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龙阙大业(1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895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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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之间,最动听的话应该就是:我要成为父亲这样的人。这是儿子对父亲人生最大的肯定。

而今,景安帝经历了完全相反的一句话:我这一生,不与你同。

好在,景安帝不是寻常父亲,待听过秦凤仪这些话,景安帝的神色并没有改变。他或许早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如果秦凤仪要谋求帝位,不会在南夷靖平后只是例行公事地三年一次京城觐见。如果秦凤仪想谋求帝位,会主动与他缓和关系。再退一步讲,起码,今日不会这样直接拒绝他。

这么说,其实也并不太准确……

一瞬之间,景安帝脑中闪过多少分析决断秦凤仪不清楚,但景安帝这种云淡风轻,仿佛二人刚才只是闲话家常,秦凤仪还真是服了他,心说:皇帝的脸皮还真跟常人不一样啊。

不过景安帝也不是受虐狂,他实际上叫秦凤仪噎得不轻,只是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人生经历,也不可能大失其态。只是他也不再理会秦凤仪了,三皇子偏生又不是个巧嘴的,他是瞧出父皇似不大痛快,却不大会劝慰。好在有大阳、安哥儿两个都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经他们在身边说话玩耍,景安帝便开始含饴弄孙,好不乐哉。

景安帝还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夸大阳道:“好圣孙!”

这种夸赞,简直叫南夷一干大臣心下暗喜,心说:果然咱们殿下最得陛下圣心,连咱们小殿下也这般得陛下喜欢。

独秦凤仪一人心下暗翻白眼,心说:你们可真好糊弄!

三皇子也为秦凤仪高兴,让他多往老爷子身边奉承一二,秦凤仪偏生不肯,简直气得三皇子跳脚。三皇子心说:我是为你吗?我是为了绝不能让大皇子如意登上帝位!三皇子一向嘴拙,还要去替秦同仪在皇父跟前说好话,道:“他这人,心里都有,看大阳就知道他的心了,只是性子别扭罢了。”

景安帝好笑,道:“难得你还会说别人性子别扭。”

三皇子为给秦凤仪刷好感,脸面啥的都豁出去了,道:“那可不,要不怎么是兄弟呢。”这话景安帝爱听,慈父心肠地与三儿子说了许多话,对三皇子为人处事方面,也颇多指点。

秦凤仪的性子虽则令人头疼,奈何人家也有一帮拥趸,如三皇子,还有在秦凤仪这里效力的宗室如襄阳侯、寿王家二郎,都会替他在景安帝跟前刷好感,有大家帮着圆场,还有大阳这个会给他爹刷分的存在,景安帝瞧着也挺乐和。从交趾起驾,再至云南、贵州,到贵州后,景安帝便与秦凤仪道:“朕接下来经湖南再到豫章坐一坐,也便回京了,你不必送了,回吧。”

秦凤仪道:“我让大阳送陛下。”

景安帝点点头,忽而对秦凤仪道:“凤仪,你天资出众,远胜于朕。你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朕知道凡事你自有你的判断。可是,你的眼光就一定是准的吗?你的判断就一定是对的吗?朕与你说的话,皆是真心。”

景安帝忽然在众臣面前说这一席话,一时诸臣皆惊,只觉陛下此话大有深意。便素来只忠于景安帝,不参与皇家任何事务的严大将军都不由得多看了秦凤仪一眼。秦凤仪一副淡然无波的死样子,简直是急煞了一干心腹之人。

景安帝就此离开了南夷所属藩地。

景安帝一走,秦凤仪令赵长史、冯将军陪着大阳护送景安帝一直到湖贵边界,再送大阳回凤凰城。大阳是个天真的性子,早就觉着父亲与祖父的关系不大好。突然见祖父说这样沉重的话,大阳心里也有些不好过,不知道两位长辈之间有什么矛盾。

大阳是个伶俐的孩子,看祖父情绪不高,虽则不好打听长辈们的事,大阳还是悄悄安慰祖父道:“我回去劝劝我爹就好了,他要是不听,我就叫我娘劝我爹,我娘的话,他一准儿听的。”

景安帝欣慰地摸摸大阳的头,觉着孙子倍是贴心,殊不知大阳要是对他爹必然得说:“有什么事不高兴啊,我去劝劝祖父,祖父一准儿听的。”所以,基本上身为墙头草双生子的大哥,大阳也很有墙头草的气质啦。

秦凤仪回凤凰城的路上就被心腹悄悄打听了好几遭,陛下那话似有深意啥的。秦凤仪烦不胜烦,道:“没什么深意,就是问我,要不要当储君,我回绝了。”

章颜、李钊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章颜见秦凤仪竟把储位给回绝了,都急了,道:“殿下怎么如此轻率!”你以为这储位是你的吗?这是咱们南夷的。你竟然拒绝储位!你干脆一刀捅死我算了。章颜此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钊脸也青了,都不想搭理秦凤仪了。秦凤仪还是道:“我说你们是不是傻啊?这种话都能信?哪个皇帝立储是问你,要不要做储君啊?有这么问的吗?真是,什么都信!你俩可真天真!”景安帝既当着诸人面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便断然不会守秘的。此事与其叫景安帝故意泄露出去,倒不如他先说给心腹知道。

章颜虽则给秦凤仪这话说得有些回转,只是章颜道:“那殿下也不必回绝得那么狠,倘陛下没有立殿下之意,焉会问殿下此语?而且离开南夷时又说那样的话,必是相中了殿下的。再者,恕臣直言,倘陛下有立那一位的意思,这些年早该立了。”

秦凤仪道:“朝中平家势大,宫里平皇后安稳,你们就不要想了,我本也没想过要坐什么储位。”

章颜此时神志复位,恢复了从二品大员的政治素养,认真道:“我等说这话,并非出自私心,只是看如今诸位皇子,又有哪位皇子有殿下的才干呢?臣今日之心,不为私,实为公也!有当年先帝陕甘之鉴,臣真是怕了再有无能之人登上帝位,一误江山,二误天下!”

