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道:“也有人这样劝过我,我,我就是,不似你嘴巧,许多话,我说不出口。”
秦凤仪拍他的肩一下:“别说这些个扫兴的了,我见你家小崽儿了,软乎乎嫩乎乎的,说话又慢,性子又乖,跟你可不一样。”
三皇子笑道:“我家大郎,天塌了他也急不起来。”
秦凤仪又是一阵笑,在三皇子这里混了一日。待晚上,接了大阳回家,秦凤仪问大阳:“礼仪学得如何了?”
大阳从来都是自信得不得了,拍着小胸脯道:“都学好啦!”
第二日便是献俘大典。
其实,这大典也没什么,无非把抓到的山蛮左亲王一家押送到太庙,大家再祭一祭太庙里供奉的列祖列宗罢了。但当景安帝身着大礼服,带着诸子孙、王公、重臣在雅乐的伴奏下走进重檐列脊、苍柏遮日的太庙时,便是秦凤仪之性子跳脱,心下亦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庄重肃穆之感。礼部的祭词写得颇是华丽,好在篇幅不长。里面歌颂了太平盛世,也歌颂了镇南王征信州之功。待念完了祭词,便由秦凤仪拈香,大皇子捧香,景安帝亲自给祖宗上香,然后,带着诸子孙、重臣给大景朝的列祖列宗行大礼。
待祭礼结束,景安帝自祭肉上割了两块,一块给永哥儿,一块给大阳,让他俩吃。大阳经常吃祭肉,自从他长了牙之后,他爹搞什么祭祀活动,都会割下祭肉给他吃。大阳熟门熟路地问:“祖父,有盐不?”祭肉从来是不放盐的。
景安帝自然不会随身带盐,不过马公公真不愧是景安帝的贴心内侍,竟然寻来一小碟盐巴,给永哥儿和大阳的碟子里分别倒了些。大阳蘸着细盐,吧唧吧唧便把祭肉吃光了。永哥儿是头一回吃祭肉,见大阳蘸了盐来吃,他便也拈了些盐粒放在祭肉上,尽管觉着味儿不大好,但也吃光了。景安帝十分高兴,摸摸两人的头,带着诸皇孙到太庙的苍柏树下,一面乘凉,一面给皇孙们讲太祖皇帝开国的故事。
待歇息片刻,景安帝便令起驾回宫了,回程时,还令永哥儿、大阳与他同乘。
永哥儿深觉荣耀,在御辇中坐得笔直,大阳头一回见御辇,这话可就多了,不停地道:“祖父,你这车可真大啊!真威风啊!比我爹的车大多了!”
景安帝笑:“你爹头一回见我的御辇,也这样说。”
大阳好奇地问:“祖父,我头一回见这么大的车,我能看一看吗?”景安帝一笑:“当然能。”他很大方地表示,“随便看。”
大阳还叫着永哥儿一道看,永哥儿比大阳要大一岁多,懂事亦比大阳早,斯斯文文地道:“阿弟,我就不看了,你看吧。”
大阳便自己来回参观了回御辇,跟个小土鳖似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还找到了好几个暗格,里面既有茶盏茶具,还有放笔墨纸砚的地方,大阳深觉有趣。景安帝看他一个人就能玩儿得满头汗,便唤了大阳道:“要是累了,便暂歇一歇,看把你热的。”给他擦了擦额间的汗,又问他喝不喝水。
大阳点头,马公公倒了盏蜜水给大阳,又倒了一盏给永哥儿。大阳喝过水,就要脱衣裳,道:“我太热了。”
景安帝只给他松开颈间的两粒小玉扣,道:“你好生坐会儿,咱们辇车里有冰盆儿,一会儿就凉快了。”
大阳神秘兮兮地两只小手捂着嘴巴贴在景安帝耳边道:“祖父,我给你放个臭弹吧。”
景安帝还没明白什么是“臭弹”呢,只见大阳一脱靴子,顿时一股子臭脚丫子味儿,险把景安帝熏个跟头。大阳自己哈哈大笑,景安帝哭笑不得,拍他的小腿:“怎么这么淘气。”
大阳晃晃小胖腿,又把汗湿的臭袜子脱了:“这靴子穿得好热,我平时穿的都是纱做的鞋,可是,我爹说,不穿靴子,就不能来参加献俘礼了。我早想脱啦。”
大阳还道:“习惯就不臭了。”
景安帝也不能把亲孙子扔出去,只得命人把大阳的臭鞋臭袜子拿出去,再打开车窗来透气。大阳道:“我爹的脚也臭,有一回,我跟我爹蹴鞠,我爹一脱鞋,把我给臭晕了。”
永哥儿感慨道:“那得多臭啊。”大阳弟这个已是臭得他头晕了好不好!大阳想了想,加了个形容词:“特别臭!”
