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天空蓝若透明玻璃,澄澈发亮。
重深看看站牌,空荡荡的,还没有巴士到来的迹象,嘀咕抱怨:“等着吧,蔡健,到我生日那天,看我怎么折磨你小子。”
在酷暑等待的煎熬之前,重深在路程最近那家元祖蛋糕店的柜台前,交出订单,和服务员办理拿货手续——写好了时间、规格款式的收据递过去,只有预约才能够保证新鲜。服务员取出十六寸的什锦水果大蛋糕。赠送的叉子和纸餐盘一并装进小塑料袋子里。
拎着这么大一盒子蛋糕,还要去挤巴士,重深唉声叹气:“真是挺倒霉的,偏偏这项任务交给我。运气不好,那可就谁也怪不了。”
在蔡健的掌心里抽出的字条上,写有分配的任务,订购蛋糕。今天就是蔡健的生日,寿星为大,今天的一切活动安排,只好都由他说了算。何况,蔡健提前三天就发布消息。然后在三天前的最后一节课下了之后,召集起关系不错的同学。还要伪装公平公正,大声提议:我们抽签决定。
三个女生抽到了布置现场,另外两个男生则是负责联络。重深极度怀疑蔡健这小子是不是做了手脚。不过没办法,谁要蔡健最好的兄弟是他,而不是其他人嘛!认了。反正一个月后,就是重深的生日。
看看时间,又看看站牌,几乎要晕倒,去蔡健家的巴士路线,是四十五分钟才发一班车。住那么偏僻,难怪天天迟到。现在已经是初夏,今天气温超乎寻常的高。站点贩卖报纸的老头跟重深同病相怜,满头是汗。
老头冲重深说,明天就好了,明天就降温啦,本地的都市报上说了,今天最高温度达到三十三摄氏度,是同期二十年来罕见的。重深点头,是啊,是啊,快降温啊!老天爷。阳光热辣辣的,好想喝一口汽水解渴。开始眼看站牌周边,唯一的售卖亭都铁门禁闭。估计老板发现这里生意难做,关门了。
等待是最无聊的,不过重深担心蛋糕能否支撑两个小时。这样的温度,要保持新鲜,很不容易哦。到时候打开,只怕苍蝇都要飞出来了。
咦,是眼睛花了吗?难道中暑了?重深看见了书包和校服,校服上的徽记“嘉明中学”。那不是自己学校吗?怎么只看见长头发,却看不见那个人的脸。那绝对不是头发把脸遮盖了,而像是根本没有面孔的背面。重深冷飕飕地哆嗦了一下,大白天的,难道见鬼了?
重深看看卖报纸老头,老头也瞪大了眼睛。这么耀眼的太阳,绝对不可能吧!可是那个女孩子,按照头发的长度暂时估计是女孩子吧,一步又一步也朝站牌这里走过来。她走路的步子也很诡异、很重,简直是踩在沙漠里跋涉。如果不是外星球来的少女,那么一定是……
重深和卖报老头对望一眼,居然一起吐了吐舌头。
哈,这老头像个小孩子,重深被逗乐了,都没那么害怕了。
女生终于进入两米的范围内。冷飕飕的感觉消失了,女孩子站定了,忽然一个转身。啊,重深这才看明白。
原来她把校服反穿着,书包也是反背着。最搞笑的是,人也是退行。难怪刚才看上去古怪。这个女孩子好白,接近透明的皮肤。额头有着林栖的汗,如果不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举止,算是超级漂亮的女孩子。
重深下意识看了看天空,一多云聚集在头顶了,顿时站牌百米范围内都阴凉下来。那个女孩子不看人,愣愣地站着不动。
重深看着这个女生,对她笑笑。怎么了?干吗反穿校服,反背书包,还反着走路。女生不说话,目光直直的。巴士开过来了,重深还在纳闷走神。
巴士司机连吆喝都节省了,只顾自己大口喝茉莉茶,擦汗,然后又启动。卖报老头大嚷:“喂,学生仔,你不是要坐这路车的?”
重深回过神,大叫:“喂喂,等等。”
司机很不情愿地停车,按下气门按钮,开门放人上车。隔着车窗,重深偷瞥那个女生,那女生像冰雕一样一动不动,打算在站牌那儿定居似的。
重深挺纳闷,不过纳闷也没有用。巴士重新启动,幸好这个时间段没有多少乘客,可以把蛋糕放在旁边座位上。卖报老头渐渐变小,那个古怪的女生也变小了,重深才转过头,乖乖地坐车。没开出几分钟,估计巴士司机终于受不了热度煎熬,回头问乘客:“要开空调吗?”
