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逝, 千禧年都过了,第三代孩子也都长大成人了。
霍家、刑家、陈家、张家、穆家,这一二十年里, 在南广驻扎着, 家里的孩子在南广读完初中, 就送到北京去读高中, 上大学。
一群六七个青春正茂的孩子,小的还在读高中,大的已经快大学毕业了, 都住在北京锦城巷里。
他们这群孩子, 是南广的代表人物,锦城巷也是西南军区出身孩子们的假期聚集地。
“霍少恒,你丫在不在?”
“在, 干什么?”
霍少恒,霍家的大儿子,今年刚大一,正在屋里看书, 听到刑策叫他, 推开了书房的窗户,让阳光进来。
“休息日你不休息,看啥书呀。”
刑策,刑昭和陈静的独子, 比霍少恒大一岁,但是性格跳脱, 看着霍少恒倒更像大哥。
刑策坏笑一声, “霍少恒你今天没去学校你不知道, 今天上午彭书铭跟你妹表白了, 穿的西装,抱着玫瑰花,啧啧,那人模狗样的。”
彭书铭,彭丰年的儿子,当年恢复高考的时候,彭家全家来了北京,彭家当家人彭为先早已经退休,彭丰年在后勤部工作,靠着他老子的人脉,日子过得不好不坏吧。
到了彭书铭这一代,吃不了当兵的苦,又是独生子,大学学的是商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彭家人是想在彭为先走之前,让后辈从商。
彭家离开的时候第三代都还没出生,时过境迁,当家人之间还有点情谊,但是小辈早就没什么来往,彭书铭那小子跟霍家千金示爱,也就是外人看着热闹。
刑策他们自己人都觉得,彭书铭这小子没憋什么好屁,就是看着他们彭家不行了,想攀上霍家联姻占便宜。
“放心,晴天不会上当。”
霍晴,小名晴天,长辈有时候也叫晴晴。
两兄妹是双胞胎,性格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霍晴是个嫌麻烦的人,除了和表兄妹们关系好,外面凑上来的人,她压根儿就不想搭理。
在霍晴的认知里,彭书铭肯定是外人,连熟人都算不上。
别说表白,就是倒在她面前,她都不带多看一眼的。能帮他打个电话叫救护车最多了。
刑策乐不可支,“你当时没看到,彭书铭还在深情表白呢,咱们的晴天妹妹,转身就走,彭书铭那小子台都搭好了,能让晴天走?晴天不耐烦,直接报警,哈哈哈,笑死我了!”
霍少恒嘴角微翘,“最后呢?”
“彭书铭那小子不肯放弃,走之前还来了一段酸唧唧的情诗,啧啧,肉麻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刑策和霍晴都在北大读书,霍少恒在军校,倒是对妹妹每天的学习生活了解的不多。
“彭书铭那小子,咱们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教训嘛,是要给,但是别太过分,要是他家长辈不要脸,告状告到我爸跟前,咱们都得不了好。”
刑策心有余悸,“你爸下手狠,别说你,咱们都得连坐。”
一群孩子一起长大,刑策他爸看着凶,其实心里对他可心疼了。陈典和陈诚他们爸,也是疼孩子的,因为他们没有爷爷奶奶,陈玉树叔叔就多关爱他们几分。
张家嘛,张钦叔叔是个妻管严,张嘉佳和张思齐姐弟两有时候还仗着爷爷奶奶欺负张钦叔叔,啧啧,有点惨。
穆家,因为悠悠姐姐比他们大几岁,他们还在读小学悠悠姐姐就去北京读高中去了,等他们来北京读书,悠悠姐姐都快大学毕业工作了。穆叔叔对悠悠姐姐挺好,对他们这些子侄也挺好,但是对二胎穆继宗凶得很,那个训练量,他看了都腿软。
算来算起,这些叔叔里面,他们这群小家伙最害怕的还是霍叔叔,霍叔叔脸上笑,一点不耽误他下手狠。
他现在都记得,他们初中毕业那一年,霍叔叔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把匕首,把他们赶进丛林里,跟野人似的活了半个月,那简直了,这辈子都没这么惨过。