“行了,这江山是陛下的,他考虑的不比你们深啊。叫他着急去吧,管他呢。”秦凤仪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仿佛说的不是天下至尊储位,而是随便微末小事,章颜、李钊看他这样,又是一阵气闷。

二人私下也有一番商议,章颜与李钊打听道:“不知侯爷那里——”景川侯私下有没有与李钊透露些什么啊?

李钊摇头,章颜叹道:“那么,怕陛下只是试探殿下的意思了。”如果真有什么,这样要紧的事,景川侯没有不与李钊暗示一二的道理。

李钊道:“咱们也不必急,我看,殿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章颜叹:“太可惜了。”

李钊亦觉可惜,但秦凤仪能权掌西南,这些年历练下来,见识更非常人可比,看秦凤仪半点儿不急,二人虽觉可惜,但心里也明白,陛下突然这样问,的确是试探成分居多,倘真大咧咧地应下来,那也忒实在了。只是陛下已年过五旬,仍未立储,其意若何?反正,在章颜、李钊看来,陛下这绝对不是满意大皇子的意思,反而他们这一位,这些年,内平南夷,外征交趾,收复云贵,战功赫赫。再有安民抚民,他们这一位都是独一份儿。倘秦凤仪无能无才,这储位他们想也不会想,可秦凤仪明明出身、才干皆是一等一,倘就此失去储位,简直天理不容!

因为景安帝提及储位,二人身为秦凤仪的超级心腹,一时皆是心思奔腾,思量万千。

李钊随秦凤仪回凤凰城后,还特意同妹妹说了这事,让妹妹好生给秦凤仪顺顺毛,别一见皇帝陛下就跟见了三辈子的仇人似的,便为大阳,也得多想想,是不是?

李镜听闻景安帝竟与秦凤仪提及储位,哪里有不问秦凤仪的。章颜、李钊都不好细问他,李镜却无此顾忌,细细地问了丈夫。秦凤仪摆摆手:“他的话,你一句都不必信。”

李镜结合景安帝两番提及此事,轻声道:“陛下也许并不是在试探你。如果是试探,陛下不会提第二次的。”

“那我也不信。”秦凤仪靠在榻上,双眸轻合,轻声道,“我不想做他的储君。”我的母亲,用生命生我、养我。

李镜握住丈夫的手,知道他是忘不了婆婆的事,道:“无妨,不做便不做。”若是十年前,李镜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但现下,自家相公据西南半壁,景安帝也不可能来削南夷的藩。现下该为难的,不是他们,而是景安帝才对。就是章颜的观点,李镜在储位上也是一样的看法,倘景安帝满意大皇子,早该立大皇子了,焉能等到现下?

李镜与丈夫道:“别没精打采的了,我有事与你商议。”

秦凤仪原以为媳妇儿也要批评他没顺竿做这个储君呢,没想到媳妇儿这般善解人意,当下精神大振,睁开眼坐直身子问:“什么事,只管说来。”

“是母亲的事。”李镜道,“这些年了,咱们都是在自家小祠堂供奉母亲。以前咱们刚来南夷,诸事忙乱,千头万绪,主要也是咱们这里不太平,能把母亲供奉在哪里呢?如今总算小有基业,孩子也大了,母亲虽在扬州入土为安,咱们做儿女的,也该有咱们的心意。我想着,不如从内库里拿出些银钱来,给母亲盖座庙,以后也可常去祭拜。”

李镜道:“这事儿,在我心里也有些日子了,庙宇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慈恩寺。”

“你这主意好。”秦凤仪自然是愿意的,心下愈觉媳妇儿贴心。

李镜虽则不急着丈夫去争储位,但此位,李镜又绝不会拱手让给大皇子,她就要用这慈恩寺给京里的百官提个醒,谁才是皇朝的元嫡血统。

大半个月后,大阳就在赵长史、冯将军等人的护送下回了凤凰城。

李镜正张罗着建慈恩寺的事,大阳是个好奇心重的,说了些一直送祖父到湖南的事,他就打听起慈恩寺的事情来。说来,他爹娘虽然也时常往庙里观里布施些个,却不是爱求神拜佛之人,便大阳,在父母的教导下,对宗教向来是尊重而不沉迷。不过好端端的,怎么爹娘倒建起庙来,必然是有缘故的。大阳问他爹时,他爹只说:“小孩子家,瞎打听什么。出去这些天,功课有没有落下?”他拿考查功课威胁儿子。

大阳就去问他娘了,他娘便没瞒他,直接与他略说了说柳王妃之事,李镜道:“这些事,你听一听便罢了。这是长辈们的事,与你们小辈无干。”

大阳简直惊呆了,他完全不晓得,他一向崇敬的祖父竟然曾经为了帝位抛弃了自己的亲祖母……大阳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好几天没精神。秦凤仪知晓此事后埋怨妻子道:

“大阳还小,如何要与他说这个?”“他已到了懂事的年纪,早晚都会知道,与其叫别人说,不如我们告诉他。”李镜老神在在,“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镜后来又与儿子长谈了一回,道:“人这一辈子,不可能都是光明的时刻。陛下与你祖母之事,我让你不要多想,便因此事太过复杂,事涉长辈,而且当年到底是个什么形势,我与你爹那时候都没出生哪,何况你了。你祖父与你祖母的事,是他们的事,你只要想,你祖父对你好不好,就行了。”

“自然是好的。”大阳眼神有些暗淡,情绪亦是不高。

李镜想摸摸儿子的头,终是没有动,大阳是世子,以后是要承继基业的,而李镜对长子的期许更深,她希望,儿子心性上的成长要更快些,再快些。李镜道:“你祖父对你祖母、你爹,终是有愧的。但他对你,一直非常喜爱,没有半点儿不好。大阳,这是你们的祖孙情分。”