“当然啊!”车厢内异口同声。这么闷热,大家早就等着了。
“嗨,天气这么热,就不要只想着节约这么一点点钱了嘛。”坐在前排的胖胖的阿姨,用懒洋洋的声音回应司机。冷气从头顶的小孔透散开来,好凉快。
重深的头靠在窗户玻璃上,路边上的麦子田边缘挨着天空,翠蓝连接为一片。电线杆一根一根跑过去,重深看看手腕的橙色电子表,预计三点前就可以赶到蔡健的家。不知道其他同学是不是已经到了,已经抱着冰凉的七喜汽水大喝起来。车开出一段距离后,速度渐渐加快,外面的景物越发模糊成一大片颜色。重深觉得眼睛也开始模糊了,一瞬间,闭上眼睛。
好像看见了那个冰雕一样的女生,看见她穿着淡蓝色的裙子,以及黑白色的校服,还有校徽,自己的学校……“咯吱!”车辆撞上什么东西了的声音,啊,似乎看见冰雕被撞得粉碎,晶莹剔透的冰屑漫天飞舞起来,活生生的一个冰雕,不对,是那个女生,瞬间变成无数细小的冰屑。
有点恐怖,怎么会梦见那个女生……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应该安排陌生人遭遇悲惨啊!不过,重深也很清楚地知道,是在做梦。常常做梦,都习惯了,这个时候要醒来,醒来,告诉自己,快醒……
一片耀眼光芒,那证明眼睛睁开,确实醒来了。又一个站牌插在泥土的花坛里,报站的女声温柔地提醒:“前方终点‘翠南站’。”
眼睛一扫站名,天,都过了四站了。重深抬腿就跳下车,怎么办,只有坐反方向的车,再坐四站。摸摸钱包,好端端还在牛仔裤的后口袋,里面有零钱,坐车不成问题。只是,感觉手里空荡荡的。啊,蛋糕!万分懊恼。又睡过头了,还做了个噩梦。并且,还把最重要的东西——生日蛋糕给丢在巴士上了。眼看着巴士在前面一个转弯,不知道弯向哪里了。重深觉得沮丧极了。
挺仔细地在这个站牌下观察一下,重深确信,这种前后左右都是郊野的地方,是不会有出租车出没。彻底完了,手机铃声在响,是昨天才换的Atendofsummer。
万分之一万确定,是蔡健打来催促的……重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莫西莫西,啊哦,亲爱的。”心虚的问候,虚伪的“亲爱的”。
“恶心,迟到了吧,没找到我家是不是啊?”蔡健一听就穿。
重深认错:“最多,最多一个小时后,一定到,你们先happy哦!”
“可以,你得接受惩罚,半打蓝带,ok?”
“没问题。蔡小贱你等着。”
应付掉蔡健,重深打量下脚板,幸好今天穿了慢跑鞋,没辙,开跑吧,反正就一站到终点。唯一要祈祷的是,蛋糕不会被人顺手“拿”走。怎么大的太阳下面跑步,太不享受了。都怪自己睡过头。从小就有点容易忘记事情,常常就睡懒觉过了头,做什么之前,最好都在家里写好日程备忘。
好热!要是能够喝到冰凉的饮料,多美好!冰凉……冰雕……没有看错。在路边上,重深看见了冰雕女生,没有表情,还是反穿着衣服,反背着书包的那个女生。不过,有一点点和先前看见的不同。她手里拎着蛋糕盒子,慢慢地沿路步行。那只盒子很大,一眼就能够肯定,就是他买给蔡健的生日聚会的。
冰雕女生也看见了重深。她还是一言不发,甚至头都有些低着,重深站到面前,也只是把手一递。重深接过蛋糕,喘一口气,说:“谢谢啊。”
“你是怎么拿到的啊?怎么也会在那班巴士上?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是特意给我送回来的?”
冰雕女生似乎被重深吓到了,估计心里在想,怎么遇见了一个问题少年。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不断,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回程的巴士开过来,重深匆忙拦截住。司机嘟囔道:“这里不可以上车……”重深一个劲地说着“谢谢大叔”。司机大叔被叫得舒坦,一摆手:“快上啦,别拖拖拉拉。”
车门关闭,重深隔着玻璃跟女生告别:“我赶时间,下回我请你吃东西,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你是哪个班的?我叫重深,二年级(1)班。”
冰雕女生还是不说话,也不怎么看人。不过,重深上了巴士,回头冲她招手,她却举起手,也挥动了两下。这一次重深高度集中精神,在信南站准确下车。按照手机里保存的路线指示,找到了蔡健家。
城市边郊开发得厉害,蔡健家是一栋漂亮的小别墅,带小花园。
“很漂亮哦!”重深赞叹一句。
蔡健有点得意:“总要你们来玩,嫌远嘛,其实可好玩了,比市中心好玩多了。”
一群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重深一到,“啪嗒啪嗒”,一整打听装啤酒全都打开,雪白的气泡使劲翻涌。
“先喝一口,解渴……”
“周末,大家好好玩,就在我家过夜,今天要选出谁是麦克风霸主,谁是k歌杀手。哈哈!”