霍少恒从小到大的训练是霍叔叔亲自抓的,比一般当兵的训的还狠,穆清阿姨不管,霍少恒的爷爷心疼孙子,让别训的那么狠,霍叔叔只说了一句:我小的时候您可没这样心疼过我。
霍少恒去院子里走走,伸了个懒腰,扭头跟刑策说,“我爸也是为我们好,多少年没打过正经仗了?咱们要是软了,以后就完了。”
刑策沉默了一下,又笑着了,“我不管,反正我爸妈说了,大学这几年随便我玩儿,其他事等大学毕业后再说。”
“再说了,我要不行,不是还有你嘛。”刑策拍拍好兄弟的肩膀。
刑策原来其实没那么想当兵,但是家里就他一个,曾祖和祖奶奶他们还在的时候,都盼望着他当兵,他没得选,后来训练了几年,霍叔叔亲自带队他们去巡视边境线,慢慢的,他的态度就改变了。
总体来说,刑策对未来还是很乐观。
张嘉佳和张思齐的爷爷早些年已经退休了,后来霍爷爷当了司令员,这两年霍爷爷也要退休了,估计下一个司令员是霍少恒的外公穆爷爷,等穆爷爷退休后嘛,下一个最有希望的就是霍少恒他爸。
南广这个地方,他们几家人驻守着,偶尔有其他地方的军官调来,最多不过四五年就走了。
“嗯,还有几年。”
下午,霍晴回家,霍少恒冲她招手,霍晴看了她哥一眼,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杯水,“刑策又跟你说什么了?”
“彭书铭。”
“呵,他呀,跳梁小丑。”
彭书铭的意图都写到脸上了,霍晴要是不知道,那真是眼瞎。
千禧年后,人民越发富裕了,这些二代们也越发膨胀了,真以为人家高看他一眼是因为他牛批?
简直脑子有病。
“我听周琦说,彭书铭他爸被彭师长前头那个老婆的儿子打压,日子不好过,想拉拢我们帮他。”
周琦是周岩的儿子,经常来锦城巷玩,和南广一派的孩子们关系都很不错。
“你等等,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打第一遍没人接,打第二遍,外公把电话接起来。
“外公,我爸在吗?”
“你爸呀,和你妈出去散步去了,不在家。”穆继东笑呵呵的,“你们兄妹在北京过得怎么样?快暑假了,什么时候回来?”
“考完试就回来,外公,我问你一个事儿。”
“你说。”
霍少恒打听彭家的事,还说彭书铭那小子追求晴天,穆继东一下怒了。
“彭为先那孙子不是个正经人,凭他敢追求我穆继东的外孙女?滚他妈的,老的老牛吃嫩草,当年抛弃乡下老婆儿子,小的也是整天乱搞,当谁不知道呢。霍少恒我告诉你,那小子碰上一次打一次,打坏了外公给你撑腰!”
霍少恒默默把手机拉远一点,外公怒吼的声音,刺的他耳朵疼。
本来想问问家里对彭家是什么态度,现在不用问了。
挂了电话后穆继东还是很生气,闺女和女婿都不在,他跑去隔壁找亲家霍锦年。
“彭为先的孙子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追求我穆继东的孙女?”
“你别气,咱们年纪也不小了,气大伤身。彭为先人品差了点,做事还是行的,就是后辈没有出息的人,江河日下那是必然,还不允许人家挣扎一下?”
“管他攀哪家高枝儿,恶心我们家晴天就是不行。”
“你看晴天找你告状了吗?没有嘛。晴天的性子像她妈妈,她心里要是不高兴,只会让别人更不高兴,她既然没找咱们告状,说明她没往心里去。”
霍锦年鬓发微白,脸上多了皱纹,只是让他更有味道,还是一个英俊有魅力的男人。
穆继东轻哼一声,他何尝不明白,就是受不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胆子攀扯他的宝贝外孙女。
霍容时和穆清手牵手回家,见两个爸在院子里说话,霍容时单手插兜,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
“彭家太急了,咱们家驻扎在西南,也不在北京,他们就算要找人,找周岩家也比找咱们家好。”
“呵,你以为他们还没找过?不只周家,庄家也找过了,庄博没搭理他们。”
霍容时这样的人都被气笑了,“他的意思,我的女儿还是他们家的备胎?”