大阳仍有些似懂非懂,李镜让他自己琢磨去了,孩子不是一瞬间便能长大的,在长大的过程中,必然要有各式各样的经历,而这些经历,是父母所不能教授的。李镜向来只负责引导,其他的,就看孩子自己了。

大阳还没弄明白祖父母之间的事,忽然自江西传来噩耗,御驾经江西龙虎山脚时,遇山石崩裂,不幸罹难。连带着景安帝、景川侯,全遇难了。

大阳听闻此事,祖父品德有瑕之事再顾不得想,不论祖父还是外祖父,都是待他极好的,大阳只觉伤心至极,哇的一声就哭了。

大阳这能哭出来的,还是好的。他爹倒是没哭,他爹骤闻此事,心下大痛,低头一口血便吐了出来。麾下诸臣原就给景安帝遇难的消息惊得六神无主,如今见秦凤仪如此,更是面色大变,再顾不得景安帝如何,立刻大声宣来太医,又纷纷上前劝起秦凤仪来。

秦凤仪与景安帝一向不大和睦,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看你原本对皇帝陛下爱答不理的模样,皇帝陛下虽则遭遇不测,你这反应也忒强烈了吧!

秦凤仪突然吐了血,大家这会儿就都顾不上皇帝陛下了,齐齐喊来太医给亲王殿下就诊,关键时候,南夷上下都指望着您老人家哪,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好在,秦凤仪年轻,一时刺激过大,吐口血并不是大事,太医开了宁神的方子便亲去煎了来。秦凤仪吐了回血,心下倒是蓦然空灵,立刻问过来传信的信使:“这绝不可能!陛下御驾防控何其严密,怎么会山石崩裂遇难?简直笑话!”

那信使道:“殿下,世间谁人敢拿帝躬说笑!”

这话也是,秦凤仪骤然起身,来回溜达两遭,道:“那也不大可能啊,我完全感觉不到啊。”秦凤仪又问,“大舅兄,你感觉得到吗?”

李钊此刻脸色泛白,没明白秦凤仪的意思:“什么感觉?”

秦凤仪道:“亲人过世,我这心里都有感觉的,你是岳父的长子,倘岳父有个好歹,你肯定也有感觉。”

大家都觉着:殿下这是伤心傻了吧?

李钊眼泪都下来了,顾不上自己伤心,哽咽道:“阿凤,你节哀。”说着,李钊的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此时落泪的,绝不止李钊一人,景安帝身为帝王,一国之君,虽则迟迟没把他家殿下立为储君,但这位帝王在位时,一雪先帝失土之耻,励精图治,尽职尽责,为政为君,皆称得上英明之主,便是他们南夷能有这么迅速发展,也少不了这位帝王在政治上的支持。想到皇帝陛下月余前还在凤凰城对他们欣赏有加,而今竟殒身江西,每念至此,大家焉能不伤心呢?

于是众人纷纷掉下泪来。

秦凤仪还道:“哭什么呀,一准儿没事,虚惊一场。”

大家一听这话,想着皇帝陛下山陵崩,亲王殿下伤心过度失了神志,于是哭得更伤心了。大家哭了一回,章颜方问那使者到底是怎么回事。使者细细说了,原来,龙虎山是有名的张天师的道场,景安帝南巡,就想去龙虎山拜一拜,结果现下正是雨季,前些天下了雨,大家也不晓得山岩就松动了。御驾刚至山脚,山石崩塌,御驾都埋山石下头了,现在还挖呢。

秦凤仪怀疑地道:“陛下真在御驾中吗?不会是别人在御驾中,你们看错了吧?”使者都觉着,亲王殿下当真是神志不大清醒了,皇帝陛下安危大事,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乱说啊!

正好,章太医端上药汤来,大家劝着秦凤仪先吃药,定一定神,别真的伤心傻了,眼下这要命的时候,大家还都得指望着他呢。

秦凤仪一盅汤药下肚,就有些昏昏欲睡,赵长史与李钊把秦凤仪送到内仪门,李镜已带着一群孩子接了出来,显然也是听说了景安帝不幸遇难的消息,人人脸上带泪。李钊一见着妹妹,更是伤感得不行。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李钊强撑着精神道:“殿下伤心过度,刚喝了章太医开的汤药,睡过去了,让他好生歇一歇吧。”

李镜让大阳带着孩子送丈夫去房里休息,请李钊、赵长史到书房说话,一到书房,李镜先问:“消息准确吗?”

李钊道:“是三殿下特意打发人,八百里加急过来送的信,应是无差。”

不知是没敢问还是疏忽了没有问,李镜并没有提自己父亲的情况,而是道:“召章大人、桂巡抚、傅长史、张驸马、冯将军、潘将军、方宾客,都过来说话。”

章颜等人一到书房,见到王妃殿下,立觉心安。

这些年,南夷能有今日,自然是亲王殿下的英明所到处,但王妃殿下的贤德智慧,他们这些近臣亦是晓得的,尤其是曾与王妃殿下参与过凤凰城保卫战的章颜、方悦二人。而且王妃殿下为亲王殿下诞有四子一女,这样的时刻,亲王殿下心伤过度不能理事,有王妃殿下主持大局,亦是好的。

李镜道:“章总督立刻起草王令,陛下罹难,南夷上下,包括云贵,外松内紧,谨防不测。另则,令义安、敬州二府严防闽地。张驸马,点兵三千,备上粮草,去一趟江西。一定要见到豫章王,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镜如此一通吩咐,大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凡是接到王妃吩咐之人,皆起身领命。

秦凤仪是在下午醒来的,醒来后,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妻儿,大阳的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一般,妻子脸上亦有泪痕,他过了会儿才想到了什么,声音中仿佛带着微微的叹息,问:“什么时辰了?”

大阳哽咽道:“爹,下午未末了。爹,你可醒了。”要不是见他爹都伤心得倒下了,大阳都想痛哭一场。

秦凤仪坐了起来,看向妻子:“是真的吗?”

