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徽若点头,解下身上的狐裘,裹在他身上。她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却不知如何下手。
他身上都是剑痕。
鹿鸣珂抓住她的手,忽然有了力气,站起身来。
头顶墨色愈浓,起伏的山脉尽被暮色吞噬。
还好风雪已经停了。羽徽若扶着鹿鸣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鹿鸣珂闭着眼,呼吸渐弱,脑袋慢慢地垂了下去。
羽徽若思索着下山的最佳路线,不防这里的雪是新堆出来的,松松软软的,一脚踏空,两个人都滚了出去。
鹿鸣珂摔进了雪堆,黄金面具啪嗒掉在地上,那总是格外显目的红色疤痕,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羽徽若吐掉嘴里的雪,从雪地里爬起来,瘸着腿走到鹿鸣珂的跟前。
“悯之。”羽徽若冻得浑身发冷,伏在鹿鸣珂耳边,声线颤抖地唤他的名字。
鹿鸣珂毫无反应。
羽徽若探出手,指尖落在他的面颊上,触手温软的肌肤此刻已一片僵冷。她难以置信地将手移到他的鼻端,而后烫了般地抽回。
她发疯地解着鹿鸣珂身上的狐裘,扯开他的衣襟。
这次,她终于看清,心口的血窟窿正对的是心脏的位置。
姜潮生那一剑,直接洞穿了鹿鸣珂的心脏。换而言之,鹿鸣珂他死了。
羽徽若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像是做梦般不真实。鹿鸣珂这个祸害,他怀揣着羽族至宝,死在了她的面前。
他有赤丹神珠,他可以救自己的。
身后的枝丫经不住积雪,发出突兀的“嘎吱”轻响。
羽徽若突然扑到鹿鸣珂的身上,红着眼睛喊他的名字:“鹿鸣珂,你起来,我不信你就这么死了,你给我起来!我是羽徽若,不是什么初初,我都想起来了,你这个坏胚子,你给我喂惑果,诱我亲近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你还没有把话都说清楚,你不许死!”
遑论羽徽若怎么撒泼耍赖,大声咒骂,那满脸惨白的少年都不会再回应她。
他躺在雪里,身体一点点冷却,再过不久,就会被这里的大雪掩埋。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一个唤作鹿鸣珂的少年。
羽徽若睁大着眼睛,无声地落着泪。
明明拼命地想活下去,明明还有很多野心没有实现,千辛万苦得来的赤丹神珠,到头来轻易拱手让人。
初初,真的值得吗?
良久,羽徽若如梦初醒,狠狠瞪着鹿鸣珂,像是恨,又像是怒,万般情绪轮番上演,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轻叹。
她取出鹿鸣珂交给她的赤丹神珠,深深地看了眼那陷入沉眠的少年,郑重地将赤丹神珠放进他的胸膛里。
赤丹神珠泛起淡淡的光晕,逐渐与他破裂的心脏融为一体。
羽徽若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少年的胸膛,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不消片刻,胸膛里那早已停止的心脏,再次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
鹿鸣珂站在黑夜里。
脚下是枯骨铺出的通往黄泉的路,道路两侧开满血红色的花,河流翻涌着浊浪横在眼前,挡住他的去路。
水中浮起一道素白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朝他伸出手:“悯之,阿娘带你走。”
他缓步向前,一只脚踏入河中,将要握住那女人的手。
“鹿鸣珂!”身后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鹿鸣珂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一袭鹅黄宫装的少女提着盏灯笼,站在花间,看不清脸庞:“你去哪里?”
鹿鸣珂不答。
“你甘心吗?”她问。
“悯之。”王小姐的声音急促起来,“悯之,快随阿娘走。”
少女手中的灯火晃了下鹿鸣珂的眼睛,那袭鹅黄的衣袂曳过他的视野,消失不见。
王小姐已经抓住鹿鸣珂的手,被鹿鸣珂一掌挥开。他追上少女的脚步。
少女停在花海间等他,待他走近了,她又抬步走,两人走走停停,始终隔着一段路,忽而她手中的烛火光芒大盛,将满目的黑灼出一个洞来。
鹿鸣珂难以忍受这样刺目的光,抬起五指挡住双眼,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一盏烛火置在案头,快要烧到尽头,烛火跳跃着,蜡油滚滚淌下,火焰愈发灼目。
鹿鸣珂放下挡在眼前的手,侧目看向羽徽若。
羽徽若双手枕着脑袋,双目紧闭,跪坐在地上,趴在床畔,睡得正香。
鹿鸣珂悄然收回被她握在手里的右手,转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一间破落的旧屋,窗户是用纸糊出来的,垂下草席勉强挡风,屋里鲜有陈设,独一张破桌子,两把旧椅子,以及身下躺着的这张床。
床帐应是不要的衣服裁出来的,上面还打着不少补丁,已经洗得发白,最值钱的是身上盖着的这床被褥,破开的洞里隐约能看到发黄的棉絮。
这般寒碜的屋子里,满身珠光宝气的羽族小帝姬,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鹿鸣珂撑着手肘,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上的伤口无处不疼,他垂下眸子,揭开胸前衣襟,心口的伤势被人处理过,用布条裹住了,暗红色的血迹渗透身上仅着的单衣。
喉中微痒,鹿鸣珂忍住咳嗽,回想起梦中所见。关乎幽冥的传说一直在三界流传,据传不管是凡人,羽人,还是魔人,死后都会堕入九重幽冥,魂魄渡过忘川,前尘尽忘,数百年的光阴过后,重新转世投胎,开始下一个轮回。
他抬起手,压着胸腔的伤口,微微用力,传来的痛楚证明他还活着。
要是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