房间里乱哄哄的。重深喝一口冰爽的啤酒,忽然想起了那个冰雕一样沉默的女生了。可别忘记好好谢谢她,不然空手见蔡健,完全没法交代呀!
旁边同学已经迫不及待:“来啊来啊,分蛋糕!”
重深在手机里敲下一行字:星期一,回学校,记得感谢冰雕的女生。红色钩钩,提示保存成功。
“啪!”一大块蛋糕砸在重深的胸口。
“好啊,你们都开始了……”
重深放心地融入蛋糕大战,绝不落后。
星期一,清晨,空气很清新,最近三天的气温果然有所下降。天气预报没有骗人。尤其是早上,露水带着潮湿的凉爽。
重深提前坐到教室里,掏出手机,查看有没有什么被忘记了。其实压根不用看。很奇怪,星期六回家了,从星期六下午,一直到星期天,到星期一,牢固记得,要感谢冰雕女生。大约,是因为那个女生太特别了。
“大家好,新来的同学,鼓掌欢迎下。”胖子老师在讲台上推下眼镜,有气无力地宣告。
转校生?重深心里“扑通”一下,像一只青蛙跳进池塘,溅起水花。
一个有点矮矮的、短短头发的女孩子的脑袋,斜斜地从教室大门探出来。
“扮鬼啊!”有人在台下起哄。
进来就进来,又很胆怯似的,先探下脑袋。
“嘻嘻,不用扮哦,本来就是!”
好恶毒!重深一眼扫见,说恶毒话的,是班上打扮最漂亮的杨琳。
“好失望,还以为来了个美女,我们班本来就缺乏美女……”某某无聊的男生在嘀咕。
失望。重深也有点失望。还以为,是那个冰雕女生。哪会那么巧合嘛!
新同学对着大家半鞠躬:“请大家多关照,我叫景瑞。”
景瑞被胖子老师一指角落:“那里,还有个空位置,就去那里坐吧。”
为什么,来的不是那个女生呢?重深有点惆怅了。她的校徽说明她就是嘉明中学的,并且,以前没有在学校里见过,一点印象也没有。那说明,也应该是转校生呀!而且,很奇怪的是,她为什么倒退步行,不说话,反穿校服反背书包。重深觉得什么课程都变成了乌鸦的哇哇叫喊了,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神秘的冰雕女生。
重深有预感,他一定会再度见到冰雕女生的。把头枕在胳膊上,眨眼之间,重深又睡着了。似乎睡得很漫长。睡得很久,经过了漫长的旅行一样。很久,大脑里,似乎越过了无数的影像,无数的意外,从海洋之上飞行,又低回到地面上,忽然间都变成一阵空白,毫无尘埃。之后,模糊之间,是一张面孔浮现出来。很安静的、初生的,如初次睁开眼睛,使用视线一样。
这是夏日,同桌是一个黑瘦的男生。但是此刻,现在,看见的却是另一张面孔。在车站那里看见的,和卖报老头一起胡思乱想吐舌头为之惊讶的冰雕女生。那个慢慢步行到他身边、送回蛋糕交到他手上的冰雕女生,正在看着他,也把脑袋枕在胳膊上。面对面,大约,只有十五厘米的距离。
呼吸骤然停顿。还是在做梦吧!快醒来,重深,江重深……又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醒来了吗?呼吸恢复顺畅了。还是那张面孔。皮肤很白,接近透明,头发很长,很安静,不说话。冰雕女生,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梦里跑出来的。四周已经没有同学了。是下课了?
冰雕女生抿一下嘴唇,指指自己胸口前的校徽。校徽,没错。重深记得自己答应了,要请她吃东西的。重深却不想说话了,只想这样安静地枕着胳膊,保持姿势不变。铃声又响了,重深侧头看了看窗外,是拿着饭盒三三两两去学校餐厅的学生。已经是中午了。也就是说自己把上午的课程,又瞌睡着打发过去了。
“你,在我们班上?”女生点头。
“你叫?”
女生拉过来一册教科书,教科书的脊背上,写有名字。
林栖……重深笑了,女生也微笑了,很清淡,几乎捉摸不住,比原野上的轻风还要难以抓住痕迹。但是重深抓住了。
“很好听的名字哦。”重深说。栖息在森林中,或者联想起海德格尔的话,诗意的栖息。
女生还是做手势……动作恍惚舞蹈。重深猜测,是感谢的意思?难道,她不会说话?重深的心,忽然落入深深的漆黑的大西洋海底。
在餐厅,重深感觉后背被拍打了一下。是蔡健!
蔡健笑嘻嘻地看着重深。
“怎么了?”重深一头雾水。
“为什么呢,第二个转校生,单单要坐在你的旁边呢!不愧是本校最具备亲和力的帅哥哦!”
