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散场后,我们去喝咖啡。咖啡加了白兰地酒。所以人好像很清醒又有点醉。
我说:「在那么紧逼的生死关头,最想说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还没自那光影骗局中回过来:「从前的男女,比较向往殉情,一起化蝶,但
现代最有力的爱情,是成全一方,让他坚强活下去,活得更好。——着不是牺牲,
这是栽培。」
「男人比女人更做得到吗?」
「当然。」他道:「如果我真正爱上一个人,我马上立一张“平安纸”——」
“平安纸”是“遗嘱”的轻松化包装,不过交代的都是身后事。今时今日流行
立“平安纸”是因为人人身边相识或补相识的人,毫无预兆的便失去了。
我最清楚了。
「你自说自话,你的遗嘱谁帮你执行?」
「我在文件外加指示,同行便在我“告别”后处理啦——」
「这种事常“不告而别”的呀。」
「放心,既是“平安纸”,自有专人跟进你是否平安。」
「咦?——你担心什么?」
我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投在街角的一盏路灯。凄然:「不,我只担心自己。——如果妈妈去
了,我没有资产,没有牵挂的人,没有继承者……,你看,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
需要“平安纸”的。」
生命的悲哀是:连“平安纸”也是空白迷茫的。
我站起来:「我们离开香港——」
「什么?」
我说:「是的——到九龙。驾车上飞鹅山兜兜风吧?看你这表情!」
在飞鹅山,甜甜暖暖的黑幕笼罩下来,我们在车子上很热烈地拥吻。
我把他的裤子拉开。
我坐到他的身上去。
他像一只仍穿着上衣的兽……
应该像动物:——没有道德、礼节、退让可言。
把外衣扔到地面、挂到衣架,男女都是一样的。甚至毋须把衣服全脱掉,情欲
是“下等”的比较快乐。肉,往往带血的最好吃!
——这是上一代给我的教化?抑或他们把我带坏了?
我带坏了一个上等人。
……
是的,日子如此过去。
一天,我又接到一个电话。
我问:「小姐贵姓?那间公司?又什么事可以留话——」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平淡而有礼貌地说:「唐先生在开会。他不听任何
电话。」
「岂有此理,什么意思?我会叫他把你辞掉。」
「他早把我辞掉了。」我微笑,发出一下轻悄的声音:「我下个月是唐太。」
——我仍然帮他接电话。当一个权威的通传,过滤一切。大势已去了。
我不知你是谁!
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了杨——小——姐。
结婚前两天。
妈妈要送我特别的嫁妆。
我说:「都是新派人,还办什么“嫁妆”?」
她非要送我一小桶四十七岁的卤汁。
「这是家传之宝,祖父传给你爸爸三十念,我也经营了十七年。」
「妈,」我声音带着感动:「我不要。想吃自己会回来吃。同他一齐来。」
我不肯带过去。
虽然爸爸走了,可我不是。我不会走,我会伴她一生。
「你拿着。做好东西给男人吃。——它给你撑腰。」
「我不要——」
她急了:「你一定得要——你爸爸在里头。」
我安慰她?
「我明白,这桶卤汁一直没有变过,没有换过。有他的心血,也有你的心血。」
「不,」她正色地。一字一顿:「你爸爸——在——里——头!」
我望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