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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是钢筋水泥森林里香火最旺的神,每月总是时时膜拜,神周遭散发金色光晕。
迟到者,吾爱之,满勤者,非我族类。
大概是每次在李文博家睡,早晨他开车送到公司门口,习惯了。
偶尔自己在家睡,就睡过头了,千辛万苦地拦了辆出租车,在拥堵的车流中郁闷得吐了半斤血,只好开车门飞奔到附近的地铁站。
在车厢里体会罐装沙丁鱼的难处,飞奔到公司,已经近十一点。
旁边的小女生特别纳闷:“苏青姐,你又不听歌,身上挂个耳机线干吗?”
糟糕,一摸兜,果然手机被偷了。
小偷都学聪明了,看到地铁上有人挂着白色耳机线,就按图索骥,一偷一个准儿。
大家在确定苏青没有外国血统,不能让警察兄弟贵宾地毯式搜索,以及手机里并没有艳照后,纷纷摊手表示没办法了,只能认栽。
苏青只能在心里怀念那个雪花状花纹屏幕的4S。
她把手里的活儿都分配出去,就打车去三里屯的苹果店肉痛地刷了一台iPhone5,还去附近的联通店挂失补办了一张手机卡,十分高效。
在晚上才能回家恢复通讯录前,她把处女拨送给了刘恋。
手机是2013年城市人的拐杖,没了拐杖后,苏青只记得刘恋的电话号码。
上来也没客气,大骂了小偷的恶行之后,刘恋那边没说话。
苏青以为信号不好,喂喂了半天,刘恋在电话那边说我听着呢。
苏青疑惑:“你干吗呢?”
“没……没干吗。”
“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可难受了。”
“嗯,中午我约人了。”
“跟谁啊?”
“没谁……”
“在哪儿吃啊?”
“四季春……我下午再给你打过去吧。”
哦,四季春是个四合院改建的餐馆,以环境优美,菜品优雅到吃完回家还要再吃一包泡面才觉得饱着称,最适合约会初期的男女展现自己风姿绰然的一面了。
这地儿……
大中午的,不好好吃顿饭,约到这儿,而且说话还支支吾吾的,一向义薄云天光明磊落的刘恋,竟然也会跟她藏着掖着。
苏青心中的好奇心逐渐转化为略带愤怒的好奇心,她有点儿想一探究竟。
伸手拦辆车要回公司,司机师傅问她到哪儿,苏青顺嘴就说:“四季春……不,还是国贸好了……”
司机师傅不耐烦:“你到底到哪儿啊?”
“还是四季春吧……”
车开动,苏青心想,好奇害死猫,九条命的猫都死了,不能怪自己。
在路上,苏青想了很多剧本,比如刘恋背着Ethan偷食小白脸,结婚前把以后不能再联络的鲜肉们都吃干抹净,省得进入围城后,还忍不住后悔。
又或者,她这次要去见心爱的人,明明两情相悦,最终嫁的人终不是你,只能在婚前抛弃闺密的邀约,只想让你当场清唱一下《祝我幸福》,杨乃文版本:我很幸福,真的幸福,却渴望得到你的祝福。从今以后,牵他的手,心为何逗留。我很快乐,真的快乐,却还是觉得依依不舍。他的肩膀,给我力量,才能将你放。
想得热血沸腾,堵车时看到路边小贩推着车卖太阳镜,她还下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一副戴上。
以至于她到四季春的时候,她都替服务员觉得,自己更像是偷情的人。
中午,四季春人少得可怜,苏青一下子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顺道,也找到了自己最不想在这个场合找到的人。
刘恋慢慢地喝着东西,依旧是无懈可击的装扮。
订婚后,她的头发盘起来了,露出的美好的额头和下巴线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表情既不热络,也不拒人千里。
而从苏青这边看来,刘恋对面的男人背对着他,穿着一件蓝色衬衫。
四十六小时前,她还在熨烫这件蓝色衬衫的纹路呢,李文博在旁边抱怨:“以后能不用洗衣机洗衬衫吗?这衣服贵到反社会了。”
李文博的背部不停抖动,他怎么跟刘恋有这么多话呢?他们认识也没多长时间啊?到底有多着急啊?这是第一次出来约吗?两个人上床了吗?在哪儿上的床啊?刘恋能接受快捷酒店吗?她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也得去芳草地侨福那个带游泳池的一万二一宿的酒店才能打炮吧?
