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做之事,似与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可又却像是有什么,明明已经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却又是说不清道不明,似是无法说,不能说,只是有什么在无声地涌动着,随着炎炎夏日无处不在的燥热。
夏日里入夜较晚,这?日谢沉从?官署回到谢家时,尚是黄昏。既尚未天黑,谢沉照例来棠梨苑向?我问?安,稍憩饮茶时,他告诉我,苑外亭中的昙花,看着应该快要开了。
昙花夏日里最忌日光暴晒,因此我会在白日里日光最烈时,将昙花花盆移放在室内。而昙花又需通风,于是在夜里和?日头?不烈的时候,我会将昙花安放在棠梨苑外花圃旁,既可遮阳又通风良好的六角亭中。
“也许就?在今晚开呢”,我捧着茶盏说着,垂眼看茶叶在杯中碧水里无声地浮浮沉沉,“也许……也许今晚就?能看到了……一起看到昙花盛开……”
似只是一句寻常的闲话,又似是一句隐晦的邀约,我也不知我在说什么,只是捧着茶盏,垂目看翠叶的芽叶在温凉的碧水中舒展着,如是花开。
谢沉亦是长久无言,唯有室内角落里的铜漏一滴一滴地落着声响。清泠的滴水声中,室外天色渐渐黯淡,谢沉如同每一日当?离去时,放下茶杯起身,如仪向?我拱手作别。
人影不知已离去多久,棠梨苑已完全?被夜色笼罩时,我似才真正收回了出神凝望的目光。杯中茶水已凉,我抿了一口,微微的苦与甘甜,在唇齿间蔓延。
对?棠梨苑外的花草们,我倾注了太多的心血,花开之时,岂不想见?但当?夜深时,我驻足棠梨苑苑门旁,遥见六角亭中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唯有昙花孤零零地含苞待放,我心中意?兴阑珊。
我转身走回了苑内,又是寻常的夜晚,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然而夏季天气多变,这?一夜不似我想的风平浪静,明明白日里晴空万里、暮时亦有晚霞满天,可夜半时却突然间雷电交加,下起了暴雨。
我原已上榻歇着,已是半梦半醒,被雷声雨声骤然惊醒时,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苑外六角亭中的昙花。
为了通风,白日里我没有将小亭门窗关上,这?时候风雨瓢泼,娇弱的昙花如何能受得住风吹雨打,岂不是要在绽放前就?先凋零?!
也顾不得其?他,我匆匆披了件纱衣,趿鞋拿伞就?跑出了棠梨苑外,见泼天风雨中,谢沉竟也擎伞来到六角亭前。
第66章第66章
因为风雨瓢泼,纵使我与谢沉都撑着伞,身上也被泼溅了不少雨水。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我见谢沉似要将伞遮在我头顶为我挡雨,忙道?:“先别管我,先关门窗!”
慌慌张张将六角亭门窗都关上,将那漫天风雨都遮在亭外?时,我与谢沉几乎身上全湿了。亭内桌上,放着谢沉来时提着的一盏琉璃灯,暖黄的灯光中,昙花花苞洁白似雪,滴滴雨水如是?清露。
虽被风雨摧折了些,但因我与谢沉来得?及时,那几朵未开?的花苞还好好的。我松了口气后,就要和谢沉说话?时,见谢沉站得?离我远远的,才意识到我与他此刻处境其实有些尴尬。
尽管那盏琉璃灯灯光并不明亮,我和谢沉都看不清对方的衣裳身体,但半夜三?更,衣发尽湿的孤男寡女?独处暗亭,到底不合乎礼,况且我与谢沉还是那样的身份。
偏偏亭外?风雨声更烈了,泼天泼地,如是?天河开?闸流泻,我与谢沉这时走不了,还得?在亭中待上一段时间,等雨小些才好离开?。
就将想要说的话?,都先默默地咽了下去。我沉默地坐在亭桌旁,边手揽着湿垂的长发,边抬手抹擦脸上的雨水。
可能是?我先前瞧看昙花是?否完好时,手上沾了点尘土砂砾,这会儿,我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时,不慎将一点尘沙抹进了眼角,我眸子一痛,忍不住就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这座六角亭地方?并不十分狭窄,足可置一桌宴席,但因雨一时走不了的谢沉,一直就站在亭子角落里,离我能有多远有多远,且是?背身对我,浑似是?在面壁思过。
然这时,当我不禁吃痛地轻叫了一声时,原似石像的谢沉,立就转过身来,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嗓音隐含着急切问道?:“怎么了?”
