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哦”了一声,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都不要紧。我是这宫里的人,不是为了他,还能说是为了谁呢?他是皇帝呵。
于是我又道:“臣妾是怕只会吹竹哨,皇上会埋怨臣妾笨。”
他爽朗一笑,把我拢进怀里,对我道:“再告诉你一件叫你高兴的事,你父亲王国正已经扶了你母亲黄氏为正室了,你高兴么?”
我露出喜悦的神气,能扶正,娘必定很高兴吧。可见因我入宫,娘的境遇也更好了。如此,我进宫,才有些意义。
皇帝道:“你父亲也上了一道折子,希望可以能更为朝廷效力。”
我心下一动,明白皇帝话中的深意,爹爹,必然是想因为我而求得更多前途了。
临进宫那一晚,爹爹罗嗦了许多许多,最后凝成了一个意思:“皇上肯带你进宫必定会十分宠爱你,你可千万要记得我这个父亲啊!我可生了个好女儿!”
何况我入宫三年,若要扶正娘早可扶正了。如今这样做,不过是因为知道我圣眷正浓的缘故罢了。
想至此,我心中恨意骤浓,很快笑道:“爹爹在知县一位上更能深体民情,效力于朝廷。皇上若一力提拔他,反而让爹爹失了历练的机会。”我郑重其事:“何况臣妾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家人过分蒙恩。”
不是不曾想过,若爹爹的官运亨通,或许我不会承宠许久依旧是个小小的答应。有娘家可以依靠的女子,到底好些吧,说话也有些底气。
可是每每想起爹爹的神气,我到底,还是不肯了。
皇帝微微一想,片刻笑道:“很好,你没叫朕失望。”
我一惊,原来他方才的话,亦有考量我的意思。我只做不知,靠在他胸前,慢慢闭上眼睛。
恩宠不断,我便陆续有了生养。三十二年生允禑,宗室玉牒记载为皇十五子,他从我怀中把孩子抱过,道:“祖宗规矩,嫔位以上才能自己养育孩子。”
我极力忍着泪,低低道:“臣妾明白。”有什么可以争的呢。
祖宗家法如山,我愈争,只会伤了自己和孩子。何况我的身份,是不能为这孩子带来荣耀的。我狠一狠心,道:“不知皇上要把孩子给哪位娘娘抚养?”
他温言道:“德妃性格温良。”
我闭上眼睛,轻声道:“多谢皇上。”
他有些歉然,终究还是无言。
然而再得宠,我们之间也不是完全和谐的,他第一次对我生气,是在畅春园戏园子回来那一天。宫中的生活单调,偶尔能听上一天戏,自然是筋骨舒畅的当夜他歇在我宫里,我犹沉浸在戏曲的余韵中不能清醒,糊里糊涂地,对着正在更衣的他,悠悠然唤了一句——“三郎”,那是《长生殿》里杨贵妃对唐明皇的昵称,亦是他最喜欢的一出戏。
我从口中呼出,心里犹是暖洋洋的,想他对我的宠爱,顶多是一笑了之。若是兴致好,会不会和我一起唱上一段。
可待我转神过来,他已经是铁青了脸色,重又穿上了衣裳拂袖便要走。我慌忙跪下告罪,他冷寂道:“过昵则狎。是朕太宠着你了,这样戏子的唱词也脱口而出,太不自重身份。”
我的心凉了半截,他从未这样斥责过我,这样疾言厉色。
我第一次落下泪来,原来我圣眷再浓,亦不可枉顾了君臣之份的。君臣之外,才言夫妻。身份,才是最紧要的。
三十四年,我又生下皇十六子允禄。孩子,陆续地产下。而我的位份,只是常在。他说:“你的位份……”
我轻声道:“臣妾很知足。”
他点点头,“你明白就好。就像你当年初入宫,若朕立刻宠幸你,必然叫六宫忌妒,合宫不宁。这才冷了你几年。”
我并不晓得他有这样的深意,然而此刻一想,瞬间明白了,我仰望他,柔声道:“皇上是为臣妾好。”
宠爱而不予尊荣名位,向来能平息不少后宫的醋意吧。我的思绪旁逸斜出,忽然想,生了八皇子的良贵人亦未得进嫔位,是否也是这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