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强吻(1 / 2)

春秋小吏 长生千叶 13115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因为祭牙抓了一条“大白鱼”的误会,众人便不打算在那边烤鱼了,将抓来的鱼带回去,祁律自行进搭建的膳房内烤鱼。

祁律走进膳房,没成想便看到了郑姬,郑姬趁着膳房无人,正在偷偷的理膳,祁律走进来,吓了郑姬一跳,眼看是祁律,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祁律笑着说:“郑姬又来了?”

郑姬一笑,和祁律也熟悉了,说:“姬思忖着,过几日进了京城,遇到了家兄,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理膳,因此来过过手瘾。”

郑姬见祁律抱着一个小水缸,里面装着几条活鱼,说:“姬听闻太傅要做……酸菜鱼,可是这个名儿?不知是个怎么做法,能否教姬一教?”

祁律很是大方,说:“这有何不可?”

祁律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有人想学,祁律都会教,而且不论高低贵贱,和膳房里的膳夫们经常打成一片,也没什么官架子。

祁律将小水缸放在一边,拿出之前腌制好的酸菜,说:“这便是酸菜了,做酸菜鱼,这个可是精髓。”

一股子冲天的酸味呛鼻而来,郑姬被呛得立刻用袖袍捂住口鼻,轻轻的咳嗽着,郑姬天生便是个大小姐,一向不怎么走动,也是斯文柔弱,被呛得眼睛有点发红,几乎咳出泪花来。

祁律也不好碰她,便递来一张帕子,说:“是律偏颇了,郑姬快擦擦。”

郑姬赶紧接过帕子擦了擦眼目周边,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叫太傅看笑话了。”

哪知道这个时候,天子姬林便来了,姬林听说祁律要做酸菜鱼这种美味,他没见识过,也想来看看究竟,便自顾自来了膳房。

刚到膳房门口,正巧看到祁律与郑姬站在一处,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郑姬竟然又哭又笑的,在姬林眼中看来,那两个人好不亲热!

姬林登时像是白嘴吃了酸菜一样,还是那种直接从坛子里拿出来,没有洗过,发酵很成功的酸菜,一股子又酸又苦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之中,一直顺着嗓子烧到胃里,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烧心。

姬林忍着一肚子的酸意,朗声说:“没想到郑姬也在?”

郑姬突听姬林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作礼说:“姬拜见天子。”

姬林十分大度的摆手说:“起罢。”

随即便对祁律说:“太傅,寡人听说你在做酸菜鱼,不知有甚么是寡人能帮忙的么?”

他说着,抬步便往膳房里面走,祁律眼疾手快,声音急促的说:“停!别进来!”

姬林:“……”

姬林一瞬间都懵了,因为太傅他……他吼寡人。

为何郑姬进得膳房,寡人进不得膳房?祁太傅与郑姬说说笑笑,寡人一进来便疾言厉色。

姬林登时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那眼神大有看“负心汉”的感觉,死死盯着祁律。

祁律“吼完”,也有点后悔,因为他吼了天子,不过这也是下意识的反应,因着天子每次进膳房,都没什么好事儿。虽然的确是好心来帮忙的,但是天子和膳房犯冲,每次进入膳房,都会变成偶像总裁剧里那种“笨笨的女孩子”,祁律实在是头疼,所以才不想让姬林进入膳房。

方才全是下意识,这会子祁律赶紧干笑一声,一瞬变得恭敬无比,拱手说:“天子,膳房如此肮脏油烟之地,当真不适合天子这等万乘之躯,还请天子移步,酸菜鱼须臾便好,律自当奉上。”

姬林还是有点委屈,自己不能进膳房,但是祁律便没有把郑姬赶出来,一脸委委屈屈的模样,撇了撇嘴巴,松口说:“好罢,那寡人在外面等好了。”

他说着,转身离开了膳房,祁律狠狠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天子被自己吼了会动怒,哪知道竟然露出委屈的小可怜儿表情,这倒是让祁律有一点点负罪感。

就在祁律和郑姬统统松口气的时候,“唰!”天子又晃了回来,好像在外面没有走,突然转身进来,说:“太傅,可要快一点子。”

祁律擦了擦额头上滚下来的冷汗,干笑说:“是,律不敢让天子久等,请天子放心。”