大阳还问:“阿永哥,你脚不热吗?我脚都是汗。”
永哥儿毕竟年纪小,虽觉着这时候像大阳似的脱鞋脱袜不雅观,却也不会说谎,便道:“还好吧。”
“你脚臭不臭?”
永哥儿道:“不如你的臭。”“你脱了,咱们比一比。”
永哥儿毕竟年少,就是再如何懂礼,也不过比大阳年长一岁多罢了。永哥儿看了看皇祖父,景安帝适应了大阳的臭脚,还给俩孙子加油:“比一比,比一比。”
永哥儿便也把靴子脱了,大阳吸吸鼻子,做出判断:“没我的臭!”永哥儿道:“也挺臭的,咱们还是把靴子穿上吧。”
大阳道:“我不穿了,多热啊。”
永哥儿道:“外头那么些人看着,不穿多不好啊。”
大阳晃着两只圆鼓鼓粉嫩嫩的小胖脚,道:“那怎么啦,反正大典都结束啦。”
待回宫后,下辇车前,永哥儿还是把靴子穿上了,这是个要面子的小朋友。大阳不一样,猴子一样蹿到祖父怀里,要祖父抱他下去,他懒得穿鞋。
官场中向来是皇家放个屁,他们也要思量再三的。
原本这献俘大典只有大阳与永哥儿两个皇孙参加时,大家便思量颇多。待秦凤仪直接把所有皇孙都弄来了,大家遂换了种思量。及至所有皇孙都可参加,结果景安帝却割了两块祭肉,不给别个皇孙吃,只给大阳和永哥儿吃,这落在众臣眼里,自然便多了一层含义。加上景安帝还点了这两个皇孙同乘御辇,众臣的思量就更多了,待御驾回宫,永哥儿自己扶着内侍下车,大阳却是被景安帝抱下来的,众臣简直要抓狂了,心说:你们皇家要闹哪样啊!这是要咱们猜谜不成?
在猜度皇家心思的诸臣觉着,脑子都要被皇家累炸了!
景安帝显然是玩弄此道的高手,不说别个,分祭肉啊、让两个孩子同乘御辇,都是景安帝的主意。秦凤仪对此颇是不以为然,想着景安帝就爱弄这些神神鬼鬼的,亏得他不在京城,这要是在京城,得神经了。这不,看大皇子眼里,都要滴血了!
嘁!
不就是我儿子叫皇帝抱了抱吗,至于嘛!
秦凤仪对景安帝的手段瞧不上,对大皇子的心胸同样瞧不上,想着,这两人真不愧是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秦凤仪一瞧就明白大阳为什么叫人抱下来了——小胖脚光光的,定是嫌热把靴子甩了。再加上这小子是个眼神不好的,一向拿着景安帝当好人,又爱撒娇,才叫景安帝抱下来的。哎,秦凤仪想想儿子实在是年纪尚小,很容易遭人哄骗,或是以貌取人哪,觉着长得好的就是好人,哎,儿子的智力教育得提上日程了。
景安帝打发了诸臣,一路抱着大阳回了偏殿,令诸皇子各带各家孩子回去休息了。大皇子带着永哥儿告退时,虽则极力掩饰,奈何秦凤仪正关注他,虽未看到大皇子低垂的眼睛是什么神色,但那紧抿的嘴角,可是看了个清楚。
秦凤仪正等着领自家儿子回去呢,景安帝却发话了:“大阳要与朕沐浴,你也同沐?”
秦凤仪嘴角一撇,道:“大阳还是与我回家吧。”他又问大阳,“你不是最喜欢爹的吗?爹带你回家,咱俩一起洗,好不好?”
大阳抱着景安帝的脖子,道:“晚上再跟爹一道洗,我今天跟祖父一起洗,洗完我俩一起吃饭呢。”大阳想了想,还劝他爹,“爹,咱们爷儿仨一道多好啊。”还试图把他爹留下。
大阳此话,甚合景安帝心意啊。
秦凤仪算是看出来了,拉下脸来说大阳:“好小子,竟然叛变了!”
大阳一向是个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的货,还试图游说他爹呢:“祖父的池子大!”
秦凤仪直接被大阳给气跑了。
大阳看他爹拉着脸走了,有些担心地同景安帝说:“怎么办?我爹生气了。”景安帝道:“你回去哄哄他就好了。”
大阳叹气,一本正经地道:“祖父,我爹就是太离不开我了。”景安帝:“……”
秦凤仪一路气回家,回家与妻子道:“你说,养儿子有什么用,还不如养条狗呢!”他左扫右看,“咱闺女呢?”
“这是怎么了?”李镜道,“大美在叔祖母那边。”
秦凤仪把大阳叛变的事跟妻子说了,直摇头:“你说说,我平日里多疼那小子,一个大池子,就叫人糊弄了。大池子有什么稀罕的,咱们南夷还有大海呢。池子能有海大?”