“开什么玩笑,你今天有嘴巴痒哦,被蚊子咬过了?”重深很认真地听见了蔡健的第二句话。第二个转校生,是说的林栖吗?
“对,你睡觉的时候,训导主任领来的。”
也就是说,冰雕女生,不,应该是林栖,是主动要求坐他旁边的了。
重深一下子都搞清楚了。好奇怪,一连来了两个转校生,嘉明中学可不是什么升学率超级恐怖的学校。徘徊在优秀和中等之间的那一类而已。
“你干吗打两盒子饭菜?而且,好丰盛哦!”蔡健扫一眼重深手上。
“老实交代哦!”蔡健嘿嘿笑着拿汤匙敲打不锈钢盘子,发出“咚咚”声。“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呀,还假装陌生人呢!”
全对。重深就是来买了两份盒饭的,准备带回教室给林栖一份。蔡健端着餐盘子喝起汤来:“你快回去,别把人家饿着了。”
被说中了的重深,脸有点红红的。因为她不能够说话啊,所以肯定是不方便来餐厅。所以,我才要帮她的。不过现在跟蔡健解释,实在一点意义也没有。
“别噎着,你以为你是鲸鱼啊,喝那么多汤。”重深糗了蔡健一句,赶紧往教室赶。
“咳!咳!”鲸鱼一样喝汤的蔡健真被呛到了。
刚才发现林栖不能够说话的尴尬和难过,一下子似乎减轻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病,才失去说话的能力?据说很多人并不是不能够说法,而是因为耳朵聋了,无法听见声音才无法学习语言。但是,林栖不像是听不见的样子。大概是其他的疾病吧。也不要紧啊!不会说话的女孩子,其实更加可爱,胜过叽叽嘎嘎的女生一百倍。
重深可是从进入嘉明中学开始,就领教了一干花痴少女的恐怖。成天围绕在身边,情书泛滥,遇见那个特殊的情人节,更加是巧克力泛滥。这让重深很烦恼,长得帅是很不对的。一直到自己主动宣布,学生处主管记过处分的副主任是自己的母亲大人,女孩子顿时全部收敛了。本来不好意思泄露的。重深的成绩太差了,根本就是靠着关系,才得以进入嘉明中学。“假如不害怕处分的话,可以跟我交往看看哦!”重深含着笑,跟女孩子们说。一传十,十传百,于是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她们,都不是自己喜欢的嗬!母亲其实从来没介意重深谈恋爱,相反还常常在他耳朵边念叨:恋爱嘛,是人生的必修课程,晚上不如早上哦。
好开明的母亲!重深自己都觉得,完全是溺爱嘛。怎么可以这样子放纵自己呢?自从爸爸离开他们之后,母亲就变成这样了。在母亲的构思里,应该是打算把两个人的爱,都一个人来弥补给自己。
哦,还是不想那么远了,先把肚子喂饱。进了教室,已经不少吃完的同学回来了。重深把饭盒放在林栖面前,她比画了一个手语,这下重深看懂了。因为最近电视上播放的姚明出演的广告就是这个动作。
重深打开饭盒,香气飘散:“不用谢哦,先吃吧。”
看着一个女孩子小口小口吃完盒饭,重深的手掌,忽然冒汗。为什么这样紧张哦!不知道为什么,重深脑子里跳出一句话。
林栖,与你相遇的夏天。
吃完了,林栖扭头,看重深。要做什么?重深不懂。她抱住了两只饭盒,迈着小小的步子,方向是……水池。重深也跟着。一排水龙头那里,只有林栖一个人清洗饭盒。中午的光线很明亮,水花闪亮。林栖的手指捏着两只洁净的饭盒,交还重深。她似乎笑了一下,就恢复成没有表情的面孔。
其实,重深想说,不用清洗的哦!因为临时买的饭盒。平时自己都不带的。餐厅里的阿姨,和自己也是很熟悉的,完全可以直接交过去,不必自己动手。但是既然洗干净了,天蓝色的塑料饭盒盖子,看起来都清爽舒畅。
两个人并肩走着。重深想开口说话,找不到话题哦!好烦恼。
学校的法式梧桐超过了二十年,很高大。阳光照射下的叶子明暗交错,碧绿翠黄。树木之间的阴影零碎,散落身上。平时被他嫌弃太长的小道,今天完全不够走。太短了。没有语言,却赛过最甜言蜜语的交谈。
重深看得很清楚,今天的林栖,没有反穿校服,书包也伏贴地放在抽屉里。表情看起来很平常,和别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没有那天下午第一次见到的奇妙的浓烈的,冰雕感觉。重深决定了,哦,不是决定,是发现了,他已经对这个女生产生好感了。虽然好奇,重深却不打算冒昧地问林栖那个问题。
“这个给你……”重深从文具用品册架出来。
一个墨绿色封皮的笔记本,一支蓝色圆珠笔。林栖却脸色变化,一推,跑开了。这是什么意思?重深后悔死了,这个动作一定惹恼火了她。
一半聪明一半傻瓜。都想到不要过问,却没想到,要求对话也是触动伤痛的。那该怎么办?一个办法,道歉。重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进了教室。
林栖趴在桌子上,不肯抬头。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想说话,那就不要说好了。你看着我!”