穆清拍拍他的手,“管他第几选择,彭家人我看不上,他们不会和咱们家有牵扯。”
想当年,彭丰年和田甜拉拉扯扯那些事情,彭家也不是什么好人。
田甜大学毕业出国后回来过一次,彭丰年这有妻有子的人,还想和人家再续前缘,可把人恶心坏了。
“等放暑假了,叫少恒他们马上回来,别在北京多留。”
“嗯。”
家里面临的困境彭书铭比谁都明白,他更加明白,以前和他爷爷站在同一高度的那些人家,现在都看不上他们家。
彭书铭爱玩儿,从高中起身边的女人就没断过,有自己扑上来的,也有他看上眼儿主动去追的,他彭少爷浪荡子的名号传出去后,有人问到他跟前,他只是淡淡一笑。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玩儿么。
这两年,他的叔叔,也就是他爸同父异母的哥哥升到副部级,那些会揣测上意的人对他们家不友好起来,他奶奶那么大的年纪了,还有人当面讥讽她当小三。
这么大的年纪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敢怒不敢言。
等他终于看明白家里的困境,没有权利和人脉,他就算以后从商,也混不出头来。于是他洗心革面想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
和他爷爷差不多出身,到现在还屹立不倒的人家就那么些,可惜,没人看的上他。
但是,他彭书铭没有选择,必须博一把。
又是一个周末,周琦和她哥他们出去聚会,等到半夜还不见人回来,霍晴开车出去找人。
他们常去的地方,就那么些,跑到第二个地方,就找到了人。
“霍小姐,您快去劝劝,要死人了。”酒店的老板看到霍家的公主过来,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慌忙把人往包房里引。
老板使劲儿敲门,屋里的人根本不应声,隔着门板,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哭声和闷哼声。
“各位小爷,求您诸位了,开个门。”
“我来。”霍晴推开老板,对着门狠踢了一脚,门立马开了。
认识的人都知道,霍晴不喜欢动手开门,喜欢用脚踢门。
刑策伸出一个脑袋,把霍晴拉进去,门砰地一声又关上。
开门时间太短,酒店老板只看到一群年轻人背对着门站在那儿,从他们的缝隙间,隐约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关门的时候,门带起的风,好像有血腥味。
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他一个生意人,屋里的少爷小姐他一个都得罪不起,这要是在他这儿闹出人命,他还能活?
老板连忙跑出去,“通知了吗?”
“通知了,彭家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彭书铭混账了点,但是做事一直很有分寸,什么人不该惹什么人要敬着他一直心里很有数。彭丰年接到消息说他儿子喝醉酒强迫一个姑娘,他不信,他儿子不是那样的人。
彭丰年留了一个心眼儿,托人去打听,这才知道,那个姑娘是周岩的侄女,周进的女儿。
周岩在圈子里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周进就很一般了。圈子里的人提起他,只说他是周岩的堂弟。
“好好的,儿子招惹周进的闺女做什么?”
彭丰年想不明白的事情,彭为先一下就想明白了,他叹息一声,周进是个不错的选择,和他们家结亲,周进恐怕也不会反对。
对他彭家来说,霍家这样人家的闺女不会嫁到他们家,和周进家结亲也好,至少周进和周岩是堂兄弟,有这一层关系就行了。
“你去把这事儿平了。”
彭丰年皱眉,“怎么平?那边领头是霍容时的儿子霍少恒,我好歹算是长辈,我去说什么?脸面不要了?”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周家不可能不知道,你去就跟周家人道歉,说孩子喝醉了胡闹,都是咱们家的错。认错要积极,也要跟周家人说,我们家愿意负责。”彭家早就没有脸面了,要不要有什么要紧。
“和周进家结亲?那……”
彭为先的拐杖敲着椅脚砰砰作响,愤怒到手都在颤抖,儿子怎么看不清形势,“那是彭家能够上的人家吗?”
