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羞涩了神情,只是微笑。他望着远处,萧索了神情,忽然感慨道:“你进宫十七年了。”
是啊,十七年了,我十七岁入宫,几乎是一个轮回了。
我伴着皇帝,竟那么久了。
然而皇帝是神色有些凄楚,半是喟叹道:“朕也老了。”
我忙去捂他的嘴,“皇上万岁,万寿无疆——”
他拨开我的手,苦笑道:“是么?朕总觉得这句话最假不过。”他这一说,我亦觉得有些心虚,心下黯然不已。他呢喃道:“何必万寿无疆,朕只求父慈子孝。”
他这样说,我亦明白了是什么事。这些年来,太子胤礽屡有不轨,即便深宫妇人也有所耳闻,皇帝想是伤了心了。
我道:“皇上说这样丧气的话,可要把臣妾置于何地呢?普天之下臣妾可以依靠的只有皇上啊!”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用力抱住我道:“好。朕不仅有离儿,还有普罗苍生,朕可万万不能老。”
我的眼泪滚落下来,濡湿了衣裳。此刻的我无比清醒明白,这世间,我可以依靠的,惟有皇帝一个。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皇帝以“赋性奢侈”、“暴虐淫乱”、“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为由废黜了太子胤礽。
国储变动,众心溃乱。
而我也在悲伤中几欲晕厥。我的允衸夭折了。他才八岁啊!八岁的孩子!
可我这可怜的孩子,竟也牵涉到废储的风波中去。因为皇帝废黜太子的其中一条,便是允衸病死,太子却无动于衷。这令皇帝大为不满。
我泪眼婆娑,皇帝亦是老泪纵横,“这样的逆子,兄弟之义不存,父子之情不顾,叫朕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太皇太后和孝诚仁皇后啊!”
然而四十八年三月,太子又以“虽被镇魇,已渐痊可”为托词,复立为皇太子。
皇太子复立,几乎要恨煞了我,总以为是我以允衸之死,挑动皇帝废黜他。又因我是汉女身份,必要除之而后快。
我无奈苦笑,我不过是后宫一名区区女子,再得宠,又有何能可干政!
同一年,娘过世了,消息是由常煦写了密折呈给皇帝的。
皇帝看过之后,方给我看了折子。常煦的笔迹许多年不见了,还是熟悉的。只是娘和常煦,都是最后一次出现在我的宫闱人生里了。
我放声大哭。
五十年十月,皇帝终以“狂疾益增,暴戾僭越,迷惑转甚”之由,再度将胤礽废黜禁锢。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若胤礽这样的人为天下君主,岂不是祸害了苍生民众,我和我的孩子们,想必也不得善终。
几度废立,皇帝更加苍老了,精神却还好。宫中的汉女也越来越多,襄贵人、熙贵人、穆贵人、庶妃王氏、庶妃刘氏、徐常在、石常在。
可是无论汉女和满女再多,皇帝对我的宠爱依旧没有消退的迹象。
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我被册为密嫔。
前朝太子被废之后,诸位阿哥夺嫡之意锋芒毕露、汹涌激荡。
我是庆幸的,我是孩子还年幼,而我又出身汉女,我的孩子们没有争储的资格,也没有争储失败后的危险。
我再三告诫他们,不要和任何一个阿哥往来过密。那是我为人母亲的私心,历来皇储之争腥风血雨。远离斗争的旋涡,才是最安全的。
那是我一生所得的经验,有时候不争胜过争。
我终于老了,安享晚年,比起儿子因争储而落魄的宜妃和惠妃她们,我已经是幸运许多许多了,甚至我的孩子们,也得到了新帝的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