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市。家乐福超市。
周末的超市总是人头攒动,大减价的广告上数字对比很是吸引眼球。
人来人往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趁着家长不注意,慢慢地走向一旁的巧克力专柜。
小姑娘穿着嫩绿鲜艳的小裙子,软软的头发披在身后,刘海剪得很乖巧,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看着那一排巧克力。
“小心!让一让!”
工作人员一边提醒顾客注意,一边推着食品搬运箱往饮品区补货。饮料箱子堆得太高,已经摇摇欲坠。或许挡住了工作人员的视线,他并没有注意到路中央站着的小女孩。
车子直直冲过来的时候,一旁有人惊呼了一声:“当心!”
小姑娘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一时间有些傻了,呆呆站在原地没动。
工作人员听到那句提醒时,下意识地拉住了车子,然而巨大惯性依然让最顶端的两个箱子掉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的身子忽然腾空,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隔了数个货架,阿姨已经发现小姑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虽然才四岁不到,小家伙却十分调皮好动,似乎只要一秒钟不盯着,就会出乱子。阿姨连忙打电话给孩子的母亲,自己在人群中穿梭寻找。
超市还开着暖气,年轻的妈妈脸色煞白,她只是跑去另一个柜台选了些酱料,让阿姨看着女儿,转眼她就不见了。
“别急,我帮你去总台问问。”工作人员一边安慰她,一边打开呼叫机,低低说了几句之后,笑着说,“那边刚找到一个走失的小女孩呢,正要广播,我带你去看看吧。”
她心急如焚,脚步又急又快,踏进总台的时候,却看见小女儿抱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大熊,乖乖地坐着,面前放满了巧克力糖,几个工作人员正围成一圈,逗着她玩儿。
“津津!”
小姑娘一看到妈妈,挣扎着从椅子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妈妈面前,小小的身子扭着,在妈妈怀里拱来拱去,像是讨饶。一旁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了。
妈妈又好气又好笑,见她虽然不肯抬头怕挨骂,倒还是抓着玩具熊不放,忍不住说:“怎么不听阿姨的话?妈妈担心死了,你还知道乱跑,还拿别人的东西?”
“是送的!”小姑娘噘起嘴巴,认真地辩解,刘海汗湿了,软软地贴在额头上。
“是啊,是有人把她送来服务台的。”一旁的工作人员解释,“还送了个玩具熊给她。”
妈妈狠狠地剜了小女儿几眼,此时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已经走了吗?我想谢谢那人。”
“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呢。”
小姑娘忍不住插话说:“熊熊是一个爷爷送给我的。”
她的妈妈瞪了小女儿一眼,生出些无力感——小丫头最擅长卖萌,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认真看着大人的时候,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以前带着她去公园溜一圈,总能收到一口袋糖果。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买,匆匆回到了停车场,阿姨抱着小女孩,什么都不敢说。
津津看看妈妈的脸色,知道妈妈是真的担心了,还有些生气,终于想到了好方法,于是怯怯地喊:“妈妈……”
妈妈没反应。
“妈妈,津津差点被箱子砸了。”津津小朋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有些委屈地说。
妈妈终于停下车,表情从生气转为关心:“砸到哪里没有?痛不痛?”
津津有些狡猾地笑了,警报解除。
这天晚上,楚天市城西郊区。
头发银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眼镜,一张张地看着照片。桌面上有些凌乱,他翻出另一本相册,仔细比对了一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对沙发上安然坐着的年轻男人说:“先生,你看,小小姐比起去年,长高了很多啊。”
照片上的小女孩玩得很疯,头发乱乱的,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大狗,小半张脸都埋在了茸茸的长毛中。
年轻男人正专注地看着手中一叠文件,浅浅笑了笑,说:“是啊,抱她的时候,重了很多。”
“唉,超市里玩具太少了。”老人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地说,“小小姐很喜欢那个熊啊。”
年轻人终于放下了手上的文件,唇角的笑也温柔了许多:“到底是女孩子啊。”
“白天真是吓死我了。”老人想起早上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要不是先生眼明手快将她抱开了,简直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落在那厚厚的一摞相册上,顿了顿,有些犹豫着说:“先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要不要和她联系试试看……”
年轻人薄削的唇倏然抿紧了,黑眸中光亮一闪而逝,却终归平静,并未接话。
老人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相邻的小区一间公寓里,津津照例缠着妈妈讲故事。
彼得潘的故事是小丫头百听不厌的,直到最后,小小的脑袋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沉沉睡过去了,妈妈替她理了理额发,只留下一盏床灯,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她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是男声,柔和低沉地问:“佳南?”
“是我。明天有时间吗?能不能帮我照看下津津?”
“我让秘书去接她。”沈容的声音愈发柔和,“这个小丫头,半个月没见了。”
佳南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你明天有事?”