彭丰年沉默,出去开车,亲自去酒店接人。
去的时间刚好,跟匆忙赶来的周进在门口撞上。
彭丰年故作不知,“老哥,年轻人闹着玩儿,这是怎么了,什么都不说,只说叫我来接人。”
周进冷哼一声,“那就进去看看。”
老板见两家的大人来了,连忙带路,这次门开了。
大门正对着的地板上趴着一个人,前面的矮桌上摆着几样洋酒,矮桌前面和左右两边摆放着皮沙发,正对着的沙发上坐着霍少恒几个人,霍晴一个人坐左边的沙发,周进的女儿缩在右边沙发的角落哭。
“雯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爸。”周雯委屈地喊了一声,把周进心疼的不行。
“周琦,你说说,你妹妹怎么了?”
周琦抬了下下巴,“地上的那个人渣喝醉了酒,欺负了妹妹,具体的嘛,我问了周雯她也不说。”
不过看她身上的衣裳有些乱,都还齐整,估计没怎么着。
可惜,叫霍少恒他们碰上了,正好对彭书铭有气,现成的借口,就教训了一顿。
彭丰年气的咬牙切齿,还要顾着儿子,一脸的血。
“儿子,儿子,你怎么样?”
“爸。”彭书铭倒吸一口凉气,挨了一顿揍,酒也醒得差不多了,疼的吸口气,“我的肋骨好像断了。”
“别怕,啊,爸送你去医院。”
“慢着。”周进怒道,“欺负了我闺女这就想走?”
彭书铭脸色苍白,忍着疼,诚心道歉,“伯父,这事儿确实是我混账,要打要骂您尽管来,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
“呵,你真以为我下不了手?老子当兵的时候,你丫还没出生呢。”
“伯父那里的话。”彭书铭看向周雯,“我是混蛋,我有错,我认罚,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对周雯负责。”
“滚你妈的,想什么美事儿呢,我女儿不和你这样的人渣扯一起。”
周雯泪水涟涟,眼睛却一直看着彭书铭那张俊脸。
坐在一旁没说话的霍晴啧了一声,上演浪子回头的戏码吗?
周雯别真以为彭书铭就爱上她了吧?
有小辈在,周进和彭丰年似乎不好发挥,霍少恒站起来,带着人走了。
“周琦,你不等等你叔叔?”
“等他干嘛呀,我们两家又不住一块儿。”
周琦吸了口烟,把烟屁股丢了,“走吧,今晚上我不想回去,去你们家睡。”
“行。”
霍晴开车,把一车人拉回去。
不知道彭家和周家怎么解决的,后面的事儿霍少恒也没管,准备期末考试,考完回家。
爸妈他们都催了。
霍晴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期末考试完,她开车回家的时候,路过小河公园,看到彭书铭和周雯有说有笑的,彭书铭还搂周雯的腰。
好家伙,这是有什么大病?和欺负你的男人在一起了?
这事儿周琦知道一点,他叔叔本来找他爸帮忙教训彭家,结果周雯不愿意,还和彭书铭来往起来。
彭书铭好像真的回头当正经人了,以前的狐朋狗友都断了,还带周雯回家见家长,然后就开始谈恋爱。
“我要这么干,我爸妈非得打断我的腿。”
霍少恒挑眉,“说什么呢?天底下男人都死光了你也别找这样的,我怕被你气死。”
霍晴撒娇,“人家随口说说嘛。”
“彭家真是完了,虽说师出有名,咱们把彭书铭打成那样,彭家屁都不放一个。”
“彭家的事儿少管,机票买好了,明天回南广,你们做好准备,我估计我爸又要训我们。”
“啊!”
刑策、陈典、张嘉佳、张思齐、穆继宗都痛苦地嚎叫,不想训练!
第二天,霍少恒带着兄弟妹妹提着行李准备出发,刚打开大门,一个光头和尚站在他们家大门口。
“您找谁?”
“贫僧找你,霍少恒。”
“有事儿?”
“烦请您带句话,李宝应在白云观等你妈妈穆清,你告诉你妈妈,他只等三天,过时不候。”
说完和尚就走了。
霍晴和哥哥对视一眼,“李宝应是谁?白云观又在哪里?”
