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眼前这个小家伙知道自己曾经那样“欺负”过她的妈妈,大约连她都不会原谅自己吧。
到底还是让津津跟陈绥宁去了——也好,自己能清静很多。佳南在咖啡店,刚刚收拾完一个桌子,手机嘀的一声,跳出一张照片。
小家伙浑身上下穿着一次性消毒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双手抱着一只比她自个儿还大的熊猫,咧开了嘴角,正使劲儿冲镜头笑着。
再仔细看了几眼,津津抱着大熊猫,根本坐不稳,后边还有一双手扶着她,免得她掉下来。
一旁的店员凑过来瞄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津津好可爱!难怪她这几天都没来店里,是出去玩了吗?”
佳南摇头微笑,还来不及说话,旻媛打电话过来。
“佳南,周末有空吗?我们带津津去泡温泉好不好?”
“周末?”
佳南并未告诉沈容关于陈绥宁的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你们有事吗?”旻媛追问了一句,“要是没事的话,明天我来接你们。”
“津津她……不在,周末幼儿园组织了一次活动。”她想不出别的托词,只能随口说了一句。
“这样啊,那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旻媛的兴致并没有减少,“津津不在,你也能放松一下啊。还有我表哥也去,你还记得他吗?”
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在开口的那一刹那,鬼使神差地,佳南说了句“好”,或许是因为……陈绥宁再一次出现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困守在原来的生活里。
小小的店里还残余着芝士蛋糕的香气,佳南就这么坐下来,随手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时候,十分默契地,对方已经让小家伙接听了。
“津津,是妈妈,今天去玩了什么?”
“妈妈,我收养了一只熊猫宝宝!”小家伙兴奋地说。
她能想象到女儿在那边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微笑:“是吗?”
“它好小好可爱!我和叔叔帮它取了名字,也叫津津!”
“是吗?有没有想妈妈?”
“想的!”小家伙斩钉截铁地说,“妈妈,我们下次一起来看小津津好不好?”
佳南听她说了许久,才说:“让陈叔叔听电话。”
“是我。”陈绥宁的声音,轻而温柔,“津津很乖。”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你们周末回来吗?”
她说出“你们”的时候,陈绥宁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瞬,似乎是因为她说得那样自然,仿佛他们真正是一家人。这让他觉得惊喜,又隐隐地害怕,害怕一开口就打破此刻的静谧。
佳南听他不说话,只能继续说:“我周末有些事,周一再来接她。”
周围的温度正慢慢地冷却下来,陈绥宁的语气终于恢复冷静,“嗯”了一声,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将手机递给津津:“和妈妈说再见。”
“妈妈再见!”津津挂了电话,并没有顾及失落的叔叔,低头专心致志地喝着牛奶。
陈绥宁靠在沙发上,手边的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他却没什么兴致去接起来——直到津津抬起头:“叔叔,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
他才笑着摸摸她的头,一边走向阳台,一边接起电话。
酒店的露台是半弧形的,极为宽敞,看得到整个城市浸润在夜色中,湖水泽泽,星光点点。他接电话的语气却更为不耐烦,仿佛下一秒就要摔了电话。
陈绥宁极不耐烦地说:“之前不是已经交代了,我周末才回来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愈发战战兢兢:“陈先生,对方想请你去,也不全是为了工作,主要还是想要放松一下……温泉很不错。”
陈绥宁抿了抿唇,愈发有些不悦,才要开口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腿被抱住了。他低头一看,小家伙蹭在自己脚边,像是小动物一样,用水灵灵的眼光望着自己:“叔叔,你在生气吗?”
他俯下身,一手抱起津津,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肚子的火顷刻间全灭了。
津津软软的手臂环抱着陈绥宁的脖子,又靠近了一些:“叔叔,津津惹你生气了吗?”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没有手去捏她鼻子,只能拿自己的下颌蹭蹭她的脸颊,柔声说:“没有,叔叔在谈工作。”
津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便对着电话草草地说:“我知道了,回去再说吧。”
津津此刻并不知道自己一开口,“救了”电话那头一个陌生叔叔一命,她被爸爸抱在怀里,蹭着他胸口柔软的休闲衫布料,有些昏昏欲睡。
陈绥宁抱着她回到房间,小心地替她拉上被子,看着小家伙缩成一团的可爱睡姿,并没有立即离开。
越看着女儿,他越发觉得难以置信,原来有一天,自己会因为津津随口一句“叔叔你的衣服好硬”就毫不犹豫地放弃穿了数年的品牌——可这种转变,竟是前所未有的心甘情愿。是啊,自己的一切,只要小家伙说一句话,他都愿意给她。
津津其实并没有睡熟,又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才说:“叔叔,我还没刷牙……”
他“哦”了一声,抱她起来:“先刷了牙再睡。”
“可是我想妈妈了……”
他沉默,甚至在每次津津提起佳南的时候,都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叔叔,有一次晚上我醒过来,听到妈妈在小声地哭……”津津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好怕见到妈妈哭。妈妈会因为太想我,所以哭吗?”