“小孩子好奇罢了。”李镜道,“也值当为这点子小事生气?”“一点儿风骨都没有。”秦凤仪说自己儿子。
李镜不爱听这话,道:“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还跟人家官宦子弟在一处玩儿,没眼色地跟人家去泡温汤,结果叫人家戏耍了,有没有这事?”夫妻多年,而且秦凤仪还是个爱叽呱的,后果便是,在媳妇儿跟前简直一点儿秘密都没有啊!
“我也没叫他们占着便宜,我把他们的衣袍都扔茅厕去了。”“你那会儿不比大阳大,大阳就是像你。”李镜道,“小小孩童,才三岁多,怎么就扯到风骨上了?亏你这二十好几的人说得出口!叫你高兴了,就好得不得了,叫你不高兴了,就不如养条狗。你养条狗去吧,别跟我儿子玩儿了。”
“哎哟哎哟,我就随口一说,看你,还真恼了。”秦凤仪也不敢再生气了,连忙先哄媳妇儿,道,“主要是,我觉着我小时候不这样。”
“自己看自己,都觉着好得不得了。”李镜一眼就看穿了秦凤仪,道,“我还不知道你?大阳平日里要是说喜欢娘超过喜欢爹,你肯定事后威胁恐吓外加收买大阳,是不是?”
“哪里有这事?没有的!”秦凤仪死不承认,“大阳本就跟我最好了。”李镜轻哼一声,秦凤仪连忙转移话题:“那啥,有吃的没?饿了。”
“就知道吃。”李镜命侍女去小厨房将给丈夫留的饭菜端来,问他,“献俘大典如何?”
“就是祭一祭太庙罢了,也没什么,就是人心眼儿忒多。”秦凤仪啧啧两声,李镜已是打发侍女下去,然后细问其事。秦凤仪便把分祭肉、乘御辇,还有大阳叫景安帝抱下辇车的事说了。秦凤仪道:“陛下这人,素来心眼儿多,大皇子前番说了那昏头话,这回又是信州大胜献俘,难免就把咱们抬了起来,只是大皇子毕竟是他心爱的,虽则大皇子是马尾巴串豆腐,实在提不起来。自然就要把目光放在永哥儿身上了。他一向会弄这些个雾里看花的事儿,大阳才多大,哪里知道陛下的心思。这献俘太庙,都要穿礼服,这会儿都夏天了,虽都是纱的衣裳,层数多了也热着呢。大阳圆润,要是在咱们南夷,这会儿就要刮海风了,不会这般热,京城正是热的时候,大阳估计一到御辇上就把小靴子给脱了,他那爱撒娇的样儿,肯定要叫陛下抱他下来的。你不晓得,大皇子见咱大阳被陛下抱下来,脸都绿了。”不得不说,秦凤仪绝对是亲爹啊,竟然将大阳车上之事推断了个八九不离十。
话到最后,秦凤仪想到大皇子脸色不快的模样,很是幸灾乐祸了一回,道:“就大皇子这心胸,不是我说,大阳跟永哥儿都是孩子呢,见这个就生气,那以后他生气的时候还多着呢。”
李镜道:“你哪里知道他的心呢,自小在宫里,皇子中便要事事以他为先的。他这样的性子,从来都是排第一个,乍然叫人比下去,心下自然不高兴的。”
秦凤仪哼一声,放下筷子,接了媳妇儿递过的茶漱口,道:“不走正道。陛下原就珍爱他得不得了,我看他还不如闽王呢。”
“这话稀奇,闽王是陛下的伯父,大皇子与他差着两辈呢。”
“你不晓得,闽王当年为了建泉州港,一连三十天,每天给先帝写赋,拍先帝马屁,那泉州港建了十年,每年要花朝廷八十万两白银。你想想,这便是八百万银子啊。”秦凤仪道,“所以说,想要讨好一人,无非投其所好罢了。你看大皇子那嘴脸,无非怕失爱于陛下。他若是担心这个,就当投陛下所好,陛下喜欢听啥,他说啥,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便去做什么样的人。还用得着看个孩子眼气吗?”
李镜道:“你说得容易。要是讨好陛下这般容易,那些怀着各路心思的官员早去讨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秦凤仪不赞同妻子的想法,道,“陛下看着高深,他也爱弄这些云里雾里的手段,多看看就晓得,他这人,还是极有抱负的。你看,先时先帝把江山都快葬送没了,他是憋着心气儿地收复山河。待这件大事做完,就开始整顿宗室。这不很明白吗?他是个做实事的人,什么都没有他的江山重要。不用他打个喷嚏你就要各种思量,得从大事的角度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为人来。打个喷嚏放个屁什么的,那不过是小节。”
秦凤仪似乎天生有这种化繁为简的本领,李镜听他这一套话,暗道:要是大皇子有你这本事,他还用看着大阳眼气吗?