但是刘恋,你作什么呢,我家李文博有什么配不上你吗?
他虽然有点儿肚子,但是肩膀很宽啊,搂着你睡觉美死了,性能力其实也不错,时间和硬度都在中等以上,就是爱出汗,如果能接受他爱抽烟臭嘴巴这点,是一个多完美的情人啊。
你是不是都开着Mini好久没坐地铁了,地铁上天天下夜班好几天不洗澡的男人们你是没见过,你应该享受啊,有Ethan这么好的男人娶你,还有李文博这么好的男人,跟你见一面,就能偷偷去约你,你真幸福,我真羡慕你。
苏青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她人生中做梦都梦不到的情景,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最好的姐们儿偷偷搭上线了,她该怎么办?
管服务员借一壶开水,然后直接倒在狗男女头上吗?
还是忍住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直接退出,你问我为什么跟你分手?断交?我什么都不说,我义薄云天沉默是金。
或是打碎牙齿和血吞,你别问,我不说,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做一个聪明的傻子。
服务员过来问苏青,小姐你是几个人,苏青伸手指头说三个人,然后愣了一下,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她走在路上忍不住想笑,之前的感情,她总是在对方出轨之前,便被嫌弃,而后直接被飞掉。
而今,自己竟也交了这好运,在一段感情里,圆满地有了第三者。
是不是有资格去天涯的情感论坛,开一个直播帖要死要活,成为一周内的网络红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青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笑到最后有点儿干,对着地面发呆。
一个骑着摩托车的警察,在她旁边停下,问:“嘿,你没事吧你?”
苏青抬起头,仰着脖子看警察总是唤起她制服控的感觉,苏青送给这位帅警察一个甜美的微笑:“人民有困难,找警察行吗?”
“怎么了?”
“我男朋友跟我最好的姐们儿勾搭上了,这事儿政府能管吗?”
“你能别蹲在道中央问这个问题行吗,后面车都不敢开了。”
苏青回头,一溜汽车按喇叭。
她满脸通红地站起来,移到旁边,警察慢慢开动摩托车。
走了?人民警察不爱人民吗?
应该开着摩托车送她回家啊,然后爱上她这颗破碎而潮湿的心,一段感情就此萌芽,李文博和刘恋顺利好上后,终究不得好死。
呵呵,这是女主角命的人才有的,她这种茶水妹,遇到这种戏份,又该回归到女屌丝的人生里了。
甚至有种莫名庆幸。
心中那种忐忑自己怎么有好运拥有这么完美感情的恐惧感,消失了。
她一阵坦然,是的,一切如她所料,自己怎么配呢?
想到这里,她好受了点儿。
是啊,多大点事儿呢,是真的又能怎样呢?
就算命犯天煞孤星,日子也还是照样过,大不了养只猫。
再说了,也许刘恋是找李文博跟他说:“请你好好照顾好苏青哦,加油好吗?”
坚持一下,千万别把自己逼疯。
苏青握紧拳头,里面是一手的汗,抑或,是不为人知的泪。
2
回到办公室,没人注意苏青迟到。
浪费了她脸上挂着的那张不透露心事反而有点儿亢奋的笑脸。
公司走廊上,一个女人在大骂,撒泼。
一群人劝也不是,哄也不是,两难中。
“钟良,你这个王八蛋,你出来啊,你有种乱搞女人,你就大大方方地跟你的同事说啊,你要脸吗!我拼死拼活赚钱养你一年,有孩子你不要,流产还是我自己去的,你他妈的却在外边给我找小三,你有那命吗,你不怕折寿啊你!”
小三是谁呢,苏青也有耳闻,公司设计总监钟良,跟他同组的女设计师搞上了。
狗血的是,这女设计师还是他老婆的闺密。
“王宏颖,你缺男人缺到逼里了吗!我对你那么好,你倒是报答我跟我老公搞上了,你就不怕天打雷劈生不出孩子还得癌吗!”
