,禁不住总往坏处胡思乱想。
第二天,绘梨子比约定时刻晚十分钟出现了。
她依然穿着那件深咖色鹿皮短大衣和同色调的绑带长筒靴,说到携带物品,也就是个稍大的挎包而已。
“其他行李呢?”
“Nothing!”
也不知她预定住几天,不过确实轻装到了极致。
“走吧!”
塔野在跟绘梨子走出酒店时不禁有些难为情,因为他感到自己的中年形象与绘梨子那过于年轻靓丽的风采不太搭调。
两人直接在酒店门口拦了出租车驶往千岁机场。
一周前下过雪后持续晴天,前往千岁的车道又露出柏油路面。
“你家在哪儿?”
“自由之丘。”
“那离我家挺近呀。”
从目黑大街可以直通自由之丘。
“你家里知道你要回去吧?”
“不知道。”
“你怎么不打招呼呢?”
“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嘛!”
依旧是个麻烦女孩。塔野看了看她那微微上翘的鼻尖。
到达机场是在起飞前二十分钟,候机楼二层大厅已经开始登机。
塔野让绘梨子坐在与他并排的靠窗座位上。
“我本来打算跟妈妈一起去东京的。”绘梨子接过乘务员递来的毛巾卷擦着手说道。
“‘妈妈’就是‘可乐必可乐’那个?”
“是啊,我打算跟她一起去,然后帮她把我爸拽出来!”
“你可别搞那种恶作剧哦!”
“不是恶作剧呀。就说叔叔吧,在想见我的时候如果女儿巧妙帮忙搭桥,一定会很高兴吧?”
塔野可从未想过这种事情。实际上,要是让女儿做出那种事情,做父亲的自己就会威信扫地。
“我就免了吧,恋爱还是该让当事人自己去处理嘛。”
“不过,有种人不牵线搭桥就一事无成呢。”
“你父亲就是那种类型吗?”
“‘可乐必可乐’的妈妈桑也是哦!”
“不管怎么讲,他俩都是大人了,你就不必事事多嘴了吧?”
“可是,我一看到他俩就觉得他们总是顾虑重重、裹足不前!”
看到大人们的恋爱,绘梨子或许会对他们磨磨蹭蹭的做法急不可耐。
不过,即便如此,她那样做也未免太多管闲事。
“你倒不如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更好吧?”
“我有考虑呀,我不是乖乖地跟叔叔一起来了吗?”
“跟我一起来就是你考虑的结果吗?”
“是呀,我就是因为喜欢叔叔才一起来的嘛。”
塔野对绘梨子刮目相看。是真情吐露还是信口开河?如此重要的表白她却说得那么漫不经心。
飞机好像来到主跑道一端,舱外已是夜色笼罩,航站楼灯光浮现在前方黑暗中。
过了片刻,发动机轰鸣声加剧,飞机开始助跑,灯光迅速向后掠去,机身在轻微晃动之后腾空而起。
绘梨子朝窗下张望。
整个机舱开始倾斜并穿过云层,只见远方天空仿佛燃烧般火红,那是晚霞返照留在天边。
“你在东京待到什么时候?”塔野在霞光晚照中问道。
“还不知道呢,也许待到十号吧。”
“假期要做些什么呢?”
“做些什么?跟朋友聚会,看看电视,跟我妈斗嘴……”
“我要待到五号,想跟你在东京见一面。”
“好的!”
绘梨子的简单回答令塔野感到意外,他顿时勇气倍增。
“那就告诉我你住所的电话号码吧!”
“自由之丘,793……”绘梨子说出了电话号码,“我给叔叔打电话吧?”
“好,也许那样更好。”
塔野虽然刹那间想起妻子的面孔,但又觉得如果自己给绘梨子家打电话被她父母接听反倒更可能惹出麻烦。
塔野说出自家电话号码,绘梨子就记在了红皮手册上。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三号以后。”
塔野家正月三号以前会有客人来访。
“明白啦!”
绘梨子点点头,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叔叔回去就是一家之主吧?”
“是啊,奇怪吗?”
“不奇怪。”绘梨子摇摇头,“谁都不会想到叔叔跟我约会吧?”