“疼……眼睛疼……”我揉了几下眼睛,不仅没揉出沙子,还叫我自个儿泪眼婆娑的,“好像……好像有沙子进眼睛了……”
谢沉忙叫我不要再乱揉眼睛了。他将桌上的琉璃灯端离我近了些,弯着身体,借着灯光认真凝看我双眸道?:“是?有沙子进眼睛了。”
我不揉眼睛了,却也不能眨眼,因一动就疼,越发泪目滢滢地望着谢沉。谢沉看着泪眼朦胧的我,犹豫片刻后,轻道?:“你……你不要动,我……我帮你把沙子吹出来……”
身僵片刻后,犹犹豫豫的谢沉,终还是?抬起两条手臂,用两只手轻轻地捧着我的脸颊,低头?靠近前来。
夏雨夜封闭的小亭中,夜色中流动的空气是?湿热的,我与谢沉衣裳湿透的身上也是?潮热的。轻轻呼在我眸上的气息,既如平日温和轻柔,却也似因这特?别的夜晚,而?蕴着别样的潮湿与暗热,如幽夜中静静的热流,一浪接着一浪,悄无声息地向我袭来。
我微仰着头?,透过晶莹朦胧的泪意看着谢沉,似是?我第?一次见他,在谢家那场冲喜婚礼上。当时我因公鸡乱啄,痛到泪眼,边扶花冠边抬头?时,就是?望见了这样一张面庞,这样一双明净无暇的双眸。
亭外?电闪雷鸣、风雨呼啸,而?亭内暗热流涌、似有花香。我神思缥缈时,谢沉渐渐如释重负,“好了,吹出来了……”他松了口气,亦就要松开?双手、站直身体时,忽眸光微动,注意到我深深的凝视,对望上我的双眸。
一瞬间,他似乎忘了他自己要做什么,忘了将手放开?,忘了要站直身体,然后离我远远的,再避站到亭子角落里。而?我,也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明明有什么想做的事,一直在我心底的,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忽一声炸雷声响,亭外?闪电骤然将亭内照如白昼。谢沉如遭雷击,在雪白的光亮中似猛地从梦中惊醒,就要撤手离去时,我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就靠吻上了他的唇。
原来……原来是?想这般,从许久之?前起,就是?想这般。于心头?缠绵不知有多少时日的茫然乱绪,忽然全都静落下来,在我终于寻着答案时。冲涌的乱绪交汇成潺潺的溪水,静静地流向答案的出口,出口处浪潮澎湃,海水绵延无尽,原来我是?爱着谢沉的,是?男女?之?爱,爱得?那样热烈、那样无畏。
谢沉似身体完全石化了,又像是?陷入了一场湿热的无法醒来的梦境中。他明明力气远甚于我,明明两只手已?按上我的双肩,只要轻轻一推,就可将我推开?,可却像是?推不动,似我的身体黏化着灼热的糖丝,他双手被粘连在我身上,千丝万缕缠绕着他与我,他无法与我分离。
“砰”的一声响,是?我的衣袖拂倒了桌上的琉璃灯,灯摔地上,滚动间就灭了。一刹那的闪电白光早已?逝去,呼天啸地的风雨声中,亭内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却像比什么时候都要清楚,我的心,像是?前所未有的敞亮澄明。
看不见又如何,谢沉的面容早深深地印刻在我心里。我动情地吻着他,以唇描摹他的眉眼鼻唇,情意似流水无尽,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愫在暗夜中尽情地流淌着。
我知谢沉也是?对我有情的,早能感觉到了,却因我对自己感受的迟钝,连同对他的感知,一同在心中压抑了许久许久。谢沉是?喜欢我的啊,早就该知道?的,他回回望我时静谧深沉的眼神,他晨昏定省时来到离去的身影,早就告诉我了,也许在他自己也不十分明了时。
“我喜欢你。”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在我明白自己的心意时,我吻着谢沉说道?:“我喜欢你,第?一次……这辈子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
我靠在他的面前,湿热的气息交融间,我轻声道?:“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我知道?的,你也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
无边的黑暗中,终是?有吻轻轻地落在了我脸颊上,迟来地似是?地老天荒。缓缓寻觅的吻,吻上我的唇,两颗火热的心同频跃动着,暗色中相互交融的爱意在齿颊间化作无尽的温存,绵密柔软湿热,如沉沦春水,在落雨的夏夜中。
昙花应是?开?了,不知何时,许是?在谢沉低头?帮我吹眸中的砂砾时,又许是?在我双臂勾住谢沉脖颈,拥吻他时。无边暗色如水,无人能望见昙花开?否,但有幽幽的香气悄然弥漫至亭中每个角落,悄然侵染着我与谢沉的衣裳,风雨未停,幽夜未尽,这一夜,似是?长久地可以地久天长。
第67章第67章