佳南“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朋友说有个留学的家长咨询会,我想去看看。”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无奈:“津津还小。”
佳南不置可否,并没有争辩,只是微笑着说:“我只是去听听。”
电话那头沈容叹了口气:“小囡……”
“别叫我这个名字。”佳南忽然有些生硬地说,“你知道的,我最后悔的是……年轻的时候太软弱,我不想津津像我一样。”
沈容默不作声许久,才转了话题说:“对了,过几天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佳南有些警惕地问:“什么人?”
“你别紧张……是旻媛的表哥,刚从国外回来。”沈容轻轻咳嗽一声,“看到你的照片,说很想认识你。”
佳南抚额。旻媛是沈容的女朋友,因为这一层关系,自己倒不好拒绝了。
“照片不是我给人家看的,是他在旻媛的space上看到的,就是上次我们去郊游那次——我还特意让旻媛说了你有个孩子。他在美国长大,一点没在意。”
这次倒学乖巧了,沈容在一开始就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佳南只能苦笑:“有时间再说吧。”
翌日一早,小丫头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穿上Hello Kitty的毛绒拖鞋,溜进厨房,垫着脚尖问:“妈妈,早饭吃什么呀?”
佳南俯下身,摸摸她的头:“去洗脸刷牙,一会儿沈叔叔来接你。”
津津欢呼了一声,雀跃着去了。
早餐时间,小姑娘端着牛奶杯咕咚咕咚地喝着,忽然听到妈妈对自己说:“津津,要是有一天,妈妈送你去一个地方,让你一个人生活,你会不会哭?”
津津疑惑地眨眨眼睛,肯定地说:“会。”
佳南温柔地替她擦擦嘴角溢出的牛奶,又问:“会想妈妈吗?”
“妈咪是不要我了吗?”津津皱了皱眉头,放下杯子,认真地说,“津津很乖的。”说完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她不是故意偷吃巧克力的,而且昨天晚上的西兰花,她也不是故意扔掉的。
小丫头最拿手的,果然是卖萌。
佳南笑得叹了口气:“妈妈和你开玩笑呢,吃完了吗?叔叔来接你了。”
虽然津津最喜欢的是妈妈,可是她也喜欢沈叔叔……尤其是,如果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午饭的时候,她不想吃什么,叔叔从来不会逼自己吃……津津心满意足地跑进起居室,捧起橙汁喝了大半杯,发现叔叔正在看电视。
她乖乖地坐在地毯上,沈容就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笑着问:“津津,一会儿去午睡了。”
她“哦”了一声,歪着头看着电视。
电视里在放的是翡海大学青年创业基金的成立仪式,短短几个镜头滑过,又定格在资料片上。
“自从三年多前陈绥宁退出OME,这个商业天才便一直在低调蛰伏。之前有知情人透露说,尽管他不再出面插手原有的事业,但是在幕后,却参与多项投资,商业触觉与目光依旧敏锐毒辣,只是低调到让人难以找到踪迹……”
津津看了半天,忽然说:“叔叔,我认识他!”
沈容吓了一跳,摸摸她的头发说:“什么?”
“这个叔叔抱过我呢!昨天在超市……津津差点被箱子砸了。”
沈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深处滑过一丝错综复杂的光芒,低声对她说:“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
“别告诉妈妈,她会担心的。”
津津点了点头,她才不会做让妈妈担心的事呢。
保姆抱着津津去睡觉了,旻媛站在沈容身后,看着电视上英俊年轻的男人,饶有兴趣地说:“津津说的是真的吗?她见过陈绥宁?”
沈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可能她认错了。”
“也是。陈绥宁什么人物啊……以前我在美国的时候,有朋友见过他,看了一眼,就被迷得死去活来的,后来才知道人家早就结婚了。”旻媛在沙发上坐下,轻快地说,“想不到又很快离婚了。我朋友还开玩笑说又有希望了——”
“佳南面前,你不要提起陈绥宁。”沈容忽然有些生硬地打断了她。
旻媛怔了怔,有些被他的脸色吓到。
“之前我家和他家生意上有些过节……”沈容缓和了语气,慢慢地说,“佳南很讨厌他。”
旻媛立刻噤声。她认识沈容很久了,之前的几年一直是他公司的职员,直到半年前才成为他的女友。他的外表温文俊雅,他能喜欢自己,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她隐隐也觉得,这个男人城府太深,自己总是看不透的。
倒是他的妹妹佳南和自己还算投缘。佳南脾气很好,温婉善良,又独自带着孩子,旻媛有时候觉得她孤零零一个人可怜,会和沈容提起帮津津找个爸爸。可是沈容每一次听到她提起,总是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渐渐地,她也知道那是一个禁区,是决不允许自己踏入的禁区。
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他竟答应了让佳南和陌生男人见面。
旻媛看着这个沉静的男人,心中难免开始暗暗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天市某著名大学旁的一条小巷里,开着一家书店。与活泼热烈的大学生相比,这里多少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这家书店有三个开面。来逛书店的人可以选择买杯咖啡,坐在这里慢慢看书;或者买了书,索性在这里看完。书店的店员不多,只有老板娘,和两个打工兼职的大学生。
这里已经有好几次成为时尚杂志拍片的背景,也有不少新锐媒体在某个板块介绍这家安静的小店。老板是个年轻的女人,性格很好,从不拒绝媒体,只是很低调,从来不愿意露面,哪怕记者十分热情地邀请她简单说上几句话。
“这样小店的生意会更好哦!”
