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团结湖金鼎轩的夜,生活就是一个七日,接着另外一个七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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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不是那种处处拿手机拍照发微博的文艺女青年,这个微博是给老板看,用来请假的。

方怡然困得五迷三道的,冰冰不太放心,就开她的车送她回去。

苏青上了李文博的车后,两人都懒得说话,车安静得开着,很安稳。

此时凌晨五点的城市依然在贪睡,路上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无阻,仿佛可以通向未来。

等红灯时,苏青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李文博:“上次你们怎么送方怡然回家的?”

车内的空气,有一种放了一夜的方便面的味道,李文博并没有搭话。

苏青转头看,发现李文博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薄薄的嘴唇上沾着一堆白沫。

苏青侧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自己也是难看至极。

苏青头靠在车座上,看着前方红色的秒数一步步归零。

在这几十秒里,她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语的安全感里。

她侧过头近距离地看李文博的脸,微微笑了。

1/如果后面有一辆大货车撞上他们,她和李文博算不算因公殉职呢?这种死法还真是符合她骨子里挥之不去的灰暗心情。

2/他俩要是真死了,方怡然和冰冰两人,应该可以不用遮着掩着隐藏他俩的地下恋情了吧。不过,他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

红灯变绿灯,在苏青叫醒李文博之前,李文博自动睁开了眼,分秒不差。

他揉了揉眼睛,像尊神像一样毫无生气地继续开车,苏青则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

呀,李文博跟李川都是薄嘴唇啊,苏青想。

4

实在混不过去了,苏青终于肯打电话给刘恋,让她安排个地方见见,自己请客埋单。

最近一个月的工作时间都没在朝九晚五的范畴内,苏青每天下班都累得仿佛一只狗,完全不想从事任何社交活动。

整一个月,她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下班后在家安心发霉,拒了刘恋的好几次邀约,宅家里连《康熙来了》都看到2005年的了。

在刘恋通过微信、QQ、电话痛骂了她几顿后,苏青终于肯恋恋不舍地收拾了屋子,仰头出门去,在刘恋推荐的发型师手下,剪了一个一百二十块的头发。

从头开始,从头再来。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稍微露出了点儿人模狗样的端倪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在周六的晚上,出来见见人,示一下众。

刘恋怕苏青又犯懒,于是在她家附近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茶餐厅。

时间不早了,可这茶餐厅依旧乱哄哄的,人们一堆堆,大快朵颐得仿佛群蝇。

苏青长久不见人,乍一进这样的喧嚣场所难免都有点儿心跳加速,捂着胸口上二楼后,她看到坐在角落的刘恋,正跟一个男生聊得不亦乐乎。

“哎哟,这不是美少年嘛。”

苏青一入座,就假装见多识广特别开朗地跟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打招呼。

之前于刘恋组织的KTV局上,她就见过这个男生,白白嫩嫩的,细眉细眼,脸颊上还有两坨年画娃娃专属的高原红。

那天人挺多的,刘恋像花蝴蝶一样跟各路牛鬼蛇神聊天,最后挪到角落里,问苏青:“感觉怎么样?”

苏青低头喝了一口伏特加兑冰红茶,“太小了吧?”

“你这个荡妇!没上就知道人家尺寸小!”

“少打岔,这小孩不是你吃剩下给我的吧?”

刘恋给她一个白眼:“还小孩,就比你小一岁,你也知道,我对这种身世清白的男生一向不来电。”她拿化妆镜照了照,觉得今天自己还行,“按照水嫩度而言,他跟李川有一拼吧。”

苏青望向那男孩,今天穿了一件红色衬衫,配上白白净净的长相更是显小,她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李川还比我小几个月吗?我这辈子就没交往过比我大的,我是天生当妈的命啊。”

“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的,你再单下去,下面都快挂蜘蛛网了。”

“我不喜欢戴眼镜的。”

苏青找了个莫须有的理由,气得刘恋干瞪眼,甩手走开,不理她了。

苏青自己属于一戴眼镜,整个人就会被眼镜吸进去的家伙,所以天然地对眼镜有排斥感。

虽然这只能怪自己长相太过寡淡,但她真心不爱男生也戴眼镜,这算是她小小固守的偏执。

我都这样了,还不能有点儿小偏执吗?苏青愤恨地想。

不过,世界上也有戴眼镜好看的,只是她现实生活中见得太少了。

有几个人戴眼镜能像《逃跑新娘》里李察·吉尔那样好看啊?