夜已深了,客栈外渐无人流车马声,月色静静地照着夜色中的人间,那一弯弦月,像是一道弯钩,在夜深人静之时,无声地钩扯着人心,暗夜里的撕裂是鲜血淋漓的,却也是无人知晓的,静寂无声的。
我将谢沉的衣袖放了下来,那几道刀痕,随之就被覆在衣下,如?过?去的这些年,无人看见,无人知晓。
世人看不见谢沉衣下的难堪,我也看不见,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与谢沉,就终结于我随云峥走出谢家大门时,此后,我可以走出那段旧情,走向新的人生?,从此向前看,谢沉也同样如?此。
我以?为是如?此的,毕竟……毕竟当初先一步想要走出那段感情的,远比我更想要走出那段感情的,早就在我之前走出那段感情的,是谢沉啊。
那一夜,磅礴雷雨下,漆黑六角亭中缠绵热烈的拥吻,是那段感情里,我与谢沉对?彼此迈出的第一步。然?而?,从迈出第一步起,谢沉就一直想要后退,退回他谢家人的身份,退回一切都未发生?的从前,只是在一开始,我还没有察觉而?已。
在一开始,我只是一味地沉浸于甜蜜的恋情中,我的心中只有欢喜和?甘甜,如?有春天里的蝴蝶终日在我胸腔中翩翩飞舞,每一天,我都期盼着与谢沉的相见。
因知谢沉清晨时必会来棠梨苑向我问安,从前在衣饰上?较为随心的我,在与谢沉心意相通后,却会在天不亮时就起身下榻,早早地盥洗后,坐在镜台前。
我会问绿璃京中最流行的妆饰是什么,我会将一支支簪钗配在鬓边必对?,我会亲手研墨眉粉、调和?胭脂,一点点为自己试绘妆容,直到自己对?镜中人满意为止。
然?而?在忙碌许久,终为这一日的自己选好了鲜丽的衣饰等后,我又想到依我身份,不该在人前衣饰过?于鲜艳。我不在乎我自己的名声,但我不想谢沉因我感到为难。
又将那些精心择挑的鲜艳饰物都摘下了,只是在鬓边斜斜插了一支碧玉流苏簪,因为那碧玉的簪身、珍珠的垂饰,似是茉莉青翠的梗叶、雪白的花苞,令我想到夏天里的某一日,我清晨醒来时,枕边茉莉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谢沉在天明后来向我问安,一如?既往地不能久待,早上?只能和?我说几句话就走,因他有官职在身,不可?误了上?朝的时间。
我自不能使谢沉因我误朝而?受责罚,心中再怎么依恋不舍,也只能压抑着,在人前做端庄的夫人,和?谢沉说几句得体的话,就送他离开。
我送谢沉到棠梨苑外,在花圃旁,在后方侍女?都离得远远时,轻声问谢沉道:“好看吗?”
可?能因为我从来没问过?他好不好看之类的话,谢沉闻言微怔,在清凉的晨风与淡微的花香中,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
明知后方侍女?们什么也不知晓的,但我仍是以?妇人掠鬓的寻常动作抬手,似在不经意间撩了撩鬓边的流苏。风中摇曳的流苏,将我低声询问的话语撞挤得断断续续、若有羞意,“就……好看吗?”
一瞬的安静后,谢沉嗓音轻低如?暗夜里耳畔呢喃的秘语:“好看。”朝阳初升的曙光映在他洁白的面颊上?,微微的红晕,似霞光落在美?玉上?。
太?阳尚未真正?升起,而?我心中似已落满温暖的日光。我在将要升起的朝阳下,轻对?谢沉道:“我等你回来。”
谢沉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我和?他能听见的一声,他眸光落在我的面上?,颊边犹有未褪的红,“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早些的离去,也是为了早些的相聚,谢沉向我拱手后转身离开。晨风尚未完全带走谢沉的身影与步伐,我在凝视谢沉离去的背影时,心中竟就已在想念、已在等待。
每一日,我都发觉我爱谢沉似比前一日还要深,似是海水澎湃无尽。有时我都忍不住想,若这澎湃的爱意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在我心中奔腾流涌,我的心如?何能承受得住。又若不仅没有回应,甚至还会受到伤害,那这涌流的满腔爱意岂不是会变成剧毒的毒汁,会就先毒垮我自己,让我日日如?受钻心之痛。
但,那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谢沉爱我,我感觉得到,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得到。
六角亭那夜后,我与谢沉人前仍是夫人与公子,而?私下里,是热恋中的爱侣,甚至似是年轻的夫妻。
清晨时,谢沉照旧来向我问安,黄昏时,也照旧会过?来。于是我就似是谢沉的妻子,每日早晨送他离开,目送丈夫去为官,而?后用一日的时间思?念等待他,等待丈夫黄昏时归来,回到我的身边。
在人后,在棠梨苑与碧梧斋中,在门窗闭合,别无他人时,我与谢沉就似是缱绻难分的爱侣。
