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唇角微扬:“海盗有不成文的规矩,先到先得。你先盯上的船,其他海盗一般不会再去动。以后,沙特人的船到了亚丁湾,你每次都派船去盯去跟,每次又出于各种原因没下得成手……懂吗?”
虎鲨看着她,嘴巴慢慢张大:“你是说……”
岑今伸手抚平一张新的纸面:“有什么能比用海盗护航来得更保险呢?沙特人每年有上千条船要过亚丁湾,收到这份大礼,你觉得他们会不会乐歪了嘴?”
板上钉钉的事了,虎鲨还是迟迟不拍板,总担心有什么没考虑到的,时而焦虑,时而狂喜,时而沉默,时而又喋喋不休——这断断续续答疑式的第四轮谈判,从早上拖到中午,又拖到下午。
卫来出去抽了次烟,向沙迪借的火。船身有明显的晃动,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稍远一点的海面上一片黄雾蒙蒙,船栏上已经落了细小的沙尘,伸手去抹,指腹上带起细碎的土黄。
沙迪向卫来打听:“谈判怎么样了?会很快结束吗?能不能让岑小姐快一点?”
卫来有点意外:“你们这么急?”
沙迪说:“等钱用啊。有了钱,可以买大桶的酒,吃又软又香的面包,还可以去找女人……
“越拖越烦,说什么世界上最大的油轮,二十五个人质,一天要吃多少饭?要派很多人在船上看守,也要吃饭,这都是要花钱的!”
他嘟嘟囔囔:“希望赶紧拿到钱,少一点也行。你们岑小姐到底会不会谈,让她凶一点啊。昨天晚上还有人跟虎鲨吵,怪他太贪心,说1000万太多了,气得虎鲨差点儿开枪……”
看来海盗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盘算。
卫来隐约觉得,今晚一定会有个结果,单看虎鲨什么时候给出定音的那一锤。
晚饭过后,船已经晃得很厉害了,沙尘暴开始从红海上空横拖而过。沙迪说这只是开始,按照经验,半夜才是风浪最大的时候。
海盗们开始往水下放沉重的铁锚,锚链磨到船沿,哗啦作响。有人慌乱地去收那些会被风浪撼动的外挂零碎,饭厅外一片喧哗。虎鲨手里握着那个卫星电话,按照规矩,谈判的结果要由岑今通知沙特人,那之后才会转成海盗和船东的直接对话。
虎鲨一生的黏糊好像都用在这一天了,甚至递电话给岑今的时候,他都还在犹豫。
“今,那些都要我自己谈吗?”
岑今说:“我只谈天狼星号。”
虎鲨喃喃:“你不能帮我跟沙特人都谈好吗?我去谈的话,总觉得要费好多力气,很周折,要很长时间……”
岑今冷笑:“太好的东西,总要费点力气才能得到。太容易到手,你不觉得心慌吗?”
虎鲨终于把卫星电话递过来。
岑今拨号,虎鲨屏住呼吸,两手扒住桌子,掌心摩挲到细小的沙粒,这才发现饭厅里都已经有了沙尘的迹象。
接通的刹那,虎鲨的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岑今对着那头说了一句话。
“我完事了。”
说完了长身站起,她笑着把电话抛回给虎鲨:“接下来都是你的事了,祝你好运。”
看得出来,岑今心情很好,回房时船身的乱晃和脚步不稳都没影响她的兴致,几次忽然停下,倚住墙身近乎任性地问他:“我表现得好吗?”
像个求表扬的小姑娘。
卫来无可奈何:“还行不行了你?没喝酒就醉了。”
这话提醒了她:“我得朝虎鲨要酒。”
按照惯例,谈判的时候,海盗会备很多酒,专等后面拿到钱了大肆庆祝。
她摇摇晃晃又回饭厅,出来的时候,一手一瓶拉格啤酒,示威似的朝他晃了又晃,像攥着两颗手榴弹。
回到房间,她想办法开酒,桌角磕不掉,卫来的那把刀又没撬口,岑今想折回去找虎鲨要开瓶器,卫来说:“我来吧。”
他左右手各拿一瓶,瓶口的盖沿齿口处相交相抵,瓶身放平,向着两个方向狠狠一拽。
啤酒味混着细密的白沫喷出少许,卫来递了一瓶给她,跟她瓶颈相碰:“恭喜你。”
岑今仰头喝酒,卫来陪着喝了一口,眼见她都不停,咕噜噜下去了快小半瓶,终于忍不住抓住瓶底把酒夺了下来:“知道你高兴……但能缓着点吗?”