要是自己身边有,苏青能舔他,只要人家不报警。

那次见面苏青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就是连插曲都算不上的一段间奏。

没想到刘恋这人做红娘还赠送追踪服务,直接送货上门了。

说实在的,这男人最多是唇红齿白,有点儿少年气。

苏青还是觉得刘恋不太了解她对男人的品位,她喜欢青草味的男人,不是说长得一脸吃素的忧郁样就能符合了。

因为实在没啥共同话题,现场的气氛有点儿尴尬。

美少年和苏青的眼神对上,两人都连忙笑笑,苏青又看了眼刘恋,发现这妞儿还真没客气,知道她苏青肯定会试图放空消极抵抗,也知道她在冷场之时会充当谐星,打开大家的话匣子。于是竟然先发制人,索性连一句话都不说,拿着手机低头猛按,逼着苏青开动身上开朗又自在的小开关。

服务员看苏青坐下了,走过来给她递上一杯水,苏青看了他一眼,平头小脸,精精神神的二十啷当岁,苏青的话题决定从他身上下手:“哎,真是吃得好了,现在服务员都长这么好看。”

刘恋在刷微博呢,抬头看了一眼那服务员离去的背影:“哟,我真不知道,你还喜欢这一型呢。”

苏青抚了抚额角:“我觉得,你作为闺密非常不称职,这么多年对我的个人爱好还是了解无能。”

刘恋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能再了解了,我觉得再了解下去,我都要跑到你的审美范围之外了。”说罢,她用眼神递个信号过去,意思是让苏青多跟美少年说话。

苏青不能再装没看见,只能朝着男方笑笑:“不好意思啊美少年,我们姐们儿斗嘴,让你见笑了。”

美少年挺不好意思的:“得,换个名字吧,这么叫我真瘆得慌,旁人听到还以为我有病呢,还是叫我时一鸣吧。”

刘恋甜甜地笑:“我看还不如叫美少年呢,你这名字真显得我爹妈起名时偷懒了,你和苏青的名字听起来都特别有气质,以前有个女作家是不是叫苏青?你俩名字倒是挺搭的,民国范儿。”

苏青默默叹了口气,心说这刘恋撮合人还是那么直来直去,这让她和时一鸣除了微笑尴尬对视外,还能做点儿啥?

这顿饭吃得还真是干如撒哈拉呢,苏青特别仔细地扒拉饭碗里的饭粒,以此展现自己把生命都溺死在食物身上的显着缺点,摆明了想搞砸这场荒谬的相亲。

终于熬到时一鸣坐不下去了,伸手招呼服务员说结账,苏青以女柔道选手般孔武有力的姿态抢到了付账的权利,时一鸣捏着信用卡在手上,被这气势震成了一座雕像。

5

事情的转机是大家起身准备离开时,时一鸣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张名片。

苏青一看那白色名片上印着缺一口的银色苹果标,兴致竟一下子来了。

“你在三里屯苹果店工作啊,那你认识李川吗?”

年初的时候,刘恋买了台11英寸的Air,不太会用苹果系统电脑的她,在三里屯苹果店二楼上课的时候,时一鸣是他的一对一授课老师。

刘恋一边上课一边摸清了时一鸣的底细,觉得这个男人还挺符合苏青审美的,使了几个小手腕,便跟时一鸣热络了起来。为的就是找准一切机会,把他推销给苏青。

大概是李川在刘恋心中,已经贱到连记住他曾在苹果工作过也不配,所以刘恋还真忘了这一茬儿。

“糟糕,我忘了你和李川都是苹果店的。”刘恋拍了拍脑门,脸上写满了后悔。

就像是有些守寡多年的贞洁寡妇,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就会推倒贞节牌坊变成淫娃。

刚才还一副死活要搞砸这场相亲饭样子的苏青,瞬间止不住闸开始抛出一切关于李川的话题。

“李川,长得挺帅的,话不多,人挺好的……”时一鸣大概看出来这位李先生在苏青心目中地位不一般,也非常配合地开始仔细回忆这位其实并不熟悉的男同事。

苏青闪出跟听到隔壁邻居夸自己女儿漂亮一般的眼神,以一种家长之姿客气地说:“哎哟,他长得还叫帅啊,最多算是平头平脸,大路货罢了。”

刘恋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告诉时一鸣:“你就把李川当成她儿子回忆就行了。”

时一鸣知道刘恋开玩笑,却又略带忐忑和好奇地问苏青:“李川是你……男……男友吗?”