谢沉总是矜持的,于是常是我在门窗紧闭、帘幕低垂时,先一步扑到他的怀中,在画堂深处,依着他,和?他絮絮地说话,又总说不了几句,低低的话语就已淹没在深涌的情愫里,情意流淌如?暗夜里六角亭中时,我与谢沉在不见光处深深相爱着。
我只是被世俗压着行事而?已,而?心中从未被礼教规矩束缚过?,我不在乎那所谓的人言,但谢家在乎、谢沉会在乎。
因为我爱谢沉,所以?我愿为他就隐在不见光处,将这份爱也隐在不见光处。既我与谢沉不需要世人的认可?,我与谢沉都是彼此心中的唯一,那只要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在画堂深处,我与谢沉就只是一对?相爱之人,这是我们的小天地、桃花源,一切在此都不受束缚,我们尽可?如?爱侣言语行事,如?世间所有真心相爱之人那般。
然?也有些事既不能在画堂中,也不能见光于人前。一日我与谢沉念诗时,吟及“蹴罢秋千”之句,忽心中很想谢沉推我荡秋千。但我连说出口也没有,因我清楚知道,离开这间画堂,我与谢沉就只是夫人与公子,日光之下,一切都不可?越矩。
但谢沉却是察觉到了我那一瞬间黯然?的恍惚,他总是那样的温柔与细心。夜间无人时,谢沉将一处花园园门落了锁,闭锁的小园中,我高高地荡起了秋千,越荡越高,心中无所畏惧,因我知谢沉就在我身后,他一次次接住我,又一次次将我推向风中,我不害怕与风同舞,无论荡得有多高,我都会回到谢沉的怀中。
随秋千飞舞时,我的心,如?是肆意飞扬的鸟,那时的我,还不知身后的谢沉,心中浸满了痛苦,与我越是欢愉,他就越是痛苦。
第68章第68章
我只?知我的心在风中飞扬,我心中的欢喜前所未有。明明是秋露深重的夜晚,却好像我在温暖的春三月里荡着秋千,似是晴丝袅袅、飞花如雨,似是足尖微踮,就可触到明媚的春天。
又或,是可够到夜幕上的星辰,满天的星星似乎都在朝我眨眼微笑,我自己亦是想?笑,甚至是想?要?笑出声来,想?要?欢呼,却是不能,不能叫外人察觉我和谢沉在此,我与谢沉,此生只能是静悄悄的、无人知晓的。
我忍耐着,直忍耐到从秋千上下来,刚从秋千上下来,就扑在谢沉怀中,埋首在他肩头,忍不住地闷声笑着。
谢沉抬手缓缓搂住我时,我搂着他脖颈的双臂勾得更紧。终于能暂忍住笑时,我贴在谢沉颈畔,似在讲悄悄话般,在他耳边轻道:“下次再来,好不好?”
却许久都没有听到谢沉的回答,我诧异地抬起头,去看谢沉,见夜色中他的眸光宛若月光下的海澜,幽深地泛着些我看不明白的心绪。
我心中浮起一丝异样,却自己也不知这丝异样是什么,只?想?着会否是夜深露重,谢沉着凉身体不适,就问他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谢沉微微摇首,他沉默地凝望我许久,却又像是无?法直视我的目光,微垂着眸子低声道:“我们这样……好吗?”
我想?谢沉是觉得愧对于我,因我与他一起,不能似世间寻常女子嫁为人妻、与爱人光明正大。但与那?些相比,我更在乎的是能和?真正喜欢的人相爱相守,我现在,不就正与所喜欢的人相爱相守吗,如此,有何?不足呢。
就毫不犹豫地向谢沉轻摇着头道:“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觉得现在很?好,我很?快乐,每一天都很?快乐。”我轻吻着谢沉的眼角,柔声道:“下次再来荡秋千,好不好?好不好?”
好像我温柔的嗓音浸着酒,悠悠地就将谢沉的犹疑撞散了、荡化了。片刻沉寂后,谢沉终是颔首轻道:“好。”似他只?能说出这个字,一时再说不出其他任何?话来。
我欢喜地依在谢沉怀中,我想?即使是在见不得光的暗处,我与谢沉也可一世长相厮守的。在明白心意时,我早将我母亲予我的平安符香囊送给?了谢沉,希望谢沉与我能一世相守长安,我想?我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
我一味的欢喜,以?为是夜谢沉的沉默寡言,只?是因他沉静矜持的性情。那?时的我,犹以?为一切的改变只?是从一次夜游开始,如今想?来,其实?一切早有痕迹,只?我那?时因爱一叶障目。
得空时,谢沉依然?会陪我出门走?走?。从前我与谢沉尚未互通心意时,我与他出门,在人前总是光明正大,后来却似是“做贼心虚”,与谢沉同游常会戴着幕篱,到了酒楼雅间等地与谢沉独处时,方会将幕篱摘下。
那?间酒楼本来还算风雅,楼下还有伎人抚琴清唱,不是聒噪吵闹之地。然?而不巧的是,我与谢沉动箸没多久后,一帮纨绔子弟进了相邻的雅间,他们喝酒猜拳、笑声吵扰,我和?谢沉能将他们所说之话听得清清楚楚。
本来也就是一顿不大清静的晚饭罢了,可隔壁雅间的蒋晟等人,起先还只?是聊说京中的新鲜事而已,渐渐竟将话题聊到了谢家身上,聊到了我的身上。
这个说:“你们见过那?个谢夫人没有?我在陪娘和?妹妹去法源寺上香时,遥遥看了那?谢夫人一眼,回去忍不住地叹息。”
旁人就大笑道:“你叹息什么,又不是你家妹子在守寡。”
那?人立即反驳:“我有爱美之心,见不得美人空掷青春不成??!”