绘梨子说罢莞尔一笑。
东京的正月温暖如春,而电视报道说,札幌从塔野他们离开的第二天开始下雪,在新雪中迎来了正月。
元旦的上午,塔野照例去明治神宫进行新年初次参拜。由于从孩提时代起就年年不缺,所以如果中断心里总是不踏实。
妻子和女儿也是固定在元旦参拜,她们穿上和服正装打扮一番跟着塔野。
塔野夹在妻子和女儿中间走在石子路上,心里想着绘梨子现在怎么样了。
绘梨子比身旁的久美子大一岁,而自己正在跟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上演爱情戏码,塔野想到这里顿时羞愧难当,甚至自责罪孽深重,只是想想都会浑身发紧。
中午过后,塔野从神社回到家里,换上西装就去总经理和岩濑专务家拜年。这也是十年来持续不变的惯例。
在岩濑专务家里,塔野受到了奚落:
“‘札独族’生活有各种各样的乐趣吧?”
“哪里,都是苦不堪言的事情。”塔野温顺地答道。
实际上,他跟绘梨子交往依然未能抓住对方,苦恼确实比乐趣更多。
外出两小时后回家,时间已过八点。
由于一号整天外出,所以二号就一直待在家里。时过正午,两个部下和由塔野做媒的员工夫妻来访,十二铺席的客厅就坐满了。
塔野的“札独族”生活在这里也成了热门话题,由于妻子在场,所以塔野最后还加上一句“我已经受够了,真想赶快回来”。
客人们到了傍晚总算告辞离开,只留下住在附近的妻弟,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找爸爸的电话哦!”
久美子用手在耳边做了个听电话的动作。
“是谁打来的?”
“行啦,快接电话吧!”
塔野放下刚刚端起的酒盅出去,电话是绘梨子打来的。
“叔叔,刚才接电话的是你们家千金吧?”
“嗯,啊……”
塔野感到十分意外,一时支支吾吾。
“感觉很好哦!”
“是吗?”
“哎,现在能见面吗?”
“现在……”
塔野看看表,时间是五点半。预定接下来要跟妻弟共进晚餐,然后一起玩久违的扑克牌游戏。
“不是说好明天见面吗?”
“我预定明天去志贺高原玩三天。”
“怎么会这样……”
这样的话,在塔野逗留东京期间就没机会见面了。
“我就在新宿区的广场酒店,叔叔来这儿很近的吧?”
“可是……”
尽管塔野确实想见绘梨子,但因为家人都期待与他共度新年团圆夜,所以很难当即应允。
“有客人吗?”
“哦,那倒没关系。”
对于妻弟只需说声“我出去一趟”即可,可对妻子和女儿又该怎样解释呢?这是个问题。
“我穿和服了呢!”
“哦?”
塔野还不知道绘梨子穿和服是什么样子,确实想见识一下,于是他立刻作出了决定:
“那我就去一趟吧!”
“真的吗?那我就在前厅里等吧。要是不马上来我就回家啦!”
“我马上去,你别走!”
塔野放下电话返回客厅,只见妻弟、妻子和儿子信一凑在一起正谈论什么,而久美子却不知去了哪里。
“我得出去一趟。”塔野站在门旁向妻子说道。
“现在吗?”
“朋友叫我去他那儿打麻将。”
“哪个朋友?”
“札幌分公司的人,你还不认识。”
塔野说出这话,连自己都感到底气不足。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还想好好聊聊呢……”
妻子话音未落,久美子就从厨房探出头来:
“没事,爸爸,人家请你就去吧!”
“可是……”
妻子说着扭过头去,但久美子不予理会:
“想打麻将的时候三缺一实在太扫兴了,爸爸就去吧!”
“那我就去一趟。康久君,不好意思,你们慢慢聊。”
“哦,我没事!”
塔野说完马上去二楼换衣服。
妻子可能有些不高兴,没有跟上来帮着更衣。塔野自己从立柜中取出衬衫和西装外套穿上,然后系好领带。
他选了花色比平时稍艳的领带,淡紫色底加红色条纹。
换好衣服正要走出房间,久美子上楼来了。
“给,手帕!”
“哦,好的。”
“打火机呢?”
“没问题!”塔野拍拍胸前答道。
“爸爸慢走!”
久美子的眸子在笑。
“我走了。”
塔野做出不太情愿的样子,稍稍放大声音打个招呼就出了门。
塔野到达广场酒店,时间刚过六点。
毕竟是在正月年节期间,前厅里穿和服正装的人特别多,绘梨子就坐在左边的椅子上。
她身穿白底花卉图案的简易和服正装,系着藏蓝底花卉图案宽腰带,右手拿着紫草根印染的提包,那种贤淑的韵致很难从牛仔装束中体现出来。
“怎么样,配吗?”
