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补充了一句:“任公子的母亲白氏是我们本家人,不过公子生母——也就是我们姑娘,是嫡支长女,任公子的母亲是她七房庶出的族妹,受过姑娘的恩惠,大公子便叫一声姨母。”
韵嬷嬷是当年周檀生母的陪嫁,如今还叫着她“姑娘”,她既然这么说,可见逝去的婆母与这任夫人有些交情在。
“嬷嬷这么说……”曲悠却突然生了些疑惑,“当年家中出事之后,夫君为何没有去投本家,反而来了汴都?”
“夫人有所不知,这其中牵扯着一桩陈年旧事,”韵嬷嬷绞着手指,有些为难地说,“如今人在外面等着,我不好多说,寻个机会,我再跟夫人细细讲来……如今还要您给个主意,任家夫人,咱们是见还是不见。”
曲悠想了想,道:“还是见吧,客气些请她进来,随行的丫鬟婆子,就不用请进新霁堂了,您让河星水月拢她们去吃茶,盯着些,不许随意走动,任夫人走时再放出去。”
韵嬷嬷忙领命去了,曲悠披了件外裳,系了一条抹额,她未施粉黛,由于这几天睡得不太好,瞧着真有几分病态。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往新霁堂去,恰好韵嬷嬷已经折返,领了个通身清贵、捻着佛珠的夫人进来。
曲悠连忙起身,客气地见了个礼:“见过姨母,新婚之后不曾来往,是我们做小辈的疏忽了。”
任夫人瞧着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与人客气,扫了她一眼,没坐,只是口中淡淡道:“哪里敢当侍郎夫人的礼。”
听了这话,曲悠在心中叹了一句。
这任夫人和任时鸣的性子相仿,冷言冷语,瞧着又执拗,大概是个想不开的人。周檀在朝中举步维艰,主动避嫌,任时鸣和周杨两个小辈看不懂,任大人态度不明,任夫人若是个和善性子,把人往好了想,也能体谅一番的。
不过都是远方亲戚,施恩周檀多年,见他如此,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也正常,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同她一般,对周檀有这样强烈的探究欲望。
在她脑中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任夫人也在打量她。
周檀遇刺之后,任平生表面不曾来探望过,私下里却偷偷问过消息,只是韵嬷嬷当时草木皆兵,将周府守得铁桶一般,什么消息也没放出去。
后来,周檀被陛下和贵妃赐了婚,她代为准备聘礼,当时任府刚救了任平生,聘礼寒酸,本以为这曲家的女儿会闹一阵子,没想到她居然风平浪静地嫁了过来。
瞧着她生得一副好相貌,明眸善睐,听闻还素有才名,父亲是清流文官,与周檀不睦也说得过去。
听闻两人成婚这些日子,周檀住在刑部几乎不回家,后来更与烟花女子扯了干系,曲悠被他逼迫去敲登闻鼓,鸡飞狗跳,全汴都都快知道了。
可是任夫人却莫名觉得,眼前的女子完全不像是会受人逼迫的样子。
曲悠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韵嬷嬷过来扶着她坐下,她抬手为对方倒茶,客气道:“姨母这是什么话,无论如何,您都是周府的亲戚。”
“我也不跟你打太极,”任夫人没喝她的茶,“夫君不好见你这新妇,所以今日是我来,我不想同你们攀亲戚,只是问一句,我儿被牵扯杀人,可是周大人的安排?”
“那自然不是,”曲悠一口否定,诚恳道,“此事我虽知道得不多,可夫君怎么说也不至于栽赃自己的表亲杀人,姨母不要心急,咱们再等等消息。”
“难道这事儿他干不出来?”任夫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怒道,“亲弟弟他都甩手不要,更何况是表亲?当年他母亲英姿飒爽,何等有情有义的奇女子,怎地生出了这样的儿子,叫白家不齿!”
其实任夫人也知道,传闻中曲悠与周檀不睦,知道得未必比她多,可如今任时鸣被卷进的是杀人罪名,她做不了别的,只好上门跟她掰扯一番。
“我与本家多年不来往,上门去求都能借出银钱来救人,他可倒好,不仅当时全无心肝、不闻不问,如今更是斗得死去活来,连表亲都利用上了!鸣儿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我不顾他母亲的情分,也要找这不肖子讨个说法!”
这任夫人是个外强中干的糊涂人,现在关心则乱,上门恐怕只是为了出气。
曲悠按住了韵嬷嬷气得发抖的手,心知如今不是同任夫人解释的时机,任时鸣尚在簪金馆中,她急怒交加,除了周府似乎也无处可发泄。
让她骂几句罢了,如今将姿态放得低些,待到来日时机合适再同她解释的时候,也能让她更愧疚一些。
曲悠虽替周檀不平,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垂着头听任夫人冷言数落,最后咳了几声,示意自己身子不适,任夫人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拂袖走了。
她走后许久韵嬷嬷还在用袖子抹着眼泪,絮絮地道:“大公子初来汴都时,得了任大人和任夫人不少照顾,心中也是当成亲生父母般尊敬着的,如今任夫人这么言语,老奴听着……真是、真是替公子难受,唉,都是好好的一家子人,怎么闹成了这样!如今公子牵连着生死不知,二公子也不知去了何处,竟来都没来过……”
韵嬷嬷不提,曲悠几乎将周杨这个人忘了:“嬷嬷近日打听过二公子?”
“大公子出了事儿,他自然需知,只是德叔往林卫处问了二公子从前的朋友,都道有些时日没见过他了,人也不在大营中,不知混到哪里去了。”韵嬷嬷道。
“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对了,夫人方才想问公子母家的事,如今,我正好为您说上一嘴罢。”
*
周檀支着手,百无聊赖地看着牢狱的小窗,有一束光从窗中投映进来,空中飘浮的尘埃凌乱地四处飞舞。
他也不知道自己盯着看了多久,晨风微冷,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有淡淡的杏花气味传来,让他觉得很亲切。
曲悠在园中种了好多杏花树,有些是种子,有些是直接挪来的老树,她想必十分喜爱杏花,连蜜粉和熏香都是如此,在衣物上留下了独特的、专属于她的味道。
周檀闭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栏杆之外却突然传来窸窣声响,有软底的鞋子踩过狱中的杂草,正在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声量很轻,想必不是男子。
周檀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看见一个带着巨大斗笠的人站在了门前,引路的人左右打量了一番,开门将她放了进来,那人微微点头,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相隔三间牢房的犯人都在提审。”
引路的人低低说了一句,那人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那人微微撩起了斗笠前的白纱。
周檀坐在原地没动,连端着茶杯的手都不曾放下,他冷冷地抬眼一瞥,口气淡漠。
“贵妃娘娘……您胆子也太大了。”
作者有话说:
待会应该还有一更吧嗯嗯(我最近实在是太勤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