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算得准确:得活埋,不能早早憋死牠。图血鲜。
泥土一把一把铺上去,填满、压紧——那畜牲狗命,自此刻开始,为「养」一块极品「血玉」而牺牲了。也许是成全。
七年未成气候,十年廿年卅年才出好货才含精光艳沁。如酒,愈陈愈醇。这是世世代代的经营,也是世世代代的秘密。只因无子,才会让秀萍的男人朱三插手。亦天意,才会无子。朱三亦然。
那血玉经了岁月,益发红艳,成为上等人家把玩的奇珍……
阿峰明白了。
为什么猫会惊恐,黄狗哀鸣。物伤其类,只有牠们感应而悲痛。
四人一边填土,之后在另一边挖掘「出土文物」。
丈人不忘人生哲理:
「生财要有道,不能贪,贪多嚼不烂,报在子孙身。风水先生说六六无穷,就依他叮嘱——有度,懂得节制,水土不耗损,即养之有道。」
看来有他的「歪理」。
江湖术士的一点节制——到底得杀生,不应放纵为之,必得「恐吓」,限量,谈因果报应,为旁门左道润饰。
阿峰回到「阜才当」,把今晚所见所闻沉淀一下,才决定下一着该怎办?
「玉是真玉,血是真血 ——不过那是狗血,狗血所沁如何分辨?告知表舅舅于掌柜,他索性不带我去,亦起戒心,怕某日揭发。从此更不信任,防着我,岂有前程?」
区区一家当铺,不过如是。
「葬玉」的真相,还是报予对自己有利之一方知悉。
阿峰背着于掌柜,求见钱老爷,他认不得那晚的小子。
阿峰道:「我向老爷道出真相,是瞧不过去,不想小人蒙骗敛财,老爷成了冤大头。」
再观脸色:
「和盘托出,立定主意与老爷交个玉缘罢了。请勿告知我当家的——唉,此番作为虽属正义,但亦亏欠了掌柜,想他那『阜才当』容不下我。此后得彷徨何处落脚。唉——」
当然,那血玉后来给退了,而于掌柜和朱三的财路也断了—— 他们尔虞我诈,目的不外求财。一个有货一个有门路,明明是真正的血实在的血沁呀,没作假,专家也证明是珍品。
可主儿不上当。
大财主留下两三千两没什么大不了,可对阿峰而言意义重大。
藉此良机,成为「踏脚石」。
他告别了当铺大门的牌匾、高高的柜台、各种检点核对的印章、当票、库房的大砖、通风的天窗、货架旁的长梯高櫈、大铁锁、大门栓……他看过的书簿字画文物。差不多了,再没可学习的东西了。
求谋数百两只浅水池子,怎比得豪门大户深不可测?藏书千万奇珍无数。钱老爷信任他「博学多才」,看中他「善解人意」,甚至「大义灭亲」,加以栽培:
「来我家当个书友食客,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聊聊读书心得……」
正中下怀。
财主有钱,没墨水。
自己有点心得,他不会亏待。人总得由这个阶梯,跳到那个阶梯,不能走回头路。
——他悟了:玉得「养」,人也要「养」。就算是为人养志养识养情趣,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又怎会一无所得?
回想当初投靠于掌柜,开店挂招幌,那是典当业以「钱串」为设计的特殊招幌。挂时要求格外小心。总有人叱喝他:
「阿峰你这小子留点神,这招幌是生计,是钱,不得落地,否则就晦气了!」
都讨吉利的口彩,都为招财进宝战战兢兢。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浮沉才促进这个行业兴旺。
他见了世面,心生壮志。跟钱家上下和那头黄狗混熟了,摸透了,全靠牠的灵动指引呢。
「你的命好,牠的命歹。」阿峰拍拍牠的头扫扫脖上黄毛:「同是狗,亦天渊之别。」
人亦一样。
我就不信,凭我的机智和胆识,不能空手套个几千两自立门户去!
眼界开了。
谁甘心一生当个寄人篱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