苏青组织一下语言,发现她与这个名为李川的旧人还真是没什么名分,她该怎么说呢。

这时,一旁按捺不住的刘恋用齿音蹦出了几个字:“他是贱人,要是友,也是最佳损友。”

当曾经深爱的人,千回百转还是不爱你,曾经沧海难为水,爱人变成了贱人。

在爱情这件事情上,人人都挺势利的。

她没想成为电影里深情的女主角一辈子不嫁,忘记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赶快投入下一场恋爱,让新一轮的情感纠葛变成橡皮擦,来擦掉过去的痕迹。

否则时间久了,心里的那点儿心结就变成石刻,那就只能固守着这点儿回忆,最后变成一座毫无实际意义的贞节牌坊了。

苏青其实并不是那么难追的女人,时一鸣这种像水葱一样新鲜的男人在硕大的北京也不算太常见。

如果换个时间点遇到,苏青扪心自问,这会是个不错的对象。

即使走不到天长地久,若无缘分,日后怀念起来也是不错的。

只是,现在是特殊时期,苏青无福消受。

吃过茶餐厅,刘恋倒是也没再强求,让苏青和时一鸣老套地喝喝咖啡什么的。

于是三个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你坐刘恋的车回去得了,这时间我们家这块儿不太好打车。”苏青家就在附近,可以步行回家,为了表示这顿饭的有始有终,东道主苏青主动安排了时一鸣的交通问题。

没想到话说完,刘恋却没说话,毫无表示要送时一鸣。

时一鸣歪头想想,主动说不用麻烦刘恋了,自己还是打车回去吧。

苏青心里刚嘀咕今天刘恋可真心疼油钱,让人家时一鸣坐坐顺风车怎么了。

后来转头就明白了,今天明摆着是刘恋安排她和时一鸣见面,刘恋自然要避嫌,饭局过后,孤男寡女坐同一趟车太暧昧了,尤其是刘恋这种长了一张容易出绯闻的脸的适龄女性。

估计时一鸣也不想日后有什么误会,人也聪明,反应不慢,真心是个可造之才。

苏青想明白了,就大大方方地帮时一鸣拦车。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点儿凉了,树叶落了一地,萧瑟又温柔。

站了许久才等到一辆车,发现旁边三个女人也过来抢,她们见一个男人也不主动让车,不乐意了:“蹲着尿尿啊,还跟女人抢。”

时一鸣往后退:“让她们先走吧……”

话还没说完,苏青就一把把时一鸣推上了车后座。

虽然说谦让是一种美德,但是于在北京拦出租车这么高难度的项目上,还是能抢就抢,多讲点儿实惠,少讲点儿美德吧。

苏青斜着眼看了那三个浓妆艳抹的女的,一点儿都没客气。

对方虽人多势众,可看着苏青那阵势,连嘟囔都没敢,一摇一摇地走得离苏青远一点儿。

在目送时一鸣的出租车和刘恋的Mini开出去后,她大步流星地回家,拍拍手,今天相亲任务终于完成,她松了一口气。

此时电话却响起,她拿起电话,隔着稀薄的空气,传来一个男声:“老婆,你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啊?”

老婆当然不是结婚后丈夫对妻子的叫法,而是热恋期的男人女人互相亲昵的代号。

婚后男女们的称呼,基本是“喂”。

苏青还没跟刘恋说呢,她已经恋爱两个多月了,她怕刘恋吐槽,所以决定先地下情一阵子。

要是无疾而终了,她就隐下这段露水情缘,把它如隔夜垃圾般丢到楼下垃圾桶,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这个电话里称她老婆的人,就是她的新男朋友白凯南。

“我跟刘恋吃饭呢,今天她带一个朋友过来,刚把他俩送走。”

“是刘恋的新男友啊?”尽管白凯南跟刘恋没见过面,但是在苏青不断的念叨下,他也知道这位刘姓闺密在自己女朋友心中的无上地位。

“不是,今天的鸿门宴是相亲饭,刘恋想让我跟这人好。”

“你还没跟刘恋说咱俩的事情呢?”