又有旁人笑道:“见不得也没用,谢家不是别的人家,只?有守节到死的贞妇,从没有改嫁出门的寡妇,那?谢夫人再怎么花容玉貌,也只?能枯木槁灰似的在谢家守一辈子,这就是她的命。”
另又有人在旁提醒:“你小子可千万别乱动心思,你要?敢色胆包天,去惹这位谢夫人,坏了谢家的名声,不仅谢家不会善罢甘休,你家老头子定也要?狠狠打你一顿板子的!”
那?人就急道:“你们乱说什么,我只?是惜美而已,哪有你们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又轻声嘀咕,“谁敢有这样的心思……”
挑起这话的纨绔公子原不再说什么了,但隔壁雅间在静寂片刻后,却又有好事者“嗤”地一声轻笑,压低声音道:“你们说,谢沉会不会有什么心思,那?谢夫人好像还比他小两岁呢!深宅大院的,又无?长辈约束,若那?谢夫人真似你说的那?般貌美,天下男人,有几个能过美人关?!”
旁人都笑了起来,却不是附和?着说些不堪入耳的话,都是笑那?好事者道:“以?为谁都和?你这般色欲薰心,谢家是何?家风,谢沉是什么人,岂会似你这般,就是海水倒灌,谢沉也绝不会做出辱没家风、大逆不道的事来!”
隔壁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说谢家世代书香传承,说谢沉从小所受家教之严,与他们这些靠着家里玩乐的勋贵子弟,根本不是一路人,说谢沉人品之高洁,行为之端正,绝不可能做出任何?不规矩的事,以?辱没谢家名声。
我边听着隔壁那?些话,边看向谢沉,见谢沉面色倒无?异样,他静静地听着隔壁雅间传来的那?些话,好像隔壁那?些人不是在说他和?谢家,而是在说别的什么人,他平静地置身之外。
若说有什么异样的话,只?是这一晚,谢沉酒喝得多了些,他安静地在隔壁的吵闹声时,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一杯一杯地慢慢喝下。
夜深时,我与谢沉是这间酒楼最后离开的人,此前我从未见谢沉喝过这么多酒,也从未见他醉过,但谢沉今晚,真像是有些醉了,离开雅间时脚步微是虚浮。
我在旁小心地扶着谢沉下楼,生怕他跌下楼梯,等着关门的小二也搭了把手。酒楼小二以?为我是谢沉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在送我和?谢沉离开时,笑着说道:“郎君夫人慢走?。”
这不是我和?谢沉第一次被外人误认为是夫妻,在互通心意后,一次我和?谢沉出门看戏时,也有被人误认过,但当时谢沉的反应是似有窘迫不安的,不似今夜此时,他竟像是笑了一下,高兴地笑了一下。
谢沉是内敛之人,很?少将情绪外露,可今夜醉酒的他却是反常。虽与我两心相悦,私下里谢沉其实?也是矜持,总是我主?动,但今夜他却不是,在上马车后,他忽在黑暗中拥吻着我,温热的,迫切的。
第69章第69章
这份温热与迫切,在回?到谢家后,似是愈发因醉失了控制。
没有回?棠梨苑或碧梧斋,而似那?次夜里荡秋千时,在落锁小园里的一间静室中,谢沉炙热的?呼吸缠萦着醉人的酒意弥漫在我唇齿间,室外夜寒风冽、似将落雪,而室内温暖如春,我与谢沉热烈相拥,紧密地似无半丝缝隙。
虽然谢沉心中爱我,虽然他内心深处的爱意热烈深沉,但平日里的?谢沉,性?情仍似从前沉静内敛,他将对我的?热烈爱意包裹在厚厚的冰雪中,只在情难自抑时,至多流露出两?三分来。
然而今夜,爱火却似忽地烧融了冰雪,有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一响贪欢的?放纵。
谢沉此前从未如此热切过,热切到我几?乎呼吸难继,使我感觉自己似是溺水之人快要喘不上气来时,迷离恍惚之间,却又感觉那?溺水之人好像是谢沉,谢沉热烈地吻着我,似是再来不及的?迫切,似是在无可救药的?自弃。
