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光年以外(2 / 2)

野星灯 钟仅 6825 字 2024-02-18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她乐不可支地把钱归拢整齐,装进钱包之前又迟疑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迟晏:“……分你一半?”

语气十分不情愿。

迟晏瞥了眼那些被捋平的纸币,根本懒得搭理她。

顾嘉年乐见其成,喜滋滋地把钱收起来,惊喜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打麻将,还打得这么好。”

不仅是麻将,上次听贺季同说过,迟晏打游戏也打得很好。

迟晏顺手从桌旁的井水桶里拿了一瓶冰镇着的汽水,把瓶盖扣在桌沿上轻轻一磕。

瓶盖落地发出清脆的“啵”声,瓶子里冰凉的气泡刹那间涌出来。

他抬起头,就着那瓶口喝了好几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

这才睨了她一眼:“你真当我是吸血鬼了?什么都不会。”

顾嘉年想起了她在贴吧里看到的那些他高中时期的照片。

是了。

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如众星捧月般活在热热闹闹的世俗里,做什么都能做得好。

肆意地打球、和同伴玩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受尽追捧。

而她今天第一次在迟晏身上看到了那个白衬衫少年的影子。

顾嘉年回过神来,摸了摸鼓鼓囊囊的钱包,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每天都打麻将,是不是马上就发家致富了?”

“发家致富倒是不见得,可能会输成穷光蛋。你到时候可别像他一样哭鼻子。”

迟晏说着,朝着邻桌的方向歪了歪头。

顾嘉年望过去,原来是刘叔家的小儿子。

他一不小心输光了所有汽水瓶盖,正坐在椅子上抽泣着掉眼泪。

顾嘉年好笑地看着他满脸的鼻涕和泪水,大概是把家底输了个精光,实在可怜。

她进屋拿了自己攒的那袋瓶盖给他,蹲下来安慰他:“别哭了,姐姐的给你。”

小豆丁的眼睛立马亮了,想要据为己有,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是瓮声瓮气地说:“那我去给你们换汽水。”

“嗯,”顾嘉年眯着眼睛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在摸咕噜的毛,“去吧,其中一十个是你的路费。”

小豆丁听到这话,欢呼一声,这才收下所有的瓶盖往外冲,还不忘回头喊:“停停姐姐最好了!”

顾嘉年笑着回到牌桌上,整理打完的麻将牌。

迟晏还坐在空荡荡的牌桌边上喝汽水。

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他身上、脸上。

他的表情懒懒的,却没有皱眉。

院子里吵吵嚷嚷。

另一桌的几个大人还没结束,面红耳赤地争执着这张牌是该“吃”还是该“碰”。

孩子们又玩起了打沙包,“砰砰”作响。

炊烟从厨房的顶端袅袅升起,鸟儿叽叽喳喳躲开,闲来无事啄一口汁水丰沛的葡萄。

顾嘉年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迟晏。

从足不出户、烟酒不离,到陪她去医院、被贺季同拉着逛集市,再到现在替贺季同来参加她的生日会。

从一开始见到阳光会皱眉,到现在神色轻松地坐在人群里喝汽水。

他像是一只颓废厌世的狮子,被迫地从阴冷洞穴里走出来,重新开始适应外界的生活。

顾嘉年的嘴角弯起来,一边把麻将牌一个个地摞起来放进盒子里,一边慢吞吞地说道:“迟晏,我感觉你好像比之前更适应人多的地方了。”

迟晏闻言沉默了会儿,把喝了一半的汽水瓶搁在桌上。顾嘉年看见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一口汽水。

许久后,他偏过头来看她,白皙的脖颈上有葡萄叶的斑驳投影。

“……有么?”

“有。”

顾嘉年肯定地说道:“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那么排斥出门,但现在真的好了很多。”

她迟疑着多说了一句:“……以后也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会慢慢回到从前的样子。

迟晏扯了扯嘴角。

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安慰到。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思很敏锐,而且行事也非常有分寸。

安慰人时能做到不打探、也不冒犯。

就连许多大人都做不到这点。

迟晏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今天刚刚成年的小姑娘穿着条出挑的墨绿色长裙,身材纤细、皮肤雪白。

她的嘴角带着笑,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杂乱的牌桌。

就像平时看书时那样,一坐就是一上午,安静又斯文,浑身上下看不见任何属于这个年纪的冲动与急躁。

迟晏突然想知道这小孩在北霖读书的那十年里到底是怎么过的。

才会从一个哭喊着要他带零食、没带就不跟他说话的任性小孩儿,变成了如今这般隐忍懂事的模样。

不过……

他没忍住问她:“你为什么总是叫我迟晏?”