姬林又嘱咐,说:“一定要快点子。”

祁律还以为他想吃酸菜鱼,仿佛害了口,所以才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要快,其实姬林心里不是这般想的,姬林只是想着,如果祁律做酸菜鱼做的快一点子,就能和郑姬少相处一会子,那自己心里,也就舒坦一点子……

祁律可不知天子心里的九曲十八弯,恭迎的目送天子之后,松了口气,挽起袖袍来净手,准备开始做酸菜鱼。

做酸菜鱼最重要的是酸菜,虽然鱼才是主体,但是最主要的调味料便是酸菜,有了酸菜才有了精髓。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画龙点睛的辅菜,祁律觉得,放在酸菜鱼里最搭配的要数冻豆腐了,将豆腐放在冰块之中冻起来,一同下锅在酸菜鱼中,等待吃的时候,豆腐已经被冻成了蜂窝煤的模样,吸足了酸菜鱼的汤汁,鱼的鲜美,酸菜的清爽,满满的注入在冻豆腐中,一口咬下去,汁水肆意,一改豆腐不容易入味的缺点。

祁律动作很快,准备先杀鱼,作为一个厨子来说,杀鱼可是基本功,因为谁都知道,活鱼新鲜好吃。

祁律让郑姬在旁边稍待,毕竟郑姬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有点柔弱。别说是女孩子了,祁律见过很多大男人也不敢杀鱼,杀鱼的时候鸡飞狗跳,恨不能比鱼跳的还高。

郑姬走到一边,与祁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姬见太傅与天子的相处,一点子也不像是师傅与学生。”

祁律已经把鱼从水里捞出来,心说当然不是老师和学生,分明是天子和臣子的关系。虽太傅的确是天子的老师,但是说到底天子还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而太傅只不过是臣子罢了。

哪知道郑姬笑着说:“简直像是对待心上之人呢!”

心上……之人?

“啪叽!”祁律一个愣神,似乎是被郑姬的话给吓到了,手中的活鱼突然挣脱了桎梏,直接飞了出去,“噼啪噼啪!啪叽啪叽”的在砧板上弹跳着,弹了两下还飞出了砧板,开始越狱。

“呀!”郑姬一声尖叫,随即膳房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快追!”

“鱼!鱼飞了!”

“这边,抓住它呀!”

这一顿酸菜鱼,先是祭牙误抓了一条“大白鱼”,随即活鱼又飞了,膳夫们追着活鱼抓了半天才给抓回来,经过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酸菜鱼终于出锅了。

姬林坐立难安,直到酸菜鱼摆在案几上,这才松了口气,对祁律招手说:“太傅,来,一起用膳。”

祁律做了好几条酸菜鱼,送给了祭牙和公孙子都两条,给了郑姬一条,当然还有周公虢公等等,最后又给姬林留了两条。

姬林试探的夹起一筷子鱼肉,说实在的,这个地方的鱼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鱼,鱼倒是大,但是肉质不够鲜美。但是酸菜鱼就不同了,酸菜鱼对鱼肉的要求并不高,刺儿少,吃的过瘾,大快朵颐就足够了,因为酸菜的味道十分霸道,足够掩藏鱼肉的缺陷。

姬林将鱼肉放进口中,眼眸登时便亮了起来,说:“这个……这个味道当真奇妙。”

有点酸,但主调还是咸香,鱼鲜味也十分浓郁,根本吃不出鱼肉的不好,一口下肚,酸菜瞬间将味蕾打开,简直便是夏日的下饭利器!

姬林使劲点头,一看便是喜欢这个口味儿,立刻又夹起一块冻豆腐,别看冻豆腐其貌不扬,还有很多窟窿眼,但是入口软绵却有嚼劲儿,汁水瞬间喷发,直接在口中爆开,将酸菜的味道烘托到了极致。

“嘶……烫!”姬林一瞬间便被冻豆腐的爆浆给烫到了,但纵使是被烫到了,竟然不愿松口,一边嘶着气,一边将冻豆腐给吃了下去。

祁律见姬林吃的这么香,好像一个大男孩一样,不由笑着摇摇头,说:“天子慢用,还有很多,不必如此着急。”

姬林笑着说:“太傅也用,如此美味,应当一起用才是。”