林栖抬头,小巧玲珑的面孔上,要哭了的样子。
“你看,丢了。”重深站在后面的垃圾篓那儿,手一松,笔记本和圆珠笔就直线坠落,淹没在废纸团里。
林栖摆手,已经来不及了。林栖又把脑袋埋下去了。
“为什么要学鸵鸟嘛!”重深一点也不生气,往座位那儿走,“还有没有生气?”
“哇,怎么这样新的东西,全丢了,好浪费。”插嘴的是景瑞。
坐最后一排的景瑞已经把东西都拾出来。
“你不要,她也不要,那我要了。”
啊,好自作多情的女生。重深无可奈何,耸下肩膀:“随便你。”
林栖听见了什么可怕的声音似的,猛然转身,目光对视景瑞。看起来很好欺负的,个头矮也不漂亮的景瑞,却毫不畏缩,直接迎上。明显的杀气洋溢在两个女生中间。
“你们,认识吗?”重深糊涂了。
话一问出来,重深又后悔了,明知道林栖不能讲话。景瑞回答:“我们,当然……”景瑞拖长了声音,有点怪腔怪调,“不认识……”
那为什么一见面,两个人就似乎多年的天敌。而且,两个人还是一起转校来的。
这个景瑞好尖酸刻薄:“有的人那么漂亮,只可惜,真的是花瓶……”
重深看向林栖,这下子脸色完全变得苍白。重深打断景瑞:“我们不是同班同学吗?”
景瑞却似乎很忌惮重深的话,坐回原位,抱着本子和笔:“谢谢哦!”
又不是送给你的……重深哑巴了。她们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再一回头,林栖已经跑出教室,重深追出来,已经不见踪影。
铃声响了。重深没精打采地回教室。
“第一天上课,就翘课,漂亮了不起哦。”说话的是杨琳。作为原先的班花,她针对的根本就是林栖。她这是嫉妒,林栖的出现,当天就夺走了她的风光。重深昏睡了,都没看见现场。林栖的出场,男生们发出惊叹,皮肤好白,简直像童话里的白雪公主。景瑞耳朵还真尖,凑过来搭腔:“就是哦,可惜,她是哑巴,不会说话。应该去特殊学校才对。”
“哎呀,景瑞,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是她家邻居。”
“你说她皮肤怎么就那么白呀?”
景瑞不屑:“天天被关在家里,不晒太阳,当然白啦!”
重深听不下去了,两眼只顾看窗外,希望发现一点林栖的影子。任课老师迟到了一下,明显就是在外面抽烟,抽烟完了才进来。作为数学老师,习惯性抱一把三角板。数学老师哼哼两声,清清嗓子:“同学们,安静,上课了!那个谁啊,怎么没来上课?是许庆吧!”
台下大片哄笑。许庆猴子一样腆着脸站起来:“老师,我在!我跟林栖换位置了。她是新来的。”
“那林栖怎么不来上课?”
重深举手:“老师,她身体不舒服,去校医那儿了。”
这么当着大家的面说谎,重深还是第一次,脖子都有点发烧。数学老师推下近视眼镜,看清楚了人:“是江重深啊。既然这样,我们上课吧!”
数学老师不再追究,转身在黑板上拿彩色粉笔画几何图形。重深擦把汗,有个老妈在学校任职,还真是方便不少。怎么说都会给点面子。
但是这课怎么听得进去?重深只想飞出教室,去找林栖。要么揪住景瑞问清楚,她既然是林栖的邻居,一定知道的比谁都多。
好,下课了,就在路上拦截景瑞。主意想好,困意又浮现。重深一低头,整个世界全部黑暗下去,他又睡着了。看来,他实在没有学习的天分。
“景瑞,你好啊……”重深放下单车,从街道左边路口走出来。在下课前,他很守时地醒了。
“啊……”景瑞大吃一惊的样子。
“怎么了?”
“哇……你跟踪我?”
这算跟踪吗?算吧!重深一口承认:“是啊!”