顾嘉年茫然地看过去。

不叫他迟晏,那应该叫什么?

迟晏举了个例子:“你每次叫贺季同,都叫他季同哥。”

“我也比你大六岁。”

迟晏着重强调了那个“也”字,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一点点不爽。

虽然在她眼里,他长得比贺季同难看了一点点……

可能也不止是一点,而是“顺便”加微信、不被邀请逛集市、“顺便”被邀请来参加生日会的程度。

但也不至于连哥哥都不喊了吧?

没良心、没眼光、以貌取人的小孩。

亏他容忍她这么多。

顾嘉年却被他问得愣住了。

她好像下意识就这么叫了。

甚至微信的备注也是这样,贺季同的是“季同哥”,而他的是“迟晏”。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区别对待背后的根本原因,慢吞吞地红了脸,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要她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因为他在她心里比较特殊么。

迟晏见她皱着脸苦恼的样子,嗤了一声,懒得难为她费劲找借口。

“算了,不叫就不叫吧,别皱着个脸,”他从一旁的井水桶里拿了瓶冰汽水,递到她面前,“喝么,还挺甜的。”

“……喝。”

顾嘉年红着耳朵伸手接过那瓶汽水,笨拙地学着他的方法用桌沿敲开瓶盖。

没想到她用力太过,冰凉的汽水直接从瓶口喷涌出来,溅了她满脸。

那些水汽兹拉兹拉地在她脸上冒着泡泡,而后迅速消散。

迟晏好笑地转过脸去。

顺便从隔壁桌上拿了一包纸,扔给她。

顾嘉年僵在原地。

她怎么总是在他面前这么狼狈。

好半晌后,她舔了舔被汽水打湿的嘴唇。

真的好甜。

她忍不住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汽水。

*

到了饭点,饭菜陆陆续续地被端上桌。

大家都暂停了手头的活动,热热闹闹地围坐在圆桌旁。

顾嘉年作为今天的主角被安排坐在主位,头上还戴了个纸质的皇冠。

这种皇冠她只在肯德基里见那些过生日的小朋友戴过,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挺滑稽,不过却完全没觉得不自在。

外婆用围裙擦了手,满面笑容地把迟晏带来的那个更大的蛋糕摆在最中间,仔仔细细数着插上十八根蜡烛。

“一,一……十六,十七,十八。”

一舅妈帮她点上蜡烛,笑着说:“停停,许愿吧。”

顾嘉年环眼四顾,每一个人都满眼祝福地看着她,似乎是要见证什么虔诚的时刻。

似乎她长大成人,真的是今天发生的最好的事,值得他们腾出一天的时间来,欢聚在一起为她庆祝。

她的眼神慢慢和迟晏的对上。

他懒懒笑起来,朝她举了举汽水瓶。

顾嘉年忽然就红了眼眶,心脏仿佛浸泡在一整罐柠檬汽水里,酸甜参半。

她成年了呢。

顺利地成年了。

她曾经以为她捱不到这一天。

顾嘉年闭上眼睛许愿。

“希望我能好好长大,只需要长大就好了。”

既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那就交给时间来决定吧,她只要负责长大就好了。

许完愿,她睁开眼睛,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

孩子们欢呼着鼓掌,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大人们切蛋糕。

醇厚的奶油被切开,露出了里面香甜细腻的蛋糕胚,还点缀了许多水果。

舅妈给顾嘉年这个寿星分了一块最大的,她还没吃上一口,两个表弟便用手指蘸了奶油,一人在她一边脸侧划了一道。

顾嘉年怔愣着,随即抄起蛋糕反击。

场面一时好不欢乐。

顾嘉年在陈锡脸上划下一道奶油,躲避着回过头。

忽然看到山那边夕阳火红、晚风温柔,田野与山川交汇,群雁起飞。

好像世界万物都在为她庆祝。

庆祝这个充满喜悦和欢聚的,属于她的成年礼。

直到有突兀的汽车引擎声逐渐靠近小院。

如同合奏曲中突然掺进一个不和谐的音节。

众人纷纷停下手头的吃食,往出声的方向望去。

一辆黄绿相间的市牌出租车突兀地停在了小院门口,片刻后,后座门缓缓打开。

一对中年夫妇从后座上下来,其中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走到驾驶座的车窗外,拿出钱包付钱。

顾嘉年听到那司机嘟囔着:“我开你们这一单都不赚什么钱,回去又载不到人,要不多给点?”

