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珂像是猜到纪渺会给自己打电话, 一点都不惊讶。
过了几个小时,他酒醒了不少,不再像之前在餐厅停车场那么疯癫。
“模拟法庭给我发过入选邮件。”纪渺不兜圈子, 开门见山。
“没错,你不仅入选了, 据说入选时的人气还挺高。”
蒋珂是模法的老成员,知道这些事不足为奇。
“就算我……不小心删了邮件,他们为什么不电话通知我?”
这也是纪渺在看到那封被“删”的入选邮件后,没想明白的事。
如果她真的入选,不可能仅仅通过一封邮件通知她。
没有收到她的回函, 他们可以用其他方式联系她。
但事实上, 没有任何人通知过她这件事。
导致她一直以为自己从没被选上过。
蒋珂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她,怎么直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这件事的症结在哪儿。
蒋珂:“纪渺,你猜你的落选和陈正最终接受模法的邀请,有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陈正推开门, 看见纪渺坐在书桌前发呆。
“怎么不洗澡?”他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纪渺合上电脑, 将手机放在桌上,才发现握得时间太长, 手都发麻了。
视线扫过黑屏的手机, 陈正随口问了句:“这么晚了,在和谁打电话?”
纪渺抬眸看了陈正一眼,又移开,冷淡地说道:“和陆宇飞。”
“他那里现在凌晨三点。”陈正看进纪渺眼睛里。
又是这种眼神。
陈正的眼神令纪渺非常不舒服, 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感觉到纪渺的抵触, 陈正收回视线, 俯下身,亲了亲她额角。
“乖,去洗澡吧。”
在陈正转身离开时,纪渺突然问:“你一会儿会检查我的通话记录吗?”
陈正停下脚步,背对着纪渺好几秒,才转回头。
他刻意掠过她问自己会不会翻她通话记录的问题,直接下了个结论。
“你刚才不是和陆宇飞打电话。”
“不是。”
“那是谁?”
“一个朋友。”纪渺说。
陈正抬脚走回到她身边。
双手撑在桌沿和椅子上,目光自上而下看着她,冷冷地说:“撒谎。”
“我没有撒谎。”
陈正视线定在纪渺脸上,从桌上拿起她的手机,放在她眼前,“回拨过去。”
纪渺的目光从手机移到陈正脸上。
他的动作,口气,眼神,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纪渺嘴角抿成直线,看向陈正的眼神里,全是防备和抵触。
“纪渺。”他沉声叫她的名字。
过了很久,纪渺才抬手从陈正手里拿过手机,点亮屏幕。
陈正随着她的动作低头看时,她却把手机整个地反扣在桌上。
“是蒋珂。”纪渺承认。
“为什么撒谎?”
纪渺没有解释,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正。
两人沉默对峙。
陈正回来后也没洗澡,身上散发着甘苦交织的红酒味。
纪渺突然意识到陈正今晚喝酒了,现在不是他们谈话的好时机。
在她打算站起身去洗澡时,被陈正一把用力推了回去。
她跌坐回椅子上,后背磕在桌沿。
她顾不上疼,茫然又震惊地看着他。
“纪渺,”陈正的情绪彻底爆发,“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
纪渺呆愣了半天才问他:“你……什么意思?”
直到纪渺发出质问,陈正似乎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
纪渺看见他眼里闪过少见的慌乱,有些东西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
“你一直都相信那些谣言,对吗?”纪渺说,“我轻浮,堕落,身为女孩子却不自重,到处勾引男人?”
陈正在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中,眼神里不断闪过各种情绪。
但最终全部都归于沉寂。
“很晚了,”陈正像过去一样宠溺地揉了揉纪渺的头顶,“早点休息。”
纪渺挡开他的触碰。
陈正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半饷才收回来。
“陈正,你相信我吗?”纪渺固执地问。
而也是在问出口的一刹那,纪渺才回忆起一些事。
过去她不止一次问过他是否相信自己,然而他没有一次正面回答过。
他说他喜欢自己,为了自己做什么都可以,他会把她放心尖上宠一辈子。
可他从没说过信任自己。
因为他不信。
几乎灭顶的失望将纪渺压得喘不过气。
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参加模法的,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蒋珂也在模法,就因为……我会抛头露面,勾引别人?”