“不知道。”
霍少恒有一种感觉,这个消息很重要,必须马上告诉他妈妈。
“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屋打个电话。”霍少恒疾步进屋。
南广县那边,穆清接到电话,毫不犹豫地出门去隔壁找她娘亲。
“怎么,什么事儿这么急?快来喝口水,今天的天气真够热的。”
“出事了。”
小时候只见过一面的李宝应,三十多年没见过,她以为他早死了。
据霍容时爷爷奶奶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认识李宝应,算起来,李宝应的年纪应该比他们大,最少也年纪相当。
两位老人前些年去世的时候快九十岁了,那李宝应有一百岁?
林玉对李宝应这个人的脸都记忆模糊了,她惊讶,“这人还在?”
“肯定在,要不然也不会叫我去白云观见他。我准备一会儿就走,你跟我爸,我公婆还有霍容时说一声。”
“哎,你等等。这事儿怎么说?”
“实话实说,就说我回老家住两天。”
南广县是个边境县城,没有机场,穆清要开车一百多公里去隔壁市坐飞机。
穆清刚到机场,霍容时打电话过来,叫她多买一张机票,他陪她回去。
“你到哪儿了?”
“路上,估计半个小时后到机场。”
“那我买一个小时以后的机票。”
飞机只能到云台市,到了云台市,刑家的司机开车接上他们,送他们回老家。
穆家村的人重视教育,发展的好,改革开放后这二十多年里,几乎全部人都在市里或者县城买了房子,户口迁走了不少。
现在的穆家村,整个村不到五十户人家,而且全部姓穆,外姓人都搬走了。
这些年老一辈的人纷纷去世,村里的常住人口,估计都不到一百人。
他们家,只有退休后的穆继军和王春玲夫妻俩在村里养老。平日里种些蔬菜瓜果粮食,自己吃不完,就给住在市里的儿孙们送一些去。
穆红卫和姚茜茜夫妻俩当年大学毕业后在市里当老师,一儿一女也都结婚生子了,都住在云台市,回来的少。
一条平整的水泥路从县城通到村里,正是傍晚,村里的老头儿老太太带着儿女在村口闲聊,看着车开过来,都伸长脖子看。
这是谁家?村里出去的人,有车的就那么一两家。
“这是刑家的车。”
“刑家回来过暑假来了?”
“呀,这是穆清呀。”
穆清笑着点点头,叔伯婶婶喊了一通。
“穆清你们夫妻俩回来了?你爸妈不回来?你家少恒和晴天呢?”
“你大爹和大娘他们刚回去,你们走快点,叫你大娘做你们的饭。”
“你们慢慢聊,我们先回去。”穆清摆摆手,车子慢慢往山脚下开。
刑家的司机在刑家工作很多年了,每次穆家人回来都是直接送到山脚下,这都是惯例。
上山的路不再是四十多年前的土坡,前些年穆清她爸请人把上山的石阶铺好,石阶两边还种下不少花草果树,上山的路好走多了。
明天早上穆清还要用车,司机开车去县城住下,明天一早过来接。
霍容时提着在县城买的蔬菜瓜果和肉下车,“麻烦你明早过来。”
“霍师长客气,我这就先走了。”
夫妻俩踩着夕阳上山,穆清望着坡上一左一右两套老房子。
原来他们家的房子给秦家老两口住,刑家的房子住着秦家和云家老两口,老人们多年前都去世了,两家的房子都空着。
“我们家的房子可真老,好像一脚都能踹倒似的。”
霍容时打开门,笑着对她说,“你踹一脚给我瞧瞧。”
穆清也笑了。
进门后,院子里的杂草疯长,明天再来清理。
六零年修的房子,四十来年了,该翻修一下。
夫妻俩配合着做饭,顺便烧了一锅热水,一会儿洗澡。
吃完饭去山下大爹家走走,消消食。
王春玲也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脸色红润,还发福了,一看就过的不错。
“你们夫妻俩回来过暑假?还在没带来?”