男人耐着性子,多拿了一张钞票。

顾嘉年的眼睛慢慢地亮了。

如果是前些天,甚至是昨天,他们的出现都会让她惶恐不安。

但今天她完全没有多想。

甚至内心惊喜地想着,原来爸妈还记得今天是她生日。

外婆是不是早知道他们要来,却没告诉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站起身,快步迎上去,走到那对中年夫妇身边,拘谨又开心地低声说着:“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你们从北霖赶过来的?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就是个生……”

她的话没有能够说完。

爸爸连司机找回来的零钱都来不及接,便转过身来。

抖着手。

在她左边脸上,重重地扇了一耳光。

这一耳光用了极大的力气,顾嘉年被那力道带得整个人往一侧倒去,踉跄了几步才稳住重心。

在疼痛到来之前,左耳率先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几百只萤虫钻进了耳道,在里面横冲直撞着。

而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耳朵仿佛游离到另一个世界,恍恍惚惚地听到身后的宴席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气泵抽走,浑身血液即将被抽离。

她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脸,怔愣在原地。

片刻后,顾嘉年听到了身后传来外婆的怒吼。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外婆蹒跚着走上前,用拐杖狠狠杵了杵地面,一把将顾嘉年护到了身后,怒不可遏地嘶声道:“两个混帐,停停又碍着你们什么事了?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

妈妈却打断了外婆的话。

一向体面端庄的女人,此刻顾不得众人都在场,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妈,你还护着她……你还要护着她!你知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说着,重重地喘息了几声,想要张嘴,可接下来的话却像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还是爸爸接过了话题。

他的右手垂在身侧,仍在颤抖着。

他冰冷的视线越过外婆,紧盯着顾嘉年的眼睛。

他的语气平静到可怕,一字一句地问她:“顾嘉年,我再问你一遍,你高考考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复读?”

顾嘉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死死捂着脸,抖动着嘴皮没有说话。

爸爸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复读?”

他的声音并不暴怒,甚至都不算太重。

可顾嘉年却觉得牙关都在震颤。

心脏突突地跳着,太阳穴因为过分的惶恐开始抽痛。

“我就是……自己不想复读。”

她的心里还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地说道:“出分那天我就说过了啊,就是觉得……上大学也没什么意思。我不喜欢读书,就算复读一年可能也……”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抖,以至于没能说完。

因为爸爸眼里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

他额角的青筋突起着,脸色因为极度忍耐而涨得通红。

下一秒,顾嘉年感觉领口被猛力一拽,脖颈处疼痛瞬间袭来。

她就这样被拽着领子,踉跄着被硬生生地从外婆身后扯出来。

她睁大眼睛,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你他妈还敢撒谎!”

爸爸揪着她领子的手仍在抖,眼底布满血丝,如同卷起了毁天灭地的飓风。

“你竟然还有脸撒谎!我们昨天去学校给你办复读手续,你知道你们班主任是怎么说的吗?”

他的声音愤怒到嘶哑:“他说,是北霖一中不肯收你顾嘉年回去复读。他说,没有在高考前开除你,让你能够参加完高考,已经是学校网开一面了。”

“你不是不想复读,你是没法复读!”

“顾嘉年,”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养出来的乖女儿,好女儿。你竟然敢在高考前一个月,每天晚上跟老师撒谎说去上补习班,然后翘掉晚自习,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在学校天台上抽烟?”

“你怎么敢在学校里,在所有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翘课,抽烟?”

“你、怎、么、敢???”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然后忽然放开了她的衣领。

如同丢掉什么碍眼的东西。

顾嘉年踉跄着站稳,恐惧如海啸般卷来。

脚下的地面仿佛在寸寸陷落。

她完了。

他们知道了。

他们终于还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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