老板还是微笑着拒绝,因为低下头,一丝柔顺的长发落在颊边,仿佛一个有些害羞的大学女生。
“我们不会放你的照片啊。”
“真抱歉呢,我得下班去接女儿了。”老板依旧摇摇头,吩咐店员给记者续上咖啡,“你们慢慢坐吧。”
“什么……什么?你们老板有女儿了?”记者目瞪口呆地看着店员。
“是啊!超级可爱的小女孩!”店员加重了语气,笑眯眯地说。
“可她看起来好年轻啊……”
“是啊,经常有大学生来搭讪,或者要电话呢。”
佳南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就接到了沈容的电话:“我已经接了津津了,你直接去那儿吧,上次要介绍你认识的朋友,还记得吗?”
佳南囧了囧,车子开过路口,才说:“……一定要去吗?”
沈容淡淡笑了笑:“你一直劝我找女朋友,你自己呢?”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这几年沈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或许是不放心自己,一直没有找女朋友。她劝他很多次,才让他接受了旻媛。
“沈容……”她还想说什么。对方却径直打断她,“你觉得这样困难的事,为什么之前一直逼我在做?”
佳南哑口无言,她想说自己已经有了津津,早已圆满,最后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妥协:“好,我去见他。”
佳南还是开车去了那家海鲜餐厅,在某商业大厦的顶楼。旻媛已经到了,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想来就是想要介绍的那人。
佳南走到桌边,对面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温和地笑着向她伸出手:“你好,姜松岩。”
白瘦斯文的高个子男人,戴着眼镜,第一感觉是亲切,佳南笑了笑:“你好,许佳南。”
自从搬来这里,有时候倒也不乏一些条件不错的男士追求。只是无一例外地,听说佳南是单亲妈妈,目光便异样起来,最后不了了之。这一位……应该也一样吧,佳南心不在焉地想。
旻媛看了看时间,笑着说:“沈容和津津,一会儿就过来。”
佳南愣了愣:“津津也过来?”心底有些不悦,她的笑容便微微退去了几分。
说真的,此刻她坐在这里,是看在旻媛的面子上,可她不希望四岁不到的小女儿掺和进来——小姑娘虽然还小,可有时候也挺敏感的。她还真怕女儿噘着小嘴,一本正经地问自己:“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津津了呀?”
气氛稍稍沉闷下来,服务员领人走到邻桌坐下,拉椅子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个餐厅的布置很巧妙,空间被藤片分割,只能隐约间看到人影,既保护了彼此隐私,却又不会显得冷清。佳南打量这一切,忽然听到女儿的声音,隔了老远就在叫“妈妈”。
沈容抱着津津走过来,姜松岩神色自若,笑眯眯地打量小姑娘,说:“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和洋娃娃一样。”
津津刚在儿童椅上坐下,甜甜地冲这个陌生的叔叔笑了笑:“谢谢叔叔。”
“第一次见面,这份小礼物是给津津的。”姜松岩递了一个包装考究的小礼盒过去。
津津看了看妈妈,乖巧地没有去接。
佳南摸摸女儿的头,微笑着拒绝:“小孩子不用什么礼物。”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姜松岩坚持,依旧文质彬彬地将那份礼物递过去,“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读书时学校里的一支纪念钢笔,鼓励津津以后好好学习。”
旻媛忙将钢笔接过来,笑着对佳南说:“他可是哈佛毕业的——将来我们津津也要去最好的学校。”
这份礼物还真是别致,且花了心思的——佳南忍不住看了姜松岩一眼,他依旧微微笑着,显得斯文秀气,心中微微一动,便接了过来:“谢谢费心了。”
隔着薄薄一道藤墙,其实隔壁的声音动静,很轻松地便能听到。林晓静独自坐着,要了一壶茶。邻桌的气氛显然越来越好,欢声笑语亦多起来。
她安静地听着,然后悄悄走到外边拨了个电话:“陈先生。”
那边的声音冷淡清晰,“嗯”了一声。
她站起来,小心避开邻桌的视线,走到无人的走廊处,吞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温和。
“我遇到津津和她妈妈了。”
说完这句话,电话那边明显沉默了一下。
“是在相亲……津津好像很喜欢那个男人……”晓静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假如有一天,津津喊别的男人一声“爸爸”……陈绥宁不知道会怎么样。想到这里,她又难免对他有些同情起来。
“好像还送了份礼物。”
“他送给津津什么礼物?”电话那边陈绥宁相当冷淡,却又事无巨细地问。
林晓静的大脑一时有些当机,于是半站起来,偷偷瞄了一眼,小声地说:“是一支带着名校LOGO的钢笔。”说到这里,她心底倒也觉得这真是一份用尽了心思的小礼物。
津津今天并不开心。
因为她不喜欢眼前这个陌生的叔叔。虽然他对自己很好,点了许多冰激凌给自己吃,可是她总觉得……这个叔叔看着妈妈的时候,是想把妈妈抢走的。
可惜大人说话,自己不能插嘴,她一盏一盏地数着天花板的射灯玩,直到妈妈说了句:“津津睡觉很早的,该回家了吧?”