李镜点点头:“又有三封密报送来,三殿下正在主持救援的事,眼下,已挖出御驾……”李镜也说不下去了,眼睛湿润,眼泪便落了下来。死的不只是景安帝,还是她亲爹啊!李镜想到父亲竟遭此不测,便伤心得不得了。

秦凤仪长声一叹:“我要去一趟江西,非我亲见,我必不能信。”

李镜道:“我已着张驸马亲去了,到底如何,待张驸马回来便能知晓了。眼下陛下那里尚不知如何,你想想,陛下万乘之尊,如何就突然遇到山石崩裂之事?我绝不信这是意外!可倘是人为,陛下都受此谋算,你若是现下去,焉知不是正中他人算计!何况,眼下南夷官员,六神无主,正需你拿主意,我虽能稳住一时,到底是妇道人家。再者,大主意我也没有。你若好了,就先去见一见章总督等人吧。”李镜也不全然是劝秦凤仪,她说的也是实话,李镜虽自忖不算无能,秦凤仪也常说,他媳妇儿是天下第二聪明之人,李镜却深知,自己在大局见识上,是不如丈夫的,尤其眼下生死荣辱之季,更需丈夫拿主意,以定臣民之心!

秦凤仪却仿佛没听到妻子这话,眼睛虚虚垂下,轻声道:“你说那人,我以往常说,他是世上第一聪明之人,当年,为登上帝位,也是用尽心机手段,如今,却也不过这般结局。”

秦凤仪其实是个爱哭的,大阳就很遗传了这一点,但此番亲爹、岳父一并出事,秦凤仪吐血之后反而并没有落泪痛哭。只是看他的神色,李镜反而盼着他能痛快地哭一场才好。

秦凤仪也并没有倒下,他已不是先时那个遇事只会愤怒哭泣的少年了。

秦凤仪起身后换了白衣,在书房召见近臣,章颜等人亦是换了青衣角带,个个神色肃穆,一肚子的心事。秦凤仪当头一句便是:“我没想到,帝躬会突然出事。你们,也没想到吧?”

谁能想到啊?

秦凤仪似是看出他们心下所想,淡淡道:“只有一种人能想到,便是谋害帝驾之人!”

秦凤仪的声音并不大,就是秦凤仪昏睡的时间,诸人心里也不是没想过御驾突然出事,存有蹊跷。但秦凤仪突然说破,饶是诸人眼下为权重一方的大臣,仍是禁不住面色微变。章颜身为南夷总督,诸人之中,他官位最高。但第一个说话的并不是他,而是双眼红肿的桂巡抚,桂巡抚咬牙问:“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是被人所谋害的?!”桂韶性忠烈,一想到这样圣明的君主竟为人所害,怕恨不能立刻揪出贼人噬其肉食其骨饮其血剥其皮!

“除此之外,我绝不相信,世间能有这么凑巧的事!帝驾不去龙虎山,他这山石怕也不能突然崩裂!”秦凤仪虽则恨景安帝,但他也就是说两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话,并没有恨到要杀景安帝的地步,更未料到,景安帝突然就这么去了。秦凤仪寒声道,“南夷封地,是陛下亲自赐予我的。我既是南夷之主,便要守好这里。冯将军,沿线布控,所有军事防备,调至最高等级,所有休假的将士,悉数召回!自州到县、乡、村,皆要加紧训练,谨防战事。”

冯将军领命,秦凤仪对潘将军道:“凤凰城的城防,交给你。”潘将军起身领命。

秦凤仪与桂巡抚道:“陛下遇难的消息,京城应已知晓,吩咐下去,南夷上下,国丧期间,禁宴乐婚嫁。

“还有,眼下千头万绪,本王亦六神无主,李宾客暂且夺情。”李钊哽咽道:“是。”

秦凤仪将藩地的事情吩咐好后,便打发诸人下去了。之后,秦凤仪修书一封给罗朋,命人秘密送往大理。

章颜、李钊、方悦、赵长史、傅长史五人,私下又求见了秦凤仪一回,章颜道:“眼下,虽不该说这话,这些年,殿下待臣等恩深如海,臣不得不言,为殿下计,为南夷计,为天下苍生计,殿下,您得有个决断啊。”

秦凤仪道:“既敢谋害帝躬,必有后手。”

大家还等着秦凤仪后面的话呢,后手是啥啊?结果秦凤仪说完这句便没动静了。李钊身为秦凤仪的大舅兄,两人于公于私皆不是外人。何况,此番不仅秦凤仪死了亲爹,李钊他亲爹也遭遇了不幸,而且不同于秦凤仪与景安帝复杂的父子关系,李钊与其父,一向是父严子孝的典范。一想到亲爹叫人害了,李钊心里恨得,此时便忍不住道:“殿下的意思是……”

秦凤仪道:“这世间,许多人都爱耍心机手段、阴谋诡计,以示不凡。人,有些心机原不是坏事,但想以心机成大事,实是舍本逐末,愚蠢至极。这世上,其实只有一件事是最要紧的,那就是,实力。”秦凤仪顿了一下说,“且等一等,并无妨。”。

李镜虽则已是优秀政客,但她当真没有秦凤仪这种安定人心的能力。大家看秦凤仪正常了,心下委实松了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外松内紧的各项治丧事宜。

小严将军私下很是找方悦打听了一回,他爹是陛下的随扈大将,他爹有没有事啊?方悦悄与小严将军道:“你少安毋躁,我就在殿下跟前,一旦有严大将军的消息,我立刻着人告知你。”

小严将军担忧不已,一脸忧心忡忡地向方悦道谢。

相对于南夷的平静,京城则是险些翻了天。

一听到景安帝出事的消息,裴太后直接就厥了过去。然后又被平皇后、大皇子等哭醒过来。裴太后面白如纸,只恨不能一口气上不来,再厥过去一遭才好,此际还要提着一口气问:“皇帝怎么会出事?景川侯呢?严槿呢?”

