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一周来,塔野虽然忙于新厂区的机器引进、道东开发计划,以及事业招标等业务,但在空闲时还会常常想起绘梨子。
他在公司忙工作时倒也会暂时忘掉,可独自回到公寓一旦想起就很难平静下来。若在宴会之后醉酒入眠倒也无事,但在偶尔无酒早归时,绘梨子仍会在脑海中突然浮现。
原先觉得她也就是个小姑娘而已,可不觉之间,那个小姑娘已在这个四十五岁男子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那天的事情毕竟令塔野难以忘怀。他的青少年时代在战争期间度过,战后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属于所谓“战时派”。对于这种男人来说,绘梨子的言行既新鲜又过于大胆。
她究竟有什么打算?塔野越琢磨就越是不明白。而且,当他思虑过重时,就会感到又要惨遭痛击——不管什么事都需要理由吗?
塔野貌似没把那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可内心却在期待绘梨子来电话。他想,若能再见一面并重现那种情境,自己必须抓住时机真正占有、罩牢她那略显倦怠的嘴唇,搂紧她那少女才有的纤柔的小蛮腰……
尽管塔野浮想联翩,可最为关键的电话却迟迟不来,这令他百般无奈。
虽然塔野在绘梨子离开时给她名片,但她却没有接,所以她可能并不知道公寓的电话号码。
不过,倘若她有意联系的话,应该有N种方式。她既知道自己的公司名称,又知道自己的住址,向电信局询问的话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联系方式的。即便不这样做,直接找美树打听就更简单了。
绘梨子脑筋转得快,所以不会想不到这些。既然至今尚无联系,恐怕还是对方无意再见到自己吧。
她先前说有个男友曾去过她的房间一次,那会不会是因为约会撞车了呢?另外,她是不是也像对塔野那样对男友说过“吻我吧”?
想到这里,塔野对那个未曾谋面的青年产生了嫉妒感。
都这把年纪了还对跟女儿年龄相仿的大三女生着迷,塔野对自己的幼稚感到惊讶。陷入这种状态,一流商贸分公司经理的头衔也会颜面尽失。
不过虽说如此,男女之间的感情很难用理性完全控制。
到了第十天,塔野在开完本系统分公司经理会议之后,跟大京建设的分公司经理上村结伴去了“千华留”,一坐下就把美树叫来询问。
“我想去上次那个绘梨子打工的店。”
“经理先生,您迷上绘梨妹妹了吗?”
“哪儿能啊,只是想去看看那家店是什么样而已。”
“上次您把她安全送到了吗?我很担心,该不会把她哄到您房间里去了吧?”
“哎,你可别胡猜啊!”塔野慌忙否认,脸却已经红了,“你后来见过她吗?”
“大概是在三天前,我去她店里见过她。”
“她当时没说什么吗?”
“倒是没有……”
看样子绘梨子瞒着美树,没告诉她去塔野公寓的事情。
“今晚下班后能领我去吗?”
“这个嘛……”美树露出迟疑的表情,“刚才我已经有约在先,那我就取消了吧。”
“哦,不必勉强。”
“没事。反正那个顾客怪烦人的,我本来就想取消。您稍等一下!”
美树出乎意料很轻易就答应了。
沿着五丁目大街北上,穿过薄野的电车大道,“可乐必可乐”就在左侧大厦的地下层内。这座大厦一层有家名叫“顺”的夜总会,塔野曾经去过两三次,所以立刻回忆起来。
进了店门左侧有个吧台,右侧最里边有两个包厢,店内面积顶多二十三四平方米,但整体墙壁和吧台统一刷成咖啡色,照明也设计成瓦斯灯的样式,是个气氛雅致而沉稳的小店。
“哎呀,欢迎光临!”
美树率先进店,绘梨子从吧台里打了声招呼。但是,当她看到后边跟来的是塔野时,就轻轻伸了下舌头。
“我把上次的经理先生领来啦!三个人能坐下吗?”