于是一桌人纷纷站了起来,那个叔叔十分好心地伸手想要抱自己,津津水汪汪的眼睛立刻盯着妈妈,有些不情愿地喊了声“妈妈”。
佳南伸手抱起女儿,替她理了理刘海,笑着对姜松岩说:“我来吧,小丫头怕生。”她又礼貌地拒绝了对方想要送自己回家的意愿,只笑了笑说:“我开车来的,车子停在这边过夜也挺麻烦的。”
一群人下了车库,津津在妈妈怀里乖乖地向大人道别,等他们走了,才回过头重重地亲了妈妈一口。
佳南的脸颊上湿漉漉的,有些好笑地看着弄乖卖俏的小女儿,说:“怎么啦?”
“没什么。”津津保持着心底的小秘密——对于妈妈没有轻易被别人收买很满意。
佳南将她放在儿童椅上,开始从车库倒车,小姑娘心满意足地歪了歪头,卷着绒毯开始睡觉。
忽然“吱——”的一声刹车声,车身后的灯光亮得怕人。
斜着一辆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大剌剌经过时,和佳南的车尾撞在了一起。车主火冒三丈地下车,向佳南走过来。
佳南叹口气,推门下车。
车主是个中年男人,身上还带了些酒气,醉醺醺地嚷嚷,说是佳南倒车不小心,剐坏了自己的新车。佳南见他这样胡搅蛮缠,最后忍不住也有些不耐烦了:“先生,你是不是醉了?”
男人显然不肯承认,抬手就要推佳南。佳南后退了一步躲开,半拉开车门,想要找手机。
车子里半睡半醒的津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口说:“妈妈……”
她看到妈妈身后站着凶神恶煞的一个男人,似乎想要动手,忍不住瘪了瘪嘴巴,吓得大哭起来。
“津津哭了哎!”林晓静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回头提醒陈绥宁——看到他抿紧的薄唇和下颌异常凌厉的线条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生气了。
“陈先生……”她还来不及开口,身边却是一阵寒风卷过来,陈绥宁已经下车,直直走向那对母女。
林晓静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他终于忍不住了……这个男人,可以容许她离开,容许她瞒着自己生下孩子,容许她去相亲。可他不会允许有人欺负她……和他们的女儿。
津津大哭起来,佳南着急起来,她顾不上身后的男人,先去照看车里的女儿。
才把头探进去,喊了声津津,佳南就看到宝贝女儿的表情戏剧性地转变了,她瘪了瘪嘴巴,不顾脸颊上还挂着两滴泪水,甜甜地笑了笑,兴高采烈地喊:“叔叔!”
佳南下意识地转头,在看清那个人的时候,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看着陈绥宁冷冷地推开喷着酒气的男人,挡在自己面前。前一秒还怒意勃发的中年男人,此刻或许也被这种冰冷的气息所震慑,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
世界都似乎在瞬间静默了。
津津显然不满叔叔对自己的招呼不闻不问,噘了噘嘴巴,又大声地喊:“叔叔!”
假若这一刻,佳南的头脑是一片空白,那么在她面前,面容沉静似水的男人,或许……也只是在用这样的沉默掩饰内心的不安。
“叔叔……”
最后是这声叫声唤醒了佳南,她低着头,匆匆推开陈绥宁,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将女儿抱了出来,转身就走。
津津的双手绕住妈妈的脖子,一边回头望着陈绥宁,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这个已经“忘记”自己的叔叔,显然有些不甘心。
“不许叫了!”佳南的语气很重,脚步又急又快,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剧烈得几乎要跳出口腔。
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吓得津津一下子抿紧嘴巴,乖乖地一声不吭了。
快走出车库的时候,津津手上抓着的绒毯掉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喊妈妈:“妈妈,毯子掉了。”
这条小毯子是津津的“御用之物”,睡觉、玩耍,几乎没有一刻她会离开,佳南一手抱着她,显然不能弯下腰去捡起来,只能停下脚步,先将女儿放在地上,蹲下去捡。
目光试探性地往后掠了掠,她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他并没有离开,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一刻手足冰凉,佳南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竟忍不住有些发抖。
津津看看妈妈,又看看高高的叔叔,似乎明白了什么——妈妈好像很害怕他,可是为什么呢?
小女孩往前跨出一步,挡在妈妈面前,张开双手,有些小警惕,也有些小困惑,口齿清晰地说:“不许欺负我妈妈。”然后回头,悄悄对妈妈说,“妈妈别怕,这个叔叔我认识……”
佳南怔了怔,为什么女儿会认识他?