“漂亮!”
绘梨子纤巧的身段与这件和服十分搭配,稍稍下垂的弧形刘海使她显得更加可爱。
“我无论如何都想让叔叔看一下,所以今天有点儿强人所难了。”
“谢谢你。”塔野忘掉出门时的煞费苦心,此时颇感心满意足,“要不去哪儿吃个饭吧?”
“我还不太饿呢。”
“那就喝点儿什么吧?”
“好呀!”
塔野去过一次这家酒店三十五层的酒吧,虽然由于窗口朝西看不见华丽的霓虹灯,但店内整体统一为蓝色,营造出沉稳的氛围。
两人面对面坐在最里边的座位上。
“你喝什么?”
“就喝加苏打的金巴利吧。”
“今天不要冰镇清酒了?”
“坏心眼儿!”
在蓝色光线中,绘梨子瞪了塔野一眼。
塔野不予理睬,随即点上一支香烟。
“哎,你们家千金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
“我跟她交个朋友吧?”
“别搞荒唐事啦……”
“我给叔叔打电话,出来一趟不容易吧?”
“没有的事!”塔野挺起胸脯说道。
“我可是明说自己是札幌的布部绘梨子啦!”
“真的吗?”
“遮遮掩掩倒不如以实相告好吧?”
“哦,那倒也是。”
电话是久美子接的,可她却既没明说对方的名字也没说是个女的,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顾及妻子和妻弟在场?她在客厅里帮自己顺利离场,出门时还给自己拿来手帕。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塔野望着下方展开的东京夜景忽然想到,自己或许也像绘梨子的父亲一样得到了女儿的支持。
三
尽管是在正月年假期间,可自己却跟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和服美女单独对饮,实在不免有些难为情。
在别人眼中,这种情景也许只是父女参拜归途中来酒吧小酌而已。
“走吧!”
三十分钟过后,塔野坐不住了。
“这就走吗?”
“你突然穿上和服会很累吧?”
“不过,偶尔用宽腰带勒一勒,这种紧迫感倒也蛮好呀!”
喝了金巴利的绘梨子面若桃花,无所顾忌地俯望下方的东京夜景。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马上进入二人世界。
塔野心不在焉地想到这里,绘梨子转回头来:
“叔叔,给我送个礼物吧?”
“嗯,好啊!”塔野早先就想给绘梨子买个礼物,“不过,今天是正月二号,开门营业的商店不多吧?”
虽然很想给绘梨子买礼物,但现在跟她去逛大街比在酒吧对酌更难为情。
“可原宿有家店开着呢,店名叫‘瑞琪’。”
“那是什么店?”
“卖包包的专门店呀。今天我来这儿之前去看过,说晚上八点钟关门。”
绘梨子筹划周到,像是踩过点儿来的。
“没问题吧?”
“那好,走吧!”
塔野拿着账单站起身来。
酒店门前的乘车点排着大队,都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或全家老小同行,根本不会有新年伊始就跟年轻女子幽会的中年男人。
尽管塔野很难为情,可绘梨子却满不在乎。
等了十分钟,两人乘坐出租车朝原宿驶去。
“叔叔,今天出门时找的什么理由?”
“找的什么理由?就说要见你呗。”
“叔叔真敢理直气壮地那样说吗?”
“敢呀!”
“是吗?”绘梨子狐疑地歪着脑袋,“可是,叔叔一回家就是个和蔼可亲的好爸爸吧?”
“不是这样的……”
“不必硬撑啦,我完全明白。”
好像一切都被绘梨子看透,塔野颇感扫兴,于是点上一支香烟。
出租车从参宫桥来到明治大街,在路口向右拐就是“瑞琪”了。
商店位于十层白色大楼的一层,虽然不大却相当有品位。
顾客都是女性,有四五个人。塔野在店门口踌躇不前,可绘梨子却径直走了进去。
店内左右货架上摆着各种款式的皮包,可能因为正值年节期间,与和服搭配的皮包也很多。
塔野漫不经心地看看价目表,左边橱窗里摆的像是高档皮包,价格都在十万日元上下。
假如绘梨子说要这种款式,今天手头可没那么多现金,于是塔野有些忐忑不安。
“叔叔!”绘梨子呼唤道,“这款怎么样?”