女人骂骂咧咧的,钟良和王宏颖两人早不知去处。
女人也知道骂也是白骂,可是她不骂又能怎样,憋在心里生癌吗?
最后,她像只剥了皮的虾,靠在墙上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早有人散去,没人出来收拾这残局。
一阵尴尬,从苏青心中蒸腾而起。
也许是刚刚发生的那事儿,让她略略地兔死狐悲。
短暂思考后,她决定上前,帮一下这个可怜的女子。
不然这场戏,苏青知道她无法收场。
那僵在台上的感觉,应该不会比老公出轨好受太多。
苏青一撸袖子,抹了抹脸,上前掏出纸巾帮这女人擦泪。
女人开始也挣扎,发现苏青也不是劝她起来,只是拉着她的手,目光关切地看着她。
于是她心里一软,委屈升到脸上,更肆无忌惮地哭起来了。
旁边人说:“拉她起来啊。”
有苏青同组的小朋友想过来帮大姐忙。
“让她哭会儿。”苏青说,“能好过点儿。”
是啊,就是闹到公司来,又能怎样啊。
也不会开除对方,最多人家两人挂不住面子离职。
但北京的广告公司这么多,自有留爷处。
道德的谴责?报应?
呵呵……
女人哭了一会儿,也哭累了。
黄着一张脸,被苏青送到休息室,失魂落魄地发呆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苏青一直把她送到电梯外面,还帮她拦了一辆车。
女人咧了咧嘴,算是笑笑,也算是感激。
苏青这才看清楚这女人的长相,也是个清秀的姑娘。
想回个温暖的笑,却发现嘴角是硬的。
这个城市,一些恋爱故事动人,更多恋爱故事变恨。
可若不能爱了,还留在这荒凉的城干吗?
她们始终是女子,爱是灵魂的氧气。
若不再爱了,灵魂也便枯萎了。
车开走那一刹那,苏青开始有点儿难过了。
是,其他人恢复正常了,但这女人怎么办呢?
她依旧要面对旧抹布一样的感情状况,无处释放,只能渐渐地徘徊在怨妇与疯妇之间。
她也曾美貌如花,她也曾被人捧在手心,她也曾被世界温柔地相待……
但当感情露出狰狞的触角时,一切都无能为力。
只愿自己同她,有一天能游刃有余,知道该何去何从。
初春,写字楼间的穿堂风,带着诡异的又暖又凛冽的气息。
苏青被风吹多了,想流眼泪,一摸兜,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妈的,新买的iPhone5又不知丢在哪儿了。
不过也好,终究有借口不接李文博的电话了。
倒也不会造成工作上的不便,如果你想找到一个人,你肯定会找到的。
所以下班后,李文博在打了无数个电话,回去堵她又堵不着之后,还是找到了苏青。
他奔到公司,组里的小孩一路上叫姐夫好。
他笑着social(应酬),等两个人独处时,他脸拉下来。
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教训她:“怎么打电话还关机啊?”
“手机丢了。”
“你不是又买了一个吗?”
爱情会让所有的人变成福尔摩斯,苏青现在就被福尔摩斯上身了。
哎哟,终于露出马脚了。
苏青冷冷地看着他,看着李文博心里直发虚。
李文博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瞬间起了一头汗。
“午饭吃得好吗?刘恋连我买新手机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啊?”
李文博沉默。
“中午你俩谁埋的单呢?你从来都不让女孩结账,刘恋也是不愿占男孩这点儿小恩小惠的人,埋单的时候,你俩有没有抢单抢得打起来?”
李文博眼睛看着另外一处,苏青越说越气:“你今天中午不是话挺多的吗,现在怎么变哑巴了?”
“你怎么发现的?”
望着眼前的这个变得有些怯弱的男人,苏青忽然有点儿泄气,她懒得拐弯抹角了,但她也不想解释,她为何今日会去四季春。
“除了我同事,只有刘恋知道我手机丢了,你说我是怎么发现的?别告诉我上次年会,你偷偷留了几个女孩的电话当内线,现在我知道,这事儿你做得出来。”
李文博还是不说话,苏青多希望他能说一句什么啊,哪怕是最拙劣的辩解。
然而男人就是这样,越到关键时刻,看着你越是怒火中烧,他们越是沉默以对。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