秦凤仪吧啦吧啦跟媳妇儿说了一通,便与媳妇儿道:“一直想去郦家走一走,上午总是没空闲,咱们就这会儿去吧。再耽搁下去,还不晓得得什么时候呢。”
李镜道:“也没提前送个帖子,这好吗?”“这怎么啦?又不是去看别个人!无非去瞧瞧郦老夫人,当年我初到京城跟岳父提亲,郦家可是帮了我大忙。”秦凤仪这人,一向恩怨分明,郦家待他的那些好,他都记得。
李镜便收拾收拾与丈夫一并去了。
郦家没料到镇南王会亲自上门,但也没有把镇南王晾门外的道理,连忙大开中门将人迎了进去。待郦老夫人得了信儿,带着一家子女媳出迎时,秦凤仪已进了内仪门。秦凤仪还道:“您老还出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郦老夫人笑道:“殿下亲临,如今已是失礼。”“您老可别这样,这样就生疏了。”秦凤仪随手扶了郦老夫人一把,道,“我早想带着媳妇儿过来,可这趟来京,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按理,应早上过来,可这左一天右一天的,再拖下去,就更不知哪一日了。今日有空,便今日过来了。”
郦老夫人笑道:“讲什么上午下午的,咱们又不是外处,什么时候便宜,只管过来就是。”
郦家乃公府之家,因秦凤仪上门突然,且非休沐日,故而家里成年男子都不在家,不是去衙门当差的,便是去学里念书的。郦老夫人令人将三儿子郦悠和孙子郦远自衙门叫回来,秦凤仪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们什么时候说话不成,他们又都在衙门,我就是过来看看您老人家,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了呢。”
“是啊。”郦老夫人亦是一声感慨。
秦凤仪这人吧,是鲜少能与女眷们聊到一处的男人,什么首饰衣料、风土民情,跟一屋子女眷聊得热络。待晚上郦家男人们回家,分置酒席,大家一并吃过酒水,秦凤仪方带着妻子告辞而去。
待夫妻二人回家,大阳已先一步被内侍送了回来,这会儿兄妹俩都在愉王妃屋里玩儿呢。见到爹娘回家,大阳很是欢喜,跑过去扑他爹怀里,举着个胖胳膊问他爹:“爹,你闻我香不香。”
秦凤仪拍儿子屁股一记:“香!”“祖父那里的蔷薇水。”大阳得意扬扬地同他爹显摆道。秦凤仪恶狠狠地在心里回肥儿子一句:香个屁!
大阳今日玩儿得很高兴,参加了献俘大典,尽管他不是很明白这是个什么差事,仍是觉着很荣幸。后来又跟祖父一起在大池子洗了澡,吃了晚饭,大阳心下觉着可欢喜了。
殊不知,他今日还是京城无数权贵心中的小焦点呢,不知多少人深夜无眠地分析着大阳被景安帝抱下御辇的举动呢。
连棒疮尚未大好的平琳,都扶腰跟他爹说:“陛下颇爱镇南王长子。”
平郡王一听这话,险没再给这儿子一顿打,冷冷道:“我有孙十人,都是我的骨肉,怎么,我爱哪个不爱哪个,是不是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平琳见他爹又要发飙,当下不敢再多言。
平郡王真是要气死了。还是给亲儿子气死的!
这要不是平岚刚刚回家,平郡王还得再给平琳来一顿,或者干脆打死这个不肖子算了。平岚拦着祖父,将祖父劝回房休息,平郡王道:“去书房说话!”
平郡王直叹气:“不晓得是不是前世不修,才生了个这等不省心的孽障。”平岚道:“不如给四叔寻个外差。”
平郡王道:“在京城,起码有我看着,到了外头,他还不成了没笼头的马?还不晓得要干出什么事来。”
平岚是刚自北疆回来,亲自倒了盏茶给祖父,劝道:“祖父暂且息怒,要我说,陛下正值盛年,不要说四叔存的那心,就是大殿下被陛下疏远,怕也是因此心之过了。”
平郡王叹道:“陛下不是这等心胸狭隘之人,皇子对大位有想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身为皇子,哪个不想呢。想,是正常的,陛下心里有数。但不能发昏哪!”重重一掌击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平郡王道,“只要是用心当差,陛下看得见。焉何要放着正路不走,偏要动些小人心思?你不晓得,这回他们犯了大忌讳!”平郡王把大皇子说的易封地的馊主意告诉了平岚。
平岚听后不禁面色一凛:“大殿下如何会动这样的心思?”“哼!”平郡王冷冷一哼,道,“简直混账至极!”