绘梨子指着一个带“U”形金色扣环的红皮包。
“怎么,你要买配西装的皮包吗?”
“是啊,我很少穿和服嘛,所以买了多亏呀!”
旁边的店员笑了。
“这种颜色挺好吧?既不是大红也不是胭脂红。”
绘梨子穿着和服拿起提包摆了个造型。
这款皮包的颜色不是大红而是近于朱红色,并且没有漆皮那种艳俗感,朱红色与优质皮革柔润协调。
“这款有点儿小,没有比这大的了吗?”
“真不凑巧,这款就只有这个规格。”
“不过,还是小的好吧?”绘梨子以女孩特有的方式再三斟酌,“怎么办呢?”
“我觉得挺适合你嘛!”
“那还是要这个吧。”
绘梨子向店员忽地递出皮包,像是在说“就要这个”。
“谢谢!六千八百日元。”
可能因为最初看的是十万日元价格区间,所以这时感到出乎意料的便宜。
塔野递出一张万元日钞。
“请稍候!”
店员拿着钞票向收银台走去,绘梨子继续察看货架。
塔野心想,假如还是这个价位的话,她想要就再买一个,可绘梨子却径直走出店外。
“叔叔,谢谢啦!”
来到店外,绘梨子郑重道谢。虽然看上去她有些随意任性,但此时的彬彬有礼使塔野感到满意。
“太好啦,真想马上回札幌提着它逛街呢。”
绘梨子率真地流露出喜悦之情。
这个皮包买得值——塔野心里满足却故作冷淡状。
虽然也可以说声“特别适合你”,但塔野这个年纪有些放不下架子,因此不好意思坦言赞赏。
“你还有时间吧?”经过明治大街去新宿时塔野问道。
“我十点之前必须回家,不然妈妈会感到冷清。”
此时已将近八点钟。
“顺便去个地方吧。”
“要去哪儿?”
塔野没有回应就开始找出租车,正好二百米前方有辆空车开了过来。
“去千驮谷!”
塔野边上车边发出指令。司机也不答话就摁倒了计价器,可能是对距离太近有所不满。
“叔叔,这是要去那种地方吧?”绘梨子悄悄凑过来问道,“我今天不行哦。”
“不行?”
“不能脱……”
绘梨子像是早已洞察一切。
“为什么?”
“脱了就穿不上了呗。”
绘梨子的意思好像是她不会系宽腰带。
她说的倒也在理,但就此分别实在太可惜了。
“哦,总之先去了再说吧!”
“我可不管啦!”
出租车在代代木前的路口向右转。
“在哪儿下车呀?”来到千驮谷站前时司机问道。
“哦,就在这儿吧。”
塔野没有勇气叫司机开到旅馆门前去。
“这可不是正经地方哦。”
绘梨子环顾四周,在昏暗的密林前方,隐约可见写着“酒店”“旅馆”字样的霓虹灯。
“哎,难得有机会来这儿,就去神社参拜一下吧?”
“今天就算啦!”
塔野昨天已经偕同妻子女儿来过,没曾想刚过一天就和绘梨子来神宫密林附近的旅馆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里不是正经地方呢?”塔野从正街拐进小巷问道。
“千驮谷有很多不正经的旅馆吧?我在周刊杂志上看到过,而且朋友也说过呀。”
塔野听到这话稍稍放了心。
“今天什么事都不做,所以只去看看就行。”
“既然什么事都不做,就没必要去了吧?”
“只接个吻就行了。”
“叔叔真怪!”
可能是因为入夜周围没有别人,塔野变得色胆包天。
进入小巷,密林前方出现亮着霓虹灯的旅馆,围墙很长规模相当大。
塔野领先走进庭院树丛的深处。
“简直就像探险队呀!”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
既然已到此处就只有向前了。塔野走进摆有门松的入口。
店员带两人去的客房是有八铺席大的和式房间,里面是卧室,床上摆着两个枕头,墙面整体都是镜子,枕边台灯用淡光渲染出卧室氛围。
塔野像是等不及店员离去就抱住绘梨子。
绘梨子顺从地接受了亲吻,但是当塔野接着想抚摸她的胸部时遭到了抗拒。
“不行,和服会走形的。”
“可是……”
“不是说只接一下吻吗?”