而陈绥宁沉默了片刻,顺从地后退了一步,看着小小的女儿,少了往日的果断,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终究还是从回复到淡淡的从容,他只是望向脸色苍白的佳南,微微抿了抿唇,淡声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哪怕上午还看到过母女俩在公园里的照片,可这样的面对面,却似乎过去了千年之久。
佳南慢慢冷静下来,她站起来,唇色苍白,却勉强笑着,一只手放在津津的头顶,无意识地轻抚着——手心软软的发丝、女儿身上暖暖的气息都在提醒她……此刻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好久不见。这是我女儿。”她简短地说,语气无意间在强调着什么。
“叔叔!”津津冲他笑。
陈绥宁垂眸看着小女孩,温和地说:“你好。”
佳南重新抱起了津津,不远处那个中年男人的气焰似乎已经灭了,正和陈绥宁的司机说着什么,她勉强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转身要走的时候,津津乖乖伏在妈妈胸前,一双大眼睛看着陈绥宁,扬声说:“叔叔再见。”
他亦不望向佳南,只是对着小女孩扬起唇角,耐心地说:“再见。”
夜风有些寒意,佳南抱着女儿,轻一脚重一脚地往外走,那些往事仿佛是纷落的雨丝,慢慢地泛起来,落下去。很多……她都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原来并没有。
她站在路边,伸手拦下出租车,抱着女儿坐了进去——直到这一刻,才松了口气,似乎摆脱了身后某种无形的桎梏。
小丫头身上带着甜甜的牛奶香,睫毛长而浓密,睡得安好。其实这样看起来,她的女儿,秀挺的鼻梁、微翘的眼尾,无一不是随了她的父亲。佳南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他都知道吗?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地下车库,陈绥宁并未跟着她出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随意地落在了某处,仿佛在沉思。
晓静慢慢走过去,清了清嗓子:“现在回去吗?”
他终于回神,神色从容,一如往常,只颔首说:“好。”
车子在街道上飞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头敲击着,黑暗中只露出轮廓俊秀的侧脸。
林晓静并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他从未出现在那对母女的生活中。
她只是听在陈家做了一辈子管家的爷爷说起过,许佳南搬来这个城市的第二天,他同样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几百米的距离,他却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许佳南生孩子的那天,他在产房的下边一层,安静地坐着,或者站起来踱步,直到楼上传来消息,那是一个健康的女婴——爷爷说,他深夜才回来,唇角的笑难以克制,又像是忍不住的得意。可爷爷说的时候,却带着淡淡的辛酸,他或许……只是趁着夜深人静,在婴儿房外悄悄地看了数眼吧。
今天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许佳南这几年的平静算是被打破了,她会怎么做呢?
林晓静想了许久,才小心地开口问:“她会带着津津……搬走吗?”
陈绥宁并没有回答。
良久,当她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嗓音低沉:“不会。”
“为什么?”
他似乎淡淡笑了笑,牵扯出一丝微笑,林晓静看得清楚,却说不分明……那笑意中含着的,究竟是无奈,或者歉疚。这一次,他到底没再回答。
佳南回到家,安顿津津睡下,独自坐在客厅。电视开着,有意义无意义的声音飘荡开来,让这个空间显得不那么静谧。
脑海却纷乱得可怕,她想了很多方法,假婚姻?假装津津是别人的孩子?搬家?
她喝完了大半杯水,——将那些想法抛开了。陈绥宁是什么样的人……她远比别人有发言权。她或许能骗他,可那是因为,他曾经心甘情愿地让自己骗。佳南拿定了主意,深呼吸,拿起电话,慢慢地拨下一串号码。
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住这串数字的,佳南已经不记得了。
五年前?
七年前?
还是从十五岁开始?
恍惚间听到了那边低沉清越的声音,此刻的深夜,没有丝毫倦意。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她不由低声回应:“是我。”
静默的呼吸声,静默的交错,黑暗的沉寂。
她过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我想和你谈谈。”
“明天吧。”他顿了顿,不问为什么。
翌日一早,连小津津都察觉出妈妈的心不在焉,竟然把面包酱涂错了。她一张小脸皱在一起,不满地说:“妈妈!”
不过妈妈的认错态度很好,津津开始专心致志地啃面包,忽然听到妈妈说:“你见过昨晚那个叔叔?”
