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死在「大上海」 218号房间的男人,究竟是谁?
徐康(一度改名于哲,再改名罗端,日后或另有新名字,天晓得)三天前自武汉上了这客轮,缓缓驶向上海。沿途是长江美景,很多乘客都走上甲板,悠闲地迎风赏山赏水——只徐康没那个心情。
一身黑衣的他,刚刚做了大买卖,说「买卖」,其实不花本钱铤而走险。他吊在一个银楼商人后头,原本摸了底,知道当日在银行提取了一笔钱,跟到僻静处抢劫就走。
虽已是民国廿多年,文明进步,可社会仍贫富悬殊,武汉仍是穷困城市。像徐康之流,得不到民国政府好处,都靠「自力更生」。之前,他已下手多趟,每有斩获,可以花上一段日子。钱花光了,再物色对象。
他用刀子抵住商人脖子,抢了公文包包便跑,谁料苦主极力挣扎反抗。
「找死!」
徐康见事急,吐口唾液给他一刀,抹在脖子上,很快不吱一声不支倒地,血冒涌而出,还带泡泡。
既已出人命,他当然逃亡。
认定了上海滩。这冒险家乐园对他而言,「冒险家」言之尚早,可逍遥法外先到「乐园」见识一下。怀里揣着巨款,胆子就壮。暂避风头享受一下。
基于本能,徐康站在稍为远离人群的地方,四下打量,以免成为通缉犯也不自知。眼睛像是浏览长江景色,亦不遗漏甲板上各人一举一动。一切没有异样,看来他是逃出生天了,真好运!
客轮泊了码头,徐康确定自己完全没事了。
先朝上海最繁华的地方走,饱餐一顿。咦,看到小姑娘在兜售。
「这是什么!」
「先生,买一条『江南票』吧,看你红光满面,一定会中奖。恭喜先生发大财!」
「奖金有多少?」
「头奖有三万哪先生。」
小姑娘见他有意,又推销:
「除了『江南票』,还有『大利票』,还有『陕西奖劵』,还有『娱乐票』,还有『大好彩』……」
原来上海滩头彩票名目如此茂盛,博彩的人亦寄予厚望,祈一票独得。徐康一忖:「初来宝地,也买个彩头图个吉利,说不定运气好再捞一笔横财。」当下掏钱买了几条,放口袋中。又问:
「附近有啥旅社好下脚?」
小姑娘手一指:
「福州路,我们唤四马路那头有家『大上海』,就在南京路后面。方便。」
正往后面走,忽然有一物件拦在徐康跟前。
一瞅,是把折扇。
持扇的是个貌不惊人的老头,问:
「无毡无扇,神仙难变。先生是外地来的?买一把折扇么?」
「莫名其妙,谁要买扇?」
「买把扇,搧走黑气迎红光。」
又作势端详一下:
「先生,恕我直言,身上有点腥味,印堂有朵乌云,想必需要冲冲喜添点彩,对吧?」
徐康不动声色,只微笑:
「江湖术士!」
其实心内忐忑,莫非是个「生神仙」?
「先生请瞧——」
一打开,扇面有画,涂着彩色,是幅「牛女双星会」的石印版画。牛郎织女横隔天河,眉目传情,意境一般而已。
正欲掉头他去。
老头忙缠住:
「先生——请仔细瞧瞧。」
手一晃,画面变了。
竟是「妖精打架」。什么牛女双星?都脱得光光的,神秘尽露,香艳之至。叫看的人血脉沸腾,心痒难熬。
老头刷的一下把折扇合上,递给他一张传单,笑道:
「先生若下榻『大上海』旅社,可以拨打德律风,请相士给先生看个相,指点迷津。」
这是张桃林纸红墨印刷的单张,有「莺莺相士」艳影,还有字:
「诸君欲问前程,
相士随传随到。」
并有宣传句子:
「慧质兰心,善观手相面相,奥妙神奇,挽回造化,保君得意!」
哦,徐康会心,不过是拉皮条的。虚惊一场。
瞧这「莺莺相士」摩登装扮,古老营生——他把传单搁口袋,迭在彩票之间。
色心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