姬林把酸菜鱼吃了一个精光,毕竟天子还在“长身体”,身材又高大,运动量也不小,饭量大是应该的,最后连酸菜鱼的汤都不放过,把汤浇在稻米饭上,还吃了一碗米饭。

祁律与天子用完了晚膳,从天子营帐中走出来,迎面看到了祭牙,祭牙跑上来,一脸红光满面,一看便也是刚吃完酸菜鱼。

祭牙一个劲儿的夸赞,说:“兄长,太好吃了!这酸菜鱼,神了!我本不爱食鱼的,只觉得鱼肉都是给那些文人雅士才食,我这种粗人恶霸,吃肉就够了,哪知道酸菜鱼竟然如此美味,尤其是……是那里面的冻豆腐!汤水十足,太好吃了!兄长当真厉害!”

祭牙源源不断的夸赞着祁律,公孙子都正好从旁边路过,祭牙见到他,立刻说:“嘿!公孙阏!”

之前在河边,公孙子都一言不合,突然黑着脸便走了,祭牙根本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如今见了面,公孙子都还是黑着脸,听到祭牙叫他,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然后冷冷的又走了,都没答应一声。

祭牙登时摸不着头脑,挠着后脑勺说:“这公孙阏,怎么回事儿?是没听到我叫他么?不对啊,方才明明像是回头了,却没有搭理我。”

祁律挑了挑眉,他觉得公孙子都肯定是生气了,不过祁律的脑回路还没有祭牙反应快,他和他的结拜弟弟一样,反射弧都有点长,虽有的时候很聪明,但有的时候又很迟钝,祁律是帮不了祭牙的,祁律也十分奇怪。

不过祁律隐隐约约觉得,不,不是觉得,是肯定,公孙子都肯定是生气了,而且不是生自己的气,而是和祭牙生气,完全是单方面的冷战。

祭牙对祁律说:“兄长,你可知道公孙阏他哪根筋,搭错了么?”

祁律想了想,说:“这……但凡是长得好看的人,可能都有些脾性罢。”

祭牙“啧”了一声,似乎不敢苟同祁律夸赞公孙子都长相好看,摸着自己下巴说:“我也挺好看的。”

第二日一大早,祁律还在睡梦之中,便听到外面有些嘈杂。

这里是营地,也不是太傅府,根本不要指望营帐会隔音,因此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祁律还没起身,困得厉害,裹着被子把自己蒙在里面,使劲缩了缩,又缩了缩,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儿。

獳羊肩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看到太傅又在懒床了,獳羊肩无奈的说:“太傅,该起身了。”

祁律闷着被子,闷声闷气的说:“小羊……太傅……太傅被被子绑架了。”

獳羊肩:“……”

祁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滚来滚去,就是不愿意起床,分明是祁律紧紧拽着被子,却说被子掳劫了他。

獳羊肩无奈的说:“太傅,郑伯一大早便到了营地,来接迎天子圣驾了。”

“郑伯?”祁律一听,立刻将被子一掀,探出头来,头发乱七八糟的蒙在脸上,哪里有平日里高深莫测的模样,看的獳羊肩又是眼皮一跳。

獳羊肩点头说:“正是呢太傅,郑伯一早便来了,出了京城城门,说是连夜赶来的,便是为了迎接圣驾,这时候跪在天子营帐门口呢。”

这下子祁律也别睡了,从榻上爬起来,獳羊肩赶紧过来给他梳头,洗漱换衣裳,穿戴整齐,从刚才蓬头垢面,被被子掳劫的“不知什么人”,突然变成了高深莫测,云淡风轻的当朝太傅。

祁律换好衣裳,一身衣冠楚楚,獳羊肩打起帐帘子,祁律便从里面款款走出来,石厚手搭长剑,拔身而立在营帐外面,那挺拔的站姿和气场,简直便是一个剑客。

石厚看到祁律走出来,挑唇笑了一声,也不知什么意思。

祁律看了他一眼,说:“笑什么?本太傅今日哪里不妥?”

石厚又笑了一声,说:“妥,太傅没甚么不妥。只是……太傅方才在营帐中,高喊被被子掳劫之时,厚救主心切,差点子便冲进去营救太傅。”

祁律:“……”石厚是不是吐槽了自己?