津津摇头,两根小辫子甩得像是麻花。
“不是吃饭那个叔叔,是我们后来见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那位叔叔,小姑娘就笑起来,用力点头:“嗯。”
佳南没有再问下去,只将她送去幼儿园,转而去了约定的地方。她比约定时间略略早了些到,从坐着的角度,看得到进来的男人身影修长,脚步沉稳,仿佛踏碎一地的阳光。
一颗心又怦怦跳了起来,不受控制,仿佛脱缰的野马。佳南抬起头,看着他坐下。
他面无表情,叫她窥测不到任何的情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四年之久,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更像是质问,这让陈绥宁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却温和地回答:“出差。”
佳南低下头,玻璃杯壁的温度炽烫,指尖传来微微的痛楚。她一咬牙,索性开门见山:“津津……是你女儿。”
她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眼神不敢有片刻的放松。陈绥宁的手指扶在杯壁,似是不经意地转动了下,却并未望向佳南,只淡淡地说:“真令人意外。”
佳南怔了怔,因为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的“意外”,那句话更像是在敷衍她,而非表达此刻的心情……佳南眸色复杂,尽管事先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可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尽量平复了呼吸问他。
陈绥宁终于抬起头,准确地捕捉到她此刻努力掩饰起的不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以前我可以当作不知道。可是现在,既然你亲口说了,想必是想好了处理的方法。”
他终于从她脸上寻到了丝熟悉的表情,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逼她、威胁她的时候,她会这样看着自己,愤怒而隐忍。
这样的表情一闪即逝,她的身子微微前倾,极为强硬地说:“津津是我的女儿。”
“按照你刚才说的,她也是我的女儿。”他平静地说,“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抿了抿唇,稍稍有些勉强,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请你不要来打搅我们,拜托你。”
陈绥宁轻轻笑了一声,哪怕经年未见,岁月的沉淀亦只是在他的眼角处留下了些细纹,依然是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服务生给他续上温水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佳南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却忍不住想……这样一个英俊却又残酷的男人,或许只有自己才体会过。
“津津的生日是三天后。”他似乎没有听到之前那句话,慢慢地说,“她是我的女儿,你至少不应该阻止我……有时能见到她。”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你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是吗?”
他并未否认,秀长的眼睛眯了眯,轻声说:“如果,不是以父亲的身份呢?”
佳南倏然抬起头,“如果不是以爸爸的身份”……这句话出自陈绥宁的口中,叫她觉得难以置信。
她无法再不做出些妥协,眼前这个男人和以前那样内敛,却深具威胁。佳南点了点头:“好,你可以见她,她生日那天。”陈绥宁微微笑了笑,还没开口,佳南却带了小小的希冀,问,“可是你不是来这里出差吗?那天你还在这里吗?”
“我在,”他静静地凝视她,“一直都在。”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陈绥宁彬彬有礼地问:“送你回去?”
“不用,谢谢。”佳南退开了半步。
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被他喊住:“佳南——”
她回头看着他。
“她喜欢什么?”
车流如水,往来络绎不绝,或许还有路人谈笑的声音,以及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佳南一时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问:“你说什么?”
“津津、津津……喜欢什么?”他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佳南垂眸,怔了片刻,似乎在犹豫怎么回笞,过了会儿,才说:“随便吧,她玩具、衣服什么的都不缺。”
仿佛是因为怕他再问,她很快地走了。陈绥宁却站在远处,一直到她上了出租车,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而唇角却不自觉地,一直微微勾动着。
佳南回到家,因为有些心神不宁,便像往常那样开始收拾房间。津津其实算是调皮的小孩,喜欢乱扔玩具,佳南在她的小书桌边捡到了那支名校钢笔,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怎么看,她都觉得自己的小女儿……将来会是一个很聪明却不大用功的孩子。
小津津被阿姨接回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茶几上摆放着巧克力,她眨了眨眼睛,跑到妈妈身边,小声又很期待地问:“妈妈,我可以吃吗?”
佳南将女儿抱在自己膝盖上:“津津,还记得昨晚的那个叔叔吗?”
“记得。”津津含糊地说,转过头看着妈妈,认真地说,“妈妈,那个叔叔不是坏人。”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妈妈说的是哪位叔叔?”
津津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些困惑:“还有哪位叔叔?”
看来已经彻底忘了送钢笔的叔叔了,佳南揉揉她的头发,将她搂得紧一些:“津津,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谁?”
“妈妈!”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说。
“会离开妈妈吗?”
佳南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她不愿让女儿发现自己的异常,便将头埋在小丫头肩膀的地方。
“妈妈……你要是让我吃巧克力,我会更喜欢你的……”她最后弱弱地加了一句,小手试探着伸向了果盘。
佳南忍不住就笑了。假如在津津出现之前,她的生活一直在挣扎、在痛苦,那么,有了她之后,似乎一切,都找到了意义——她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变得更坚强和勇敢,就算是……遇到了陈绥宁,又怎么样呢?!
津津生日的前一晚,佳南还在自己的书店里忙活,却收到一条极长的短信。是个陌生号码,上边罗列了好几个方案,去嘉年华,去海边……以及最后精心准备的晚餐。
这个时间点,阿姨已经哄她睡觉了吧。佳南拨个电话过去,阿姨说津律今天特别乖,已经睡了——大概是为了明天好好玩,她睡得格外早。
“对了,刚才有人送了很多东西来,说是你朋友,我就收下了。”阿姨说,“真的很多东西,那个人搬了很久才全部搬上来。”
良久,佳南才“哦”了声,心事重重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津律就起得特别早,甚至不需要妈妈叫她,就自己扒拉着衣柜,穿好了昨晚就选定的碎花小裙子,然后眼巴巴地等着妈妈领自己出门。
“叔叔怎么还不来?”