大皇子双手将一封素白的奏章捧上,泣道:“皇祖母——”一声哀泣,将奏章呈上,严大将军倒还活着,景川侯却是一并西去了。

裴太后虽则七十来岁的人了,但平时注重保养,手脚一向灵便,此时,伸手去接奏章,却未能接住,奏章直接掉到了冰冷的地砖之上。大皇子膝行上前,伏到裴太后膝上痛哭起来。

裴太后与大皇子抱头痛哭,一时,整个慈恩宫内,皆是涕泣之声。

裴太后、大皇子等人正哭呢,得了信儿的郑老尚书等人也哭到宫里来了。裴太后抱着大皇子泣道:“我的孙儿,这可如何是好?”

大皇子泣道:“孙儿全无主意,还需皇祖母教导。”

裴太后老泪纵横:“我一守寡老妇人,无非夫在从夫,子在从子罢了。今皇帝一去,痛我心肝。”裴太后多精的人啊,纵是初被皇帝儿子的死打击得一时厥了过去,如今的裴太后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清醒的。一个成熟的政客,在没有弄清楚形势之前,是不会做任何决断的。

裴太后眼泪汪汪地对大皇子道:“你是皇家长孙,今你父罹难,你可要给你弟弟们做出个表率啊。”

大皇子泪水往下淌,哭道:“还得祖母教我。”“我不知政要,不过皇帝南巡前,令内阁郑相辅政,他总是个忠心的。”裴太后哽咽道,“再者,平郡王乃我老亲家,更是你外祖父,他亦是信得过的。”如果大皇子留心就能知道裴太后说的这些话,与景安帝南巡前交代大皇子的话简直如出一辙,只是换了几个字而已。只是大皇子并未留心。

既裴太后如此吩咐,大皇子便宣了郑相一行人进来,内阁几位留京之人,悉数到了。以郑相为首,大家皆是一副天塌下来的哀戚样。大家进来先是一通哭,哭完后,还得商量大事,裴太后道:“你们皆是国朝忠臣,皇帝乃万乘之尊,今不过南巡,便在江西遇难,这样的事,自古至今,闻所未闻!不要告诉哀家,这是意外!”毕竟是亲儿子,饶是裴太后这样冷心肠之人,谈及儿子遇害之事,犹是伤痛不已,再次落泪。裴太后看向大皇子,挽着大皇子的手对郑相等人道:“皇帝南巡前,将京中之事交予大郎,你们皆是内阁重臣,眼下如何,还得你们与大郎商议。哀家又有什么主意呢。”裴太后说着,又是一通哭。平皇后等人亦跟着哭泣不已。

裴太后望着大皇子,泪眼婆娑又千叮万嘱:“大郎,你可要查清楚害你父的贼人,为你父报仇雪恨啊!”

“是!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好了,你父皇的事要紧……”裴太后双眼泪流,拍拍大皇子的手背,“记住,任何时候,咱们皇家都不能乱,别辜负了你父皇对你的期望。”“孙儿在皇祖母身边服侍。”大皇子将头埋在裴太后膝上,裴太后轻轻抚摸他的后颈,哽咽道:“此时此刻,在哀家身边服侍,不过小孝。你父遇难,你身为长子,不主持政务,难道要叫你年幼的弟弟们主持吗?他们又懂什么呢?你不把朝廷撑起来,又让我们靠谁去呢?”

裴太后说着劝着,大皇子方与诸臣去了。

大皇子虽则被裴太后交代了一应政务皆由他主持,但如今景安帝遇难,大皇子仿似全无主意,事无巨细,都要请教裴太后。奈何裴太后因儿子遇难深受打击,竟一病不起。如此,大皇子也不好再拿这些事扰了裴太后,只得自己做主了。

大皇子也请来了平郡王,眼下,除了给大行皇帝治丧,便查大行皇帝死因之事了。平郡王认为,当召在外诸藩王回京奔丧。内阁郑相对此亦无意见,但大皇子的心腹文长史与前工部尚书汪尚书以及大皇子的亲四舅平琳极力反对,此三人皆认为,眼下第一要务便是请大殿下以嫡长身份登基。

至于如何登基,那就要从如何查明陛下死因说起了。

大皇子其实不大信赖郑相等人,不过他还是信赖自己外祖父的。只是外祖父也不晓得怎么了,不知是不是上了年岁,怎么这会儿就张罗着藩王进京?郑相一向与秦凤仪关系不错,可外祖父是自己亲外祖父啊,又不是秦凤仪的外祖父,难不成老糊涂了?

大皇子委实想不通这一点。

其实,大皇子真是想错了郑相,就是郑相此举,也是出自公心,而非私意。郑相与秦凤仪那点关系,在秦凤仪没挖他孙女婿的时候,就是寻常关系。郑相毕竟是首辅,虽则与藩王打交道的时候不多,也不会主动与藩王交恶,而秦凤仪是个自来熟的性子,除了秦凤仪特讨厌的人外,如大皇子,其他能相处得来的,秦凤仪都挺亲热。但两人真没什么私交,哪怕是孙女婿升职升到了南夷市舶司主管,郑相的立场依旧是景安帝的忠心首辅,而不是秦凤仪的狗腿子。

可大皇子就是觉着,郑相与秦凤仪交好。

大皇子想不通的事,他四舅也想不通,平琳回家还与他爹抱怨道:“陛下突然崩逝,眼下最要紧的,便国不可一日无君。倘藩王来京,京城各种势力交杂,殿下的大事怕要耽搁。爹,殿下一向待咱家亲近,眼下,还是大事要紧啊。”

平郡王一直没有在大皇子身上下重注,便是这个缘故,大皇子的耐性委实太差,原以为这些年已经有所转变,不想,一遇大事,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可这个时候,大皇子只差一步,平郡王也不好再委婉,毕竟这是自己嫡亲的外孙,能伸手扶一把还是要伸手扶一把的。平郡王道:“现下的大事,只有一件,先迎大行皇帝回京,为大行皇帝举哀发丧。至于其他,大殿下何须着急,大殿下本就是嫡长皇子。”

平琳道:“爹,我们也该提前预备着些。”

平郡王淡淡道:“你要预备什么?”

