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前世(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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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芸捂住嘴,眼里憋着的泪水夺眶而出,一颗一颗滑至手背,又缓缓坠落,在冰冷的地上化开大片雪液。

她在屋前顿足,忍住不断翻滚的酸涩,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缓住了心神,才做好准备推开木门。

浓郁的药味自屋中汹涌而来,絮絮温语氤氲在暖烘烘的朦胧中。

床边坐了轻袍缓带的青年,捧着本书缓声念,边念边停顿,似是想让人听明白在讲的是什么。

红芸慢步靠近,透过床幔,隐隐可见躺着的身影。

“小姐——”

她一步一步靠近,那张瘦削不堪的脸映入眼眶时,她心中恍然想起在盛京游水长廊间与小丫鬟们的戏言。

春日花开正盛,她们指着一朵又一朵含着的花苞笑着说自己看过京中哪家小姐的容貌,这朵极像她。

扯落了半晌,话题又回到自家身上。

有人问她,“红芸姐姐,你说咱们小姐像哪种花呀?”

非议主子是大罪,红芸将不懂事的丫鬟们训斥了个遍。

待遣散了众人,她心中却冒了大不韪。

都不像。

若让她想,那便是——

烟火。

心火燃放殆尽之际,亦是落幕时。

如今床上的女子,好似已被病痛折磨得脆弱不堪,即便脸上带着笑,眼底也黑不见底。

“红芸......?”谢知鸢弯了弯眉,有些艰难地发声,“......是有何事吗?”

谢知礼也跟着看向她。

红芸把怀里的信抽出,强憋住眼中滚动的某些东西,“......这是大人,新送来的信。”

管事看过的东西,她又怎能没看过?

但她始终没敢递上去,尽管知晓终会有这么一天,可还是卑鄙地多留了一日。

谢知礼伸手捏住信封,抽了两下才抽走,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红芸,只觉得她眼中的悲伤似要溢出,咯噔一下,“你先下去吧,我来念便行。”

不待她转身,他便拆开了信封。

谢知鸢省着力气没说话,默默地看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陆明钦出了何事,果然,祸害是要遗留千年的,”谢知礼侧眸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语气不是很好,“陆明钦说送信那日便回了,如今他在惠州,离这不过是五日的脚程,算起来,明日便该到了。”

感受到手心微弱的动静,谢知礼笑了笑,“我知晓你是一直惦念着他的,往后好好与他过日子,也算不错。”

谢知鸢没有出声,轻轻垂下了眼睫,似是默认了。

谢知礼却没同她透露半点,那男人此次回来是只想带她一人走的。

*

谢知鸢再度睁眼时,微晃的木质雕花顶映入眼帘。

她艰难地动了动,察觉到自己背后隔着软被,熟悉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住。

“......醒了?”他似乎也才醒,嗓音犹带几分混沌的哑意。

温热的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发,谢知鸢轻轻咳了咳,有些迷茫道,“这是哪?”

“马车,”陆明钦替她提了提被角,补充道,“滨州之后怕是不太平,我们换处地方养病。”

谢知鸢恍然,她想起今早谢知礼递给自己的那碗药,明白什么似的苦笑了一声。

“阿鸢半年见我了......”陆明钦喉咙干涩,“不想我吗?”

谢知鸢垂下眼,避过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大人的安危干系到我,我又如何能不想。”

陆明钦心口微涩,也不逼她,“你好好睡,睡一觉便到了。”

如今战事正酣,一路上不少城池看守颇为严苛,也不知陆明钦是用了什么法子,给谢知鸢换上衣物,作普通夫妻模样,避过重重搜捕。

谢知鸢不禁佩服起能将陆明钦放走的宋誉启。而于陆明钦而言,天下人与他并无干系,他原先辛苦谋划,不过是为了昭帝复位时能广而昭天下名医来替阿鸢医治,能让阿鸢过上好日子,他就是如此自私。

但他等不了那么久,如今形势不算妙,不是没有胜算,但这取胜得靠熬,可阿鸢的病不能再拖了。

陆明钦请辞后,就带着她,从一座城一座城地找,谢知鸢每每落足不过几日,就又要动身,泰半的时岁都在马车上度过。

“阿鸢......”颠簸的马车上,男人将她揽在怀中,不住低声哄,“我知晓你难受,再等等,再等等便好了......”

等什么?