佳南怔了怔,因为从小没有爸爸在身边,津津还算是一个敏感的孩子,总是担心自己的妈妈会被别人抢走……而这样快乐地接受这样一个陌生人,还真是第一次。
陈绥宁等在门口,看到佳南牵着女儿的手出来,便站直了身子。
津津蹦蹦跳跳地向他打招呼:“叔叔好!”
佳南抬起眉眼,看到陈绥宁脸上的微笑——她甚至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记忆中的陈绥宁,不论心中是爱是恨,都沉着内敛,而他现在看着津津,光是眼神,就仿佛溢出极浓的感情。
他将津津放在儿童椅上坐好,佳南拉开车门,坐在了津津身边,一声不吭。他淡淡看她一眼,径直坐在了驾驶座。
津津坐在儿童椅上,很不安稳地东张西望。佳南并未像往日一样安抚她,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流逝而过的景致。
“昨天的东西收到了吗?”仿佛是为了打破这一路的沉默,陈绥宁说。
“怎么?你觉得我养不起自己的女儿?”佳南难以掩饰嘲讽的语气,“真是应有尽有,差点连我家都放不下了。哦,陈先生,你当然会觉得我的家小得都算不上家,是吧?”
陈绥宁从后视镜中看了佳南一眼,却没有接话。
津津看看妈妈,又看看叔叔的侧脸,乖乖的一声不吭,直到下车的时候,叔叔弯下腰来抱自己,她没有反对,趴在了叔叔的肩上,兴奋地东张西望。
妈妈去买票了,她眨眨眼睛,小手拉了拉叔叔的耳朵。
陈绥宁看着小女孩小心翼翼的表情,微笑着说:“怎么了?”
“叔叔,想追我妈妈的人很多哦……”小姑娘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趁妈妈不在的时候通风报信,“你……好像是她最不喜欢的一个呢。”
对于小女孩率真的评价,陈绥宁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仿佛是故意在逗她:“那可怎么办呢?”
津津皱着小小的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为了安慰叔叔,坚定地说:“叔叔,没关系,我很喜欢你!”
陈绥宁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仔细看着小女孩那隐隐约约,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轮廓——仿佛是一小部分生命,悄悄地在另一处生根、萌芽。这种难以言说的感动,让陈绥宁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将小女孩抱在自己胸前,紧一些,再紧一些。
佳南买了票出来,远远地看到小女儿双手环住陈绥宁的脖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她难以控制,脸色沉了下来,快步走过去,就把女儿接了过来。
直到女儿扑在自己怀里,那种安全感才慢慢回来了。她尽量镇定地看了陈绥宁一眼,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将双手插在了口袋里,不急不缓地跟在了母女俩身后。
津津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佳南却没听进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提醒自己要成熟一些。当初将津津的事告诉陈绥宁,不是没有经过犹豫和衡量——可她知道,既然见了面,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占据主动先开口。
数年前那些回忆正在一点点复苏,天生的,她觉得自己身上某些生活方式又回来了。
那段时间里,她用尽了所有的心力在和身边这个男人斗。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可彼时为了生存、为了家人,她硬着头皮走下去。那些与他相处的技巧,是在满身伤痕中一点点学来的。
这个男人还是一样危险,佳南一遍遍提醒自己,尤其是这一次,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
胡思乱想的时候,佳南忽然听到陈绥宁极轻的声音,淡淡地说:“在想怎么对付我?”
她侧脸去看他,他的双唇微微抿着,表情也并不如何凌厉,或许是因为戳破了她的心事,甚至还带着笑意。佳南忍不住有些恼怒,转过了头,没有接话。
津津没有意识到大人之间的汹涌暗流,因为有两个人陪着自己,显得格外兴奋。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我想要这个”和“你想不想要这个呀”这两句话,表达方式不同,可是效果却是截然不同的。小家伙眨眨眼睛:“叔叔,你想不想去看大熊猫呀?”
按照动物园的地图,他轻而易举地带着小女儿找到了熊猫馆,而津津远远地看到那只大熊猫塑像时,欢呼起来:“妈妈,你上次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呢!”
她吵吵嚷嚷着要自己走,佳南索性将她放在地上,对陈绥宁说:“你带她去吧,我在这里坐着等你们。”她又有些爱怜地拨拨女儿的头发,叮嘱说,“别乱跑,津津,要听话。”
二十分钟后,津津小朋友一脸不高兴地出来了。
“妈妈,里面的阿姨说熊猫回家了。”津津几乎要哭出来了,“我要看熊猫……”
原来借到楚天市的一对熊猫已经送回了成都,哪怕陈绥宁给津津买了一只最大号的玩偶,小姑娘还是不满意,嘴巴瘪了瘪,还是哭了出来。
或许是第一次遇到女儿哭的场景,陈绥宁远没有佳南那样镇定,他蹲在津津面前,视线与她平视,毫无原则地说:“津津先别哭,叔叔明天就带你去看熊猫好不好?”