他从镜子里看着满脸都是白色泡沫的女儿,一时间有些恍惚,却又仿佛看到一段悠长的时光。
那时她睡在自己的身边,睡不着,压低了声音抽泣。
那时她以为自己听不到,可他就在她身边,听得清清楚楚。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地不哭了;可他却愈发地辗转难眠,像是心底有一块地方,结冰、碎裂。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真正的沦陷,他沦陷在她的世界里,万劫不复。
“津津,我们都要对妈妈好一点,那她就不会哭了。”他摸摸女儿的头,喃喃地说。
小女孩懵懵懂懂地看着叔叔,重重点了点头。
陈绥宁带着津津回到楚天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津津刚从飞机上下来,精神还很好,不想让人抱着,非得自己走。她的步子小,穿过机场大厅就几乎花了大半个小时。陈绥宁也没着急,慢慢走在女儿身后。
或许是抱着熊猫玩偶的小女孩太可爱,几次引起了旅客们围观,陈绥宁微微笑着,表情中难掩得意。
直到出了机场大厅,司机迎上来,津津才乖巧地停下脚步。
陈绥宁坐进了后座,顺便将女儿抱在怀里。
“叔叔,我们回家吗?”津津一个人安静地靠在陈绥宁怀里,小声地说,顺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明天妈妈就来接你了。”他柔声安慰她,有意抿了抿唇,显出几分不开心的样子,“和叔叔在一起不开心吗?”
津津捕捉到这丝“信号”,为了不伤叔叔的心,她立刻笑开了:“不是啦,叔叔也很好!”
车子开了一程,津津却越来越兴奋,说起小熊猫津津就停不住了:“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小津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平时这个像冰山一样的年轻人此刻极尽温柔和耐心,认真地回答:“下个月好不好?”
“拉钩!”
其实是很简单的对话,陈绥宁却乐在其中,毫不厌倦。
车子慢慢停下来,陈绥宁一手抱着津津,一边接电话:“我现在要休息了,这样吧,明天我们再谈。你们的负责人来了吗?”
“姜经理在这里。陈先生,您可以泡泡温泉再休息。”电话那边的声音毕恭毕敬,“这里的SPA服务也很好,您可以试试。”
“好,谢谢。”他淡淡地道谢,抱着津津走进房间。
津津一进门,就好奇地四处打量:“哇,这个房子好大啊!”
“津津喜欢大房子吗?”
津津摇头:“如果是我家就很好了!有妈妈就好了!”
陈绥宁温柔地看着她,却因为她最后一句话,蓦然觉得哀凉。
通往大门的原木地板看上去色泽温柔,仿佛还泛着清新的木香。津津赤着脚跑过去,看见大幅的落地玻璃窗外有一个游泳池,池子边是一个小屋子,隐约看得到里边铺着极为柔软的毯子,点着淡淡的薰香。
“叔叔!”津津隔着玻璃眼巴巴地看着,“我想看星星!”
就在这样的月光和星光下,刚刚吹干了头发的小津津裹着厚实柔软的毯子睡在了小亭子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的星光映在双眸深处。叔叔坐在自己身边,低头看着一叠文件,高大的身影恰好能遮住光线。
她甜甜笑了笑,年轻的父亲用溺爱的眼光看着她:“津津,对着星星睡,晚上星星会飞到你的梦里去呢……”
小家伙急急忙忙翻了个身,对准了满天星光,乖乖入睡了。
陈绥宁依旧看着她,他曾经发誓守护她的妈妈,却并没有做到。到了现在,他的心愿愈发清晰——他会让她这样长大,不受伤害。然后,极尽所能地,爱她。
翌日一早,津津发现自己是在房间里醒过来的,大概是叔叔悄悄抱她进来的。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起居室,叔叔正在看报纸。
他抬头见到小家伙:“叔叔抱你去洗脸。”
等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私人管家已经指挥着开始布置早餐。陈绥宁打断了他们,问:“这里有什么吃早餐的自助吗?”
“陈先生,您想吃什么,都可以给您送过来。”
“不用。我带她去走走,她喜欢人多的地方。”陈绥宁其实是微笑着在对津津说。
“我去为您叫车。”
津律毕竟是小孩子,就像陈绥宁说的,喜欢人多的地方。一进自助餐厅,她就抱着陈绥宁的脖子,小声说:“叔叔,早上可以吃冰激凌吗?”
陈绥宁笑了笑,自信地说:“你要是自己能找到冰激凌,叔叔就让你吃。”
小家伙欢呼着去找冰激凌了,陈绥宁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下,视线却并没有离开她。
“是陈先生吗?”一道轻柔的女声插进他的思绪,“我们见过面的。”
陈绥宁收回目光,淡淡地打量眼前的年轻女孩,礼貌地笑了笑:“是吗?”