岑今笑,这一口喝得太猛太多,酒劲倒冲,脸颊到脖颈渐渐泛红。她拿手背抹了抹唇角,抱膝坐到床上,重新把酒拿过来,瓶颈子握在手里,晃了又晃。
瓶子里酒沫涨起,卫来自觉大概是管不了她——想喝就喝吧,到底是了结了大事一桩。
出乎意料的,她眼底掠过一丝惆怅,头轻轻靠住膝盖,低声说:“谈判都结束了啊。”
卫来笑,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事情了结,心里反而空落了?”
岑今喃喃:“你会给一个月做计划吗?一项一项,一件件做掉?”
“没做过。不过,一件件完成,不是挺有成就感吗?”
岑今说:“但是时间也过去了,完成了一个月的计划,一个月就走了;完成了一年的计划,一年也走了。”
“时间哪有不过去的?这个月圆满了,还有下个月啊,大不了再做新的计划。”
岑今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没有,这个月还没圆满,事还没完……”
她躺到床上,慢慢蜷起身子,又是那种很没安全感的睡姿。
卫来拿过她手中的啤酒瓶,放到床脚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真奇怪,本该是庆祝的气氛,突然间竟有点压抑了。
卫来放她休息,自己先去洗澡。沙迪所说的大风浪好像提前来了,洗到中途,船身忽然一个大的倾侧,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抓稳了水龙头,大概会从帘子里跌出去。
但除了他,其他所有人和物都没这么幸运——半盛着酒的酒瓶子骨碌碌滚到墙角,渔灯从桌上跌下,发出铿的一声,所幸没碎,亮光在低处摇晃。
连岑今都尖叫了一声。
卫来掀开帘子看,然后大笑出声,险些笑出眼泪。
她大概躺得离床沿太近,居然以最滑稽的姿势被抛下了床——说是抛下床也不合适,上半身下来的,两手狼狈地撑着地,两条腿竖在上头,整个人像个斜倒栽的萝卜。
如果可以选,这一定是她这辈子最想从他脑子里删掉的画面。
妈的,还笑个没完了,岑今恼羞成怒:“你滚蛋!”
反正也没形象了,她爬起来,凶他:“出来,我要洗澡!”
卫来笑得收不住,穿好短裤出来,好心提醒她:“抓紧水龙头啊,待会儿洗到一半栽出来,你说我是扶你还是不扶?”
岑今说:“你滚蛋。”
来来去去都是这句,社评上骂人就句句见血,现实里,她骂人的话还真是贫瘠得可怜。
岑今洗得很快,船晃得太厉害,她还真怕一个没注意从帘子里栽出去,顾不上擦干就裹着披纱出来。
刚出帘子,又有一轮新的摇晃,她后背紧紧贴住墙,放低重心坐到角落里。渔灯滚到她脚边,抬头一看,卫来躺在床上——像是长成了床的一部分,怎么晃都没见他动。
岑今奇怪:“你为什么可以?”
卫来说:“如果你也在偷渡船上睡过三个月,经历过比这大得多的风浪,你的后背就会像长出吸盘,稳稳占牢一处地方,别人拽都拽不动。”
岑今说:“胡说八道。”
卫来向她伸出手:“那你过来啊。”
岑今吁了口气,候着船稳点了,慢慢起身,扶着墙壁挪过去,伸手给他。
指尖相触的刹那,外间忽然响起一阵狂欢似的鼓噪。岑今身子一颤,卫来抓住她手腕,把她拽抱到自己怀里。
海盗歇斯底里的狂叫也像风浪,一波高过一波,混着海上的沙暴,撼打这小小的隔间。
岑今笑,低头埋在他胸口,听他强有力的心跳:“虎鲨大概是把消息通知下去了。”
不讲究什么文雅克制,海盗的狂欢历来如此:鼓噪、尖叫、摔打、玻璃砸碎的声音、铁器的铿锵乱碰,甚至要打个头破血流,才称得上是庆祝。
卫来低声问她:“想要吗?”