吧台近前和中段坐着五六位顾客,他们向两边聚拢腾出中间三个座位,都是稳重的中年人。
塔野与大京建设的分公司经理上村把美树夹在中间坐下。上村比塔野大一岁,几乎在同一时期调到札幌。他是带家属的,在宫森那边租房住。因为公司同在一座商务大厦,他们经常碰面,在同系统的分公司经理中最为投缘。今天邀他同来“可乐必可乐”,就是预料他会欣然同意,而且即使被他觉察到什么也不必担心。
绘梨子身穿黑毛衣,胸前织有大象图案。虽然贴身穿衣的方式很随意,但白色动物的图案特别适合爱做梦的少女。
“来点儿什么?”
接着上一家酒吧,三人都要了兑水的顺风牌威士忌。
在酒杯端来开始喝酒时,站在里边的年长女性凑了过来。
“欢迎光临!”
塔野只看一眼便知,这就是绘梨子说过的妈妈桑。正如绘梨子所说,她是个椭圆脸型的美人。
她的头发从中间分开,然后在后脖颈发际处束起几个涡卷,在柔顺的发端后若隐若现的耳垂妖艳诱人。她身着一袭白色罩衫,鼓胀的袖筒和布满胸前的皱褶更显成熟女人味。
“这位是妈妈桑哦!”绘梨子不无得意地介绍道。
“这位是东洋商事的分公司经理塔野先生,这位是……”
美树替她介绍了塔野和上村。
“多谢惠顾!”
妈妈桑俯首致意并递上名片。只见厚实的和纸名片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末木康代”,还有店名和电话号码。
“我听绘梨说过了,上次承蒙款待,十分感谢。”妈妈桑用俨如母亲的措辞说道。
“哦?塔野先生还真让人不敢小觑呀!”一直在听两人对话的上村插嘴道。
“哪里,她也一起去了。”
“美树也去了吗?这可是越玩越大啦!”
上村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没事的,绘梨不是那种女孩。”
绘梨子就像没听见妈妈桑的话,自顾调制兑水威士忌酒。
“不过,这里可都是美女呀。”
确实像上村感叹的那样,不仅是妈妈桑,另外三个女孩也个个年轻貌美。
“妈妈桑是大美人,哪儿还有漂亮女孩呀?”
“谢谢您!”
妈妈桑笑着点头致意。她虽然颧骨稍高,但在伏下眼线略浓的双眸时,表情中微含慵懒的暗影。
绘梨子也似乎有种大大咧咧的感觉,或许是受到妈妈桑的影响。当然,绘梨子的不拘小节中隐藏着年轻的奔放,而妈妈桑则透着沉郁的女人韵味。
小菜、坚果和巧克力端上来了,在船形小碟中只放少许餐食,可见店家对餐具也用心周到。
“叔叔,请我喝杯酒吧!”
“对了,上次你说你喝冰镇清酒,对吧?”
“绘梨,你能行吗?已经喝了不少了吧?”
虽然妈妈桑予以警告,可绘梨子自顾往玻璃杯里斟酒。
上村似乎对妈妈桑颇有好感,十分热情地与她攀谈。
“这家店不错吧?”美树窃窃私语道。
“是啊,从价格方面来讲,似乎比你那家店强。”
“我要转告给妈妈桑。”美树瞪了一眼塔野说道。
即使“千华留”的美女来这家店也不会特别显眼,妈妈桑的美丽中透着沉稳,富于知性。
“不过,经理先生,你可不能迷上她哦。”
美树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啦。”
“知道什么?”
“没什么……”
塔野虽然知道妈妈桑跟绘梨子父亲的关系,但立即含糊其词。
酒吧十二点半打烊,此时顾客只剩塔野一行了。
“叔叔,送我回家吧?”绘梨子把空啤酒瓶摆在吧台一端说道。
“可以啊,妈妈桑呢?”
“当然一起啦!”
“我就不用送了,跟经理先生不是一个方向。”康代说道。
“在哪边呀?”