“看来我还不够让人印象深刻。”年轻的女孩自若地笑了笑,虽然这样说,却显然并不缺乏对自己美貌的自信。
的确,她有着一头及腰且浓密微卷的长发,简单地穿着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短裤,露出一双线条优美、修长纤细的美腿,肌肤柔嫩而有光泽。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施粉黛,却最动人。
陈绥宁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我可以坐下吗?”她微微俯身,精巧漂亮的脸庞映着阳光,隐隐带了粉红色泽。
“请随意。”陈绥宁依旧淡淡地说。
“我来这里拍外景,实在冒昧了。上次见到你,是在拍卖会上,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她似乎并没有放弃唤起他记忆的努力,柔声说着,眸色清亮动人,“林曼。”
“实在抱歉,林小姐。”陈绥宁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并无一丝失礼,却带着疏离,“很高兴认识你。”
林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并没有西装革履,只是穿着再休闲不过的烟灰T恤和亚麻色长裤,却依旧这样引人注目。他曾经极为耀眼地出现在各个财经杂志上,最后却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在旁人眼里,失去OME或许是巨大的打击,然而林曼却从金融界的朋友间得知,壮士断腕那个举动,其实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他只是厌倦了众人的注目,偶然出现在社交圈中,内敛而低调,可一旦出现,没有人会忽视这个男人的气度。
对林曼来说,她对于陈绥宁的印象,却始自那一场盛大的、灰姑娘式的婚礼。那时她才高中,在人群中看到他迎娶美丽新娘,然后自己妈妈大声地说:“……嫁得这么好!让你考试再不及格!让你再偷懒!”
林曼选择了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放弃大学,成为模特,用这张美丽年轻的脸庞,去争取更多的东西。
似乎这几年的成长,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林曼自信地想,现在,他就近在眼前,更加英俊而沉稳。她用自己招牌的、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陈先生,你是一个人吗?”
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
“叔叔,没有冰激凌!”不过津津依旧举着一碟食物,献宝一样递给陈绥宁,“叔叔,我给你拿的。”
是鲑鱼三明治,她使劲踮着脚尖,看着陈绥宁接过去,才转身跑去拿别的——小家伙特别喜欢这种自助的方式,方便她跑来跑去疯玩。
穿着红色裙子的身影渐渐离开,陈绥宁才留意到对座的年轻女孩笑容微微有些僵硬,可她随即调整得更为自如了:“是你的侄女吗?好可爱的小姑娘!”
他依旧不动声色地笑着,“林小姐早上就喝一杯果汁吗?”
说话间津津又回来了,被陈绥宁抱上椅子,好奇地看了对面那人一眼,又看了看爸爸。
出乎意料地,向来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没有开口叫人,只是低头开始吃东西。
林曼并不以为意,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津津,柔声开口:“辫子扎得真漂亮!”
“叔叔帮我扎的。”津津自豪地说,不过她看了漂亮姐姐一眼,很快又不说话了。
林曼显然很善于聊天,又察觉出陈绥宁虽然不算热情却也不是拒绝的态度,随意地谈起度假村的设施,一时间也不冷场。
“啊嚏!”
融洽的气氛终结在小姑娘突然开始打喷嚏。
她不知从哪里端了一碗看上去颜色漂亮的浓汤,喝了一口,立刻全都呛了出来,接二连三地打喷嚏。含着的汤水也尽数喷了出来,点点滴滴溅到对座漂亮姐姐的白色T恤上。林曼一低头看到胸前一片狼藉,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陈绥宁看着女儿狼狈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津津,胡辣汤是你自己拿的?”
津津一边咳嗽,一边无辜地看着叔叔,似乎有点委屈。
因为被辣味呛到,她还在一口口把原来的食物吐出来,陈绥宁轻柔拍着她的背,毫不介意地让她吐在自己掌心,一边低声安慰:“好了不哭了,叔叔带你去吃冰激凌。”
林曼心里不是没有恼意的,可看到他这样温柔的样子,忍不住又升起几分异样的感觉。她重新调整了表情,异常柔和地说:“我带她去卫生间洗脸吧。”
陈绥宁抬起头,重新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了很久,才似笑非笑地说:“那麻烦你了。”
他抱着女儿走到盥洗室门口,早有服务生递了毛巾过来,他随意擦拭了一下,就蹲下去对津津说:“跟姐姐去洗个脸,乖。”
津津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被拉着手,走了进去。
陈绥宁就等在门口,倚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听到里边一声尖叫声。
津津跑出来,仰头看着爸爸,用一种闯了祸的语气说:“我把一整瓶洗手液打翻在姐姐身上了!”小家伙噘着嘴,就差低头对着手指了,只是漂亮的眼睛里滑过一道狡黠的光芒,“我不是故意的……”
陈绥宁看着她,一时间没忍住唇边的笑意,抱起她对服务生说:“麻烦去看下里边的林小姐。请她去换套衣服,记在我账上。”然后他转头贴着津津的脸颊,小声地,用只有小家伙才听得见的声音,纵容地说,“叔叔知道你是故意的。”
津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对于叔叔的“无所不知”,她备感压力,过了一会儿,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绥宁连忙说:“怎么啦津津?叔叔没怪你!”
