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怡一惊而醒,那已是二十多三十年前旧事了。钵仔糕日渐淘汰,阿伯早已物化。谁还这样喊她?
瞧瞧身畔的洛文,他虽已入睡,但眼皮还是有些抖动,睡得不熟。本想摇摇他,不过,算了,也许——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些声音,是哭声?是笑声?十分暧昧。贝怡只觉:
「咩——耶——咩——耶——」
又似羊叫,又似叹息,更似婴儿尖寒的呜咽……
这诡异的声音叫她毛骨怵然,她吓得一边流泪,一边用力推醒丈夫。男人迷迷惘惘地睁开眼睛,一时间搞不清楚身在何处,还低喊:
「别推我——不要过来——」
她呆了:
「是谁?你叫谁不要过来?」
他终于醒来,一脸惘然,原来在自己家中睡房中,灯已亮了,妻子在身边,脸上还带未干的泪痕。
「什么?你做噩梦了?」他反而安慰她:「别怕,有我在!」
她扑向洛文,此时此刻,有个强壮的保护者,也消弭不了心中的忧疑。如何告诉他?或许只是幻听?毕竟她什么也没见到。
灯光下,被丈夫紧紧拥着的妻子,心事重重。
有一回,贝怡听到他道:
「你放过我们吧,你走开——」
而「对方」不肯走开……
刘贝怡忐忑地猜疑:
「是不是外遇?哪个狐狸精来破坏我们?」
她开始检查他的衣物、钱包、电话费单。她在一旁细察丈夫憔悴的脸容,应付得疲于奔命?
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如惊弓之鸟地,被蛛丝马迹困扰,神经绷紧。即使手头拮据,经济困难,二人同心,可以撑下去,顶多省一点,单纯无私的同甘共苦,也值——多了一个?不知是谁?第三者?占据他的心,人睡在那儿,可床也太「挤」了!
——洛文其实也有难言之隐,一样心事重重……
睡得不安宁并非天的事——而且愈来愈严重。
范洛文忆起某日,在浑沌昏晕中忽地醒来,也许只是个梦,但蒙眬中,见到身边有好些飘浮的影子,五官模糊不清,不止一个,是两个?三个?四个?……来自何方?煞费疑猜。
都在睡床的靠背处隐现,缠绕着这人间的夫妻。
「不能告诉贝怡,免得吓着她。」他想。
但对无体积可言之物又无计可施。
影子似的游魂出出入入,还不耐烦地推开他。
「不要,不要过来——别推我。」
是嫌他挡路?抑或有所行动?洛文愈是抗拒,那些只得上半身、只得下半身、只得左半身、只得右半身,贴墙而立,穿墙而出,擦墙而过……的物体,对他有点不客气了。
此刻洛文奋力挣扎,一身冷汗,还没说完的话在嘴边:
「我不让——别过来——」
哦?只是个噩梦?
范洛文洗澡时,竟发现身上有莫名其妙的瘀青,摸上去有点痛——这不是虚幻!
谁把自己捏伤了?
现代人因种种压力,受思觉失调、精神分裂、被迫害妄想症、幻觉、幻听……折磨。那天听得公司同事指着报章上一段花边:
「日本流行『新型』抑郁症——」
「抑郁症也分新旧?」
「对呀,『新型』的,是上班一条虫,收工一条龙,患者工作时暮气沉沉,但收工后或放假又回复活跃状态,完全没有困扰。」
「这又怎算抑郁症?基本上所有正常打工仔都这样啦。」
「你别说,日本医务所大爆满,有人要轮候三个月才看到医生。」
范洛文听了,回心一想,自己近月是上班一条虫,收工一条虫,睡醒也一条虫。
长此下去,公司裁员一定先拿他开刀!
所以老板提及派人到上海走一趟,他马上请缨公干四天,中间夹了星期六日,牺牲在所不惜。
「真的公干吗?」小心眼的贝怡追问。
「你把我的文件机票回乡卡全放这个袋中。」洛文心忖:「离开四天,转转环境,看是否好些。」又叮嘱贝怡:「晚上睡稳,天凉记得盖张薄被。」
他出门第二天,她招待好朋友,小学中学的同学,到念大专时才不同校,她唤高佩怡,因与刘贝怡的名字相近,二人十分投契,无所不谈。
「我们结婚七年了。七年之痒,真恐怖!这种危机逃不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