祁律衣冠整齐,来到天子营帐门口,便看到了郑伯寤生。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郑伯寤生,以前都只听过郑伯寤生的传说,却没有真真儿见过郑伯寤生其人,如今一见……

郑伯寤生虽然跪在地上,但看得出来,他身材必然十分高大,肩膀很宽,整个人充斥着一股威严的气息,却又有一种文人的气质,那是一种文武调和的感觉,果然是国君风范。

再看郑伯寤生的面容,刚毅端正,下巴上微微生着一些胡子茬,郑伯寤生平日里应该是不蓄胡须的,如今他的下巴上冒着一丝丝的胡子茬,看起来十分仓促,可能是为了表达自己乃“日夜兼程”赶来迎驾的,所以才故意不将胡子剃掉。

郑伯寤生的胡子并不会显得邋遢,反而给端正刚毅的面容平添了一股威严之气,只要打眼一看,便知道郑伯寤生是一个狠人,的确,能够成为春秋小霸的郑伯寤生如何可以不是个狠人?

郑伯年纪本就不大,三是有加,在政客之中,这个年纪实在太年轻了,在国君之中,这个年纪尚且“乳臭未干”,毕竟姜都是老的辣,但是郑伯寤生便是如此,年纪轻轻,已然做了几年的霸主,连去世的周平王都害怕他。

虽郑伯寤生还年轻,但算起来,郑伯寤生即位已经很久,也算是郑国的“老”国君了。郑伯寤生少年即位,即位的时候比现在的姬林还要年轻,甚至年轻许多,不过十三岁。

少年即位,那才是真正的乳臭未干,但不得不说,提起十三岁即位的不世之主,祁律还想到了另外一位,那便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

郑伯寤生和秦皇一样,都是十三岁即位,那个时候年纪还轻,基本压不住任何头等,朝中都是倚老卖老的老臣,那些个老臣年轻的时候便坏,变成了老臣只会更坏。当时朝中还有郑伯寤生的母亲武姜,天天的跟郑伯面前“哭丧”,逼迫郑伯给武姜的小儿子,也就是郑伯寤生的亲弟弟册封地盘子,封的不肥沃不行,封的不便利不行,封的还要比国都老郑城大,不然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郑伯的弟弟叔段被封在京城,让边邑的卿大夫像侍奉国君一样侍奉自己。郑伯寤生的叔叔公子吕找郑伯,质问郑伯,这个郑国的国君到底是谁在做,如果真的是你弟弟在做,那我就去效忠你的弟弟,如果不是你的弟弟在做国君,那就请君上出兵讨伐叔段这个逆贼。

所有人,连郑伯寤生的母亲武姜都以为,郑伯是一个软蛋,任由别人欺负,任由母亲哭丧,任由弟弟趴在头顶上撒尿拉屎,却笑眯眯的不敢还口。

哪知道就在公子叔段造反,武姜准备在老郑城里应外合之计,那个所有人都认为的软蛋,竟然发威了。

公子叔段的造反,好像雷声大雨点小,瞬间就被郑伯寤生压制下来,甚至被郑伯寤生追着打,抱头鼠窜,最后没有办法,丢盔卸甲的跑到了共国,因此得名共叔段。

祁律在很多古文中都看到“共叔段”这三个字,例如《郑伯与共叔段》《共叔段之乱》等等,其实共叔段这三个字带有浓浓的贬义和嘲讽。因为叔段既不姓共,也不氏共,而是因着抱头鼠窜到了共国藏起来,才得到了这么一个滑稽的名字。

很多人说,郑伯寤生奉行霸道,只不过生不逢时,生在了春秋的最早起,倘或他晚生个一二百年,哪里还能轮得到春秋霸主哪里还轮得到齐桓公,什么春秋五霸都不需要,郑国独霸就够了。

虽这个说法有些夸张,但祁律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亲眼看到了郑伯其人,只是看这气场,便觉得十足与众不同,那可是在一场场阴谋与算计之中,千锤百炼出来的气场,是常人完全不能比拟的。

郑伯寤生跪在地上,态度十分恭敬,不只是郑伯寤生,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同跪在地上,因为国君在前的缘故,那个人跪的更加卑微,伏低身体,可不就是郑国的国相祭仲么?