塔野克制住焦躁情绪松开了手。
“那这和服是谁帮你穿上的?”
“我妈呀。”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吧?”
“就是不行!”
塔野不顾绘梨子抗拒,把她抱起放在被子上。
“我可不管,这下回不了家啦!”
绘梨子摇着脑袋静坐不动。
和服的宽袖和下摆在被子上铺开,宛如蝴蝶展开翅膀翩翩落下。
塔野憋住气想强制忍耐,可一看到绘梨子那纤纤玉颈和下摆间露出的白布袜就又欲火中烧。
“和服不走形就可以了吧?”
“不,肯定会走形的。”
“那……”
塔野想从绘梨子身后抱住她,绘梨子翩然转身。
“今天真的不行哦!”
“我叫车送你回家,这该行了吧?”
“我妈会看出来的。”
“那你晚点儿回去。”
“我妈会一直等我的。”
这和服实在太麻烦了,塔野不胜困惑,随即想到了好办法。
“那就叫这里的店员帮你系腰带吧。”
“这种事情人家不会帮忙的。”
“给点儿谢礼肯定会帮的啦,这回总该没问题了吧?”
“那多不好意思呀……”
“行啦,来吧!”
塔野再次拥抱绘梨子,随即从她的领口强行伸进手去。
绘梨子虽然又抵挡了几下,但也许因为能找店员帮忙,再加上嘴唇被亲吻、乳头被抚摸而动摇了决心,抵抗就有所减弱。
宽腰带像拉长的尾巴拖在地板上,和服前襟大大地敞开。
塔野像一步步踏进宝岛般解开绘梨子的衣带。
或许为了弥补弱点,绘梨子的胸背部都厚厚地缠着毛巾,拆掉毛巾解开细腰带后,露出了浅粉色的衬袍。
绘梨子似乎放弃了抵抗,仰着脸把眼睛闭住。
“真可爱!”
塔野再次拥抱绘梨子,然后解开她的衬袍。
先解下红色的伊达绑带,随即一鼓作气地把贴身衬衣撩开直到胸部。
这里也藏着两条叠了四层的汗巾,为的是把稍嫌扁平的胸部垫起。
“我可不管啦,叔叔!”
绘梨子像说梦话般嘟囔了一句,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被子周围散落着衣物和腰带,绘梨子交握双手蜷缩在仅剩的衬衣中。
“冷吗?”
“……”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眼下根本顾不得考虑怎么重穿和服了。
塔野按捺住高涨的兴奋,就像触摸宝物般伸出手去,那浅色乳头在小巧的乳房上坚挺。
塔野抚摸着绘梨子的乳房向下滑去,她的白色衬裙下空无一物。
可能由于刚才挣扎了一阵,绘梨子身上微微出汗,塔野品味着她腰身的触感把手向前绕去。
将和服一层层脱光,或许因为过于煽情,塔野兴奋异常连自己都难为情起来。
解下绘梨子的衬裙之后,塔野已经急不可耐了。
绘梨子也是虽然嘴上抗拒,可接着却紧紧地搂住了塔野。
在即将结束之际,绘梨子也主动微微扭动腰臀迎合塔野。
当塔野达到巅峰时,绘梨子依然赤身裸体地把脸庞贴在塔野胸前。
如此可爱的女孩实在不舍放手!
塔野从绘梨子腋下牢牢搂住她那划出优美双曲线的细腰。
不管谁想说什么,自己现在最爱这个女孩。为了守护她,付出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塔野紧紧地闭住眼睛。
但是,一度达到巅峰的身体却已觉醒,头脑中又开始考虑不合时宜的事情。
现在家里在做什么?应该是晚餐过后合家团聚的时光。
大家围坐客厅茶桌,畅谈札幌和东京的趣事欢度寒冬长夜。
也许妻子正在述说从腊月到正月的忙碌,女儿正在述说寒假计划和同学的近况。
塔野也穿上宽松的和服,悠然自得地聆听他们聊天。
昨夜,久美子在团圆之际突然说出令塔野心头一惊的话语:
“我爸也许在札幌搞婚外情呢,妈妈要时不时地去监视一下哦!”
妻子并没有正面回答。
“唉,你爸要是能有那个精神头儿也行啊!”