“在宫森方向。”
“那跟我近。”
上村不失时机地自告奋勇。
二
于是,美树跟绘梨子上了塔野的车,而上村要送妈妈桑回家,一行人分成了两组。
“绘梨就拜托您了。”
告别时,妈妈桑再次向塔野俯首致谢。
美树的公寓在南十一条,离薄野较近,所以先把美树送到那里,然后就又只剩塔野和绘梨子两人了。
出租车经过南十一条径直向西驶去,越过西线就是住宅区,周围只有排排路灯。
塔野朝旁边看看,只见绘梨子依然把脑袋靠在车门边打瞌睡。
也许因为刚才在塔野等人面前连续喝冰镇清酒,所以她有些醉了。
长发之间露出白皙的额头,是一张毫不设防、表情安详的脸庞。
怎么办好呢?塔野望着前方的夜幕思索。
此时叫醒绘梨子并把她送回公寓最为稳妥。说实话,直到离开酒吧前塔野都是如此打算,可当他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睡脸时,又觉得就这样分别不免有些可惜。
如果现在发出邀请的话,她可能还会跟自己去公寓。上次的无所作为消除了绘梨子的戒心,这也许反倒能导致理想的结果。
但是,要进公寓就必须叫醒管理员,报上姓名他就会开门。可如果管理员出来的话,就会发现有女性跟自己同行。
即便没被管理员发现,如果被其他人撞见也很糟糕。
怎么会住进那种麻烦的公寓呢?他顿时懊恼不已。
当然,如果进不了公寓的话,还可以带她去旅馆,进旅馆可以不必顾忌任何人。
但是,塔野实在不想带绘梨子去那种旅馆,因为这样做的话过于露骨,恐怕会遭到绘梨子的反对。
“继续直走吗?”出租车驶过二十丁目时司机问道。
“嗯……”
塔野含糊地回应并朝旁边看看,绘梨子依然闭着眼睛。
是时候决定该向何处去了,塔野瞬间看了一眼窗外,然后断然发出指令:
“去旭山公寓!”
不管怎样先在公寓前下车,到时如果绘梨子说要回家的话,另叫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去即可。万一被管理员发现,车到山前必有路。房租都按规定缴纳过了,没有道理被他说三道四。再说,规约上也没写夜晚禁止带女性进公寓。
借着酒劲,塔野改变了原先的打算。
出租车稍稍左转来到信号灯前,这里是去琴似的交叉路口。
“啊,就停在这儿吧!”
趁着红灯亮起,塔野在路口下了车。
“哎,到啦!”
塔野拍拍绘梨子的肩头,绘梨子揉了两三下眼睛坐起身来,她此时的样子完全像个幼童。
“好冷啊……”
绘梨子马上拉起大衣领子靠近塔野。眼前黑黢黢地耸立着圆山,虽然五天前下的雪已经融化,但寒风依旧在柏油路上疯狂肆虐。
“顺便去我房间吧?”
“嗯。”
绘梨子在塔野胸前点点头,看样子她太困了。
塔野用手臂搂住绘梨子的肩膀,然后缓缓地向前走去。
隔着街道,正对面有个岗亭,前方矗立着塔野居住的公寓,几乎所有窗口都是黑着的,只有一到八层的楼梯口还亮着灯光。
现在哪怕管理员出来也顾不得了——塔野完全改变了初衷。
他在楼门口摁住门铃报上姓名,虽然这简直就像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可不这样做又想不出别的办法。
“请进!”
对讲机传来回应,楼门打开。塔野搀扶着把绘梨子推进楼门,随即迅速通过管理室门前跑进空电梯。
此举是否成功?由于管理室中黑灯瞎火不得而知,如果对方盯着自己那也无可奈何。
“这是要去哪儿?”