津津泪眼婆娑地说,“叔叔,你喜欢了别人,就不会喜欢津津了。”
陈绥宁叹口气,忽然觉得怀里的小生物这样敏感——她似乎对世事都懵懵懂懂,可又直觉地知道喜欢和不喜欢。显然,小家伙直觉地不喜欢林曼,他揉揉她的脸颊,柔声说:“叔叔永远不会不要津津的。”
津津抽噎着把上一句话补完:“……不然就没人带我去看熊猫宝宝津津了……”
陈绥宁:“……”
好不容易把津津哄得止住了哭,又换了新衣服,陈绥宁看着小家伙又欢欢乐乐地坐着看电视了,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六月的天气都没有小娃娃的脸变得快。
“陈先生,有位姜先生的电话,需要为您转进来吗?”
陈绥宁答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接起电话,意态悠闲地说了声“你好”。他拿着无线电话走到起居室门边,倚着墙看着女儿,轻声说:“我现在不大方便。”
“那陈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对方也不勉强。
“嗯……”陈绥宁走过去,一把夺下津津手里的遥控器,“……说了这个不许咬!”
津津不甘示弱地回瞪叔叔。
“……陈先生?”
“姜经理已经在度假村了吧?我尽快抽时间见你,不好意思,这几天走不开身。”他语气斯文地说。
“好,那么等您电话。”姜松岩依然极有耐心,“今晚我们公司会有一个晚宴,陈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陈绥宁答应了一声,管家敲了敲门:“陈先生,有位林小姐来找您。”
他并没有回头,目光看着落地窗外大片的绿色,三三两两地有人走过。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一时间有些怔怔的。等到转过头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拨回给姜松岩,问:“姜经理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还有一个朋友。”
陈绥宁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窗外那对男女身上,随手将电话扔在了桌上。
“陈先生,林小姐她……”
“知道了。”他淡淡地回应,“让她进来。”
陈绥宁还没走到客厅,就看见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经换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不复之前狼狈的样子,在明媚的阳光中向他一笑:“嗨!”
光线这样强烈,他甚至在那一瞬间难以看清她的容颜,却又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她穿着一样的白色连衣裙,赤脚踏着海滩的沙粒跑过来,毫不怕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周围有大人们的说笑声,不知是谁说:“这是许叔叔的女儿,你们俩去那边玩。”他一低头,看到她洁白如茉莉花瓣的小巧脚趾,漂亮的、柔和的,那个瞬间,心跳微微失律。
“陈先生?”
陈绥宁回过神,开口的时候并不自知语气柔和了许多:“刚才真是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你太客气了。”林曼活泼地说,“小朋友没事吧?刚才吓了我一跳。”
“她没事。”陈绥宁微微笑了笑,“林小姐,晚上有空吗?”
林曼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没有立即回答。
“有一个晚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做我的女伴。”
林曼暗暗深吸了口气,她并没有从他的眼神或是语气中发现忐忑、紧张——她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早已经过了惴惴不安地邀请心仪女生的时间了——但凡他想的,旁人无不会殷勤地送来,他甚至记不清她们的名字、长相,那么,自己会不会是特别的那一个呢?
说不清是一种挑战还是心动,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开始加快,林曼嫣然一笑:“好啊。”她想了想,微微歪了头说,“陈先生,你带着侄女住在这里吗?”