景瑞巴掌大的脸上,呈现出拿什么都无法比喻的表情。活像是《哈利?波特》第三部里,吞了潮湿嗒嗒的蛞蝓的罗恩。
“那个,那个,景瑞,你误会了,我是……”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景瑞恢复正常,流口水的证据也用零点几秒的时间消灭干净。
景瑞有点羞涩:“其实,你可以直接跟我讲。”
一转学,就听说最谦和最值得亲近类型的帅哥重深。没想到自己能够被他跟踪,景瑞几乎要狂喜得晕掉。所以才会把重深丢垃圾篓的笔记本,都当面捡起来。重深决定在这个原则性问题上,不可以含糊,否则后患无穷。
“我是想请问,你知道林栖家在哪儿吗?”因为她说她们是邻居。
“啊,她啊……”一张很失望的脸。
虽然有些残忍,可是让女孩子误会,那更加残忍。重深假装都没看见:“对,我很担心她,今天下午都没有上课,不知道去哪里了,而且,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吵架?为什么不能够友好地做邻居呢?”
景瑞退后一步,显然生气了,一扭头,不搭理重深的问话,背着书包朝前走。景瑞,虽然很不情愿跟她说话,重深还是跨上单车,歪歪斜斜地跟在后面。就算她不说,大不了一直跟到她家里,就知道林栖家了。
景瑞回头,好像在犹豫什么,又一跺脚,撒脚就冲向站牌。重深醒悟,她要开溜。才慢了半分钟,公共汽车已经启动,她坐最后一排,回头又看了重深一眼,表情挺复杂。
单车绝对没办法追上公共汽车的……重深停在站牌那儿,远远地望着车开远。难道要等到明天了吗?明天,林栖会来上课吗?她本来就不能够讲话,还遇见这么多对她有敌意的女生。转校以前,是不是也被这样对待?想到这些,重深觉得心脏一痛,几乎站不稳脚,放好单车,蹲在地上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这样为一个女孩子紧张到心痛,大概,就是爱情光临了?或者,是因为有一些困惑没有得到解答,才那么关心?看见她,就想要爱惜,想要抱住她,保护她不再受伤害。会不会都是自己想多了哦!林栖,对自己根本没有想法呢!重深有些惆怅了。踏板踩得很缓慢,单车拖出长长的影子,不管了,如果明天还没能见到她出现,就去找训导主任。训导主任带来的,肯定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第二天,位置还是空的。中午,重深一走近景瑞,这个丫头就把头一趴,装睡,很受打击的样子。没辙。
找训导主任要地址去吧!好难开口,又不是班长?以关心同学的名义?太冠冕堂皇了吧。不过,我是同桌啊!代表同学们看望生病的同学,反正那个谎已经撒了。下午,再请一下假。
按照抄写在字条上的地址,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走到僻静的巷子里。墙壁角落里都开出了不知道名字的紫色、白色的小花。这里的房子都上了年头,天阴下来,暗黄色的走道尽头,转弯,上了三楼。
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奶奶。
“请问,林栖在吗?”
“啊?”耳背的老太太?
“我找林栖。”重深提高音量。
“哦哦,找林栖啊,林栖,有客人来啊!”老太太耳朵有点背,嗓门可一点也不小,重深被她一嗓子喊的浑身吓一跳。
面孔带着愕然的林栖,很惊讶。伸着手指,比画出一个问号。
“我来看看你。怎么不去上课哦?”
林栖却把重深的手慢慢推出去,重深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她就迅速把门关上。啊,吃了闭门羹。有那么讨厌他吗?那为什么还好心送回蛋糕,还要特意坐到他的旁边?失望与沮丧,以及猜测,像三个国王轮流登上王位,又争执不休。就在刚才,看他的眼神,分明带着说不出的喜悦,以及一半的畏惧,还有,一点没办法判断的意味。
出了楼道,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景瑞。重深跟她打招呼,景瑞像是见了鬼一样,就是啊,自作多情的那一幕,才过了一天,尴尬死人了。景瑞含糊地哼唧一下,表示回应,然后“噔噔”上楼。
重深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去,也上楼。林栖家是302,那景瑞家就是301了,对面只有这一家了。等待了一下,估计是猫眼里被检查来人是谁,景瑞进了刚才自己吃了闭门羹的林栖家。重深张大了嘴巴,这是怎么回事情?重深继续按门铃,却没人再来开门了。景瑞为什么要撒谎?她们居然是一家人。不然的话,是仇敌,林栖不会放景瑞进门。
就这样被拒之门外。第一次主动想要见到一个女生呀!天空为什么不阴云密布开始下雨?好衬托失落的心情。嗨,哪有这么俗套的情节配合。重深自嘲了一下,闷闷地往回走。
又是一天,空气很好。重深放慢车速,他被学校中央地段的池塘吸引了。池塘担子感,结出了小小的睡莲花苞,估计再过两三天,就要盛开了。深蓝色的睡莲,倒影水面上,是嘉明中学的一处景点。也是每年毕业照的最高出镜率场所。一路上,同学都在指指点点,是有什么特殊人物经过的场面。
重深骑快单车,顺着指指点点的方向,是林栖。她来上课了。不过,打扮却是那天见到的样子。反穿着墨绿色校服,嘉明中学的校徽,别在肩膀上,卡其黄的书包也是反背着,头低着,漂亮的面目蕴藏在长发后面。在她的身体四周弥漫的,完全是请不要和我说话的气场。
“是这样的林栖哦,难怪是美女,也没有人去追了。”跟在几米开外的男生在交头接耳。
“就是,谁敢交这样的女朋友,一定被冻死。”
“现在是夏天,不是刚刚好嘛……可以一直谈到冬天,再分手。”
“美得你,人家还不乐意。青蛙想吃天鹅啊!”