绘梨子发问,但身体却慵懒地依偎着塔野。
“去我房间暖和一会儿再走吧。”
塔野的房间在出电梯向左第三个门。他快步走到门前,迅速从大衣兜里掏出钥匙。
“赶快……”
塔野把绘梨子推进房门并关上,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就不会有人妨碍了。
绘梨子进门就一屁股坐在地台上,连绑带长靴都懒得脱。
塔野百般无奈,蹲下身来帮她解开鞋带,绘梨子伸展美腿一声不吭。
“来,坐下!喝茶吗?”
“我困啦……”
“那就休息吧。”
绘梨子顺从地点点头。塔野考虑片刻,随即大胆地把绘梨子搀抱起来。
绘梨子虽然纤巧苗条却几乎无骨感之处,肢体宛如猫咪般柔软。
塔野忽然发现绘梨子眼中满含泪水。
“叔叔,你觉得我是个坏女孩吧?”
“没有的事!”
塔野慌忙摇头,然后把绘梨子送到床上。
“这么冷的天,我不想一个人回到冷冰冰的房间去。”
“我明白了。”
塔野放开手臂,绘梨子的娇巧身体在床中间陷了下去。
“叔叔没有明白!”
“我明白了,放心吧。”
“撒谎,叔叔在撒谎!”
绘梨子闭着双眼,泪水却夺眶而出,泪珠中浮现着硕大的台灯亮点。
塔野忽然想起,绘梨子说过她醉酒时爱哭。
“好啦,你先睡会儿吧。”
“叔叔,你到那边去!”
“你不冷吗?”
“好啦,去吧!”
塔野一扭头,绘梨子啜泣了两三声就把脸庞埋在床单中了。
塔野去起居室脱掉西装,然后换上了睡袍。
小鸟又飞进来了,而且醉卧在床已经入眠。今夜无人打扰,此后怎样发展全看自己决心如何。
塔野看看餐边柜上的座钟,时间是一点三十分。周围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偶尔从楼下街道传来汽车鸣笛声。
自己的床上有个年轻女子正在睡觉——塔野对此实在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恍若在梦中遭人捉弄。
塔野打开冰箱取出啤酒喝了一口,然后又点上香烟,抽了三分之一就扔掉站起身来。
他关掉起居室的电灯,慢慢地走进卧室。绘梨子不知何时翻了身,只见她背朝房门把细长的双腿搭在床边。
她的睡相毫不设防,甚至像是在引诱塔野。
“不行!”
塔野小声嘟囔一句,并握起拳头敲敲脑袋。
突然,绘梨子又翻了个身仰面朝上,塔野后退一步旋即再次窥视她的脸庞。
绘梨子仍在熟睡。
在枕边台灯微弱的光线中,她那上翘的鼻尖向脸颊投下淡淡暗影。
塔野继续站在那里俯视片刻,然后把面孔轻轻凑近绘梨子的嘴唇——几乎没有酒气,只飘散着发乳般的淡淡甜香。
塔野闭住眼睛做深呼吸,然后鼓足勇气罩牢了绘梨子的嘴唇。
“啊……”
绘梨子左右摇摆像在抗拒,却更加激起塔野的欲望。
塔野抱得更紧,并且用力亲吻绘梨子的嘴唇。
绘梨子像撒娇幼童般摇摆脑袋,双腿也使劲扑腾。她的抵抗富于年轻活力。
“真可爱……”
塔野无奈地松开嘴唇,依然紧抱绘梨子。其实,这种心理既非情爱亦非喜爱,称其为疼爱才恰如其分。
就这样拥抱着过了两三分钟,绘梨子渐渐平静下来,她纤巧的身体完全放松并传来阵阵温热。
“哎,叔叔,”绘梨子在塔野肩窝下窃窃私语,“要温柔点儿哦……”
塔野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只见绘梨子睁着大眼睛仰望着自己。
三
“可以吗?”