她压根就不会相信塔野能在外边找女人。
“可我爸还不到五十岁嘛,虽然做女儿的不该说这话,但确实风度翩翩哦。”
“是吗?”
“像我们这样的女孩,也会异乎寻常地迷恋我爸这个年龄的男人呢。”
“那你就给谁介绍一下吧。”
“行啦,别开玩笑!”
塔野忍不住斥责一句,但听上去两人似乎都不认为自己会搞婚外情。
虽然得到家人信赖值得庆幸,但若说得过分就像是在愚弄自己,感觉很不舒服。
他特别想向她们炫耀,说自己在札幌有个名叫绘梨子的女孩,感觉特棒,但到底还是克制住没说出来。
事到如今绝对不能泄露。
如果只是玩玩而已的轻浮举动,倒是可以反唇相讥说“我也能行”,但自己已经深陷不拔,所以就不能再嘴硬了。
即便是假装开句玩笑,由于女人们直觉敏锐,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肯定一听便知。
假如妻子女儿现在看到自己跟绘梨子这个样子会说什么呢?妻子恐怕会被吓得当场昏倒,连久美子也会泣不成声。
正因为她们不认为塔野会搞婚外情,所以才漫不经心地说出那种话来。
但是,她们的想法也太天真了。
妻子她们太迟钝了吗?还是自己太巧妙了呢?不,两者都不正确,看来是塔野此前的老实表现使她们产生了错觉。
不过,据说越是老实的男人,一旦失控就越是可怕。
尽管塔野的老实未必值得大书特书,但他对妻子以外的女性几乎从未动过心思。即便偶尔对某位女性有所赞赏,也从未进一步主动接近。
这或许是由于这种积极性一直被战时派特有的荣耀感和劫后余生的无力感所压抑,而且,走到今天,因着这种克制自己未曾犯过大错。
然而,即便男方没有那种心思,有些女人也会主动发出信号。
旧时的日本或许没有这类女性,可如今这样的年轻女性却不在少数。
即便自己能够做到不主动接近对方,可一旦受到诱惑却会意外地失去定力,一步步滑落在情网之中。这也归咎于战时派的无力感吗?还是缘于对女性毫无免疫能力的男性弱点呢?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自己已经对一个女性着迷到不能自拔的境地。
自己在家里和家外完全不同,具有哲基尔博士与海德氏的两种面孔[1]。塔野想到这里,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恐惧感。
“叔叔在想什么呢?”绘梨子突然在胸前喃喃细语。塔野一看,只见绘梨子睁开大眼睛仰望着自己,“家里的事?”
“不,我在想接下来该怎样给你穿上和服。”
“我现在不想回家了。”
“哎?”
塔野顿时慌了神,如果就这样在外过夜的话,不仅绘梨子的父母会担心,自己也将陷入尴尬境地。
“不管怎么说,我尽量帮你,试着穿穿看吧。”
“不帮我叫店员了吗?”
“叫还是要叫,咱俩先试试。”
“叔叔会系吗?”
“按照你说的做嘛!”
绘梨子起身下床,拖着衬袍下摆消失在浴室里。
在这里叫店员帮忙实在令人难为情,所以自己动手就算稍稍走形也不至于系不好吧?在刚结婚那段时期也帮过妻子,可是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实在难以想起。
“叔叔,把系带拿过来!”绘梨子在浴室里呼唤道。
塔野拿起周围散落的系带和毛巾来到隔壁房间。
“毛巾就不用垫啦!”
绘梨子站在梳妆镜前把衬袍前襟合起来,她笔直舒展的双腿在看惯妻子桶状背影的塔野眼中显得格外新鲜。
“嗯……这是哪里的系带呢?”
“是不是先穿布袜呀?”
“哦,对啦!”绘梨子一屁股坐在梳妆镜前并盘起腿来,“把后跟向外翻一半,然后把脚伸进去。”
可能是听母亲讲过,绘梨子边复述边穿布袜。
塔野克制住想再次拥抱绘梨子的冲动,望着半边镜子和半边绘梨子。
绘梨子扣好布袜别扣站起身来,再把和服前襟合上,接下来就该系宽腰带了。
“拿着这个。”绘梨子侧过身去前后照着镜子,“哎,使劲儿勒!”
塔野拽住搭在肩头的宽腰带一端用力勒紧。
“对啦,把它递到我这只手上。”
塔野按照绘梨子的指令行事,把工作和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