明明是正与爱人温情缱绻,心头应唯有欢喜与热切而已,却有不安的?感觉在我心中弥漫开来。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害怕这种感觉,我搂拥谢沉更用?力,两?条手臂如藤蔓紧紧勾缠着着他,我热烈地回?应他,用?我心中全部的?爱意,透支着这一世对于爱情的?所?有热切与执着。
似是烈火,可以融化世间所?有的?藩篱与坚冰。火热的?纠缠中,我与谢沉跌倒在小室深处柔软的?衾褥上,罗帐如月色倾泻流下,榻边幽幽的?灯火似是微闪的?星光,似是那?夜我荡秋千时,夜幕上的?繁星在幽幽闪烁。
那?一夜,无论秋千荡得有多高,我都不害怕,我知爱我的?谢沉就?在我身后,我知他会稳稳地接住我。
今夜,我心亦是,我愿将身心全数交予谢沉,虽有忐忑,但没有丝毫畏惧,我知谢沉爱我、会温柔待我,知谢沉会珍重我的?心意,不会将之弃如敝履。
我虽未真正经过情事,但并非对此完全无知,知女子初次会感疼痛。羞涩的?欢喜盈满了?我的?心,情思荡漾时,我手搂着谢沉肩臂,在他耳边低低地道:“你轻一些啊,我怕疼……”
但我这轻轻的?一句,却似是一记沉重的?警钟,对谢沉当头棒喝。谢沉似忽然从醉酒的?放纵中醒了?过来,从一场缠绵旖旎的?大梦中醒了?过来。
谢沉眸中醉意渐被深涌的?寒冷凝结成冰,冰雪使人清醒,他望着榻上旖旎情形,面?上似闪过扭曲般的?痛苦,痛苦如深渊迸发,最先将他自己淹没。
像从一场可怕的?梦境中醒过来了?,像眼前是绝不能再踏前半步的?深渊,谢沉手捂着头,向后连连跌退了?几?步。
我这时犹以为?谢沉是身体不适,忙近前看他,可谢沉却避开了?我,连眼神都不肯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仿佛我是洪水猛兽,略沾一沾,就?要万劫不复。
我赤足站在地上,松垮的?衣衫从肩头垂落在地,似是死去的?月光。门窗虽紧闭,却像有寒冷夜风呼啸入室,将室内原先温热旖旎的?气氛,吹得荡然无存。
是将落雪的?时节,夜里天气严冷,然而我心却像比外面?夜色还要冷冽,像是已然置身数九寒冬,落在深不见底的?冰窖里,冰冷刺骨,不见天光。
我不知我赤足站了?有多久,心寒的?一瞬间,模糊了?曾经的?地老天荒。谢沉捡起地上我掉落的?衣衫,垂着眼帘要为?我披在身上御寒时,我像溺水之人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就?紧紧地攥住谢沉的?手不放。
谢沉却要将我的?手掰开,他不敢看我,他始终垂着眼帘,似是有愧于我,愧疚将令他一世都不能在我面?前抬起头来,可此刻想要掰开我手的?动作,却是那?样地坚定和?决绝。
“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聊一聊……”
“你看一看我……你抬头看一眼我……”
我几?乎是在恳求了?,用?所?有的?情意在恳求挽留谢沉,可谢沉却还是要将我的?手掰开。我看不见谢沉低头的?神情,但见他垂着的?眼睫在我恳求的?话语中微微颤着,可他的?手还是那?样冷,那?样坚定,像是一柄冰冷的?利剑,生生地插进了?我的?心里。
我最后道:“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
谢沉低着头,嗓音沉哑地像被利器磋磨出鲜血,像是就?要说不出话来,“你不能……不能和?我这样一辈子,你不能这样没有名分,这样……”
在最是心痛如绞时,我的?嗓音却是冷静得出奇,冷静得像是用?寒冰铸就?,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我问?道:“谢沉,是我不能,还是你不能?”