他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小朋友,如果她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带她去玩。”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一直是儿童节目的主持呢。”
陈绥宁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林曼觉得有些局促起来,仿佛被看穿了心事。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望他,阳光从他身后洇晕开,她甚至看得清他眼角淡淡的鱼尾纹——是不是有一种说法,带着鱼尾纹的男人,总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可是来不及了。
“不用,她不用人陪。”陈绥宁含着笑意的声音,“谢谢你。”
哪怕已经是少女时尚杂志的当红模特,林曼都觉得这个下午对于喜爱华服的女孩来说,再完美不过了。
司机载她去挑选礼服,以往杂志主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借到的当季新款,此刻一一陈展在她面前,任挑任选,慷慨大方到让她觉得难以置信。
最后林曼选了一件黑色抹胸短裙,干净利落的剪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掐腰的地方有些大了。改礼服的时间,美容顾问替她定了妆容,一切搞定的时候,恰好还有赶回去的一个小时时间。林曼坐在后座,看着越来越近的温泉庄园,难以克制地紧张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陈绥宁就站在门口,黑色西服、浅灰色细条纹的衬衣,简单,却极有质感。在坐进后座的时候,林曼闻到一股很淡的,像是海洋一般清爽的味道。她忍不住侧身看他的侧脸,那像是艺术家凿刻出的线条,仿佛被打磨得很薄的唇以及反复雕琢的高挺鼻梁,忽然觉得这仿佛是一个梦境——早上的时候她还一身的狼狈,现在却能挽着他的手——至少,自己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去证明“独一无二”。
“林小姐用的什么香水?”他忽然静静地问。
林曼微微一笑:“我不喜欢用香水。”其实还是用了小小的心机,她只淡淡地喷了些baby touch,尾调是浅浅暖暖的牛奶味道,又像是极自然的体香味。他喜欢孩子的话,一定会爱上的味道。
他“哦”了一声,轻轻侧过脸,鼻尖萦绕着温暖的香气,让他想起以前的小囡,他每次都会在她洗完澡、浑身还沾着湿漉漉水汽的时候过去抱住她。不用亲吻,就能嗅到像孩子一样的味道,像是棉花糖絮,盈盈满怀的温暖。那时他就问她:“怎么这么好闻?”
她躲在他怀里咯咯地笑:“沐浴露的味道啊。”他随手托起她的下颌,看到湿润光洁的肌肤、微红的唇,一低头就深深吻了下去……
“陈先生,到了。”
门童拉开了车门,陈绥宁先下车,等到林曼下车,才让她挽着自己,慢慢走进宴会厅。
刚到门口的时候,姜松岩就迎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喜色招呼说:“陈先生。”
陈绥宁微笑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却并不像笑容那样近人。显然,他也不喜欢有人随时在身边寒暄。
这一晚是公司招待高级客户的晚宴,陈绥宁是他们极力想要拉拢的客户。他答应出席,无疑让公司上下都觉得振奋。只不过他一如既往地低调,全场甚至没多少人能认识这个带着漂亮女伴前来的年轻人。
“姜先生,你一个人来的?”陈绥宁轻声问。
“不是,我朋友去盥洗室了。”姜松岩笑着说,“她来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令陈绥宁无法顾及其他,霍然站起来。
因他的这个动作,林曼手中那杯鸡尾酒差点倾翻了一半,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目光追随他的视线,望向大厅的另一个角落。那个女人穿着香槟色的裙子,妆容并不如何浓丽,只是笑容却异常地恬静,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陈先生……”她小声地唤他名字,“你没事吧?”
即便灯光柔和,将每个人都衬得容光焕发,她还是觉察出他抿紧的唇角以及与之相对应的铁青脸色。
他低头看她一眼,渐渐恢复自然,笑容俊美而柔和:“没什么。”
显然,姜松岩已经察觉出了异样,他很快迎上佳南:“我来给你介绍个朋友。”
这场宴会是旻媛怂恿着佳南来的,说是表哥没有女伴,孤单单的也不像话。佳南何尝不知道这是极力在撮合他们,她盛情难却,又不会拒绝,到底跟着来了。
可是一转身,她的眼眸里倒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一道她没有想到,会在此刻遇到的身影——陈绥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如同噩梦一般,她又见到了他!
“陈先生,这是我朋友,许佳南。”姜松岩拿出了一份小礼物,“听说令侄女也在是吗?一份小礼物,希望她能喜欢。”
自从佳南出现,陈绥宁就没有正眼看过她,只是接过了礼物,抿了抿唇:“姜先生介意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我曾就读的学校校徽。”姜松岩依旧彬彬有礼地笑着。
陈绥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掌心扣着这份小礼物:“姜先生费心了。”
此刻在温泉酒店,津津从噩梦中醒过来,爬到床边,抓起了电话机。她只知道妈妈的电话,于是胖乎乎的小手指拨下了那个短号,听到对面“喂”的一声温柔女声。
“我找妈妈。”小家伙抽噎着说。
“这里是总机,小姐您拨打电话前请加1111……”
津津听不懂,皱着眉头,开始噘着嘴说:“我找妈妈。”
“小朋友……”
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跟着又拿起来拨了一遍:“喂,你好,我找妈妈!”
“这里是总机,小姐您拨打电话前请加1111……”
几次之后,小家伙终于大哭起来:“我找妈妈!”
别墅里留守的私人管家显然对这个突然发作的小炸弹毫无办法,她一边抱起她哄着,一边拨电话给陈绥宁。
电话震动了一下,衣香鬓影中,陈绥宁微微欠身:“抱歉。”
他走到一边接起来。
“陈先生,小姐哭得停不下来了。”
他凝神,果然能听到津津声嘶力竭的哭声,让他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妈妈……我要找妈妈!”