昔日里祭仲提拔了祁律作为少庶子,如今见面,不过须臾,而祁律已然摇身一变,成为天子太傅,没成想竟然是以这样的场面再见。

郑伯寤生和祭仲听到脚步声,立刻侧头看过去,便看到了一行太傅官袍的祁律。

郑伯眯了眯眼睛,看似不经意,却细细的打量起祁律来,身材并不高大,甚至单薄,面容斯文是斯文,却也没有什么惊世的美貌,若说他是通过嬖宠来魅惑天子一步登天的,任谁也觉得不可能。

关键祁律身上也没有什么谄媚的气息,透露着干净的气质。

祁律走过去,主动拱手:“律见过郑公,祭相。”

郑伯寤生还跪在天子营帐门口,虽他长相十分威严,不过很快化开笑容,好似一个最没有官架子的国君,亲和的说:“这位便是祁太傅?久仰大名,却始终未得机会瞻仰,如今寤生一见祁太傅,果然器宇轩昂啊。”

器宇轩昂?祁律瞬间有点飘,因为很多人见到祁太傅都会夸赞祁律清秀,文质彬彬等等,这就等于夸赞祁律长得好看,但说祁律器宇轩昂,这不等于夸赞祁律长得帅么?是个男人当然喜欢别人夸赞自己长得帅,而不是好看。

祁律差点子就被这个会说话的郑伯寤生给收买了,拱手说:“郑公抬爱了。”

郑伯寤生依然跪在地上,说:“恕孤无法回礼了。”

郑伯寤生又说:“因着国中水患之事耽搁,孤迎驾来迟,实在罪该万死,孤听说天子还未晨起,便准备跪在这里,等待天子晨起,可否劳烦太傅进内看看,天子醒了没有?”

郑伯的态度实在太“乖巧”了,简直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自己来晚了,所以就跪在地上等着天子起床,打眼一看,十足众臣之中的楷模。

祁律笑了笑,心里却清晰的很,郑伯寤生做做样子而已,什么水患,估摸着都是借口,祁律敢肯定,郑伯寤生昨天就到了京城,或许更早,毕竟这样的不世之主,怎么能允许自己迟呢,他们最喜欢的,便是运筹帷幄的快感,掌控时间的快感。

祁律也没有点破,说:“郑公您太言重了,律这就入内探看天子。”

祁律再次拱手之后,寺人打起帐帘子,祁律便走进内里。

“哗啦——”帐帘子很快放了下来,隔绝了郑伯寤生的视线,郑伯寤生脸上亲和的笑容瞬间不见,眯了眯眼目。

祭仲在他身后轻声说:“君上,看来这天子是想继续立威给君上看,一时半会儿必然出不来,君上要不然先起身歇一歇……”

他的话还未说完,郑伯寤生已然抬起手来,阻止了祭仲的话头,轻笑了一声,说:“既然打算给天子吃些软的,便要做足,不可半途而废。”

“是,”祭仲低声说:“君上教训的是。”

祁律走进营帐,一眼便看到了姬林,姬林早就起了,他一向是没有懒床这种习惯的,不只是不懒床,而且每天早上必然要去晨练,“小小年纪”,便练出了一身肌肉来。

“律拜见天子。”

姬林见到祁律进来,笑着说:“郑伯还跪在外面?”

祁律点头说:“正是。”

“哼。”姬林冷笑了一声,说:“怠慢寡人,以为寡人是三岁的奶娃娃?让他跪着,看看他甚么时候觉得累。”

祁律有些无奈,他便是知道,姬林这个人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而且也记仇,大军开到京城城门口,郑伯食言而肥没来迎接,那便是对天子的脸面狠狠的敲打,姬林忍不下这口气,如今想要敲回去。

祁律说:“天子,虽郑伯的确有错在先,但倘或天子不依不饶,郑伯又年长于天子,倒叫旁的诸侯溜了空隙,反而诟病天子的不是。”

姬林自也明白这个道理,听到祁律劝他,仿佛十足的听话,说:“既然太傅都给他求情了,那寡人便出去看看罢。”

“哗啦——”帐帘子第二次打起,天子姬林从内走出来,他走出来之后,分明看到了郑伯寤生和祭仲,但是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反而伸着懒腰,似乎一副方醒的模样,还对祁律说:“今儿天色不错。”

他说着,这才看见了郑伯寤生和祭仲,一脸的恍然大悟,如梦如醒的模样,在祁律眼中看来,简直做作的要死,实在浮夸。

姬林奇怪的说:“郑公,祭相,二位怎的来了?来了也不知会一声寡人。寡人还道二位日理万机,没空过来,需要等上个把月呢。”

郑伯寤生多么精明一个人,能听不出来天子在消遣自己?立刻叩首说:“寤生拜见天子!只因郑国之内水患突发,百姓流离失所,寤生想起先王教诲,凡事要以百姓为先,因此便不得已,留在郑成之中亲自指挥抗洪示意,这才迎驾来迟,寤生心中也十分内疚,还请天子重重的责罚!”