低头垂眸许久的?谢沉,像一世都不能在我面?前抬起头的?谢沉,在这时候,僵凝许久后,终是缓缓抬起头颅,看着我道:“我不能。”
我看着眼前的?谢沉,我所?深深爱着的?男子,我这辈子第一次为?之心动的?爱人,心中呛然响起了?无法自抑的?冷笑,不知是在笑谢沉的?退缩,还是在笑我自己的?天真。心中的?冷笑声像一道道利箭,刺向了?我自己的?心房,箭镞浸着毒,过往的?每一分心动与甜蜜,都化为?了?毒汁,令此时所?受之痛加剧百倍。
我是怕疼的?人,我知当断时就?应断了?,不要再有丝毫迟疑与不舍,任何迟疑与不舍都将最终深深伤害我自己,我不要步我母亲后尘。
我将紧攥着的?手松开了?,不待谢沉先是挣开,我就?将手松开了?。似最后一口心气随之耗尽了?,我的?手无力地垂滑过谢沉的?手背,便?是如此了?,我与谢沉之间,我不要再留恋,不会再回?头。
那?时的?我,是真心想要洒脱地斩断这段感情,毫不拖泥带水,然而情之一字,如何是说舍就?能立即舍的?,就?似飞蛾,明知逐火之惨烈,却又难以舍弃光明,总要经过漫长的?痛苦,才真正懂得何为?当断则断。
客栈房中,灯罩内烛火微暗、蛾影飞扑。我揭开灯罩,放逐了?那?只飞蛾,拿起一旁小剪,慢慢地剪剔着烛芯。
烛火渐渐重新燃亮跳跃,烈烈地映在我的?眸中,似是那?夜花圃中燃起的?熊熊大火。将花圃付之一炬时,我向谢沉要回?了?定情的?平安符锦囊,我对谢沉说此生我不会再回?头,我的?心似随花圃燃烧为?荒芜,荒芜的?空洞,从此我用?酒来填满。
我开始频频离开谢家,毫不顾忌地在外纵情饮酒,与蒋晟那?帮子弟厮混玩乐到一处。我知我的?名声渐渐有多坏,知谢家清白的?名声也被我带累了?,知周管事已不知有多少次私下里苦劝谢沉用?家规管束我,又或者,直接将我从谢家族谱上除名,令我离开谢家,从此不再是谢家人,与谢家毫无瓜葛。
然而谢沉却什么也不做,无论我在外如何厮混,如何坏谢家门风,他都不置一词,只是不管我醉酒归府有多晚,总能看到他未睡的?身影,沉默地在风中。
我无视谢沉,平日里几?乎不与他说一个字,直到我认识了?一名叫云峥的?年轻男子。谢沉从不管我与外男如何厮混,可我与云峥在一起的?那?一次,他的?反应却犹为?异常。这挑起了?我心中的?怨恨,我遂与云峥往来越是频繁,我甚至会故意主动和?谢沉说,我与云峥相处时,是多么地快活。
最终,我与云峥携手出了?谢家大门,然而那?也是一段兰因絮果,最终覆水难收。不觉间,烛火微闪,是我的?泪水无声地落在了?烛焰上。门外微响,我抬眸看去,泪眼朦胧间,见是萧绎静静地立在门畔。
第70章第70章
萧绎走近前?来,似因见?我落泪,眸中随烛焰颤闪着难以掩饰的忐忑。他从我手中拿过那只小?剪,夏夜天气,触碰到我手背的指尖却是冰凉,似他周身血液都冻僵住了,不知为何。
我将眼?泪拭了拭,握住萧绎的指尖,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萧绎道?:“见?你?不在,放心不下……派人出来寻了寻,就找到这里来了……”
萧绎眸光掠看过榻上醉睡未醒的谢沉,又落在了我的面上。他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神色,凝看捕捉辨别我面上可能闪过的每一丝情绪波动,良久,方轻轻地问道?:“你?要……留在这里吗?”
我垂眸沉默须臾,轻摇了摇头。往事俱已矣,我与谢沉,谁都不应回头。
萧绎指尖似在我掌心中微颤了颤。片刻后,他又轻声?问道?:“那……那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抬眸看向萧绎,见?灯光下?,萧绎此刻面上的神情,似是孩童在卑微的祈求。萧绎他忐忑地等?待着我的回答,眸底蕴着深深的恐慌,似若得不到所期望的回答,那恐慌会直接化作漆黑的深渊,将他吞没?。
往事如烟,而眼?前?之人,是我的丈夫。我在萧绎的目光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留两名侍从在此照顾谢相吧,我和你?回扶风苑,夜深了,我累了。”
像是心中悬着的巨石暂时可颤颤落下?,悄无声?息的,又心有余悸的,萧绎扶握住我手臂的手,有一瞬间没?有控制好力道?,似是枷锁紧扣在我手腕上,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仍似是平日里温良的他,动作轻柔,“我们回去。”
因极为突然地想起?太多?往事,我心神所受冲击,短时间内难以完全平息。回去的马车上,我望着车窗外的夜幕灯火,心中总有种恍惚的感觉,因为往事太过真?切,而感觉眼?前?的一切或许是不真?实的,自己正经历的或许是不真?实的,甚至身边人,也?许是不真?实的。
我不应这样想,旧事再真?切都已是过眼?云烟,我不应过久地沉浸在早已逝去的往事中。
我强逼自己清醒地专注于眼?前?,我努力回想着在恢复许多?记忆前?发生的事,云峥与谢沉都已是旧人,我最为关?心在意的是萧绎,一直是他,一直都是他。
若是平日里我察觉到萧绎身体反常的寒冷,我早就担忧询问并唤大夫来看了,可今晚的我,神思被太多?沉重记忆拖缠着,竟是这样的迟钝和麻木。