“没呢,想家里了,回家住两天。”
“哦,家里有没有米面,没有的话从我这儿拎些回去,先吃着。”
“谢谢大娘,我们带了。”
寒暄了两句,夫妻俩慢慢走路回家。又走到山脚下,山上屋里的灯光在昏暗的夜色中特别亮眼。
回去洗漱好准备睡觉,穆清先洗漱,等霍容时洗了澡回房间,床单被套都换了,枕头上还散发着太阳暴晒过后的味道。
霍容时没多问,躺下搂着媳妇就睡。
穆清睡不着,支起上身侧头看他,“哎,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霍容时累了,闭眼把她抱进怀里,“睡觉,明天还要走山路,咱们明天路上慢慢再聊。”
也对!
睡吧!
穆清心里惦记着白云观和李宝应,以为自己睡不着,趴在熟悉的人怀里,一会儿就睡了。
白云观传了不知道多少代了,从历史和文化层面来说,白云观算是文化古迹,但是去的人却不多。
一是因为老一辈的信众都死的差不多了,二是因为白云观实在太远,没有大路开车上去,只能靠走路几个小时上去,一般人就算知道白云观,也没那个心思想去。
霍容时和穆清夫妻俩手牵着手上山,穆清喘着气说,“这上山的路这么多年没见过,台阶上的落叶好像一直都这么厚。”
“可能是一年来扫一次台阶吧,要不然这么多年,早就没有路了。”
霍容时扭头看媳妇儿,“还能走不?不能走我背你。”
“不用,快到了。”
站在这边的山坡上,一条直路通向白云观。
李宝应真的在等她,他躺在道观门口的躺椅上,正对着过来的小路。
“你来了!”
穆清惊讶,这人怎么还跟年轻人一般,还是那么英俊。
李宝应畅快地笑,“你应该以为我死了吧。”
“您今年多少岁了?”
“多少岁?”李宝应苦恼地想了想,“有一百岁了吧。”
还真是!
“你托人给我带话,有什么事儿吗?”
李宝应想喝水,手颤巍巍地抬起来又放下。
“我来。”
李宝应就着霍容时的手喝了口水,舒坦地叹息一声。
“好多年前,李道士是不是跟你说过人祸?”
穆清点点头,“说过,说我过了那一关,以后就平安顺遂了。”
李宝应笑了笑,光滑的眼角突然出现了细纹,似乎一下老了好几岁。
“人祸有两重,你度过了一个,四十年后还有一个。”
穆清笑道,“我现在四十多了,再过四十年还有祸事,是我坟头塌了还是棺材进水了?”
“放心,那时候你肯定还活着,你可是长命百岁的命。”
霍容时眼睛一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前后没有十分钟,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瞬间变老了好几岁。
穆清心惊,“你带话说等我三天,按照你这衰老的速度,恐怕等不到今晚上就没命了。”
“放心,说三天就三天,我绝对能撑到明天晚上死。”
李宝应似乎还有些高兴,“我等这一天,等好多年了。”
穆清有很多好奇的事情,比如,所谓的特殊事务局究竟在哪里,里面有哪些人,是不是真的有人会通灵等等。
“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你四十年后有一劫。”
“那时候你也垂垂老矣了,能渡过劫难或者渡不过去,对你来说,其实无所谓吧。”
怎么会无所谓?
那时候爹娘应该已经去世了,但她还有儿女在,说不定还有孙子孙女。
穆清知道李宝应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她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劫难是以什么形式到来。
“我要知道以什么形式到来,那我不是神仙了?”
也罢,至少有个时间,她可以提前准备。
夫妻俩在道观住了一夜,等到第二天傍晚,李宝应头发全白,眼睛浑浊,牙齿也掉光了,身上爬满了黑色的斑纹,诡异的让人害怕。
天际最后一丝光落下,李宝应眼睛里的光也散了。
蹲在他床前的穆清,只听到一个病字。
“我听错了吗?”穆清疑惑。
“没有,你没听错。”
病?传播的疾病?既然是大劫,多大的疾病才能称之为劫难?
瘟疫?
当初的小李道长现今也老了,他身边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
“棺材准备好了,送人上山吧。”
送上山的意思是,把人送进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