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前世(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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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你还在这,那便再也逃不掉了。”

男人离她极近,她目光只稍移寸许,便撞入他的眼底。

这回反倒是她无措了。

虽说纠缠不休,正合她意。

谢知鸢不自觉避开他的眼眸,微哑着嗓解释,“我只是想,将死之人,死在哪,都好像一样。”

陆明钦放下手,用袖口替她细细擦了擦方才抚过之处,语调听不出情绪,“你不会死。”

谢知鸢默然,目光落在地上快陷落的日光里,眼里的些微情绪转眼消散不见。

外头有人扣门,

“大人,外头已准备妥当。”

陆明钦闻言应了一声,他俯身要将谢知鸢抱起,掌心却在靠近她腰际时顿住。

他目光于自己满手的血污与她洁白的寝衣之间游离了一个来回,后起身从床边的架子上取下外袍,将她完完整整包好,才抱起她往屋外走去。

*

他们一道来了滨州。

焕帝即位时,永远以为自己是掌棋人,能把控一切,高高在上、玩弄权术,猫儿逗老鼠般逗弄着上清教,翻来覆去折腾,却总不直接覆灭,处处给他们机会,生怕他们真没了。

甚至还挑拨着让他们同太子争斗,美其名曰历练。

想来是晚年着实无聊,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上清教似乎也明了焕帝的心意,一次假意卖了个惨,果不其然,机会便被巴巴地送上门来。

自此以后,撕破脸皮,气焰大涨。

想来也可笑,焕帝先前对这些棋子不以为意,未曾想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眼①。

滨州离盛京不远,讨伐大军已将盛京城攻陷,先前太子党得知前线的情况,将兵力泰半聚集在建南,不料是龙虎军中有人传了假消息。

龙虎军的存在,甚至连陆明钦都不知晓,不是宋誉启不愿同他说,而是焕帝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透露任何有关龙虎军的情况——那是历代帝王才有的暗卫。

但这群收集情报的专员早已叛变,若非宋誉启身边有御议司的人跟着,只怕他早已死于非命。

太子党一脉的兵力并未折损太多,但盛京城到底是被讨伐大军给占了,他们只好将建南的余兵调回至滨州,与盛京成对立之势。

恶战必不可免,盛京城不少百姓被强行抓去充军,滨州这边宋誉启却还犹豫不决。

谢知鸢身子有所好转,想带着红芸在外采买府中应需之物。

陆明钦被之后的战务缠身,抽不出空,却放心不下她,特意差遣了几个护卫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如今战火纷扰,百姓们大多避门不出,唯独些家底不丰厚的还在为入冬后的日子担忧,挑着担子在街边讨个生计。

滨州原也是个繁茂的大城,如今却败落成这副模样,向来拥塞的街道没了摆摊的商贩,一时之间萧索得宛如秋日。

谢知鸢在香囊摊子边停了脚。

洁白的手挑起其中一只精致的小兔子,声音温哑,“这只兔儿爷怎么卖?”

贩香囊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衣衫破旧,头发花白,她怀里抱着个约摸三五岁的孩子,似乎睡得正沉。

闻言,她抬首一看,恰好对上谢知鸢的目光。

万顷日色下,玉做的人垂首望来,眸光寂寂,眉目间平静无波,反倒没半点生气。

老妪怯然垂眼,恭谨道,

“贵人若是喜欢,五个铜板拿去便是。”

若往前一年,五个铜板只能买两个包子,更遑论香囊,可如今众人都在屯粮,这些香囊就不值钱了,甚至于说,钱都不值钱了。

谢知鸢目光在兔儿爷上转悠着,似乎经过了时岁的沉淀,缓慢地飘落。

而老妪见她抿唇不语,怕她嫌贵了不愿意买,忙搂紧怀中的孩儿,“贵人出多少都卖了,您看看这兔儿爷多精致......”

