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蓉被封「欣贵人」。
每应召,都破例在事前为皇上奏琴,每回不同:《关雎》、《鹤舞洞天》、《凤求凰》、《潇湘水云》、《溪山秋月》……
身困深宫,不知世事,她没有想到,扬州郭府,曾来过不速之客——知音人章令轩公子。
虽睽违一年多,他心中有挥不去的影子,这个气质和长相都吸引他的奴婢,唤「玉蓉」。匆匆一别,关山阻隔,总没长途跋涉的理由。
终于章令轩又以游学访友探亲借口,从京城赶至扬州。他已探得《广陵散》故事来龙去脉,虽曲谱已绝,但坊间亦有不同版本可作并合参考,费点心思努力,或可还原七、八成。
暮春,微寒渐暖,他穿心爱天青色纳绸薄软夹,宁绸长袍马褂,是玫瑰紫
——这是两种深沉的色调,配衬得悦目却载回惆怅。
来至郭府,才知郭家老爷因病辞官,归隐故里苏州。奇怪,闻说郭家小姐佳欣秀女中选进宫,一般人都认同「父凭女贵」,仕途安稳——不知何故,郭家竟萌退意?不出半年,遣散下人,只携一婢远走高飞不回头。
新官已上任,巴结户部官家公子,报告:
「郭老爷对那小小奴婢十分关顾,或许失女以婢代。在苏州西南,建一茶园过日。婢已嫁,夫婿入赘,看来得享平静晚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章令轩心念迷惘,他不知玉蓉顶替佳欣进宫,互换身份,只道已为人妇,失去联络,藕断无丝。
千里迢迢访玉,那道无情的朱门严严关闭。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本季最后一株碧桃,将艳尽凋零。
这就是缘份。
此生不会再见。
章令轩心灰意冷地返回京城。未几,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名门淑女为妻。
玉蓉晋封为「欣嫔」。梳「两把头」,戴的首饰、花簪、绢花、扁方……渐渐与其它宫人区别身份高低。
皇上赏赐了碧玺手串、镶嵌珊瑚项圈、喜字花簪、吉祥富贵扁方、佛手流苏、红宝石蜻蜓。
总管太监细意讨好着:
「欣主子他日若册封为贵妃,便可得一玺典及金玺印,灿烂夺目呢。」又道:「进宫就巴望高升,若得怀龙种,光宗耀祖了。」
——玉蓉怎知道,她一日一日高升,四下那些神秘而嫉妒的眼睛,一日一日的闪着仇恨火花?
选入宫中的女子,没有美丑之分,都是美女——她们中间,只有幸与不幸。得成后妃的极少数,断送一生不知凡几。富丽堂皇的宫廷,处处是陷阱,日日藏杀机。今日受宠,明天打入冷宫,弃如敝屣,任由幽闭老死。
勾心斗角,祸福难测。
某讨皇帝欢心留种,即自己失却机会。
玉蓉竟得到后宫姊妹的热情交往。时时有人送来糕饼、香茶。
皇后和皇贵妃并无召见,亦赏点心——
这天,不知吃过什么,不知是谁所送,肚子痛了一宵。
勉强起床,赫见头发脱落一枕。玉蓉大吃一惊,气咽痰涌。
又不知谁吩咐太医来治病,煎了汤药,服后失眠、心悸、手抖,头发依然每日脱落一绺……
玉蓉不但琴奏不好,还憔悴渴睡。皇上召她,某回且中途昏倒——病不重,药怪奇,虽不致命,却足以毁掉琴技,失去欢心。
再没被翻绿头牌了。
她废了。
两年来,连奏琴自娱以终永昼也办不到。宫女和太监都木然没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