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徽若毫无防备,向后跌退几步,瓶瓶罐罐散落一地,灯笼从手中滑出,掉在地上。
烛火“嗤”地吞噬了纱制的灯笼,燃起明黄的火焰。
那火焰一窜三尺高,照亮了大半个阴冷潮湿的洞窟,姜潮生惨白的面颊一览无余。
他发丝凌乱,狭长的眼透过额前碎发,发狠地盯着腾起的火焰。
火焰驱散他眼底浓黑的颜色,也驱散了他瞳孔深处暗藏的恐惧。
羽徽若哪里遭过他人这样作践,虽然她来寻姜潮生有自己的算计,到底是出于好意,被这样劈头盖脸一顿骂,心里头刷地蹭起一股火气。
在外头不比羽族,她尽量收敛脾性,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了。姜潮生的不识好歹着实惹恼了她,正要发作时,忽然瞥见姜潮生眼睛里的神色转换。
羽徽若的火气好似被一盆冰水浇灭,纳罕道:“你在害怕?”
她竟然在姜潮生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姜潮生琥珀色的瞳孔里残留着火焰的影子。
羽徽若愈发肯定地说:“你怕黑。”
姜潮生的目光落在地面的剑上。
羽徽若看穿他的心思,率先一步,抬脚踩住那把剑:“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来寻你,你却要杀我灭口。”
姜潮生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羽徽若观他全身紧绷,双唇泛着惨白,可怜巴巴的模样不似作假,摇头叹息:“我不知道你怕黑这件事因何重要到杀我灭口,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口没遮拦的,逮着什么都往外面说。怕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睡觉时夜夜燃灯到天明,也从未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你不配合我的话,血流干了,有药也难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灯笼快烧完了,待会这里又会变得黑布隆冬,你不怕我还怕呢?”
“药。”姜潮生朝她伸出手。
这是被她说服了。
羽徽若抬手一抛,瓶瓶罐罐,都落进了姜潮生的怀中。
灯笼已经烧没了,她从纳戒中取出一只雕着花纹的琉璃瓶,抱在怀里。
那琉璃瓶里盛了半瓶子的明月珠,挨挤在一处,光晕重叠,好似怀抱一轮明月,碧色的光辉,映出女孩姣好的面容。
“看什么看,没见过吗?”羽徽若察觉到姜潮生盯着自己,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莫不是惦记上了她的这些宝贝?
那可不行,这些都是她的命根子。
羽徽若心中对姜潮生的戒备又加深了几分。
姜潮生确实被羽徽若的大手笔惊呆了。这种明月珠取自极昼之地的深海里,光芒不灭,光是一颗都价值连城,方祈玉那种出身皇族的,他也只在他屋里见到过一颗。
姜潮生撕开衣衫,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他与梼杌大战一回,被梼杌叼回这洞中,梼杌低头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不感兴趣,只拿大舌头舔了他一遭就走了。
他伤得不重,但因惧黑,手脚麻木,困在这昏天黑地的洞窟里寸步难行。
他在七曜阁有无数人追随,生死关头走到他面前的,却是不愿与他为伍的羽徽若。他不想狼狈的模样被她撞见,躲躲藏藏,可惜,还是叫她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幕。
两人默不作声,借着明月珠的光晕,并肩往洞外走去。
羽徽若斜眼看姜潮生,他捂着肩头凶兽咬出来的伤口,走得一瘸一拐。
羽徽若靠近他,一双黑目华光灼灼:“我有一事十分好奇,二师兄天不怕,地不怕,怎的会怕黑?”
姜潮生沉默,久到羽徽若以为他不会再答了,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幼时曾入学堂,读书太好,遭人嫉妒,被锁在书柜里一天一夜,那时起,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哪都有捧高踩低的,母亲耗尽积蓄,将他送入书院,那里都是些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众星捧月的长大,怎么可能忍得了一个妓子所生的孽种爬到他们头上去。
姜潮生言尽于此,不肯再多说。
羽徽若还想借机引出玉簪子的话题,思前想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魍魉洞。
羽徽若感叹道:“这魍魉洞名不副实啊,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魑魅魍魉。”
姜潮生回道:“在你来之前,洞里的东西,都被凶兽扫荡干净了。”
羽徽若半开玩笑:“那你还真是幸运,凶兽吃饱了,没打你的主意,要是我晚来一步,你就被当夜宵了。”
前方响起刀剑的声音,羽徽若飞快奔过去,刚站定,就见那些弟子们跟撒豆子似的飞出去,个个摔得鼻青脸肿,而被他们团团围住的少年,赫然是前不久失踪的鹿鸣珂。
鹿鸣珂手握长剑,半张脸覆着黄金面具,笔直地挺立着,薄唇抿出不悦的弧度。
那把剑被封在剑鞘里,自落入他手中,都安分守己,没有一丝异动,此时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挣脱着要飞出剑鞘。
鹿鸣珂指尖抵住剑柄,身后一道欢喜的声音响起:“鹿鸣珂,你果然没事。”
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倏然飞出,化作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向羽徽若的眉心。
羽徽若大惊失色,接连后退,她身后不远处的姜潮生亦是脸色微变,祭出了自己的碧玉箫。
鹿鸣珂一跃而起,轻巧的身形划出道弧线,落在羽徽若身前。
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掌中灵力氤氲,抵住东皇剑的锋刃。
东皇剑一寸寸向前。
它看到了鹿鸣珂的心魔,它要杀了鹿鸣珂的心魔。
鹿鸣珂手掌合起,握住东皇剑的利刃,撕裂出一道伤口,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最终,东皇剑光芒闪烁,渐渐收敛了杀气,变回凡铁,乖乖依附在他掌中。
他还剑入鞘。
其他弟子们反应过来,小声的交头接耳:“是东皇剑,那个丑八怪居然拿到了东皇剑。”
“东皇剑生性高傲,怎会青睐这个丑八怪。”
“连二师兄都没得手的东皇剑,不可能会选中这个丑八怪,他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鹿鸣珂入门时罩着面具,引人窥探,他们有人曾看到鹿鸣珂取下面具后的那块疤,一夜之间,鹿鸣珂丑八怪的名头就传遍七曜阁,不喜他的,就以丑八怪代称。
众人皆愤愤不平。
有人提到姜潮生,姜潮生垂下眼睫,不说话。
鹿鸣珂的手掌还在滴血,血珠染红东皇剑的剑柄上镂刻出的花纹。
羽徽若死里逃生,简直有一百句脏话想对着鹿鸣珂破口大骂,看到他满手的鲜血后,满腔的愤怒又都消失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