过了片刻,塔野用嘶哑的嗓音询问,绘梨子依然默默地闭着眼睛。
塔野像要驱赶瞬间的扫兴似的再次亲吻绘梨子,然后用右手从绘梨子的细腰开始慢慢脱去她的毛衣。
若是和服或罩衫之类的开襟衣物倒还好办,但是套头毛衣却有些麻烦。撩到胸前倒也简单,可脱掉袖子和套领实在费劲。如果她在这时挣扎起来就更难脱了。
不过,可能因为已被两次亲吻而无奈放弃,绘梨子几乎没再抵抗。虽然脱套领时稍稍遇阻,但不予理睬用力一拔就顺利脱掉了。
虽说已到冬天,可绘梨子毛衣里面却只穿着紧身胸衣和胸罩。
内衣丝滑和肌肤温热的触感使塔野完全燃烧起来,此前一直缺乏自信的那个东西居然开始呈现明显征兆。
塔野此时怀着少年般的急切心情把手伸向绘梨子的短裙,左右摸索了片刻,最后拉出右侧的丝带。塔野后来才知,绘梨子的短裙是粗斜纹布做的围腰式,只需拉出丝带前面就会敞开,再摆弄几下侧面就能毫不费力地解下来。
接着,塔野屏住呼吸把她的胸衣和连裤袜也一件件脱掉。
最后,绘梨子纤巧的肢体上就只剩碎花图案的胸罩和迷你内裤了。塔野面对绘梨子的裸体看得着迷,一时连自己要做什么全都忘记。
此前塔野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裸体,即便在看到年轻女同事和女儿同学们时想象过她们的肌肤,但在现实中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绘梨子上身蜷缩到不能再小,并把脑袋顶在枕头上,那种羞怯的姿态更惹人疼爱。
塔野轻轻地把绘梨子搂过来,就像在触摸贵重的玻璃器物,然后慢慢地把手绕到她后背解下胸罩。
绘梨子几乎没有抵抗,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在塔野触到她的内裤时身体稍稍缩起,但内裤还是立即被脱掉。
所有的衣饰都已解除,绘梨子全身一丝不挂,塔野再次紧紧抱住那似乎一碰就折的肢体。
绘梨子虽然肢体纤巧,却没有一处骨感毕露,浑身柔若无骨,因为她的骨骼本身就长得非常紧凑。胸部可能因为尚未发育完全,乳房扁平而小巧,但触摸时却感到圆润而富于弹性。
塔野体味了柔软而温热的触感之后,慢慢地进入了绘梨子的身体。
塔野醒来时右方的厚窗帘已经透进亮光,看看身旁才发现绘梨子已经不在。
这是怎么回事?昨晚应该是跟她同枕共眠了,偶尔醒来时,也看到她正在自己臂弯中像飞进巢穴的小鸟般酣睡。
应该不是梦幻。
塔野慌忙起身环顾卧室。
绘梨子还是没在这里,当然看不到她的身影,连外套和内衣也已不见。床左侧格架上的座钟指向九点钟。
她回家去了吗?
塔野穿上睡袍去起居室看了看。
昨晚好像忘记拉上窗帘,室内已经充满灿烂阳光。阳光映照着沙发,上面的蓝色毛巾被拱成小山形状。
塔野定睛再次细看。
毛巾被前端露出黑发,发梢垂在沙发外边。
塔野点点头走近沙发,然后轻轻掀起毛巾被一角察看。
绘梨子枕在沙发背的边缘正在熟睡,神态娇憨根本无从想象她昨夜曾得到过男人爱抚。
塔野想再次拥抱绘梨子,却不忍心把她从熟睡中唤醒。塔野把毛巾被盖好,然后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现在已经九点钟,必须赶紧准备去公司上班,公司的专车会在九点半来接。塔野走进浴室开始刷牙、洗脸。
尽管昨夜喝到很晚,后来还干了那种事情,可身心状态却非常清爽。
他在镜前边梳头边用德语哼唱《菩提树》。
塔野有个习惯,每逢神清气爽时就会唱起《菩提树》这首歌。比如在工作顺风顺水的时候,在过足酒瘾飘飘欲仙的时候,这首歌就会随口唱出。在旧制高中时代,德国外教常给他们唱这首歌。
那时战争日益激烈,再过不久就会被拉去充军——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当时在学生宿舍和校园里常唱这首歌,只有在唱歌时才能忘掉现实的黑暗,才能感到生存的喜悦。
对于塔野来说,《菩提树》可谓青春之歌。就从这首歌能够自然而然地随口唱出来看,也许自己现在又一次焕发了青春。
“菩提树……”
塔野哼着歌走出浴室,看到绘梨子已经起来。她把毛巾被叠好,穿上毛衣和围腰裙,正在阳台上俯望早晨的街市。
“叔叔,起来了?”