谢知鸢回过神,不经意扫过老妪空空荡荡的裤腿处,从手里的荷包取出抹碎银子,垂首放在破烂的板子上。

老妪一时失语,抬头却见眼前的玉人笑了笑,嘴角两丸梨涡轻显,可明明是极甜的笑,眼里却教人觉着难受。

谢知鸢放下银钱后便要离去,她带着红芸缓慢提步,恍若没听见身后老妪提高了拜谢的声音,手中的兔儿爷却被默默攥紧。

*

红芸不知道为何小姐仅仅只是出了一趟门,就突然有了吃饭的胃口。

她把小厨房做好的饭菜放到她的面前,眼巴巴瞅着正执玉箸的女人,目光扫过她清瘦的脸颊,心里泛上心疼。

红芸就看着小姐夹了一筷子入嘴,喉咙吞咽间突然欲要俯身呕吐,她却又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论荤素,还是饭,每一口皆是如此。

眼睁睁看着她吃完最后一点东西,红芸的脸庞已布满了冰凉。

小姐朝她没有力气地笑笑,“怎么哭了?”

红芸抹去脸上的泪水,也跟着笑弯了眼,“奴婢这是高兴,高兴小姐今日吃了这么多。”

谢知鸢闻言,被吐出饭菜沾染了油腻的手指微蜷,她默不作声看了眼狼狈不堪的桌面,而后,轻轻弯了弯唇。

*

直到深夜,睡在床榻上的谢知鸢感知到身后染上几分凉意,旋即是熟悉的气息,慢慢包裹住她。

他的动作极小心,想必不愿惊扰她。

可习武之人又怎会不知晓她还未睡。

被男人抱在怀中,谢知鸢无声无息般半阖了眸,对着虚无的榻里侧,轻声叹息,

“大人若未睡,陪我聊两句可好?”

空中稍凝滞片刻,两息后,男人微哑的声音才在身后响起,“......你说。”

“大人在建安时,每隔些时日一封信——”

陆明钦忽地一滞,揽着她胳膊略僵了些,

“阿鸢都瞧见了?”

他原以为她不屑一顾,甚至不愿听到半点有关他的消息,巴不得他在战场上死去......

谢知鸢缓缓攥住被衾上的绣文,背对着他开口,“但是,我看不懂......”

“大人能和我说说,那时候的事情吗?”

陆明钦沉默了一下,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发旋,将她一双小手以单掌稳稳握住。

无声无息的拒绝让谢知鸢叹气,“我想听。”

陆明钦喉结微动,

“建南本不在计划内,只作为本营布局,不聊处临便遇到埋伏的敌军。”

他的语调带着不紧不慢的松弛,说的却是危机四伏的场面。

“建南临山,我军以山势做天然攻防,自是不容小觑,讨伐者便是再翻上一番也不被放在眼里,不料他们——”

“他们放火了?”

陆明钦轻轻摸了摸她的墨发,叹气,“是我们低估了他们欲要夺回帝位的决心,大火烧山,无数生灵陨灭,火烧了整整几日,将领亦牺牲无数......”

“那大人呢?”

“我与副将在水中困了七日,趁敌军不备,借机潜入军营,还治其人之身,以火烧粮草,带领余兵突袭,最终险胜。”

寥寥几句,足以见刀光剑影般的凶险。

陆明钦说完这些便止住话题,“如今时辰不早了,阿鸢该睡了。”

他将她完完全全环住,宽大的掌心始终未离她的手,其间的温热恍若火点,层层将她包裹、缠绕。

陆明钦未说的是,他能逃出且反将一军,全赖着副将作伪装,那些人以为他身死,才一时松懈,让他有机可乘。

他眼睁睁看着副将在他面前活活被烧死,心中却想着若那是他、若是他死了,阿鸢又该怎么办。

他总说不会放过她,即便是死也要她作陪,到头来真到这一步,却还是不舍。

他这样的恶人,死后怕也没什么好下场,但他并不怕,陆明钦从不信来世,他从不去想、甚至不稀罕什么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只在意眼前之人,只想要这个她,记得他们所有过往、不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哪怕爱也好恨也罢,这样的纠缠,他始终甘之如饴。