谢知鸢转动了下眼珠子。

她曾经骗过陆明钦,骗他自己已将医术给忘了,是以他还不清楚,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子是怎样的情况。

而他,却还是不肯放弃。

*

谢知鸢熬到了春日。

陆明钦带着的钱财全都精打细算用来买药材了,一些药难买,他便去黑市花大价钱购入,是以自天转暖后,落脚的地方便格外简陋。

传闻有人在临州见到了能医白骨的文昌大师,陆明钦得知此消息,马不停蹄带着谢知鸢前往。

临州位于盛京同滨州之间,最是鱼龙混杂。年关过后,随着遂州失守,昭帝势力被大创,只得龟缩在滨州,如今大大小小战役都已消弭,街上盛景恢复原先几分模样。

陆明钦摸了摸床上女子有些发热的额头,叹着气将她仔细安置好了,才出门去拜访文昌大师。

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阿鸢已不能再等了,他不得不跳入其中寻一线生机,更何况他也有脱身之法。

果不其然,才入府中便有官吏将求药之人重重包围,陆明钦变换过容貌,虽骗过府吏在千钧一发之刻逃了出去,却也惊动了临州城,贴了告示,满大街在寻他的踪迹。

谢知鸢又恰好在此刻发热,外头巡逻人手正盛,买药需避过重重勘验。

男人在女孩床前枯坐一日,他多日来未合眼,身体日渐消瘦,连眉眼都带了快要被摧毁的脆弱。

他目光在女孩泛红的脸上扫过,感知到她微不可查的呼吸,终是下了决定。

让一个男人承认自己无用是无比可悲的,但陆明钦从未有一刻这般强烈地感知到自己的束手无策。

那是面对疾病、面对命运的无措。

他这般无用之人,不配在她身边。

好在他与宋誉启书信未绝,这两日对方得知他在临州,亲自来寻他,欲要劝他回去谋划。

陆明钦知道,不能再等了。

翌日宋誉启登门时,他递给他一封信,

“你派几人替我把此信交予此镇值守的戍兵,他们一直在找阿鸢,若得了消息,必会赶来。”

宋誉启颇觉不可思议,他虽对谢知鸢怀有不可明说之心,但也知晓她的身子早就药石无医。

早在盛京城时,陆明钦便请旨召集无数名医,趁她熟睡之际把脉诊治的,可无一不是叹惋道无能为力。

就算用再名贵的药医治,她怕也撑不过多久了。

陆明钦知道实情,竟还想着以命换命?

宋誉启想劝他勿要做无用之功,话到嘴边换了个意思,“按他们的性子,就算你还活着,也会全力救治你那小表妹,你又何必——”

“我意已决,若我活着,岂能眼睁睁看着阿鸢在他人的手里,便是有一口气,拼尽全力也要夺回她......”

陆明钦眉眼低垂,“可如今这般情势早已无力回天,要让他们毫无顾虑对阿鸢好,我必死不可。”

“等她届时醒了,便让他们将这封‘放妻书’交予她,说我陆明钦就是个懦夫,已畏罪潜逃,将她就此丢下,也不愿再和她产生半点瓜葛。”

他并未察觉,当他说完这句时,床上的女子忽地动了动手指。

不要......

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间在心中苦笑,无力与悲痛席卷全身。

何必呢。

她一直在骗他,他不是不清楚,却始终表现得像个傻子一样,陪着她演,到后面命都陪了进来。

她早已存了死志,她的病本就是无药可医,根本不必白费功夫,也不必为她白白送命。

他该好好活着的。

“还有谢老爷,”男人低沉的嗓音带了几分萎靡,“你也知晓他如今失了记忆......若她真提了诉求届时去看那人,也劳烦你派人将他娶的新妇......藏好。”

谢知鸢登时一愣,紧接着巨大的哀痛席卷至心头。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从未同她说过她爹的事。

失了记忆的人,本就与先前种种割裂,他将会有新的生活,将有新家、新的孩子。

这本无可指摘,却让她先前想的种种都成了笑话!

谢知鸢原以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曾在菩提树下的请愿却没半点用处,众生皆苦,却无人来渡。

思绪逐渐模糊,仅存的些微生气将要飘散,她感知到身上什么在流失,记忆的最后停留在男人落在脸上的感触,以及那一声“阿鸢”。

初春放至,破败院落里的庭院中,花苞迎风点点,正等着盛放的那一日。

草木无情,它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人为何会因逝去而悲伤,也永远不会明白其间种种纠缠。

温热的气息消散时,谢知鸢迷迷糊糊地想。

是她一直对不起他。

但或许黄泉路上,她能等到他,述说在人间时的种种遗憾。

*

丰安元年,持续了整整三年的战役已了,讨伐大军伏诛,昭帝即位,为迎新昭,特赦天下。

鹅毛大雪飘然而落,清秀的公子戴着厚厚的毡帽,拉着自家夫人的手,踩着连绵的积雪,小心翼翼行至一方墓冢。

“爷,我来看你了。”

他神色有些哀痛,便上的圆脸妇人将木盒打开,其间酒壶散发着温吞的热气。

她慢慢倒了一杯,在迷雾氤氲间,却笑了笑,“小姐,您生前没喝过几次酒,四喜这回啊特地烧了屠苏酒来给您尝鲜。”

伴云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怎么还叫小姐?爷生前已托圣上立了谱子,将夫人姓名端端正正写上去了的。”

“叫习惯了嘛——”四喜鼓了鼓脸,“你如今在夫人墓前还欺负我!”