岑今没听明白。
她怔了一下,看着卫来的眼睛,渐渐反应过来:“这种时候?”
她忽然有点尴尬,撑着床面从他身上跪坐起来。
卫来说:“海盗的船上,红海中央,外头刮着可以掀起浪头的沙暴,一间屋里的男人女人,不陌生,也不熟过头——这一生,也难得碰到这样的时候。”
岑今咬住嘴唇,船身又是一侧,卫来伸手稳住她的腰。
低处的渔灯被晃得颠了个个,幽黄色的光柱笼住她的脸,几丝头发半干,在光里慵懒扬起,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再看不清里头是个怎样的世界。
只觉得是一片深邃的黑,没有止境的海,带温度的柔软,迎着他的目光,慢慢泛起让人耳热心跳的意外。
她伸出手,缓缓移动,然后停在披纱围裹起的掖边,说:“那我希望这风暴,可以刮得再猛一点。”
卫来一直觉得,披纱,四四方方的一块布,作为女人的裹身衣物,性感归性感,但也实在太危险了啊。
岑今显然是他见过的最喜欢把这块布作为室内穿着的人,所以他的操心从始萌到如今,从未停过——
你就真不怕这披纱掉下来?
万一系得不紧、动作过大、被什么突出物拖到拽到,或者,被他拉下?
神奇的是,她的手法很好,想象中的那一幕始终没有发生。
而他不管想过多少次,也从来不曾真的去拉——关系进展到那一步之前,付诸行动未免下作——虽然他的脸皮够坚厚,但毕竟是王牌保镖,还有那么一点点要脸的骄傲。
操心和好奇很久的事终于发生,这一刻,有一种得到解答的如释重负:不是疏忽、意外、拖拽,也不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纤长的食指微勾,在掖边处轻轻一挑。
棕红色带暗金纹的披纱在明暗不定的灯光里蓦地落下,有那么一刹那,落停了他的呼吸,也落静了这个世界。
他妈的真的还在船上吗?外头真的在刮沙暴?
如果有人告诉他这一晚船会翻,他也无所谓了,只求翻得慢一点——这一刻就完蛋的话,势必遗憾终生,下辈子都要脾气暴躁。
他长吁一口气,目光毫不遮掩地顺着她身体起伏的曲线上下流连。
岑今说:“我也就只能主动到这里了,你还没有动作的话,我会很没面子。”
卫来笑:“如果我就是没动作呢……其实岑小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你想不想要,是问你要不要再来两瓶啤酒,你是不是想歪了?”
岑今温柔地笑:“有种你再说一次。我会拿沙漠之鹰轰了你的脑袋,明天去跟虎鲨说,是船太晃,枪走火了。”
卫来哈哈大笑,笑声中猛然坐起,手臂一个侧带,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怀中突如其来的柔软饱满和弹性细腻激得他喉咙发紧,种种男女间的套路、章法、技巧,忽然不想再用。
有那么一瞬间,他像个上路的新手,恨不得乱拳打死老师傅,又像为财疯狂的人乍入宝山,满目琳琅,不知道该抓什么往衣袋里塞。
手上拢捏揉捻,得陇望蜀,放不下这处,又想到那一处放肆。
隔间外,海盗们混乱的鼓噪忽然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整齐划一。他们有节奏地敲、击、砸、顿,嘶声齐吼着:“Money!Money!Money...”
有人要钱,有人要权,有人连夜赶科场,有人辞官返故乡,而他,只是想要人而已,为余生,为这一刻,要个女人。
忙忙碌碌,大家各得其所。
外头惊涛骇浪,这里风浪始生。
渔灯的光寸寸隐去,小隔间搅进一片明暗不分的暧昧混沌。卫来刻意不去吻她嘴唇,不想错过她因经受不住而发出的任何声音——反正船上这么嘈杂混乱,她就算惊叫出声,别人也只当是风浪太大。
然而岑今比他想的能忍。
她咬住嘴唇,身子绷得很紧,除了呼吸急促和偶尔因着他手重倒吸气之外,喉间几乎不曾逸出半点声音。
像打针的人懂得要忍痛,她知道会发生什么,蓄留了力气来应对。
这不行,情场如战场,一战攻坚,只能一方胜出,容不得你剩半分力气支撑——这想法有都不要有,有也要给你碾磨成沙,让沙暴一起吹走。
他的手自她小腹探下。
这意味太过明显,她下意识想并住双腿,卫来早有准备,双膝抵压住她腿侧,让她动弹不得。
岑今咬紧牙关,两手深深扣进绷床边缘的绳隙。
是那一次帮她精简行李时,无意间翻出的那条蕾丝绣花吗?
