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页(2 / 2)

胭脂扣+生死桥 李碧华 1410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满意一呆,大吃一惊,泪水冒涌,叫道:“你不要逼我!我心里已有人!”

——金啸风直至今天,也不知他究竟败在谁的手里?这永远是一个隐伏在青天白日的敌人。他也许一生也翻查不出底蕴。只是那一天,他如雪崩海啸似地豁出去了,极度的亢奋也令满意走投无路……

忽地,措手不及,满意拾到一块茶碗的碎片,在自己瓜子仁儿的脸上划了一个鲜血斑斓的十字,她失常地惨叫:“我的脸坏了,你放过我吧!”

金啸风忽觉这经不起人道抽搐着的丹丹,舌尖都冰凉了,她凄凉婉转地长叹一声:

“我——要死了!”

她很惶恐就此死去,然而她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意乱情迷群魔扰攘似的。金啸风爱怜地捧着她的脸,他又重蹈他最初的恋慕。

——莫非是夙世的纠葛,那么不可能的人,如今压在他身体下。他深深地吻着丹丹,无限地痛楚。他喊:“小满!”

小满遭野兽般的蹂躏,一脸一床的血。第二天,她就跳黄浦江了。

她一定是浑身都系了最重的物体,石块、铁块,血海深仇一并沉没在江底至深,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即使他夜夜在江边,眼看汹涌的水流混沌一片,如心事般沉重。夜渡灵柩一样漂流着,岸灯闪出阴险的微光。隔不了多天,总是有山穷水尽的人来跳黄浦江。不过,只是不爱他而已,她倒情愿一死?以后,金啸风高升了,他为了他那未曾公开过的“金太太”,终生不娶。

绝口不提。

丹丹空余一身细细的汗,半息游丝——竟全没有工夫念到,何以一夜之间,她就是他的人了。一切都是渺茫……

“哈哈,哈哈,啊哈哈……”怀玉笑给段娉婷听。

“嗯,这样绷的笑法,好假。”

“不是假,是难。”怀玉道,“每个角色的笑法都不同,既要形似,又要神似。孙悟空的笑跟猪八戒的笑也不同。”

“孙悟空怎么笑?”

怀玉给她作一个笑眯眯乐孜孜的猴儿脸,段娉婷很开心,又问:“猪八戒怎么笑?”

怀玉木然。

“怎么笑?”

“笨笨的一个大鼻子搁在嘴巴上,怎么笑法,都没有人知道。也许,它从来不笑。”

“你怎么笑?”

怀玉这才打心底笑出来了,得意地笑。

《人面桃花》在中央大戏院,连满了一个月。虽然,毛病还是出来了,几乎每一场都有毛病,因为放映时,一方开映机,一方开唱机,彼此快慢稍有不同,片上演员的动作跟发音便脱节了,有些场先张嘴,后出声;有些场先出声,后张嘴。这种唱双簧式的蜡盘配音,是有一点点的“遗憾”,不过,第一部,大家都迷上了。

生死桥 [伍](24)

也都迷上了片中的男主角。

他一笑,来劲了,就把他半生学来的笑,师父教过的,自己见过的,都跟他的女主角表演了。什么冷笑、奸笑、强笑、骄笑、媚笑、狂笑、苦笑、羞笑、妒笑、僵笑、骇笑、谄笑、傻笑,痴笑、狞笑、惨笑……笑得累了,怀玉一弹而起:“到邮局去。”

段娉婷倚在床上,燃着一根香烟。

隔着袅袅的漫卷的烟气,她开始想,今天笑完了,明天哭,哭完了,便愁。七情六欲,也许几下子就过去,一一演罢又如何?他一天比一天壮阔,她却一分一秒地老。情,像手中的香烟,烧烧就烧掉,化作一缕幽幽的白气。

怀玉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走在霞飞路上。霞飞,这正是他那放浪的心。天气凉了,然而上海的秋阳是暖烘烘的,像一个女人,烘在你的脸上。

他原不必自个儿到邮局去,而且他也不必那么早便到邮局去,然而只为了一点“自由”的辰光,抽身出来。

当他走着时,霞飞路也驶过一辆车子。

史仲明有点意外地发现他伴着的宋牡丹小姐,再也不像他初遇时。

她有奇异的蜕变,变得最多的是眼神,乌亮闪烁,不由自主。她来了多久?但眉梢眼角,暗换了芳华。

她变得自得而惆怅。

史仲明没怎么正视过这个小姑娘,然而他总是在她身畔,她是他上司的人,他也是他上司的人。在上海这可怕的地方,若有能耐,便不断拥有一些人,一些别人的儿女,为你竭尽所能,以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