伴云讪讪避过话头,将木盒里的祭品一一端出,“如今新帝即位,瑞雪丰年,爷的心血也没白费。”

陆明钦是战死的。

那年南疆北疆趁着大衍内乱,联起手来一同进攻,陆明钦披肩挂帅,再度奔赴战场,在他不要命的反攻下,化次次险局反败为胜。

他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一回京便为自家夫人请封诰命。

无数贵女感动于他的情意,争相愿嫁给他,他却连眼风都不带扫的,翌日便回了战场。

陆明钦最终死在百余人的突围下。

死前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香囊。

伴云在他府中找到了遗书以及夫人的棺椁,按照他的指令,将人与之合葬于南郊风月台边。

如今算来,也有两年了罢。

伴云叹口气,与四喜在墓前又絮絮叨叨了许多话。

待日色透过薄云,他小心翼翼扶起她,“今日已动了一下,待会回府可不能再活蹦乱跳了。”

四喜瞪他一眼,侧身看他提起木盒子,又倚了上去,“哪有这么娇气,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

伴云揽住她的手臂,处处细致妥帖带着她往回走,“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跳脱......”

夫妻二人相携而去,温声絮语飘于空中,只余石碑纂刻存于原处。

漂泊的细雪漫上点点嫩草,将土坡与石碑共同染上银色。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首*。

作者有话说:

——*引用。

码得我好痛苦啊好痛苦,吗的,此生不愿再写虐,我明明是个甜文写手啊!

之后就是男配番外,大概一万多字把三个男配包圆了,里面会有以他们的视角描写现世阿鸢与表哥的甜甜。

不过,众所周知,双死≠be

阿鸢太难懂了,希望大家看到,她真的不是什么傻白甜,她只是习惯于把善的那面给我们看。

之前不知道哪章有说过阿鸢慕强,包括对孟公子、邵远他们的好感,也都是因为渴望强大,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表哥才会在她面前显示出强势的自己,所以才会说无用之人不配在她身边。

以下的一大堆作话是给考究的小可爱看哒,不喜欢的划过去划过去。

在阿鸢这方面:

首先她是个妈宝女啊,正文俺就讲过了,就算在正文后期,娘亲在她心中也是与表哥并列第一的,更遑论番外只暗恋表哥这个阶段,所以娘>>表哥。

她对表哥先前的喜欢其实是很浅薄的,她愿意为他挡刀赴死不过是青春期的一种自我感动,这种浅薄的爱意在家人遇难时也早已没有心思去顾及,

再见到表哥,她剩下更多的是不甘心,

在之后与他的相处中,这种不甘心与残余的爱慕包括恨意都化作了另一种羁绊,

(这里的恨意并不是指怀疑表哥是害了他们一家的罪魁祸首,阿鸢早就明白他不是,毕竟谢知礼的话乍一听有道理,仔细想就不可能,当然表哥也在推波助澜就是了。

这种恨意反而是对阶级固化的一种恨,谢府败落无非就是因为其本身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棋子,所以阿鸢对上位者并没有多大的好感,然后表哥行事也很上位者,包括各种自以为是的隐瞒。

阿鸢的这种恨意根植于本能之中,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以至于最终都总结不出来这种无来由的恨。以为是自己的本性很坏,进而导致自我厌恶却不愿承认,只能将其自欺欺人合理化为“家仇”)

所以她其实只想与表哥互相折磨,这样才能将那种精神内耗而生起的心火释放出一丢丢。

到后来阿鸢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故意装作很讨厌表哥的样子,想把他往外推,奈何......

转回表哥这里,表哥被大家称为“没嘴的男主”,但他真的是不能说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不愿说。

就算谢父没失忆,他也不大愿意说。

这世的表哥完全没有和阿鸢互通过心意,或者说表哥觉得阿鸢是自己的所有物,他在她就该在,两人是世上最亲密的唯一牵绊。

阿鸢救他前,他还没这么变态,只是想把阿鸢往外推,阿鸢救他后......他就——

所以他会没有顾虑地斩断她身边一切可依赖之物(他小时候甚至有些嫉妒阿鸢圆满的家庭),谢府落难,他心里有隐秘的欢喜,但他最终还是心软了,所以救下了谢父,

他当然不会乐意和阿鸢说你爹还活着,在他的视角看来,阿鸢他们一家不是他动的手,却正合他意。

他囚禁阿鸢后的种种也是故意把自己“坏”的一面给她看,因为他之前一直都是“光伟正”的形象,

他想看看阿鸢看到他这一面到底是什么反应,但在看到她的害怕她的各种负面情绪后就控制不住自虐了,变本加厉欺负她(囚禁她),

到后来阿鸢病了,他妥协,他再次伪装自己,只为让阿鸢再度喜欢上他,但是阿鸢虽然会心动,却不会爱了,她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只会不停地感觉到累。

所以两人就互相折磨折磨折磨......

前世就到这里,现世其实就是不同的人了。

前世的表哥只喜欢前世的阿鸢,现世的表哥也如此,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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