“嗯,不是还没到三个月吗?”就像是怀孕仨月后才公布的民间习俗,苏青以“等两个人感情稳固一些,再向周围朋友公布”的借口,数次给白凯南洗脑。

他身为一个三观较为正确步入成熟期的男性,在几次循循善诱之后,变相接受了这个谬论。

而事实真相是,在李川飞往美利坚,苏青把痛苦溺死在苦逼工作未遂之时,她也意识到,要想从李川这个大坑里爬出来,光有刘恋的帮助是不够的。

除了自救和朋友施救,关键还是对症下药,借助外力,踩着炮灰们的肩膀爬上来。

因为自我封闭到整个人都发霉了,苏青开始积极参加周围朋友的聚会寻找炮灰。

然而由于她之前的深居简出,适应新的社交生活估计也要一段时间,所以一阵子赶场下来,她除去酒量变大了,根本毫无成果。

丧心病狂之际,苏青病急乱投医,决定去雍和宫烧香。

在佛前,她破罐子破摔,咬着牙许愿:从此刻开始,今年第一个向我搭讪的穿格子衬衫男人,只要四肢健全,性取向正常,我就跟他交往。

而白凯南,则如同上天垂怜,成了苏青治疗失恋的第一剂汤药。

6

那是许完愿望不久,苏青参加了在工作中认识的一个女孩的生日KTV局。

可除了寿星,她谁都不认识。

周围人都是一个小圈子一个小圈子地聚在一起聊天或是玩色子,她成了一朵自斟自饮自我浇灌无人理睬的壁花。

更乏味的是,本来是大家唱唱歌乐呵一下,但在场的一部分男男女女歌唱得都像是来参加《中国好声音》的,唱得有多完美,就有多不放松,最终逼得众多自认身怀绝艺之人轮番献艺。

一组高水平K歌之人如同蝗虫一般招摇过境,弄得唱功不好的人,到了自己点的歌时,只能喊“这是谁的歌啊”假装没事,而后果断切歌。

其实按照苏青这么的个性,她也应该是切歌大军中的一员。

大概是多喝了几杯,也可能从小到大身边这群民间的张惠妹和张学友欺人太甚,苏青悲从中来,破罐子破摔反而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找回了真自我。

一位花腔男高音刚刚展示完信天游版《死了都要爱》,赢来稀稀拉拉的一片掌声。

液晶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八十年代台湾自制卡拉OK乡土风的录影带。

一女的皱眉头,没想着掩饰下自己略带鄙夷的声调:“哎呀,谁会唱这种歌啊,土死了。”

公鸭嗓苏青从那麦霸手里夺过麦克风,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唱了一首《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勾起了大家上幼儿园时,大街小巷飘着的,那股子肆无忌惮的流行回忆。

其中的“有爱情还要面包,有房子还要珠宝,潇洒漂亮怎能吃得饱”唱段震惊了四座。

这首歌唱完,大家纷纷将各式各样的目光,投向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女人。

连最专业最配合的KTV听众,都忘了礼貌式鼓掌。

太震撼了!

一切反应都在苏青意料之中,纵横歌坛多年的经历让她培养了与众不同的歌单,这次她下了死手,《走过咖啡屋》《粉红色的回忆》为她赢得了满堂彩。

为了不让大家误会她是保养太好的大婶,她的ending部分是吴佩慈的《闪着泪光的决定》,副歌部分用念经的频率来唱。

伴随着破音,苏青气不够了,捂着胸口告诉大家切歌。

刚才还是一副央视青年歌手大奖赛风格的飙高音炫技风格,一下子让苏青搞到了怀旧场面,场子终于不再死气沉沉。

坐回角落里,苏青牛饮了一杯酒,于心底自我嘲笑了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屌丝样,只能当壁花小姐孤独终老了。

豪迈心起,她从桌上不知道是谁的点八中南海盒中抽出一根烟。

烟叼在嘴里,却找不着火机,一双大手将火机送到她嘴边。

昏暗灯光闪烁的包厢内,刷着微博的手机照亮的是不合群的人们的脸庞,这个火机点燃苏青嘴边香烟的同时,也点亮了这个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黑皮肤男人。

他身材高大,却长了一副“杨柳青”年画娃娃的眉眼,苏青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是KENZO的AIR,她曾在李川身上闻到过。

那香水的主题是,男人童年时的纸飞机,做广告的苏青当时看到海报,差一点儿给跪了。

“你唱的第一首歌,原唱是韩宝仪还是李玲玉?”薄嘴唇的男人头发很短,右边额发有一块胎记般的白发。

他穿了一件黑白细格衬衫,旧旧的仿佛皮肤一样,长在他那副宽肩膀上。

苏青对自己说,哦,格子衬衫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