“津津,是叔叔在这里。别哭了,叔叔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叔叔,我要妈妈……妈妈……”
陈绥宁只觉得自己额角的血管一突一突的,侧脸的线条愈发紧绷,女儿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他一咬牙,径直走向许佳南。
佳南此时站在原地,浑身不自在,正想找个机会离开,忽然见到陈绥宁大步走来,脸色不善。
那么多人还在周围,他只是将手机递给她,声音低沉:“津津哭着要找你。”
她下意识地将电话接过来:“津津?”
“妈妈!妈妈!”津津立刻止了哭,“你在哪里妈妈?”
佳南听得出津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只低声抚慰她。一抬头,看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慢慢走到陈绥宁身边,有些怀疑地看着自己。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一股怒气涌上来,她冷冷地看着陈绥宁:“自己带着女人出来,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陈绥宁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并没有辩解什么,而姜松岩有些疑惑:“佳南,你和陈先生认识吗?”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表情各有精彩。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句:“抱歉,我先走了。”匆匆就往大门方向走去了。
姜松岩开始是想拉住她,转而看看陈绥宁的表情,到底停下了动作,心底一阵阵地觉得不安。
陈绥宁此刻似乎有些恍神,他的视线追随着佳南渐行渐远,终于记起自己身在何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转头看着姜松岩,右手掌心还扣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姜先生,如果没记错的话,津津很喜欢你之前送的钢笔。”他淡淡地说,清晰地看到对方眼神由一开始的迷惘直到震惊,又补上一句,“投资的事我会让人和你们联系。抱歉,我有些担心她,先走一步。”
他并没有说“她”指的是谁,然而余下的两人却都明了了——哪怕以外人的目光来看,陈绥宁复杂的神色都已经极为明显。
“陈先生——”
陈绥宁微微驻足,看到漂亮的少女脸上带着几分不甘心的神色,他忽而抿唇,微笑着疏离:“林小姐,实在抱歉。”
林曼有些茫然,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他却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道歉——很久之前,他用身边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来刺激最爱的那一个;时间过了这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成熟了,他却还在这样做。
因这时节,屋外带着夏日特有的草木繁盛的清香。许是身处郊区,夜空亦比城市明净。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却在茵茵的树木中看到她的背影,纤细明丽。
其实几步就能追上的,陈绥宁的脚步却放缓了,因为她仿佛知道有人在跟着,脚步愈发地急,甚至径直踩进了草坪,像是慌不择路。
他叹了口气,喊她的名字:“许佳南!”
佳南弯下腰,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随即走得更快了。
陈绥宁不得不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迫得她面向自己,带了浅浅的笑意说:“我不会吃了你。”
佳南甩开他的手,目光冰冷:“放开。”
他的笑容渐渐敛去了,慢慢松开手,眉眼冷冽。
“我现在去接津津。”她毫不畏惧地回望他,“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往事一幕幕地浮现,舒凌、安琪……很多很多女人,他当着她的面与她们调情、亲吻……那时他伤害她,胁迫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洋娃娃,永远都不会痛——哪怕被拆散了手脚、挖出了心,都不会痛。
“许佳南,你还要我怎么做呢?”他的唇角微微一动,目光渐渐深沉,“你希望自己的生活继续往前走,好,我放你走——早上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想你见到我会尴尬,所以找了人陪我一起……这样你会自然一些。你还要我怎么做?”
佳南怔了怔,后退了一步:“你……明知道我会来,为什么还要过来?”
他笑了笑,银色的月光下,清冷却又带着微薄的哀凉。
“因为我想见到你。”
因为我想见到你,哪怕你依旧这样敌意,哪怕……你嫌我这样脏。他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却莫名地觉得世事轮回。依稀就像几年前,那时自己和舒凌结婚,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哪怕她知道自己要娶的是别人,可她还是来了,不过是企盼他最后时刻能够回望一眼。一样的卑微。
月光下佳南长睫微颤,像是筛子一样,在眼睑下方落下的阴影。她看着这个男人,他们纠缠了这么久的时间,彼此在生命中都留下了深刻入骨的痕迹,可她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你疯了!”身后陈绥宁的声音终于饱含了怒气,他伸手,似乎只是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地上,仔细地看她的脚。
佳南的脚大约是不小心踩到了草坪中的碎玻璃,被划开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洒得像是泼墨的画,淋漓落在草丛中。
“我没事……”她挣扎着要站起来,温泉酒店在不远的地方,她只需要简单包扎一下就好了。
“你想折腾得一身是血,再吓到津津的话,随便你。”他淡淡地说,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想要怒吼的情绪。
佳南终于不说话了,他俯身抱起她,像是抱起一个孩子,却又忍不住想,原来津津每次哭闹起来的倔劲儿,还是像她的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想,那股怒气又都消失弥散了。
“还生气吗?”他没有去看她,声音却极为柔和,就像是哄着津津那样。
佳南怔怔地看着他,却只看到弧度完美的下颌,和已经不再紧绷的表情。
“其实我没有把津津一个人丢在那里。我走的时候,她已经睡熟了……原本是打算在那边稍微待一会儿就走的。”他慢慢地解释说,“你把她教得很好,佳南,谢谢你。”
佳南垂下目光,说不出话来。而陈绥宁已经踏上原木地板,而津津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出来:“妈妈!妈妈!”跑上去就扯住佳南的衣角,一边狠狠地瞪着陈绥宁,“你把妈妈怎么了?”