“她是不是在抗议学校?不知道代表什么样抗议?”
“哈,抗议学校不让我们恋爱吧!”
世界上就有那么多无聊的人,能够从别人那里,联想到无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林栖就在前面,要不要上去打招呼,重深拿不定主意。
昨天才被那么无理和冷淡地“招待”了,太没面子。
迟疑的片刻,林栖已经进了教室。算了,待会儿就要同桌的呢!
重深假装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进了教室,坐下,把脑袋右转,微笑:“早上好。”
林栖拿手指指下重深的抽屉,重深打开来,是一串阿拉伯数字。十三位,是电话号码?拿彩色粉笔写的。笔迹很新,才写不久。重深被这样的意外,打得分不清楚方向。昨天不是才拒绝,今天为什么又告诉号码?
先把号码记下。很想问“为什么要反穿校服”,但克制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重深告诫自己。但是,老师不会发火吗?看见学生这样不尊重学校的做法。果然,班级导师进来了,很威严电脑扫描一样,扫视学生集体,满意地低头翻教案。忽然发现什么不对劲。抬头再扫描一下,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
别的同学早就想看热闹了吧?谁这样胆大,敢公然反穿校服来上课。
“林栖同学,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她站了起来,还是低着头不发言。导师也不知道,她不能够说话的吗?
重深站起来:“老师……”
“闭嘴,你是林栖吗?”
“我……”
“江重深,老实点,不要以为你有特殊关系就可以不尊重老师的教育。给我坐下。”
重深无语了。
“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是对我,还是对学校有什么不满意,请你说清楚。”可是,她说不了话啊!
班级导师越发严厉起来:“快说。”雷阵雨闪电都在埋伏当中。
这个时候,谁敢挺身而出啊!那不是惹火烧身,自找麻烦。重深给坐另外一组的蔡健使眼色。蔡健动动嘴巴,还是不敢。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僵持成什么情况。重深自己也被禁止发言了。
“老师,林栖讲不了话。”
全班目光再度转移,然后齐刷刷重新聚焦。焦点——景瑞。
“什么讲不了话?”
“就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为什么不去……”谁都听得懂,后面的字眼,一定是残疾学校?不过班级导师到底还是意识到,这样说有歧视嫌弃,阴森森地压抑下来。
“就算不能够说话,也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学校其他人看见了,会怎么想?回头写个检讨吧!我们继续上课。希望第二节课,你可以恢复正常。”
暴风雨遏止在倾盆边缘。重深看见了感激的眼神,来自林栖。不过,这场事故,还要感谢景瑞吧!林栖却半眼也不看景瑞。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重深埋头写好短信,发送成功。
“下课间隙,去洗手间整理好校服啊!”
林栖掏出来的,是一只小巧的索爱手机。她的手指很灵活地按动键盘。
“好的。”这就好了,重深松一口气。
重深又附加一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是的。”屏幕被回复的新短信闪亮。
“那……”
“以后再告诉你吧!”
从正面看过来,林栖的目光怔怔的,偶然低头看一下。重深也是。谁也看不出他们的手指在抽屉下面“聊来聊去”。班级导师显然不愿意再冲这个角度投放热情,刚才的折腾草草收场,很没意思。
下课,导师出去了。教室沸扬。林栖去换衣服。景瑞却走过来,坐在林栖的位置上。重深想起来,她的全名叫曾景瑞。
“我看见你进了林栖家?你们并不是邻居吧!”
“还给你。”
是那个被抛弃过的笔记本,以及附赠的圆珠笔。
景瑞把东西一放,掉头就走。
“告诉我啊,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一定不是亲姐妹。因为不同姓。”
“你说对了。也说错了。”
“你讨厌林栖,为什么又要帮她?”
“林栖,叫得好亲热,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可?做了她男朋友吗?我劝你别后悔哦!”景瑞的语气冷冷的,似乎洞悉许多秘密。
“啊,我……”重深没话说了。林栖走到了教室窗前,她回来了,不跟景瑞说了,回到座位上,重深决定就这个问题,重新找人调查。
还没来得及发短信,蔡健跑过来了:“重深,不好意思哦!”
“没什么啊,班导刚才就是核武器,谁敢啊!”
“我都不如一个女生……”蔡健瞥一眼景瑞。那不一样,重深还想解释,铃声叮当。
各自回到各自位置。林栖校服正常穿着。她还有一份检讨要写,重深问:“不如,我帮你写检讨?”