我摸了摸萧绎的手,感觉他这会儿不似在客栈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时那样身体冷僵了。
我问他为何那时身体发冷,又提起?清平郡的名医吴邈,说不管萧绎如何忙碌,这几天都要抽出时间来见?见?这位吴神医,因为清平郡是江南巡查一行的最后一站,不久后我与萧绎等?就要返京了。
马车内,萧绎微静片刻后,却说他见?过了吴大夫了,在来客栈接我之前?,他已去过郡中四井巷让吴大夫诊看过。吴大夫说他身体没?有大碍,日常调养即可,并给?他开了几张调养方子。
我就让萧绎遵医嘱,别怕吃药,就按那几张方子吃段时间看看。萧绎听话地点头,却不是说听吴大夫的,而是说:“我听你?的。”
明明是我夜里不明不白地和谢沉独处一室,到头来,萧绎却是对此一字不问,还是这样一句“我听你?的”。
就似那日在榻上发现云峥的头发时,他就将之轻轻掸落,似与之相关?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灰尘一般,不值得挂心,不置一词。
可若真?只是灰尘一般,落在心上也?无足轻重,为何今夜萧绎见?我在谢沉房中落泪时,神色是那般忐忑恐慌。
我心中涌溢起?复杂的感情,为萧绎,也?为我自己已恢复许多?记忆,却独独仍没?有记起?与萧绎相关?的旧事。是因为愧疚吧,愧疚不该使萧绎为我丢了太子之位,而在那之后,又并不能专一地回应萧绎对我的感情。
我握住萧绎的手,轻说道?:“我这些天,渐渐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有好的,也?有坏的。”
萧绎没?有说话,车厢暗色中神情模糊不清。我继续道?:“但不管好的坏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不该被遗忘,但也?不该影响现在,而就应留在过去,我是这样想的。”
萧绎仍是沉默,就似每回失忆的我,问些与他相关?的失忆旧事时,他总是缄默不言。只是从前?,萧绎的缄默似是少年人羞腼不肯言,而今夜此时,却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我想认真?看看萧绎神情时,萧绎却忽然侧身搂住了我。我依在萧绎肩头,看不见?他面上神色,只能在暗色中接着说道?:“不知为何,明明已陆陆续续想起?了许多?事情,可与你?相关?的,却总记不起?多?少,也?不知是过段时日就能想起?,还是得再等?上许久许久。”
萧绎依然无言。已是夜深,清平郡都已睡去,车内幽暗,车外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和车轮碾过街道?的声?响。
我想起?我刚失忆那天,萧绎从春醪亭接我回府时,也?是夜深人静,与此时情景有几分相似。只是当时我说我似乎想起?一些事时,萧绎立刻询问,很是关?心紧张的样子,不似此刻,总是沉默不语。
是因为我恢复了与别人有关?的记忆,却记不起?他的,萧绎是为这个心中不大高兴,而不说话吧。
因迟迟听不见?萧绎的回话,我也?就不再继续这话题了,捡了件应该会令萧绎高兴的事说道?:“今天下?午,我和绿璃摘了许多?青梅,等?过些时日,腌制好了,就可以食用紫苏梅子姜了,你?最喜欢的……”
萧绎轻轻“嗯”了一声?,说他很是期待后,马车内重又陷入静寂。我伏在萧绎的肩头,身体困倦,神思昏沉,想这一日发生事情之多?,很想使我陷入梦境之中,暂将所有事都忘记,就安安静静、心无挂牵地好好睡上一晚。
我需要好好歇息一晚,休整精神,明日,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既与云峥明日有约,明日,我也?得与酒醒的谢沉好好聊聊。
既将我与他们的事都记起?了,我就是那个和他们走过一程、爱过怨过的虞嬿婉,我可以以那个虞嬿婉的身份面对他们,和他们敞开心胸,将心底的一些话,明白地说出来。
许是因为怀抱着这样的念头,因知明日并不会是轻松的一日,即使身心困倦到极点,我也?很难入睡。但后来不知为何,我渐渐就沉入了昏重的睡梦中,睡得很是深沉,几乎如不省人事,毫无杂念,等?到第二天终于能醒来时,也?不知是何时辰。
更不知身在何地。不是扶风苑寝堂中熟悉的绣榻纱帐,我目之所及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帷帐,陌生的榻几,陌生的垂帘……眼?前?一切使我怀疑我是不是仍没?有睡醒,而是在做梦,梦里我身处在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而耳边,耳边似乎有江涛声??
我推开窗扇,见?眼?前?竟真?是一望无际的江面。我竟然是身在一艘船上,大船甲板上驻守着许多?兵丁,个个神色冷凝,手中兵器在日光下?闪着寒光。
我惊怔地一时难以回神时,身后房间门被推开。我在窗边回首看去,见?有侍女走进来了,但不是绿璃,也?不是出身晋王府跟随江南行的那些,而全是些完全陌生的面庞,她们沉默地进来,将盥洗用的清水、茶点膳食等?物放下?后,就像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