平岚便知四叔这顿打由何而来了。
平郡王道:“南夷那地界儿,向来为百官所弃,以往便是让谁去南夷做官,人都不愿的。陛下将南夷封给镇南王,这才三年,南夷已是大变样,镇南王生生建了一座新城,而且没用朝廷一两银子,你想想,这是何等才干。如今连一向不愿臣服的土人,也都下山为镇南王所用,桂、信二州,素为山蛮所据,今镇南王征信州,大胜而归,活捉山蛮左亲王,献俘太庙,便有人沉不住气,想给镇南王换个封地,真是做的好个白日梦!”
至今说起来,平郡王犹是怒色不减:“南夷现在的摊子,不要说镇南王肯不肯交,就是交出来,朝中谁人敢接,谁人能接!大殿下也是耳根子软,如何就听信了这样的谗言?你回来得晚了些,没见当时针锋相对的场面。”
平岚虽未见到,但想一想秦凤仪与大皇子的性情,便想象到了,不由得道:“大殿下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可镇南王也不是吃素的。”
“岂止不吃素啊。”平郡王道,“你与镇南王素来交好,这番回京,不妨一聚。”平岚苦笑:“他那张嘴,怕是没什么好话的。”
平郡王端起茶呷一口,赞道:“说来,镇南王真是天纵英才啊。”
平岚未料到祖父对镇南王的评价如此之高,平郡王道:“别看镇南王平日里不拘小节,正经大事上一点儿不含糊。他本文官出身,此次征信州大胜,你知道是谁带的兵吗?”
平岚眉心一动:“不会是镇南王吧?”
“就是殿下亲自领兵,也是他的计谋,方能在半月内大破信州。”因孙子是刚回来,平郡王将征信州的一些细节同孙子说了,不吝赞美,“你想想,第一次带兵的人,等闲不要说用计了,就是把兵带过去,强攻城,能把城攻下来,便算是有领兵之才了。此次夺下信州,不过半月。这攻城不比守城啊,攻城难,守城易。还有个不开眼的文官说是信州容易打,故而凤殿下打得快,你说说,何其无知。”
平岚想了想,道:“凤殿下的性子,不像好武的。以往觉着,他还有些娇宠,如何就亲自领兵了?”
“这也简单。”平郡王虽未至南夷,却是成名老将,南夷战事,一猜便中七分,“南夷本地兵马有限,凤殿下的亲卫兵也只有一万。他收拢了不少土兵,征信州必然要用到土兵的,土人与朝廷兵马不见得多融洽,自然要殿下亲自领兵,主持大局。”
平岚亦是极明敏之人,不禁道:“记得七八年前,为提亲之事,他初来京城,那时就颇不与常人同。如今他能不惧危难,亲自领兵,此番大胜,南夷兵将归心!”平岚在军中,深知军中事。不要以为你官职高,将士们便会服你。军中将士只会服一种人——能征善战之士。秦凤仪亲自领兵,得此大胜,自然军中兵将皆服。此一举,收尽南夷将士之心!
平郡王亦是感慨道:“这几年,虽则凤殿下远去南夷,南夷的消息可是不少。当年他就藩时,多少人以为,他怕是要终老南夷了。而短短三年,已有献土之功。陛下虽则少赞镇南王,可谁有这样的儿子能不高兴呢。你瞧瞧你四叔,陛下不过是抱了镇南王世子下御辇,他就跟火烧了尾巴似的。”
平岚道:“镇南王大功还朝,陛下亲近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他要有你一半的明白,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能多活二十年了。”平郡王道,“我就担心,镇南王会疑心咱们平家要谋南夷之功。”
平岚已是明晓祖父之担忧,大皇子出的这个昏招,显然与他四叔脱不开干系。而南夷情势,征信州之后,依秦凤仪的性子,必然要再征桂州,彻底掌握南夷之地。大皇子要给秦凤仪换封地,那么接下来的桂州之战要怎么打,要谁接手?依四叔的眼光,怕是许下大皇子平家人平桂地之事了。平岚心下暗凛,四叔行事何其糊涂,平家在北面经营日久,已是烈火浇油、鲜花着锦之势,焉何还要谋南夷之地?且南夷之地已是镇南王之禁脔,焉容他人觊觎!
平岚暗自抱怨平琳糊涂,心下思量片刻,却道:“凤殿下一向聪明,极富眼光,应该不会误会咱家。不过此事还是要与他解释一二的。”
“就是这话。”
平岚与秦凤仪是有交情的,故而秦凤仪那里,他倒并不太过担忧。平岚担心的是景安帝会不会误会平家。待平岚说出心中忧虑,平郡王道:“陛下那里,我已解释过了。”何况,当时大皇子此话一出,第一个反驳的不是秦凤仪,而是平郡王,这便大大避免了平家的嫌疑。
平岚行事一向利落,既已决定向秦凤仪解释此事,自然不会拖沓。
秦凤仪见着平岚的帖子还有些吃惊来着,想着平岚不是在北疆嘛,待见到平岚才晓得他回京述职。秦凤仪令厨下设酒招待平岚,二人分宾主落座,秦凤仪笑道:“这可真是巧,你要是再晚几天回京,估计咱们就见不着了。”
平岚与秦凤仪已是三年多未见,今见秦凤仪,不由得暗暗惊叹,倒不是秦凤仪换了模样,俊美依旧是那般俊美,性子依旧是带了些跳脱,但举手投足间多了种淡淡的威仪。平岚明白这是久居上位才有的味道,先赞了一句:“殿下越发威仪了。”又道,“怎么,这就要回南夷了吗?”