佳南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低声说:“小孩子不能这样哄,明天她会吵着要看的。”
陈绥宁怔了怔,转头看着佳南,理所当然地说:“我不会骗她,明天带她去四川看。”
“你疯了?她还要上学。”
而津津显然还不明白“四川”的概念,或许她以为是另外一个动物园,破涕为笑:“叔叔,你也想去看熊猫呀?”
佳南简直服了她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偏偏还有人吃这一套——陈绥宁甚至没再理会佳南,伸出手替女儿擦去眼泪,柔声说:“那我们现在去好不好?四川有好多熊猫,津津想不想抱小熊猫?”
津津当然点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妈妈。佳南抿着嘴,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尽量心平气和地对陈绥宁说:“陈绥宁,我有教育孩子的方式。你这样纵容她,对她不是好事。”
“你在怕她更喜欢我吗?”陈绥宁依旧若无其事地笑着,眼神中微微带着戏谑,“你放心,带她去看次熊猫,她不会忘记你这个妈妈的。”
他顿了顿,看到佳南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眼神深处,却莫名带了丝幽深的黑,轻声而坚定地说:“过去的四年,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佳南……今天,或者以后,她不论提出了什么要求,我都会为她做到。”
佳南盯着这个男人,过去的时光并未让他显得衰老,英俊的容颜丝毫未改,反而沉淀下了以往的锋利——假若以前他的不动声色隐含着威胁,那么现在,她用尽了全力,也看不出他哪怕分毫的恶意和残忍。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是津津的父亲?
佳南忍不住苦笑,不再与他争执这个。
而陈绥宁走到一旁,拨电话给秘书,用最快的速度订好了机票,嘴角一直抿着一丝笑。
想不到他真的雷厉风行,从动物园出来,已经有车子在候着,司机恭敬地问:“陈先生,是去机场吗?”
佳南怔了怔,津津却欢欣鼓舞的拍手:“叔叔,我们现在就去看大熊猫吗?”
陈绥宁含笑望着佳南,她却转开目光,皱眉说:“怎么说一出是一出?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去?”
“要准备什么?”陈绥宁蹲下来,理理小丫头的额发,随意地说。
“津津离不开我的……”佳南愈发地不悦,“你又不会照顾孩子……”
想不到吃里爬外的小家伙立刻嚷嚷起来:“妈咪!我们一起去嘛!”
“妈咪不去。”佳南很没好气。
“那……我和叔叔一起去,好不好?”她怯怯地拉拉妈妈的衣角,小声地说。
“你!”佳南无语地看着女儿,从她出生开始,就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哪怕是去沈容那边,只要超过半天,津津就会哭喊着要找妈妈……现在是怎么了?她竟然会愿意和陈绥宁走?!
这个想法让佳南更加生气,偏偏又不能冲女儿发脾气,只能皱眉看着陈绥宁,一言不发。
“我就带她去两天。”陈绥宁抱起津津,“放心,不会有事的。”
津津还是第一次坐这样宽敞的飞机。椅子几乎可以作为她的大床了,她爬上爬下的,一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漂亮阿姨手里的果汁。不过那个阿姨似乎并没有生气,甚至还给她端了一份香草冰激凌过来。
叔叔坐在身边看着厚厚一叠书,津津有些好奇地爬过去看的时候,不小心把冰激凌滴在纸张上了。不过叔叔一点都没生气,只是伸手过来,擦掉了她嘴角的奶油,耐心地说:“慢点吃。”
“叔叔,我的辫子散了!”津津无辜地转过头,给他看已经乱成一团的头发,早上出门的时候,佳南随手给她扎了一个小马尾。
陈绥宁伸手把她抱在自己膝上,随手挪开那叠文件,笑着说:“叔叔帮你扎起来。”
这双手在高尔夫球场上可以娴熟地挥杆,马场上控制缰绳,也曾签下过亿的合同,不过这个年轻人显然还没有学会怎么样替小家伙扎头发。
“痛!”
他手忙脚乱地放开一缕头发,有些沮丧地看到小家伙另外半边也散开了。最后勉勉强强扎起来,津津还很不满意:“一点都不好看!”
陈绥宁无可奈何地举手投降:“叔叔真的不会。”
一旁的空姐走过去又走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俯身说:“陈先生,需要帮忙吗?”她又笑眯眯地对津津说,“小朋友,阿姨帮你扎起来好吗?”
津津固执地摇头,缩回叔叔怀里,闷闷地说:“不要,我要妈妈帮我扎。”
陈绥宁将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阳光从飞机外边落进来,他的侧脸隽然,带着似有似无的落寞。
津津看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才说:“叔叔,你是不是欺负妈妈了?”
不然为什么妈妈不喜欢他呢?
陈绥宁怔了怔。
“前几天我把小胖最喜欢的衣服弄脏了,就在画画的时候。可是我还是告诉他了,小胖说他原谅我呢!”津津认真地建议,“叔叔,你去道歉吧。妈妈生我的气,从来都不会超过一天的!”
他听着女儿稚气的话语,却只能淡淡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