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
他很倔强:“我现在是在穷途,对自己也不信,别说他人,这个筋斗你又栽不起。”
只是,他的空虚一下子就给填满了。
也许只是压下来的看不见的密云,然后在层层叠叠之中,伸出一只涂上丹的手,在那儿一撩一拨,抖下阵细雨,然后细雨把他的忧郁稍微洗刷一遍。还是没有太阳。
绵绵的。缠绵的。
他也有难宣诸口的沾沾自喜:
“我只坐得起电车,坐电车吧?”
只执意不坐她的汽车了。
她纵容地道:
“穿成这个样子,去挤电车?我又没把太阳眼镜带出来,怎么坐?人家都认得的。”
他只紧执她的手挤电车去,完全是一员胜利在望的猛将。
坐的是无轨电车,往北行,经吕班路到霞飞路。乘车的人很挤,竟没把女明星给认出来。她笑:“小时候姆妈吩咐我们勿要坐电车,怕坐了会触电。”
进了段娉婷的屋子里,她便打了个寒噤:
生死桥 [伍](3)
“不是触电,是着了凉。”
也不理怀玉,只在房里自语:“我的浴袍呢?没一点点影子花。”
未几,她又道:
“唐,我淋浴去,来个热水澡。你自己倒一杯酒驱寒。”
当她出来的时候,见怀玉半杯琥珀色的液体,犹在晃荡中。她脂粉不施地出来,更像一个婴儿。
真是想不到,一离开了繁嚣,她胆敢变回普通人,还是未成长似的,脸很白,越看越小了。他递她酒,她不接,只把他的手一拉,酒马上泼了一身,成为一道一道妖娆的小溪——完全因为那软闪的浴袍料子,半分水滴也不肯吸收了,只涓涓到底,她身子又一软,乘势把酒和人都往他身上揉擦,问:
“我吻你一下,你会变王子吗?”
怀玉挣扎,道:“对不起。”
段娉婷用她一阵轻烟似的眼神笼罩他,有点朦胧,不经意地一扫,怀玉就失魂落魄,不敢回过身来,她目送他逃走了。
逃到那浴室中,是浅粉红色的磁砖,他开了水龙头,要把酒和人都洗去,忍不住也揉擦一下,像她还在。
无意地瞥到浴缸的边儿,竟有她浴后的痕迹,有一两根轻卷的短细的身上的毛发,偷偷地附在米白的颜色中,映进眼帘,怵目惊心,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心飞出去,眼睛溜过来,身体却钉住了。
也没足够的时间逃出生天,她自他结实的身躯后面,环抱着他——一只手便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嘴角挂上诡秘的笑容,看他如何下台?她感觉他的悸动……
她这样地苦苦相逼,他又怎么按捺得住?
浑身醉迷迷的,而且充满愤怒,如今他变成一只愤怒的青蛙了。
段娉婷自然感到怀玉的悍和急促。
他失给她,倒像一个新郎倌。
末了,怀玉只是脸热。
但是唐怀玉已经完事了。
段娉婷不准他退出去,在他耳畔喃喃:“就这样……就这样……”
段娉婷用她的四肢,紧紧把他纠缠着,好像花尽毕生的力气——又像一个贪婪的婴儿,死命要吮吸母亲早已供应过的乳汁,不是基于饥,而是因为渴。
她抚慰着他:
“不要紧,再来,我们再来十遍、一百遍,我们还有一生!”
怀玉想不到他就范了。
他过去的岁月,他舞台上的风光,都是一出出的武戏,而武戏,是没有旦角的,一直没有,有了一个,为了情义,终于也没有了。如今他的生命中,段娉婷,她竟然肯如此地看待他,在他最困厄无策的时候。
他不是不感动的。
这样的窘境,又没有任何人明白,前路茫茫,只有她明白——然而,追究起来,还全是因为孽缘,要是那天没在乐世界的哈哈镜中,影影绰绰地碰上了……不知是谁的安排。哦,我唐怀玉已堕落成这模样了。
怎么回去面对乡亲父老?
段娉婷的手,横在他心上,压住他,令他呼吸困难起来,在这个飘溢着女人香味的、叫人忘却一切忧伤的小小世界里,他的心便伸出一只饥渴而的利爪,扒开了胸膛血肉,乘势抓向她的胸膛——东山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