秦凤仪点头:“这回过来就是献俘,顺道陛见,公务办得差不多了。南夷那里还一摊子事儿呢,京城不能多待。”
见秦凤仪完全没有多在京城停留之意,平岚更觉大皇子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倘大皇子如秦凤仪这般将心思放到国事之上,莫行那些个短浅手段,陛下焉何会恼怒至此呢。便是与大皇子有亲缘关系,平岚仍不掩对秦凤仪的欣赏,一笑道:“我是回来才晓得信州大捷的,殿下真是文武全才,以文入武,打起仗来比我们这样的武勋子弟更胜一筹。”
秦凤仪素来爱听好话,却不是个因听几句好话便昏头的人,笑嘻嘻道:“你可别奉承我了,不瞒你说,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哎,这亲自带兵去打仗,跟在城墙上看着将士们出城迎战,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啊。”
平岚不禁笑道:“自是不同的。”
秦凤仪继续与平岚道:“在城内时,总是有些底气的。待到攻城,可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守城为被动,攻城却是主动。”平岚想了想,道,“不过殿下第一次领兵,微臣说句不恰当的话,自然要大胜方能立威信。”
秦凤仪嘻嘻一笑,伸手往平岚肩上一捶,笑:“还是阿岚你知我。”
平岚道:“殿下过奖了。”这种事,自然不难猜的。秦凤仪身上的威仪感,不是平白而来的,这是由日复一日地发号施令、权握一方而来,更是由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累积而来。故而,秦凤仪平静、自信、威仪,而且越发温和。
相对的,大皇子则是小心、狭隘、急不可待。
平岚心下一叹,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转而将话题转到了自家四叔犯的蠢事上,平岚十分愧疚:“我知你是个明白人,祖父在家已是重惩了四叔,我在这里,还得替家里跟你赔个不是。”平岚话未说完,秦凤仪便是一阵笑,平岚以为秦凤仪是冷笑呢,结果秦凤仪是真的畅快大笑。待笑了一阵,秦凤仪方摆摆手道:“不必了,这事儿我已知道了。”
秦凤仪笑道:“那天大皇子发昏,我就想到,多是你家里人给他出的主意。可你家里人多了,族人好几千,我想着,到底是谁呢?初时以为是你那位给大皇子做伴读的堂弟呢,后来听闻平琳受了杖责,我便晓得是他了。”
秦凤仪说着又是一阵笑,拍拍平岚的肩道:“真不必跟我道歉,快乐死我了。你四叔能办出这事,我倒不奇怪。只是倘叫不明底理的,还得以为他是叫我收买的奸细呢。我半点儿没生他的气,你也知道,我与大皇子关系不咋地,平琳叫大皇子犯了蠢,不就是替我报了仇吗?哈哈哈,我谢他都来不及,哪里会气他呢。”
平岚:“……”
平岚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秦凤仪却是洞若观火,问平岚:“定是老郡王叫你来的吧?”
平岚坦然道:“瞒不过你。”“哎。”秦凤仪道,“要不都说,财帛儿女争不得气呢。依陛下之英明,竟然有大皇子这样的儿子;依老郡王之精明,竟然有平琳这样的儿子。他们翁婿,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话到最后,秦凤仪又笑话了四人一回。
平岚叹:“祖父恼极了四叔,只是他若亲自过来,未免倒叫小人多思了。”“他来干什么呀?我又与他无甚交情。”秦凤仪道,“再者,这事儿一看也不是老郡王能干出来的。你家在北面儿带兵,南边儿的事,不一定有我清楚。别说现在还是陛下做主,就是有朝一日大皇子即位,他让你家人去,你家人也最好寻思一二。老郡王怎么瞧也不像发昏的人哪,这一看就是平琳自己的主意。”
平岚忽略秦凤仪话中的“有朝一日大皇子即位”,道:“殿下英明啊。”
秦凤仪笑:“你少拍我马屁,你要是不来,这事儿便如此罢了。你既来了,就得说说,怎么补偿我?”
