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争宠的端嫔、惠妃纷纷失宠。我渐渐明白,有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康熙三十五年的时候,宫里走进了第二个汉人女子,陈氏。
深宫内院,红墙再高,亦有所风闻,是苏州织造常煦送进宫来的女子。
我听得这见事的时候正在逗允禄玩,才满一岁的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十分讨人喜欢。一瞬间,手中的拨浪鼓落在了地上,重重的一声,孩子吓得哭了。我有些怔怔,允禄哭着,“咿呀”地呼唤我——额娘。
我恍惚地省过神来,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陈氏进宫之后也被封为答应,和我一样,享有庶妃的尊礼。
我常常想,娘总是希望我不要与人做妾室,不要和她走一样的路。可是归根究底,我还是做了人家的妾。庶妃,可不就是妾么?
我见到陈氏,那是个很清秀柔美的女子,眉如柳叶目似新月。并不似良嫔,她的美,太夺目,像暗夜里闪亮过天际的雷电,叫人喘不过气来。而陈氏和我,都是那种淡淡的,眉眼不惊的美。
许是和我同样血统的关系,她与我十分亲近和睦。
她说,我知道,姐姐是常大人的表妹。
她说,我孤身进宫侍奉皇上,常大人说姐姐入宫有些年了,可以和妹妹相互照应。
她说,幸好有姐姐,要不然我孤零零一个人,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望着陈氏,思绪有刹那的空白,孤零零的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呢?因为皇帝宠爱我,妃嫔之间的相处总是客气的,哪怕偶尔有几句酸言酸语,我只当听不见,也就过去了。
可是到底也是流于客气的,那种客气,隐隐有排斥和孤立的感觉。即便是安嫔和端嫔,也是有隔膜的。
人啊,就是这样,比你好一点点,那优越的感觉就会让你习惯地凌驾在别人之上俯视。
我用心咀嚼陈氏的话,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我们是可以相互照顾的,不仅是我照顾她,也是她扶持我。
表哥,你的用心果然良苦。
陈氏很得宠,第二年,她就为皇帝生下了皇十七子允礼。有了孩子可以依靠,她的容色愈加红润。而我因为和陈氏的友爱,皇帝也更加认为我贤德。
时日再过得久些,我越来越懂得如何不动声色的取悦皇帝。他的岁数越来越大,不再喜欢红红绿绿的鲜艳颜色,反而喜欢素净。我便择了他喜欢的湖蓝、水蓝、浅霞红、杏子黄、烟雾绿来穿,也不用金银丝线的团花耀眼,只用含蓄的暗色花纹。反正我的年龄见长,亦不再适合浓艳了。他果然欢喜,便让苏州织造局专制了纹理清雅的素净料子来给我。
我居住的宫殿,亦多种了芬芳花草,殿中常用时新花卉,而不用香料。连所用的珠钗,亦是碧玉珍珠的的浅淡温润。
我把自己天性里的安静徐徐发散出来。
皇帝常对我笑言,“同你一起,总觉得对了一池静水,心里自然而然就安静了。”
宫里的日子,静得像古井里不起波澜的水,时间晃晃悠悠过去,我的第三个孩子皇十八子允衸也满五岁了。允衸乖巧可爱的让人心疼,天性又聪慧,皇帝喜欢的不得了,几乎时时要带在身边,十分疼爱。
皇帝常对我道:“允衸既有满人的壮健,又有汉人的文雅,这孩子,是我们满汉人家最好的孩子。”
如此言语,可见皇帝对孩子的爱。
允衸五岁生日那年,皇帝册封了我为贵人,赐了“密”字作封号。同一天,陈氏也进为贵人,号“勤”。
“密,静也。”皇帝笑言,“亦可通‘谧’,意为宁静安定。这个字最配你。”我品味良久,亦是十分喜欢这个字眼。
“静女其姝,皇上想必爱读诗经的《静女》。”
他颔首:“你看的书越发多了。”
十二月的天气冷得厉害,可是殿里笼着暖炉,温洋如春。这些年政务劳顿,皇帝老得有些厉害,皱纹也深了些许。
我亲自做了个苏绣的香囊,放了些薄荷叶子,挽在皇帝身上,道:“皇上倦了就闻闻这个,很提神的。”
他摁着我的肩斜躺着,微笑道:“宫里来个西洋耶酥会的传教士,最会画画,朕想让他给你画个像,朕便挂在南书房里,可以时时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