转眼见到妈妈就忘了自己了。
陈绥宁忍不住轻声笑骂了一句:“小白眼狼。”
“津津乖,妈妈没事。”佳南刚坐在沙发上,就把女儿抱过来,仔细地打量她。
小家伙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乱七八糟的,还穿着粉嫩的小睡裙,脸颊上显然有哭过的痕迹。
“大熊猫可爱吗?”她用裙子遮住小腿上的血迹,一边逗着小女儿。
“妈妈,你真的没事吗?”津津四处张望着,直到看见陈绥宁拿着医疗箱走过来,才小声地说,“是叔叔欺负你了吗?”
她说出“叔叔”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怯怯的,仿佛生怕佳南生气。佳南抿了抿唇,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女儿的话,只微微笑了说:“妈妈没事。津津让阿姨抱你去睡觉吧。”她顿了顿,才说,“陈叔叔也没欺负妈妈。”
起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陈绥宁坐在她身边,将她的腿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因她穿的裙子下摆有些紧,他皱了皱眉,双手微微用力,干脆利落地将她的裙摆撕开了。
布帛的撕裂声在静夜中极为刺耳,他欺身过去,一双秀长明亮的眼睛深处似是平静,又似汹涌。
佳南低低惊呼了一声,将小腿往后缩了缩。他却一把扣住了她的脚踝,低低地笑了一声:“别动。”
她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看着他俯身,一点一点极为细致地替她清理伤口。酒精刺得伤口像针刺一样,佳南微微用力咬住唇,忽然听到一直低着头的陈绥宁说:“痛得话就叫出来。”
宁静的夜晚,或许是因为女儿就在隔壁,佳南忽然觉得平静下来,甚至没有带着抵触的情绪,仿佛是在聊天:“不痛,生津津的时候都挨过来了。”
他的动作顿了顿:“是吗?”
“不过生下她之后,又觉得那些痛不算什么。”佳南靠在沙发上,笑容因为遥遥想起那段回忆而温暖柔和,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一次陈绥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专注地看着她,深邃得似乎能将她的身影吸进去:“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叫津津?”
佳南的神色放缓了:“因为她小时候吃东西总是很香的样子,津津有味的……”
她微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稚气,哪怕此刻已经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
他眼神带了些微的迷乱,修长的身子几乎将她半压在沙发上,低头就吻了下去。
不同于之前的吻,暴烈的、愤怒的,这一次他很小心,温热且薄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辗转下行至唇,稍稍加重了力道。佳南的身体仰卧在沙发上,这样的姿势难以借力,连推都推不开。她努力将头转开,轻轻地喘气说:“陈绥宁……”
他恍若未听,用手将她的脸转过来,重新吻上去,另一只手用力地扣住她的腰,让她的身体更为贴近自己。佳南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点点被蚕食、吞没,他几乎已经将她抱进怀里,缺失了数年的体温,此刻渐次沸腾起来。
佳南依稀还记得陈绥宁有着近乎完美的吻技,可这一次,他们两人都像是青涩的新手,因为生疏,他不得不耐心,而她偶尔退缩,吻得磕磕绊绊……直到那种感觉渐渐熟悉。
他的手指危险地触到了她的礼服边缘,难以控制地顺着身体的弧度往下,佳南残存的理智似乎也要被体温烧尽,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却又难以终止——直到有砰砰的敲门声,同时惊醒了两个人。
陈绥宁的目光渐复清明,他慢慢从她身上支起来,看到管家从二楼跑下来,极为“专业”地没有去看这两人,径直跑去开门。
“这位先生,你找……”
“陈绥宁!”沈容尚未走进起居室,声音却明显带着焦灼,“佳南和津津呢?”
陈绥宁霍地站起来,却依旧阻止不及,刚才的旖旎已经消逝,脸色铁青。
佳南有些难堪地望向沈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在这里。”
沈容没有再望向陈绥宁,只是上前一步拉住佳南:“跟我走。”
佳南没有反抗,低低地说:“津津还在楼上……我去抱她下来。”
她很快上楼了,陈绥宁闲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沈容,面无表情:“比起四年前,你的嗅觉似乎更灵敏了。”
“为什么要回来?”沈容阴沉着脸色,“她们生活得很好,为什么要回来?”