陈正一开始被纪渺欺骗自己冲昏的头脑,开始慢慢冷静下来。
在他猜到纪渺和蒋珂打电话的前因后果后,脑子有那么一段时间彻底停止转动。
他低头看着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角滑落的一颗颗晶莹。
纪渺抬手擦了下眼睛,眼尾被擦出通红一片。
陈正蹲下身,抓着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地握住,不让她抽回。
“渺渺,”他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尽量用温和的口气和她解释,“你参加模法是为了考研,但这件事我完全可以帮你做到。”
见纪渺没有反驳,陈正乘胜追击,继续说:“结局都是一样的,渺渺,不用在意那些。到最后你依然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陈正伸手抚上纪渺的脸,心疼地替她擦去眼角泪渍,“至于蒋珂,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不用在意那些……”纪渺重复着陈正的话,又是一串滚烫的泪珠子滑下,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用在意我的感受,对吗?”
陈正替纪渺擦眼泪的动作一顿。
“陈正,你告诉我,你这么做和我父母有什么区别?”纪渺终于忍不住崩溃地朝他喊,“你也想和他们一样,断了我的手脚,控制我吗?”
二楼的争吵,终于惊动了家里其他人。
纪伯耀从三楼下来,走进纪渺房间。
他不问青红皂白,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指责纪渺大半夜发什么疯,让陈正回自己房间别理她。
纪渺没有解释,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她爸爸只会站在陈正一边。
一场争执最终被打断。
碍于纪伯耀在,陈正只能先离开,打算明天等她冷静下来再和她解释。
但纪渺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天一早,等陈正推开纪渺房间的门,发现她房间里清冷一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
宋修正在看自己新做的几身旗袍,打算挑一件,后天参加学生的婚礼时穿。
保姆在门外和人说话。
宋修刚听出对方的声音,门被打开,门外的人走进来。
宋修一点也没惊讶他会来,朝他招了招手,“小陈,正好,过来帮我挑挑。”
宋修的眼光很好,一套墨绿暗纹旗袍,搭配黑色的针织坎肩。
胸口别了朵金包玉的落白海棠,稳重大方,清新淡雅。
她在落地镜前左右侧身转了两下,夸口称赞:“还是你们年轻人眼光好,这枚胸针简直是点睛之笔。”
保姆在一旁笑着说:“您不久前还说渺渺给你挑的那枚红石榴是绝配呢。”
听到纪渺的名字,陈正的眼神里有一丝细微的波动。
宋修看在眼里,眼尾弯了弯,对保姆说:“咱们先吃饭,别叫渺渺了,让她睡着吧。一大早跑过来,昨晚肯定一夜没睡。”
保姆应了声“好”去了厨房。
宋修走到茶几旁,对发着呆的陈正说:“吃饭前,先陪我喝会儿茶?”
陈正学什么都很快,上回和宋修喝过一会茶,这次洗茶过茶,就完全由他来了。
复杂繁琐的茶道步骤,他一步都没做错,宋修边看着,边在心里暗暗赞赏。
但他虽然学会了泡茶,却不懂得怎么喝。
茶香浓郁的一壶好茶,喝在他嘴里,只品出了各种苦涩滋味。
宋修不作任何掩饰地轻叹了口气,陈正这才抬起头看向她。
“宋教授……”
“对不起,帮不了你,”宋修打断陈正,眉眼里有挥之不散的郁色,“我唯一劝过的一对,就是渺渺的父母,结局你也看到了。而且……”
宋修顿了顿说:“在我这里,纪渺永远是第一位的。”
在宋修这里,纪渺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她可以不跳舞,不上大学,不谈恋爱。
她喜欢陈正,是因为知道纪渺有多喜欢他。
陈正靠坐在沙发上,肩膀垂落,满身的疲惫和失落让宋修不忍。
于是她又说:“纪渺脾气不好,爱耍小性子。这么多年因为和家里闹别扭,一气之下跑来我这里也不是第一回 了。但事实上,她同样是个很好哄的人。他爸妈对她那样……她也没真怨过他们。”
“陈正。”宋修叫了陈正一声。
陈正看着宋修。
“她浑身的刺,是因为她内心柔软而脆弱。”
宋修那天和陈正说了很多,把她眼里的纪渺完完整整地分析了一遍。
但她独独忘了提醒眼前的年轻人,纪渺的内心虽然柔软,但同时她也拥有坚定而强大的内心。
她信仰自由,渴望自由,并愿意为之不顾一切。
没人能捆住她的手脚,她宁愿砍去四肢,也绝不俯首束缚。
陈正也不行。
纪渺睡到傍晚才醒。
下楼看见陈正,表情漠然地像在看陌生人。
过了饭点,保姆给她煮了碗面。
陈正从厨房端给她,她什么话也没说。
接过碗后没吃,而是来到厨房,把一碗没动过的面全倒了。
把保姆心疼得不行,又喊来宋修教育她。
她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更没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多恶劣。
在保姆委屈的喋喋不休中,上楼径直回了房间。把房门关得震天响。
陈正进来时,纪渺在打游戏,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他站在她面前,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直到她一局游戏结束,才开口:“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