平岚瞠目结舌,他还头一回见着这样大咧咧直接要补偿的。平岚想着,莫不是秦凤仪相中自家什么东西了,道:“殿下想要什么,只要是平家能办到的,自无二话。”
秦凤仪显然是早就想好的,道:“我听说,老郡王在写兵书啊。就拿这个补偿我吧。”
平岚立刻应下:“殿下不弃,我明日便给殿下送来。”
秦凤仪未想到平岚这样干脆地答应,还有些怀疑地拿小眼神瞅着平岚:“可不许藏私啊。”
平岚笑:“藏什么私啊,书写了,本就是给人看的。殿下又不是外人。”
秦凤仪见平岚应得爽快,高兴道:“要世上都是阿岚你这样的,该有多好。”平岚谦道:“我较殿下,天壤之差,云泥之别。”
“我才不跟泥做朋友呢。”秦凤仪一向坦白直接,道,“咱们能说到一处,是因为咱们都是聪明人,不会犯蠢。”
因为平岚答应把平郡王写的兵书送给秦凤仪,秦凤仪甚是喜悦,在家招待平岚,二人吃酒直至夜深,秦凤仪吃到七分醉,平岚吃的酒也不少,此方告辞离去。
秦凤仪回屋还不忘跟媳妇儿通报这个好消息,李镜给他擦了脸,再叫他漱口,换了衣裳,身上的酒气总算散了些,才问他:“如何想到兵书上去了?”
“咱们南夷,以后打仗的时候不少,冯将军等人,亦有良将之才,只是碍于出身,书念得也有点少。再者,我以后带兵,也得多看几本兵书啊。”秦凤仪话未说完,便打个哈欠,搂着媳妇儿睡过去了。
至于平岚,回府时祖父也歇下了,是第二日与祖父说的这事。平郡王一声长叹:“明白人做事,没一样不令人熨帖的。”他亲自命平岚将自己这些年的作战心得给秦凤仪送了去。
秦凤仪收到平岚送来的兵书后,回礼了一份棒疮药,让平岚给平琳带回去。秦凤仪还极是大方地道:“虽则我觉着有些笨人教也教不明白,不过阿岚你对我这样好,这个就给平琳带去吧,就说是我嘲笑他的,让他知耻而后勇呗。”
平岚心说:秦凤仪还有样好处,完全不说谎啊。这药他带回家,肯定四叔得认为是秦凤仪在嘲笑他啊!
平岚道:“要是四叔能就此明白过来,便是他的造化。”平岚家里四个叔叔,二叔、三叔在军前效力,小叔虽则只任闲职,却是痴迷书画,不问俗务,更不会给家里添乱。唯独四叔,倒是很用心做官,只是这官做得……平岚真恨不能他四叔别这般用心了。
秦凤仪还跟平岚打听了不少平岚打仗的经验,说是待回了南夷学以致用,若是有用,以后请功也有平岚一份儿,平岚听后哭笑不得。
秦凤仪跟平家要兵书之事,连景安帝都听说了。景安帝还问秦凤仪:“平郡王这兵书写得如何?”秦凤仪道:“只看了两页,瞧着还成。”
景安帝道:“你素来是个大方的,这是平郡王多年的战事心血,别什么人都给看。值得看的,再给他们看无妨。”
秦凤仪道:“您就放一千个心吧,《孙子兵法》看的人多了,也没哪个成兵圣的。四五六大家都读过,不也三年才三百进士嘛。书是好书,经是好经,也得看什么人读,哪个和尚来念。”
景安帝住了手中的朱砂笔,抬头问秦凤仪:“那个孔宁是什么人?”“孔宁?他家祖上不是被你发配到南夷的孔繁宣的后人吗?”秦凤仪道。“孔繁宣的父亲原是先帝荣慧太子的太子太傅,后来,孔太傅于陕甘殒身,孔繁宣就投靠了逆王。是朕亲自发送他们一家去的南夷。”景安帝道,“别什么人都收拢,那个孔宁能为山蛮效力,便是宁弯勿折之人。他家这一支,自然是仇视朕的。你心里要有数。”
秦凤仪道:“刚打下信州时,因暂时要用个熟悉信州城的人,便留下了他。再看吧,他要是能放宽心,自是他的福;若是还念旧怨,也是他自寻死路。”
景安帝见秦凤仪话间还算明白,便未再言,问秦凤仪:“江西巡抚说有自南夷流入的私盐,是怎么回事?”
秦凤仪道:“江西与两湖、徽地、浙地皆有相邻,他那里有私盐流入,怎么就说是我们南夷流进去的啊。这要是没证据,就是诬蔑。”
“江西巡抚敢这样说,自然是有证据的。”景安帝盯着秦凤仪,与他道,“你收一收手。”景安帝的音调并不太高,却无形中有股子震慑之意。
秦凤仪却不吃这套,一双大凤眼只管回瞪过去。景安帝低声道:“不然,就把漕运那些个苦力提几个来京审一审如何?”