祁律一听,好嘛,郑伯寤生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请罪,却把自己烘托成了一个爱民如子的人,不止如此,还把先王,也就是姬林的大父给抬了出来,压了姬林的头等。

姬林冷冷一笑,说:“是了,郑公如此爱民,寡人不但不能责罚郑公,反而要尊郑公为天下楷模,是么?”

郑伯寤生连声说:“天子折煞寤生,寤生不敢,寤生惶恐啊。”

祁律一看这场面,谈的好好儿的,又有点胶着,便打岔说:“天子,不如先请郑公导路,一同进入京城行宫下榻。”

姬林这才收拢了怒气,淡淡的“嗯”一声,转身便走了。

姬林走后,祁律对郑伯寤生拱手说:“郑公快快请起,还请先行导路,大军拆掉营帐,很快跟上。”

郑伯寤生和祁律客套了一番,眼看着祁律走远,这才轻笑说:“好一个祁律,进入天子营帐没有一会子功夫,便把天子请了出来,复又三言两语,平复了天子的怒气,可当真是不可多得之人才。”

他说着,侧头看向祭仲,又笑了一声,说:“倒是让孤,想到了当年的祭卿啊。”

祭仲恭敬的说:“君上,这祁律的确是人才,只可惜……”

他的话没有说完,郑伯寤生接口说:“只可惜……若不能为我所用,留之寝食难安。”

天子夏狩的大军很快拆掉营帐,一路进入京城,来到行宫下榻。

为了给天子接风,郑伯寤生提前准备了宏大的接风宴,众人下榻行宫的当天晚上,便是接风宴。

宴席之恢弘,比洛师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在这个年代,真正有钱的人不是天子,而是诸侯,诸侯们富得流油,而天子需要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其实姬林这一辈子儿还好,毕竟春秋割据的情形还没有完全展开,此时的诸侯们还都十分忌惮天子,再往下传几代天子,到后来老天子死了,新天子即位,愣是没有钱安葬棺椁,还需要奔走到其他诸侯国去借钱,才能把老天子的遗体安葬。

而到了战国时期,诸侯已经变成了诸王,全都要与天子比肩,争相称王,而天子呢?身为天子,完全不能反抗,还要巴巴的送去贺礼,恭贺这些诸侯变成诸王,真可谓是丧权辱国,天子最后的脸面也变得一文不值。

祁律今日才见识到什么叫做奢华,什么叫做奢侈。宴席上的菜恨不能吃一盘扔一盘,宫女女酒的样貌全都是千挑万选,顶尖中的顶尖,随便找出一个宫女,绝对都能原地出道。

这些都不说,就单单说这个京城行宫,漂亮得简直不像话,祁律心中忍不住感叹,有钱就是好啊。

不过祁律不禁又想,京城行宫可是当年京城太叔,也就是共叔段建造的,共叔段在郑伯寤生的眼皮子下面享乐,营建了比郑宫还要恢弘精美的宫殿,而郑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装作不生气不恼怒,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气量。

倘或不是这些气量,又怎么能在无形之中捧杀共叔段呢?

郑伯寤生十分恭敬,站出来敬酒,恨不能亲自给随行的每一位卿大夫敬酒,随即又来到主席之旁,对姬林拱手说:“天子,寤生知道天子驾临京城,因此特意准备了几份薄礼,还请天子掌眼过目。”

寺人宫女很快捧上了许多精美的红漆合子,一字排在地上,“咔嚓!”一声将红漆合子整齐划一的打开,珠光宝气瞬间炸开,在犹如白昼的灯火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祁律记得战国时期有一个典故,那就是魏惠王和齐威王比宝物。魏惠王很得意的说,虽然魏国的国土没有你们齐国那么大,但是我们魏国有十颗夜明珠,每一颗夜明珠,照明程度都能够达到十二两辎车的前后。齐威王没有宝贝,不过他很聪明,就说,我们齐国的宝贝和你们魏国可能不太相同,我们齐国的宝物,是抵抗外敌的将军,守家卫国的官员,我们齐国的宝贝,岂能是你们魏国比得了的?