景安帝已死,平琳身为大皇子最亲近的舅舅,胆子也大了不少,平琳颇为敢说,轻声道:“自然是殿下登基的事。”

哪怕在平郡王看来,外孙子的皇位已有五成把握,但看着这个四儿子仍是不由得有些灰心,平郡王道:“大行皇帝以孝治天下,三年不改父道,方为孝。所以,没有比大行皇帝发丧更要紧的事,包括大殿下登基之事。”你爹遗体还没弄回来呢,还在外头晾着哪,你能登基吗?

平琳越发觉着父亲古板,道:“爹,我不是说不给大行皇帝发丧,我是说,先待大殿下登基,再召藩王回京,岂不更是稳妥。爹你也晓得,镇南王权掌西南,一向不驯。”

平郡王气得不行,跟谁说话都没这么费劲过。怎么别人家的儿子都是一点就通,偏生他家这个就是榆木疙瘩?平郡王低声道:“殿下一旦登基,镇南王焉会还朝?”

平琳到底没蠢到家,此方明白父亲深意:“父亲的意思是,先用大行皇帝发丧之事令镇南王还朝,拿下镇南王后,再拱卫大殿下登基?”

这还用说吗?

平郡王不是没有私心,在大皇子有机会问鼎皇位时,他必然要推大皇子一把,也必然会为大皇子考虑。郑相等人是什么意思他不晓得,但在平郡王看来,这是最好的召镇南王还京的时机了。

平琳去宫里与大皇子商议他爹这主意,大皇子倒也愿意毕其功于一役,然后大皇子想了个蠢主意。当平郡王知晓这个蠢主意的时候,问罪三皇子的诏书已然由六皇子带往江西,便想追回都难了。平郡王当下跌足长叹,待去宫里求见大皇子时,大皇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豫章王随驾帝侧,父皇遇难,我召豫章王来京问个明白。”

平郡王道:“豫章王一样是大行皇帝亲子,殿下的手足兄弟,大行皇帝遇难,豫章王丧父,定是心痛难当。殿下该好生安慰豫章王,事情尚不清楚,问罪豫章王,未免不妥。”

大皇子皱眉:“父皇毕竟在江西出事,不要说豫章王,便江西巡抚,一样脱不开干系。”

如果说对四儿子的失望还只是父对子的失望,如今面对大皇子,平郡王当真是心如死灰。其实,许多话大皇子不说,平郡王也能明白。豫章王一向与镇南王交好,这几年,南夷发展的势头极为顺畅,江西挨着南夷,更是没少沾光。据说,江西自豫章到南夷的官路不大好,都是镇南王财大气粗出银子给修的。大皇子问罪豫章王,必是削镇南王羽翼之意。

平郡王纵是心如死灰,但对于大皇子而言,现在的时局却是千载难遇之时机,平郡王语重心长地与大皇子道:“殿下既要召镇南王回朝,便不好在此时动豫章王,举朝上下,皆知镇南王与豫章王交好。殿下问罪豫章王,镇南王必不会坐视不管。殿下啊,此诏书一出,想召镇南王回朝,难矣。”大好时机,就此葬送。

便自己亲外祖父,总这么嘟嘟囔囔地否决他的主意,大皇子也不大痛快了,不由得面现不悦道:“难道朝廷连豫章王都不能问上一问?他镇南王也忒霸道了!朝廷将他分藩南夷,是让他为朝廷之臣,不是让他为朝廷之主的!再者,豫章之事,与他镇南有何相干?倘他如此不驯,朝廷自有说法!”

这样的横话,在他跟前说又有什么用!

看大皇子如此冥顽不灵,又蠢又拧,还要摆脸色,平郡王一样不痛快。倘若不是觉镇南王为心腹之患,你又何须听我的主意召他还朝啊?还不是想把他弄到咱们的地盘上来,以除南夷之患!要对老虎下手,难道不该是快、准、狠?平郡王还是第一次看到要对老虎下手前,先撩虎须,看看这老虎是不是软柿子的。

镇南王要是软柿子,大皇子还用这么忌惮他吗?

平郡王给大皇子气得折寿五载,还得忍气问:“便问罪豫章王,何人不可去江西,殿下如何派了六殿下?”

大皇子道:“眼下朝中,愉王叔闻父皇之事,已不支病倒,宗人府还要二弟撑着。四弟、五弟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工部,皆离不得。唯六弟,他在刑部,正管刑名之事。他这番过去,我也叮嘱他了,必是要把父皇的灵柩妥妥地带回来。再者,父皇遇难之事,他也要细查才是。还有,倘派别人,老三怕是要多想,老六与他一向不错,让老六去,老三也能放心与他进京。我其实只是宣老三来京问一问父皇遇难之事,这事,早晚都要问的,只要与他无干,我身为兄长,疼他都来不及,哪里会问罪于他?”

平郡王终于无话可说,自宫里告退后,都不想再替大皇子操这份儿心了。原本用大行皇帝之死,召藩王来京奔丧之事可名正言顺地召回镇南王,只要镇南王一回京城,那就是离水的鱼、入笼的虎,先软禁镇南王,慢慢削南夷之势,大皇子的皇位,十拿九稳!再退一步,以给大行皇帝奔丧之名召镇南王,倘镇南王不肯回京,立刻便大不孝,如此,亦可在舆论上压制镇南王,大皇子也可以孝子之名,登上皇位,日后问罪镇南王,亦是师出有名。

偏生,大皇子先要问罪豫章王。

镇南王性情强横,你动豫章王,他岂会坐视不管!