绘梨子回过头来,未施粉黛的脸庞上毫无熬夜的遗痕,背着阳光正面朝向这边。
塔野顿时深感羞愧,昨晚假装送绘梨子回家,却把她拉进自己的房间做出那种事情。
虽然他并非从最初就有那种企图,但发生肉体关系的事实却无法掩盖。
发生这种事情往往是被占有的女方感到羞耻,可现在却是实施占有的塔野羞愧不已。
“喝咖啡吗?”
“好的。”
塔野回到厨房打开热水龙头。
“你是要加奶粉的,对吧?”
“一点点。”
塔野感到自己像是变成了小姑娘的听差,伺候骄横公主的男仆。
不过,这倒未必是件痛苦的事情。在夫人面前连电视频道都不敢换的男人正在为小姑娘冲泡咖啡。
咖啡冲泡好了,两人再次面对面地坐下。塔野感到自己像在表演某部外国电影中的一个场面。
塔野慢慢地啜饮咖啡,虽然与往常一样是速溶咖啡,但热气拂面的感觉非常舒服。不经意地抬眼一看,绘梨子那轮廓娇美的嘴唇正抵在白色咖啡杯沿上。
昨夜他曾尽情地亲吻过那对娇唇。在紧紧拥抱她时,从那娇唇中泄出轻轻嘤咛。
塔野感到现实恍若梦幻。
他在回味昨夜情景时想到,不可能、不该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现实当中的愉悦体验,反倒挑起了某种担忧。
“叔叔早上不吃东西吗?”
“因为要尽量多睡会儿,所以喝杯咖啡就足够了。”
“午餐要吃很多东西?”
“中午食欲还不算太好,所以到了晚上才吃正餐。”
“所以就很苗条啦?”
“我苗条吗?”
塔野做出惊讶的表情,但并未感到不快。实际上,身高一米七五、体重六十七公斤的比例在分公司经理级中应属出类拔萃。塔野更加自信了。
“你昨晚什么时候挪到沙发上去了?”
“在叔叔睡着之后。”
“我醒来时还以为你回家了,可把我急坏了!”
“我真想回家,可又害怕外边太冷。”
“不过,你怎么会挪到沙发上去呢?”
“因为叔叔太吵了呀。”
“太吵了?”
“是啊,打呼噜嘛。”
“是吗……”
塔野顿时情绪低落。自从过了四十岁,在喝醉酒或劳累过度的夜晚就会鼾声如雷。听妻子说,自己的鼾声一年比一年严重。在妻子面前倒还可以解释说“我太累了”,但在绘梨子面前却不便以此搪塞。
“昨晚我喝得有点儿多了,平时不这样。”
“叔叔好怪呀,捏住鼻子就会暂停,可过两三分钟就鼾声依旧了。”
“你还捏我鼻子啦?”
“可人家睡不着觉太郁闷了嘛!”
虽说是大老爷们儿,但毕竟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张着大嘴呼噜连天的样子。塔野换了个话题。
“你今天几点去学校?”
“该几点去呢?”
“说得好悠闲,你还有课吧?”
“有是有,但今天是‘侏罗纪’的课,没什么意思哦。”
“侏罗纪?”
“是啊,中生代的侏罗纪,叔叔知道吧?那时的动物有巨型爬行类和两栖类。这位老师跟那个很像哦!”
“这个绰号可够损的呀。”
女大学生真会给老师起怪异绰号。由此来看,还不知道自己会被说成什么呢。
“不过,因为约好下午要跟课题小组的同学见面,所以反正都得去一趟呗。”
“不是要见上次去你公寓的男友吧?”
