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出儿子来,是女人的遗憾。努力造人成为阿妈的重责。
日子过去。
岁月悄然无声,但灾难防不胜防。
记得那一年打大风,倾盆大雨下了十几天,如子弹如皮鞭,狠狠抽打农村。铺天盖地的雨不但清洗两村菜田,急流还把一道小河冲击得如崩裂的缺口,水位高涌,破坏河边的房子。两村生生隔阻难通。无家可归的村民都挤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去,狂风暴雨仍是骇人,有死有伤。
待得风靖雨停,两村满目疮痍苦待收拾。秀芳的阿妈也因这场灾祸小产了。大夫渡河来时已晚了。
「阿嫂从此不能生育……」大夫告诉叶村长这个噩耗。
那已是七十多年的前尘往事——但白发苍苍的叶婆婆永远记得她阿爸那绝望的表情。
七十二年前。
奇怪,叶婆婆的记忆忽地清灵,一切历历在目。
此时病房的门开了,阿丽冲进来,一边问:
「阿妈阿妈,你怎么了?」
她还一个劲儿安慰老人:
「我们坚持不迁不拆,同政府抗议,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争取。阿妈你别想太多,交给我们几姊妹吧——」
谁说女儿没用?五个女儿就是心肝宝贝,为她的晚景奔忙。
但所有人都料不到,叶婆婆多日无语,一开口,竟道:
「拆吧,让他们拆吧!」
她的语气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反而非常通透:
「早就应该拆了——」
女儿们面面相觑:
「阿妈是不是失心疯?精神分裂?老人痴呆?为什么一下子变了另一个人?」
叶婆婆忽地对着大家身后的空气长叹一声:
「唉,健仔,对不起,我们全家欠你!」
「健仔?健仔是谁?」
老人诡异的眼神转向她们几姊妹,叮嘱:
「拆屋拆墙拆田拆路,拆吧——一定一定要拆桥——」
「桥?」
「就是两村中间的『彩带桥』。」
「阿妈,那桥早就废了。」
「必须要拆!」叶婆婆拼尽全力凄厉一喊。大伙吓了一跳。
更受惊的,是老人挣扎着地,无故下跪,喃喃:
「健仔,芳女给你叩个响头……」
几个女儿慌了,马上合力把叶婆婆扶起:
「阿妈,你说什么?给谁叩响头?」
二姐已把医生喊来,也顾不得礼貌:
「医生医生,我妈是不是疯了?——抑或,回光返照?」
说着,急得哭了。
把老人安顿在床上。医生检验一下,叶婆婆还有点激动地喃喃自语:
「健仔,一定拆桥,一定!」
阿丽担忧:
「她明明坚持不迁不拆,明明情愿死也不走,忽然间那么反复……」
「对了。」大姐她们互问:「你们谁知道什么『健仔』?是亲戚?邻居?不会呀,我们从没听过,是阿妈以前认识的吧?」
给老人注射镇静剂,让她平伏、安睡。医生道:
「她身体没大碍,没生命危险,一下子激动,可能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