果然,原本秦凤仪就令人时时关注江西局势。六皇子带着朝中诏书到江西,一则要请大行皇帝灵柩回京,二则竟要带三皇子与江西巡抚、严槿,连带龙虎山的诸位道人等回朝细问大行皇帝遇难之事。

六皇子带来的诏书内容,秦凤仪当天晚上就知晓了。秦凤仪当晚饭都没吃,召近臣商量此事。秦凤仪先是骂了大皇子、内阁等人一通,怒道:“三皇子、江西巡抚、严大将军,哪个是能害陛下的?不要说这样的大事,便陛下在江西打个喷嚏都得是他们服侍不周!他这也忒心急了!想登基、登基便是!如此下作,丢尽陛下的脸!不是说这几年如同圣人一般吗?圣人就这样!”

秦凤仪大骂一通,不然,心下这口气断难平!

章颜在秦凤仪身边多年,知道秦凤仪就是这样的爆炭性情,待他爆发之后,方冷静道:“大殿下此举,怕是项庄舞剑,非在三皇子,而是在殿下!”

“既是对我,只管明刀明枪过来!”

李钊道:“眼下,三皇子这里总得有个主意,三皇子与大皇子一向不睦,此番进京,怕是难好。”

方悦道:“倘让三皇子这般被带到京城,下一次,就当真要把屎盆子扣到咱们南夷来了!”

大皇子如此手辣,诸人皆知到了要紧时候,赵长史、傅长史互望一眼,躬身道:“还得殿下拿个主意才好。”

冯、潘二位将军亦起身道:“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秦凤仪面沉如水,却不发一言。他知道诸人之意,自景安帝遇难,秦凤仪也知道,早晚必有这一日。只是这样的决断,临头时并不好做。突然间,书房中的牛油大蜡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秦凤仪突然心下一动,一掌击在案上,吩咐冯将军:“立刻点一万兵马!”

冯将军领命,章颜等人大惊失色,齐齐道:“殿下,殿下断不可冲动行事啊!大行皇帝尚未发丧,倘殿下兵犯京城,叫天下人如何看殿下?”

秦凤仪皱眉看他们:“我去京城做什么?去京城一万人马也不够啊!”“那殿下是——”“我去迎大行皇帝来凤凰城!”秦凤仪语出惊人,章颜等大惊失色。天哪!

这,这——

这主意简直是妙入毫颠!

古有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然大行皇帝不是汉献帝,但此时此刻,不得不请您老人家在我们南夷受我南夷香火供奉了!

秦凤仪看他们一个个都似被剪了舌头一般,冷声道:“怎么,我不能迎大行皇帝来凤凰城吗?我听闻,平民百姓之家,父死,尚是正室之子为家族嫡脉正根。大行皇帝虽对不起我的母亲,可我以德报怨,自然该是我为大行皇帝居丧,难不成,叫庶孽之子为大行皇帝破土发丧?如此,国朝礼法何在!”

诸人心下一跳,继而齐声道:“殿下明断!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秦凤仪望向诸人脸上的忠贞坚定,心下轻声道:相对于大皇子,依你的英明傲气,想来,更愿意受我供奉吧!

秦凤仪突然神来之笔,立刻令整个局势为之逆转!

秦凤仪去江西接大行皇帝灵柩来凤凰城,简直是神人都想不到的高招!大皇子你不是要以大行皇帝遇难之事来发难吗?行了,不必你帮着大行皇帝发丧了,你也不配呀!你更无立场以此来问罪诸人!

秦凤仪回去同媳妇儿一说,李镜也吓了一跳,毕竟刚死了亲爹和公公,李镜不好赞此举甚妙,道:“这几天哀大行皇帝之死,竟忘了这样要紧的事。你说得是,咱们该迎大行皇帝灵柩来南夷的,不然,岂不是让人说咱们不孝?焉能元嫡之子犹在,反而让大行皇帝受庶子供奉呢?”她立刻就给秦凤仪收拾随身所带衣物,倒也不必复杂,如今刚过夏时,素服便可。

李镜难免再叮嘱一句:“这次到江西去,别的都不要紧,你可得保重身子。”但凡这事能让第二个人去,李镜也不能让丈夫在此时离开南夷,但委实没有第二个人可代替。李镜便不似寻常妇道人家拦着丈夫说些担心的话,只是让他注意安危便是。况,经大行皇帝之事,现下的江西,怕是铁桶一般了。

“你放心。”秦凤仪道,“我这一去,凤凰城诸事便交给你了。”

李镜点头:“还有一事儿,把小严将军带去吧。”严家一向忠贞。三皇子、六皇子都好说,就怕严大将军不肯随他们来南夷呢。

秦凤仪道:“你说得对。”

秦凤仪第二日便带大军出发了,文官带了傅长史、李钊,武官则是冯将军,另则兵马一万。如今秦凤仪安危是重中之重,诸人都不敢大意。

秦凤仪在第三天遇到护送安哥儿到凤凰城的卫队,带队的是三皇子的侍卫头领与张羿身边的副将,一问方知,三皇子着人把长子送到南夷,自己准备去京城了。把秦凤仪吓得不轻,以为三皇子已经跟六皇子走了呢。

好在,侍卫说出城前六皇子命城中相士占卜,说七日内不宜移动大行皇帝灵柩,眼下,他家殿下还未随六皇子去京城。

秦凤仪松了口气。

三皇子的侍卫长自怀中取出两封信,双手奉上。秦凤仪随身侍卫接了,秦凤仪一目十行看过,一封是三皇子写的,三皇子说他必要去京城说个明白,便死也不能背上谋杀皇父的罪名,把长子安哥儿托付给了秦凤仪。另一封是六皇子的信,六皇子的信上简单介绍了随他来的诸位朝中大员,信件写得十分简洁,最后说,秦凤仪若是想救三皇子就赶紧想个法子,他能拖个七八天,再多时间,怕也拖不住了,他也不是什么好汉,与大皇子关系也不亲密,届时怕是护不住三皇子。秦凤仪看过六皇子的信,心说:这还像些样子。

秦凤仪将安哥儿往自己马上一放,道:“去什么凤凰城,安哥儿与我一同接你父亲母亲,好不好?”