虽然这场“比美”之中,显然是齐威王赢了,但是让祁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夜明珠,光亮能够照亮十二两辎车,那不是吹牛呢?

而眼下,祁律的眼睛恨不能被闪瞎,硕大的夜明珠装在合子里,虽然只是一颗,远没有魏惠王的十颗,但那光亮瞬间爆出,别说是一轮新月了,就说它是一轮太阳,祁律都相信。

郑伯寤生显然是硬的不行来软的,准备用糖衣炮弹杀死姬林,这一箱箱的宝物,简直便是莫大的诱惑。

祁律其实不是很喜欢钱,他喜欢美食,但年纪越大便越现实,越发知道钱的重要性。钱可是好东西啊,有了钱才能买肉吃,有了钱才能换佐料,才能享受口舌之欲。

所以祁律说到底也是个俗人,见到那硕大无比的夜明珠,眼眸瞬间亮了,心里算计着,倘或换成肉,那是多少肉啊。

姬林则是十足不屑,他是贵族出身,如今的天子还不是那么穷,因此见惯了这些,也不稀罕,淡淡的说:“太亮眼,寡人不喜。”

祁律咂咂嘴,心说天子就是天子。

郑伯寤生没有气馁,挥手让人将夜明珠抬走,随即又抬上来一堆的合子,打开里面是一水的宝剑。

姬林面对宝剑的眼神,比方才看到夜明珠稍微热情了一点子,但也不是十分热衷。

郑伯寤生再次挥手,让人把宝剑也抬了下去,紧跟着又抬上来大合子。

那合子之大,比刚才的夜明珠有过之无不及,“嘭!”一声放在地上,随即上来两名宫女,笑盈盈的,脸色十分暧昧,缓缓将合子打开。

一瞬间,祁律终于明白,为何那两个宫女的笑容如此“诡异”,因为合子之中,并非是珠宝,也不是利器,而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娇体横陈,面容带着一股异域风采,衣衫很薄,笑容妩媚,只需看一眼,简直能把人浑身都给弄酥了!

祁律眼皮一跳,美人计,果然自古贿赂都是那么几样,不是财宝便是美人儿。

郑伯寤生拱手对姬林说:“天子一路车马劳顿,想必也累了,此女擅推拿手艺,十足解乏,不如请天子晚间……一试?”

祁律又砸咂舌,还推拿?推拿都是被您们这样污了。祁律只觉十分没眼再看,便站起身来,准备出去透透气儿,反正这里也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郑伯寤生一心巴结着姬林,朝臣们也被那美女吸取了魂儿,就连祭牙也呆呆的感叹一句:“哇,长得好漂亮啊。”

祭牙感叹了一声,正巧公孙子都就在旁边,听到祭牙的感叹,立刻冷哼一声,祭牙只是感叹一下,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哪知道公孙子都嘲讽的冷笑,祭牙立刻说:“你笑什么?”

公孙子都笑过之后,也没有再搭理祭牙,还是一脸冷冰冰的,转身又走了,搞得祭牙一脸莫名其妙。

祁律从纷杂的宴席上出来,走到水边透透风,京城行宫风景秀丽,尤其是盛夏,岸边百花团簇,风景正好,夜风也清凉,正好醒酒。

因着祁律之前饮醉过一次,酒品惊人,把自己也给吓着了,所以祁律绝对不敢再醉第二次,这次也没有多饮,只是喝了一杯,便出来走走,也能躲避那些卿大夫们热情的劝酒。

祁律在湖边站了一会子,一个人突然走过来,站在了祁律身边,祁律回头一看,竟是鄫姒,真可谓是冤家路窄了。

鄫姒站在祁律身边,左右无人,她的态度很是“猖狂”,也不作礼。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一点点的茶气,似乎连伪装亦是懒得伪装。