塔野心里又有些酸溜溜的。
“不是啦,他是另一个组的。”
起居室的挂钟指向九点二十分。虽然还想跟绘梨子再待片刻,但时间已不允许。塔野站起身来:
“九点半有车来接我。你怎么办?”
“这样啊……”
绘梨子把食指顶在腮边,像是在思索。塔野直接在里屋的衣柜前换西装。
当他系好领带返回起居室时,只见绘梨子正在厨房清洗从昨天起就一直放在那里的玻璃杯和刚用过的咖啡杯。
绘梨子看似活泼奔放,却还有如此周到的一面,塔野感到特别高兴。
“擦碗布在哪里啊?”
“你看右边的格架上有没有。”
“是这个吧?”绘梨子拿起带有花边的擦碗布问道。
塔野整理好床铺,然后备齐需要拿到公司去的文件。
“这擦碗布是夫人寄来的吧?”
“不是……”
“做得好精致呀!”
正如绘梨子所说,擦碗布是妻子夏季来时抽空做好留下的。
“再没有要洗的东西了吧?”
“谢谢!”
当塔野走近绘梨子身后时,门铃就像算好时间似的响了起来。
“我来接您啦!”
外边传来专车司机的呼唤声。塔野回应说“马上就去”,随即转向绘梨子:
“车来了。”
“我也坐车走吧?把我送到四丁目附近就行啦!”
“可是……”
虽说身为经理,可是让女子同乘公司的接送车也有失慎重。
“怎么啦?不行吗?”
“倒也不是……”
“明白了。让司机看见会很为难,是吧?”
“你先下楼,沿着九条大街一直朝前走,我坐车追你,然后就像在半路相遇一样让你上车。”
“太不容易啦!”
“虽然被发现倒也没什么,不过还是这样稳妥些。”
“明白啦!”
绘梨子点点头就朝门厅走去,塔野追到门口抓住绘梨子的肩头。
“怎么啦?”
“来个吻别吧!”
塔野把绘梨子搂过来,绘梨子顺从地接受了亲吻。但是,那种触感已比昨夜冷了许多,只是敷衍了事而已。
“那好,我马上去追你。”
绘梨子默默地关上门离去。塔野去厕所再次梳理头发,确认阳台窗户已经锁好,随即离开了房间。
他跑进电梯就看见东京钢厂的分公司经理在里面,他一年前住进这座公寓,也是在同一时间有专车来接。
“今天难得晴天呀。”
“是啊。”
塔野随口回应,脑袋里却只有绘梨子的事情。
来到楼外,只见广场上停放着三辆黑漆轿车,视野中没有绘梨子的身影。塔野放了心,随即坐上右数第二辆司机已开门等候的轿车。
“从南九条走,是吧?”
“是的。”
塔野刚向司机确认就追悔莫及,这话真不该说出口。塔野在业务方面无可挑剔,但在这方面却不精于算计。
轿车缓缓驶出,在第一个路口就遇到红灯停了下来。塔野不动声色地从前窗追踪,信号变成绿灯,轿车继续前行。
虽然天晴视野清晰,可仍然看不到绘梨子的身影。尽管她先离开公寓,但也只比塔野早五六分钟,再快也不会走出五六百米远。
轿车不久来到二十丁目的信号灯前,却还是不见绘梨子的身影。因为她穿的是鹿皮短大衣和围腰超短裙,绑带长靴也是相同色调,所以如果走在路上立刻就能发现。即便不看服装,她那纤巧苗条的背影也容易辨认。
终于来到二十丁目的信号灯前,红灯亮起再向前看,时过九点的住宅区街道空旷闲散,虽有行人也只是身穿大衣的男子和老年女性。
“奇怪……”
“怎么啦?”
“已经跟人约好在这个街角碰面了……”
“穿的什么衣服呀?”
“看到就能认出来……”
塔野含糊其词并朝后方张望。
“走过头了吗?”