好像真的是,果然该是他的就是他的——提前出来跟他打声招呼,混了个脸熟。
形容不出这感觉,难受得想要咬碎牙齿,腰身被他一只手臂箍住,怎么都挣脱不了,岑今大骂:“我会杀了你!”
卫来说:“你要是还有力气说话,那就是我做得还不够。”
他加重力道。
岑今的身子剧烈收缩,拼命想推开他的手臂,挣扎间咬住脸边拂下的头发,全身发颤,下一刻喉咙破音,像是要哭出来。
她大概是疯了才会答应他。他问她“想要吗”的时候,就该让他滚蛋,滚回海里,滚回沙漠,滚回赫尔辛基去。
更要命的是,这煎熬中渐渐生出快感。岑今全身出汗,头发被汗黏得粘住脸颊、脖颈,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破,嘴里漾起细细的铁腥味。
卫来忽然住了手。
他低头看她的眼睛,说:“你求我,我就停。”
岑今剧烈喘息,无暇多想,像溺水的人,哪怕伸过来救助的是刮胡刀也想抓住。
“我求你,我们……下一次好不好?”
卫来笑起来,说:“好。”
好?岑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时候,男人会回答“好”吗?
但他答应了不是吗,答应了就好。
一口气还没松完,他的手忽然从她后背滑下,岑今瞪大眼睛。
他贴在她耳边轻笑:“小姑娘,间隔是十秒,下一次到了。”
感觉变得扭曲而敏锐,意识恍恍惚惚,像是出了窍。
看到海盗们在大口喝酒,发癫般狂笑,有人拉开赌局,有人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还有人叽叽咕咕笑着说话,嘴里冒出一大串晦涩难懂的索马里语……
看到船外黑色的海浪卷起,像慢动作,一帧一格。无数发亮的沙粒彗尾般从眼前缓缓飘过,飘进浪头,浪面上甚至激起无数战栗的细小涟漪。
浪头歇下的瞬间,看到月亮,被沙暴滤过,血红色,血腥而又温柔。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一直向上,像是一伸手就能触到月亮……
她睁大眼睛,看到自己。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软得像要融化,没有一丝抗拒。
这男人,是她选中的。
得她邀请,得她首肯,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天色微明。
船停在前后两拨沙暴的交接间隙,左右摆晃,水面偶尔泛上打旋的水沫,水沫里带细沙。
舱里横七竖八,鼾声四起,躺满了酩酊大醉的海盗。有人抱酒瓶,有人抱枪,地上吃剩的残食撒得东一处西一处,偶尔看见一摊血——受伤的人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岑今昏睡过去。
卫来反而丝毫感觉不到疲倦,大概是被喂饱了,兴奋到睡不着。
——睡觉有什么意思?做再美的梦,也美不过眼前。
他拂开岑今的头发,低头吻她眼睫,碰到她的刹那,她似乎有感觉,眉心蹙起,无意识喃喃了声:“好疼……”
卫来意识到什么,掀开为她盖上的那块披纱。
她身上好多吻痕瘀青,腰上的瘀青尤甚,他的手印形状都模糊可辨。
卫来把披纱给她盖上,手背蹭到她脸侧,她又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似乎还未尽的痛楚。
他低下头,嘴唇轻轻覆住她的。
无论他怎么需索,她都顺从;无论他怎么疯狂,她都承受。他沉溺放纵弄疼她的时候,她也只是眉心微蹙,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呢喃出一声“好疼”。
也许该说一声谢谢。
也许什么都不用说,爱她就可以了——爱藏不住,她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