“谢谢,不用了。”
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又语气冰冷,变了一个人一样。感觉站在寒风吹过的北冰洋。又不像北极熊有厚厚的皮毛抵御,重深好无奈。
“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这下几乎连衣服都被剥夺了,直接赤裸裸被超级低温的冷风吹着。想起冰雕来,对,就是要变成冰雕那样的感觉。重深沉默了。
可是,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了,所以才想要管你的事情。那么看来,你是不愿意敞开心扉了,尤其是对我。那么,我们的关系连朋友都不是,更加不会是……恋人了。好难过……
“为什么拒绝?”
重深转过头,这次没有把脑袋接触到胳膊,就被困倦侵袭,直接入睡了。
单车的路线,在地面上划出了一条浅色的痕迹。在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之前,下了一场小雨。还没来得及出现许多不规则边角的畦水,就干涸了,但还是留下了潮湿的脚印。不知道睡莲有没有开?
重深下午不想上课了。没有烈日的下午,外面比教室舒服一百倍。重深在中午照上次那样买回两盒饭。吃过午饭,是学校规定的午睡时间。每年,从6月的第二个星期开始。
不过,在教室里,可以见到林栖,在外面就不行了。见到了,也只会让人不开心。最近几天,林栖正常穿着校服来学校,却不再和重深“交谈”。手机发出的短信,都不回复。女孩子为什么这样难以捉摸?
池塘其实不怎么大,却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圆湖”。很奇怪,其实形状一点也不圆,为什么会叫这样的名字?当初建造学校,设计池塘的人,脑袋里想着什么?大概,是希望一切不圆满的事物,都会因为名字沾染圆满的气息。这是美好的一种祈愿。
重深把车放倒在地上,一些青草穿过了车轮,看起来,像是从车轮上生长出来的。耳朵里听的歌曲,是手机新下载的You Were My Everything。其实漫无目的地输入了“Yoi”这个单词,就找到了许多有关的歌曲。下了这首歌曲,只是因为名字的原因。你是我的一切。
好傻瓜的念头,把别人当成自己的一切。如果得不到,就等于失去了一切。这样太愚蠢了。重深把一颗小石头丢进圆湖。睡莲还没有开,只是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很有耐心。花苞跟着水波起伏。
重深很认真地数起来:“一、二、三、四、五……”
十五朵即将要盛开的睡莲,看样子最先要开的,是右手边的那一朵,按照去年的情况估计,最迟不会超过后天。重深在心里给它编号1号。在手机备忘里输入文字:“1号睡莲,两天内,会开。”睡莲,在夏天开,在夏天遇见的人,认识的人……林栖。
怎么也摆脱不掉。以前考试,常常考着考着就睡觉去了,成绩没及格过。妈妈说过,如果没办法摆脱掉,那么,不如去勇敢地面对。自己是怎么克服的?携带了一只小闹钟。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哦!妈妈还真是会做学生工作。不愧是副主任。
那么爱上一个人,却没有明确的回应,该怎么面对?重深猛地起身,一把抓起单车,两脚快速踩着踏板。还是熟悉的路线,巷子,墙壁角落是一些小黄花。进入巷子视线都被暗黄色的建筑包围,拐弯,上面就是林栖的家。也是曾景瑞的家。
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个小男孩。上一次是一个老太太。
小男孩睁着漆黑发亮的眼睛,问:“哥哥找谁?”好乖,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重深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我找林栖。”重深当然知道林栖还在学校,不过,脱口而出的,就是找林栖。
“哦,姐姐们都去学校上课了。”
姐姐们?
“景瑞姐姐和林栖姐姐都上学了?”重深发现自己问的特狡猾。对小孩子耍心眼,我不是恶意的哦。
“那么,奶奶呢?”
“奶奶在卧房睡觉。进来,进来。”
房间很简陋,不大,沙发后面的书架上,放着相框。看一看,说不定可以发现什么。重深觉得自己有点像一个偷窃情报的间谍。嘿嘿。不过,都是以爱的名义呀!小男孩毕竟很小,自己在一边上拿着玩具车转悠。他也不担心,找姐姐,姐姐不在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重深招手,压低声音避免吵醒奶奶:“弟弟,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曾羽。羽毛的羽,会飞的。”
“怎么不见妈妈和爸爸?”
“爸爸,去国外工作了,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给姐姐们和我读书用,给我买玩具。哥哥,你会玩魔方吗?”
“会吧。”魔方这东西自己从小就没完全拼对一次,重深有点冒冷汗,不过,陪曾羽玩一下吧!已经被打乱的魔方,估计花上三天重深也未必能把它复位。一边转魔方,一边问点问题,时间滴答消失。
“对了,不过小羽还没告诉哥哥,妈妈呢?”重深忽然停手,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