鄫姒冷冷的说:“祁律,可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祁律微微皱了皱眉头,身份?自己是什么身份?为何鄫姒突然如此“熟络”的与自己说话。

鄫姒又说:“既然你装傻充愣,那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她说完,立刻转身便走,还丢下一声冷笑。

祁律知道,自己饮了酒,但绝对没有饮醉,所以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儿祁律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祁律愣是不懂了。

身份?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装傻充楞?难道原主认识鄫姒不成?祁律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因此也无法探究其中的深奥。

祁律独自想了一会子,实在是无解,便准备回宴席去。

他刚进了宴席,就听到一串串妖娆的笑声:“天子——天子您醉了。”“天子,妾扶您。”“天子,让婢子扶您嘛,天子这边。”

祁律打眼一看,好家伙,自己只是出去了一会子功夫,哪知道姬林竟然醉的一塌糊涂,基本站不住,需要人扶着,而姬林的周边围着一群的女酒,倒是没有方才献美的美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姬林被那些女酒扶着,皱着眉,没什么意识,似乎不太清醒,而那些女酒的眼神,恨不能都想争着成为天子夫人,虽声音娇嫩无比,却一个个都能将姬林生吞活剥,更让祁律头皮发麻的是,那群女酒之中,为什么会混着一个男人,还是小娘炮,水蛇一样缠着姬林。

祁律心头一跳,心想着再这么下去,天子怕是要变成种猪了!

祁律赶紧走过去,挤在人群之中,差点把官帽给挤掉了,衣裳也几乎被那些女酒和小娘炮撕烂。祁律扶着姬林,用尽全力的喊着:“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天子不胜酒力,律先付天子歇息去了,郑公和各位卿大夫幸酒。”

祁律扶着姬林,姬林浑似没有骨头,这么大块头压下来,将祁律当成了拐棍,靠在他身上,幸好祁律不是第一次照顾醉鬼版本的姬林,一路踉踉跄跄的带着姬林从筵席出来,往下榻的大殿而去。

“嗯……?”姬林的反应很慢,脑袋已经被麻痹了,靠着祁律,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嗓音发出慢吞吞的疑问声,随即笑起来,说:“你……长得好像太傅。”

祁律架着姬林进了大殿,全然不想搭理醉酒的天子,干笑一声,说:“天子说笑了,律就是太傅。”

姬林却自说自话:“怎么长得……如此之像?”

祁律:“……”

祁律将殿中伺候的郑国寺人和宫女尽数遣退,然后继续扶着姬林往里走,将姬林扔在榻上,这才狠狠松了口气,然后直接席地而坐,坐在地上,用袖子给自己扇风,脸颊已经涨得通红,一身都是热汗。

“咕噜——”哪知道姬林突然坐起身来,动作还挺矫健,从榻上滚下来,并排坐在祁律旁边,学着祁律的动作,也用宽大的袖袍扇风,倘或姬林不是天子,祁律当真一个白眼甩过去,但谁让人家是夜明珠都看不上的天子呢?

祁律说:“天子,您饮多了,安寝罢。”

说着,再一次扶起姬林,把姬林扶上软榻,让他躺下来。“咚!”姬林向后一躺,还扯着祁律的袖袍,直接将祁律的太傅外袍给扯了下来,抱在怀里。

这下子好了,祁律衣衫不整,倘或不与这个醉鬼把外袍抢回来,这么出去必然会被他人指指点点,尤其这里还是郑国地界,根本不是洛师。

祁律赶忙上前,说:“天子,这外袍是律的。”

姬林没反应,双手抱着外袍,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了,祁律实在没办法,眼看着姬林睡了,也倒是便宜,轻手轻脚的爬上软榻,悄无声息的拽住自己的外袍,一点点将外袍往外抽。

“嗯——”姬林发出一个低沉的鼻音,一瞬突然睁开眼目,吓了祁律一个激灵,因为天子的眼神异常锐利,完全不像是个醉鬼。

但姬林又是个实实在在的醉鬼,他睁开眼眸,微微眯起眼睛,一双棱角分明的眼睛凝望着祁律,仿佛是黑暗中的野兽。

姬林沙哑的声音说:“寡人……好热。”

祁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揪着自己的外袍,便觉天旋地转,“咚!”一声,什么也没看清楚,等定神之时,已经被野兽一般的姬林扑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