他一向聪明,知怎样骗她,用怎样的态势对她,会让她心甘情愿落入他的怀抱,但他不愿,那终究不是他。

阿鸢向来爱的是那道风光霁月的影子,可他陆明钦不是,他早已坏透了,从根子里烂到发黑。

他不甘心从始至终的伪装,刻意在她面前展露出些许本性,可迎来却是畏惧与厌恶,到后来沦落到戴上面具也被放弃的地步——

那便恨他吧。

爱恨皆痴缠,陆明钦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横亘了太多,谢府的事他原算不上无辜,可若是连这些都被摘去,她怕是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那样,倒不若让她恨他。

*

太子为了鼓舞士气,宣布于滨州登基,封号昭,自称为帝,剑指盛京。

这一对峙,便是两月。

两月来双方都在争先恐后招兵买马,新帝性情柔善,可在时局之下也不得不屈服。发布缴文后,朝中又派了巡吏强制征人入伍。

盛京离滨州近极近,两方兵马大小摩擦不断。一次寻常的口角之争中,讨伐者那边新上任的校尉伤重而亡,讨伐方大怒,率先出兵夺取了临近的城池。

敌方攻势如火如荼,陆明钦都来不及再交代什么,便被推入战场。

谢知鸢带着红芸在街上行走时,处处可见自战场逃窜而来的流民,缩在街头,等着朝中的赈济。

流民无穷无尽,滨州就算再大,也不可能塞下这么多人,近日朝中已在商量封城事宜。

“小姐——”红芸拉着她小心翼翼落脚,“咱们还是回府吧,这些灾民有青州来的,若是沾上疫病就不好了。”

谢知鸢没回绝,顺着她的力道欲往府中去,余光却瞥见一道身影。

她心陡然一突,一把攥住红芸的胳膊。

“怎么了小姐......”话音落地,便见小姐已朝街边走去,红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到个蓬头垢面的乞儿,瑟缩着低下了头。

“......抬起头来。”谢知鸢语调不知不觉含了几分颤抖

红芸疑惑地站到小姐身边,有些看不明白当下的局面。

那乞儿一动未动,红芸却瞧见他捏着破盆的手用力到泛白。

耳边是小姐刻意放缓的嗓音,但那种欲要哭出来的感觉越发明显,像是被什么打碎了,“为什么不来府上找我?”

那乞儿总算抬头,露出一张污泥沾染的小脸,唯独一只猫儿眼璀璨得可算是漂亮,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

“我找你做什么?”

谢知鸢对上他的毫无情绪的目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中,全数化作了苦涩。

她没有底气说出任何承诺的话。

如今她在府中倚仗的不过是陆明钦的宠爱,吃穿用度全是男人安排好的,可他们二人,严格说来,并无任何关系。

她千方百计想找一个足以支撑自己坦然将谢知礼接入府中的说辞,可惜的是,并没有。

她只是一株柔弱的菟丝花,离了陆明钦,就什么都算不上了,这样的事实,大喇喇地摆在面前,连半块遮羞布都没有。

可谢知鸢早已麻木,那些不值钱的尊严棱角也早已被磨平,她吩咐身后的护卫将谢知礼扶到府上,派人将他洗漱过后,拿来伤药,在少年面前,一点点替他涂过伤口。

一路默不作声的谢知礼开了口,第一句便是“我骗了你”。

谢知鸢垂着的长睫微颤,她指腹只稍顿了一下,便继续按压,“......骗我什么?”

“谢府的事......虽是被陆府牵连,但确实不是他们动的手......”他嗓音低涩,说完这句,便垂下眸,目光落在少女霎时停顿的手指上。

谢知鸢指尖微缩,只感觉身体里有什么,自这句话落地时,便被抽走了,一下子压抑着的某些东西,轰然倾泻。

头顶悬着的刀总算落下,她反而早已预料到般,松了口气,与此同时,疲惫在瞬间席卷而来。

有个声音在心口处叹息,总算来了。

她自幼与谢知礼处在一块斗嘴,他的性子她最是熟悉不过,那日东宫,她骤然得知此消息时心绪不宁,可几日回过神来,心中早有疑窦。

但她必须信,只有这样,才能将心里头无缘无故的恨意合理化。

谢知鸢从来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她恨自己艰涩的爱慕没有回应,却因娘自小的教导苦苦压抑自己浅薄的本能,毕竟表哥从没做错过什么,她不能苛求他回应自己。