安哥儿比大阳大上两个月,已是懂事的年纪,知道皇祖父遇难,他六叔来江西,要把他爹娘带到京城去受审,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父母弟妹,已偷偷哭过好几回了,此时见了凤伯伯,安哥儿强忍着眼泪,响亮地抽了一鼻子,而后大声道:“好!我跟伯伯一道去救我爹娘,还有弟弟妹妹!”

秦凤仪赞安哥儿一句:“男子汉大丈夫,便当如此!”打发三皇子的侍卫长道,“你快马回去,看住你家殿下,不要让他随六皇子去京城,拖上两日,待我过去,自有话说。”

“是!”那侍卫长面露感激,屈膝跪下,郑重给秦凤仪行了个大礼,而后飞身上马,快马回了江西。

秦凤仪的大军皆是精兵,行进速度并不慢,待到第七日,便到了豫章。大军所至,举城皆惊。原本严大将军的军权已由一位裴将军接掌,秦凤仪大军至城外,禁卫军已接管城防,见镇南王大军亲至,当即吓得不轻,连忙去回禀。

裴将军当即道:“镇南王乃朝廷藩王,无谕不可擅离封地,一旦擅离,等同叛逆!如何处置叛逆,还用本将教你吗?”

这位副将都想骂娘了,镇南王来都来了,这是大行皇帝的亲儿子,我难道要去砍亲王?只是大将军都叫人关了起来,副将只得忍气吞声道:“下官鲁钝,还得请将令明示!”

裴将军竟一时叫这副将噎得不轻,副将不想担上杀亲王之名,裴将军更是不傻!不过能叫大皇子派出来接掌严大将军的禁卫军,自然是大皇子的死忠,这位便是裴侧妃的嫡亲兄长,因在军中任职,一向与大皇子亲近。

裴将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声音自牙缝中挤出来,将一支令箭递出去:“当诛!”副将领命去了。

只是他刚出门便叫六皇子的人请了去,六皇子消息亦是极快。副将正发愁呢,便有令箭,一旦对镇南王的军队开战,以后清算,找人顶缸,他可没有裴家的关系。何况,镇南王善战之名,天下皆知,叫他一个副将去与镇南王开战……关键是,这姓裴的到底是哪根葱啊,就让老子去送死?照照镜子,你配吗?一见六皇子,副将立刻半点儿不隐瞒地将此事与六皇子说了,连带自己的担忧,副将一并讲了。副将道:“虽有禁卫军十万,但镇南王机谋善战,又是亲王之尊,这样问都不问一句便对镇南王开战。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敢不回禀殿下……”

六皇子大怒,一则是怒裴焕不将他放在眼里,竟然问都不问他一句,便要对镇南王下手;二则便这姓裴的想作死,自己只管死去,竟还要连累他!六皇子怒道:“荒唐!镇南王乃我王兄,父皇在此,镇南王来给父皇请安,便有人想诛杀皇子!”他立刻过去与裴将军一番理论。

六皇子自小便不是个好缠的,裴将军却也是大皇子的心腹,而且只看此人能发下令箭,便知此人心思委实狠毒。六皇子怒道:“在我父面前,我断不能任你诛杀皇子亲王!”

“镇南王无谕擅离封地,已是叛逆之身!”“便是三司,也没有不问而诛之事!”

还有江西的官员劝着,再者,问都不问一声,便对镇南王的军队动手,这无疑是要逼反镇南王的。你要是有本事拿下镇南王,咱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南夷兵一向擅战,镇南王战功更是名震天下!关键是,我们江西离南夷不过七八日路程,你敢对镇南王出手,咱们这些人能不能活着走出江西都两说!还是新任江巡抚道:“不妨请镇南王孤身入城说明情况,这样不致冒犯镇南王殿下。”

六皇子斜睨这江巡抚一眼,心说:又一个白日做梦的。

六皇子道:“不如裴将军、江巡抚一道与本皇子迎镇南王兄入城。”

二人立刻面现犹豫,六皇子冷笑:“怎么,镇南王亲王之尊,还不够你等亲迎?”二人连称不敢,江巡抚道:“臣随殿下出迎镇南王,毕竟城中兵马要由裴将军调度。”

“迎镇南王而已,何须兵马调度?”六皇子道,“我把话放这里,镇南王若是心怀歹意,南夷兵马数十万,咱们这里才有几人?”看裴将军一眼,六皇子讥讽道,“蠢材!你竟然要对镇南王用兵!我看你是要把我们都连累死!”把二人臭骂一通,六皇子趾高气扬道,“我堂堂皇子之尊都不惧,你们倒比我这龙子凤孙都要金贵了!”

六皇子随便几句便把二人挤对得不成样子,二人心说:便随六皇子出城,料他镇南王也不敢如何!

镇南王的确不敢如何,镇南王不过是一点儿没客气,挟他三人率大军入城而已。

六皇子路上还一副与秦凤仪不共戴天的坚贞模样,怒道:“我好意出迎,王兄这是作甚?”

“不作甚。听闻你假传圣谕,私囚亲王,我就是过来看一看,你们哪里来的这般胆量?”秦凤仪还肯理一理六皇子,如裴将军,刚要大骂,立刻被秦凤仪的侍卫一顿嘴巴子抽掉满嘴牙,再说不出话来。江巡抚见状,当即噤声,不敢多言。

秦凤仪进城先把六皇子带来的一干人,连带六皇子、裴将军、江巡抚一并给软禁了,再召文武诸人议事,连带着三皇子、严大将军、前江西巡抚都放了出来,秦凤仪先对三人道:“陛下在江西遇难,你们自然罪责难逃,但要说这事是你们做的,我第一个不信!很简单,不要说陛下为人所害,便陛下略有不适,你们也会担上侍奉不周的罪名!可眼下,的确是你们的疏忽,方致百姓失君父,国朝失圣君!你们若现在以死赎罪,到了地下,陛下问为何人所害,你等可有言语回答?!”

前江西巡抚先是滴下泪来,泣道:“殿下明鉴!有殿下此言,罪臣便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秦凤仪冷声道:“死人无用!”江西巡抚吓得连死都不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