陈绥宁似是皱眉认真想了想,才淡淡地说:“津津是我的女儿。”
沈容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几乎是低吼着说:“你凭什么说这句话?!津津从出生到现在,你做过些什么——”
话音未落,佳南已经抱着女儿下楼了。
沈容深呼吸一口,对她说:“我们走。”
佳南不再看陈绥宁一眼,抱着津津往门口走去。小丫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倒还记得口齿不清地说:“叔叔再见。”
就在门口的地方,佳南看见旻媛怯怯地站着,而沈容径直绕过她,拉开了车门,对佳南说:“上车。”
“旻媛她……”佳南迟疑着问。
“就是她招惹来了陈绥宁!”沈容阴沉着脸色发动车子,再不看她一眼。
“沈容,其实不是旻媛……“佳南还想解释,可她看到沈容的脸色,终于还是沉默下来,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女儿。
回到家中已近凌晨。
佳南安顿好女儿,沈容还没有走。
她转身去厨房煮了一小锅牛奶,听到他沉沉地问自己:“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佳南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一突一突地跳着,这个问题让她愈发头痛。
“我不知道。”她无力地说,“可是他向我保证,不会扰乱我和津津的生活……”
“他的话,你还愿意相信?”沈容重重打断她,“许佳南,你忘记四年前的事了?!你忘记先生是怎么死的?!”
佳南无意识地后退半步,她的确不想回忆起那段时光,可是如今沈容直直地看着她,让她觉得难以逃避。
“我马上送你们出国。”沈容斩钉截铁地说,“我绝不会再看着他毁了你的生活。”
佳南苦笑:“出国有用吗?他想要找到我们,还不是易如反掌?”
沈容唇角边带了冷酷的笑意:“佳南,现在不是四年前了。四年前我看着你被他……”他顿了顿,似是努力平缓呼吸,“总之,今时不同往日。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这几年的时光,沈容确实变了很多。他不再隐忍和蛰伏,相反,在事业上的起步与发展令他变了个人似的,充满着自信与决断的魄力。她忽然有些心悸,这个人……自己已经有些陌生了。
“你想要干什么?”她踌躇着问了一句。
沈容还没有回答,津津却穿着小睡裙跑出来了。
“妈妈……叔叔呢?”
佳南连忙抱起她,“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想叔叔了……”津津迷迷糊糊地说。
沈容的眼神微微一暗:“谁是你叔叔?”
津津被他一吼,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那个动作愈发像陈绥宁,沈容看在眼里,忽然平添了几分不悦。
佳南瞪了沈容一眼,低声安慰女儿:“津津乖,妈妈陪你去睡觉。”
这一次津津却翻来覆去地缠着妈妈,过了很久,折腾得佳南筋疲力尽,终于将她哄得睡着了。
她小心地带上房门,一回身,却见沈容靠着墙,半张脸隐没在阴暗之中,沉沉地问:“许佳南,你不是……又动心了?”
佳南怔怔看了他一眼,转开了目光。
“你说话!”他大步跨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佳南不露声色地退开半步,“沈容,你今天怎么了?”
“我怎么了?”他近乎暴戾地笑,“我怎么了?过了这四年,你还不明白吗?”
此刻佳南才感觉到一丝慌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良久,才疲倦地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哥——”
“我不是你哥哥!”他打断她,“许佳南,你看清楚,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是妹妹!如果说以前我是配不上你,那么现在呢?我这么努力打拼,难道还是比不上陈绥宁?”
佳南后背靠着墙壁,退无可退,她能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与狂热的情绪,却不能回应分毫。
“你有旻媛了……”她筋疲力尽。
“旻媛?”他的眼中殊无笑意,“你心里很清楚,我究竟是为了谁才找的女朋友。”
不知对峙了多久,窗外的天空渐渐明晰起来。她只觉得额角一突一突地痛:“你让我想想。”
跑车在寂静的凌晨发出轰鸣声,手机上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沈容知道那是旻媛的,可是此刻,他没心思去接。
陈绥宁的忽然出现,让他有些乱了阵脚。他打开车窗,迎着风重重地吸了一口烟。清苦的气息在肺部转了一圈,又再吐出来,他忽然想起了津津的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小女孩这样依赖陈绥宁了?
是因为佳南的默许,还是血肉的天然联系?
他重重踩下刹车,忽然觉得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棘手。
周二是津津最喜欢的日子。
因为下午放学很早,妈妈会早早地来接她回家。
两点多,幼儿园老师牵着小朋友们在门口等家长,津津一眼就看到了妈妈。
“津津,下午叔叔带你去吃冰激凌,好不好?”佳南抱着她问。
津津拍起手来:“好!”
叔叔果然开着车来了,津津扑上去就亲了他一口。
而陈绥宁也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笑意,抱着津津,仿佛忘了外边的世界。佳南在一旁看着,心底的滋味复杂难言……
“妈妈,你也一起去嘛!”津津发现妈妈不上车,有些不快活起来。
佳南勉强笑了笑:“妈妈还有事,你和叔叔去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