后来娘死了,再没人管她了。

而那些人开始自以为是地帮她,可在她眼里,那些带了善意的手段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她娘娘就是被这样的高高在上害死的。

可他们是在救她,娘说,恩将仇报的孩子不是乖孩子。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卑鄙。

于是日日夜夜欺骗蒙蔽自己,她骗自己要复仇,骗自己那些人都是在伪装,

到最后骗不下去了,只能挫败地承认,自己真是一只可怜到什么都丢了的小狗。

谢知鸢收回手,有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动,恍若被抽空力气般叹道,“你还是这般要强。”

谢知礼的演技从来不好,她这个哥哥自从腿跛了以后,浑身上下的情绪好似被放大无数倍,一遇着事,都如同被点燃了的爆竹,啪的一下,就出来了,少有过脑的。

他才是被骗的那一个,却硬撑着说是自己骗了她。

这样的少年意气,让谢知鸢陡然羡慕起他来。

他不像她,她已经从内而外坏掉了。

自娘死的那刻起,眼里的一切都好似丧失了光彩,心里却有团火在爆发,憋着难受得很,于是自以为是地用复仇一说发泄。

她引诱了太子,引诱了陆明钦,这是本能作祟,甚至骗过了自己,那个被娘教导着要良善的自己。

小时候这种本能让她故意在爹娘面前哭以争得宠爱,那时的谢知鸢享受着好处,却懵懂不知何故。

如今的谢知鸢已然承认,她生来便是个恶人。

谢知礼不知这种羡慕,他抿着唇望着妹妹失神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揪得生疼。

他伸出那只伤痕无数的大掌,轻轻在她发顶摸了摸,“......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谢知礼罕见地,人生头一回道歉,嗓音里满是自我厌弃,“是我没有好好护着你,我罪孽深重,明明是做哥哥的,却还这样没用......”

他又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呢......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想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所以跋涉了无数城池,跟着流民,一路行乞啃树皮过活,总算让他再次见到了她。

远远看上一眼已然满足,没想到,她认出了他。明明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谢知鸢轻颤了颤,她抬眼,目光错落间闪烁过面前人的模样——半面青碴,颧骨突出,没了的那只眼深陷进去,眼神始终躲避着。

她忽地弯起唇,眼睛却发酸,但干涩到没有丝毫水汽,“怎么能怪你,谢知礼,你若想赎罪,那便给我好好活下去。”

不要像她这样,心中的那团火没了,也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

快入冬了,滨州城飘飘洒洒降落无数鹅毛大的雪花。

红芸在前院斥责管事,“你也知晓,小姐的身子是什么状况,先前夏秋还勉强能熬,如今入了冬,便是每况愈下,这样的关头,你同我说拿不出药来?”

管事也无奈,“这战事正焦灼着,灾民着实过多,朝中已缩衣减食,咱们府也不好——”

“打住!”红芸眉头倒竖,口中的气息在黑夜里散作白蒙蒙的一片,“陆大人在前边为我朝打了这么久的战,每日出生入死,眼见年关了还没能被放回,朝廷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雪花飘散在她眉眼,红芸越说越气,胸口不住起伏,“他唯一牵挂的便是我们小姐,你如此行事,真当他回来不会动怒?”

管事叹口气,面对红芸的逼视,总算说了实话,“......不是朝中不给拨银子,你也知晓昭帝对我们家姑娘是何心思,但如今仗打了已有半年,城池失失得得、战役败了胜胜了败,什么都被拖垮了,又哪有商户愿去采药献药?何况姑娘所需的药也非凡品,那些人紧着自家用,再有银子也买不到药了呀——”

告别管事后,红芸慢腾腾行于长廊间,方才离去前那些慨叹再度在耳畔响起,

“红姑娘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虽说命都在主子手里,但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老奴昨日在给你递信前,私自看了大人寄回的那封信。”

“陆大人说,盛京那边上有北鞑虏联络,下有南蕃进贡兵马,咱们这位置终究没那边好,最有优势的作战不过便是这半年,再拖,估计是要败......”

“大人说他已要请愿回来,带着小姐自个儿去求医了......届时我们这些奴才......嗐,还是趁早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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