“是啊,回去找找吧!”
轿车驶过信号灯后原路返回,边走边找又来到旭山公寓前。
“没有吗?”
“确实说好在九条大街碰头,再跑一趟吧。”
塔野把双手搭在前排椅背上环视周围,依然不见绘梨子的身影。轿车又来到二十丁目路口。
“在这儿等等吗?”
“嗯……”
塔野交抱臂肘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一来一回浪费了十多分钟。虽然他对时间并不在意,但折腾到现在就算找到绘梨子也不好让她上车了。
“也许是把时间搞错了。没办法,走吧!”
塔野终于放弃,并向司机发出了指令。
四
塔野的日常工作依然十分繁忙,到达公司时就已经有两个预约会见的来客在等候,接下来是协商新的招标项目,下午又是没完没了的会议,之后又会见了三批访客,这时初冬的白昼已渐近黄昏。
但是,塔野在此期间依然不时地想起绘梨子。不仅是在会客期间,甚至在协商招标的重要时刻,脑海中都会忽然浮现昨夜的情景。当他发现自己走神时,就提醒自己不能这样并振作精神。但那也只是一时奏效,不久便恢复了原状。
既然来回几趟都没找到,看来绘梨子避开九条走了别的街道。她也许在出门后突然改变主意,或者最初就没打算照塔野说的办,总之肯定是故意逃避。
她已经明确点头同意,却又为何改变主意了呢?
昨夜刚刚相互探知对方身体的秘密,以塔野的感觉,很难想象以身相许的女人会在第二天早上就变心而态度骤冷。既然以身相许,女方就会主动上前,这是女人的天性,也是女人的可爱之处。
难道年轻的女性会有所不同吗?
这种情况并非想象不到,可昨夜绘梨子虽然也曾抗拒,但后来还是乖乖地顺从,并且主动地紧紧拥抱自己。那种惹人疼爱的神态并非伪装,她不会这么快就采取背叛行动。
有什么事引起她反感了吗?是擦碗布,还是叫她分别乘车伤了她的心?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确实都怪自己不好。
可是,绘梨子在拿擦碗布和出门时都没有不高兴的表现,吻别时虽然有些冷淡,但当时是在阳光下、门厅前,所以她那样做也不足为怪。而且,以绘梨子的个性来看,如果感到无聊她就会明说无聊,她并非传统女子中常见的那种隐晦阴郁类型。
但是,无论怎样猜测,绘梨子都已经失约,看来好不容易捉回的小鸟又飞走了。
不管怎么说,再也没机会拥抱那玻璃般的娇美身体了。
思前想后,塔野开始头脑发热、坐立不安,觉得应该倾尽全力去寻找。
六点钟工作结束,塔野决定直接去“可乐必可乐”一趟。眼下已经顾不得什么独自前往太难为情,也无暇顾忌昨天刚刚去过,只有去见到绘梨子才能放心。
因为昨天刚刚去过那家酒吧,所以找到那里并不费事。塔野在门口稍稍迟疑,旋即鼓起勇气推开了店门。
“欢迎光临!”
妈妈桑在吧台最里面满脸诧异地抬起头来。可能由于为时尚早,只有吧台右端两位顾客。塔野环视一周却不见绘梨子的身影。
塔野面带怒色坐在妈妈桑的对面。
“昨天多谢惠顾!”
“绘梨子姑娘呢?”
“还没来呀。”
“她平时几点来?”
“五点钟来。怎么啦?”
妈妈桑暗中瞟了一眼冰箱上的座钟。
“您跟绘梨子约好了吗?”
“哦,倒也没约好。”
“您喝兑水威士忌吗?”
“是的。”
虽然此行目标是绘梨子,但如果听说她不在就拍屁股走人也太不礼貌了。塔野无奈地从大衣兜里掏出香烟。
“她常常歇班吗?”
“是的,一个月有两三次吧。不过,她要歇班大都会事先来电话,所以现在还没电话估计是要迟来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