秦凤仪翻个白眼,知道必是有把柄叫景安帝抓住了。他一向心思灵活,转念便有了主意,拉着椅子到御案前,与景安帝道:“户部刚打劫我一笔银子,我这日子本就难了。要不,咱们就像织造局那般,三七分,包准不少你半分银子,如何?”
景安帝嗤笑道:“这么点银子,就敢与整个盐课体系论轻重?你前番说大皇子发昏,我看,你这昏发得也不遑多让!”
秦凤仪实在是吃到了私盐这口肥肉,委时不想松口,但看景安帝这嘴脸,他要是不松口,怕是景安帝要翻脸。南夷刚有个样儿,秦凤仪不想现下与景安帝闹翻,咬着指尖,抖着腿思量片刻,忽地一笑:“好吧好吧,看这小气样儿。算了,我原也是想着江西不是什么富裕地界儿,盐那么贵,百姓哪里吃得起哟,才替他操了操心。”
景安帝听这无耻话,险没吐了。秦凤仪却说得无比流畅,道:“看他为这事儿还上京告御状了,那就算了。”
秦凤仪应得实在爽快了些,景安帝却是不大敢信了:“真收手?”“你让我往江西走,我都不去劳民伤财了,划不来。”秦凤仪左手灵活地在御案上敲击几下,十分痛快地应承下来。
景安帝狐疑地看向秦凤仪,想着这小子可不是能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的性子。不过秦凤仪向来也是说一不二的。景安帝略一思量便道:“不会是想把盐往海上走吧?”
“哎哟,我的天哪,海上人能缺盐嘛。再没盐,舀两瓢海水煮一煮也能煮出盐来吧。”秦凤仪很鄙视了景安帝一回,“这要不是亲耳听到,我都不能信这是陛下脑袋里想出来的主意。”
景安帝亦是绝顶聪明之人,轻声道:“交趾?”“不对不对。”秦凤仪是死都不会认的。
景安帝说秦凤仪:“你是不是傻啊,盐可是战略物资,你低价往交趾卖?”“谁傻还不一定呢。”秦凤仪不服道,“你刚刚不是还说,私盐那点子小利不能与整个盐课体系来比?从交趾走,难不成去卖给交趾朝廷?这得多没脑的人啊。卖自然是卖给交趾的私盐贩子,叫他们的盐乱一乱总没事吧。”
景安帝伸出一个巴掌:“五五分。”
秦凤仪眼珠子险没掉出来:“顶多三成。你想想看,交趾也是临海小国,他们那里的盐估计不会太贵。”
“煮盐成本太高,而且海盐多杂质。不然,你以为人都是傻的,就不晓得海水是咸的?”景安帝对盐上头的事也是门儿清的。
秦凤仪道:“来,咱们算算这个账。信、桂二州,叫山蛮占据了几百年,你知道那个路是什么样儿不?说是路,都委屈路了。还有,各水脉就没个像样的码头。就是州府,战事之后,需要修整的地方也不止一样两样!要不,我就去学学邻居老闽,私下收些黑钱,叫你市舶司只剩些西北风。别以为你跟程尚书商量着拿我威胁闽王的事我不晓得,闽王得了银子是进自己的腰包,我得了银子,还不是用在修桥铺路上?像南夷,忽悠些商贾叫他们投钱可以,因为南夷州人口还算可以,商事起来后,商贾们投的银子能收回来。可桂、信二地,就是收回来,汉人能有几个?短时间内得以投降的山蛮为主了。这两地想繁荣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易。要建设这两地,商贾们的钱便不好弄了,那些商贾,个儿顶个儿地粘上毛比猴儿还精。可是,路不修,人更不来了,所以我就得先投入。待桂、信二地有些样子了,人口多了,生意起来了,将来收起商税来,一样能给朝廷进银子不是?你可不能照着老实人欺负啊!”“罢了罢了,看你说得这么可怜,三成便三成吧。”景安帝也不会把秦凤仪逼得过紧。
秦凤仪先同景安帝说:“开始可能进项不是很多啊,你有些心理准备,别以为我给你弄假账什么的。毕竟我这里得留足了自己百姓吃的盐,有余下的才能往外销。”“你看着办吧。你的信誉,朕还是信得过的。”景安帝道。
秦凤仪“嘁”了一声,根本不信这鬼话,想着景安帝竟然知道自己用漕帮贩私盐之事,指不定在南夷安插了多少探子呢。
秦凤仪一点儿都不想在景安帝这里多待,便说了回南夷之事,景安帝还怪不舍的,问秦凤仪:“不再多留两天了?”
秦凤仪道:“我刚打下信州就来朝,心里其实不大放心,这献俘也献好了,就回吧。还有交趾互市之事得开始做安排,再者,信州虽平,也只是一座州城,信州所属各县乡,仍有在山蛮手中的。还有征桂地之事,我得开始筹划了。”
景安帝似是感叹:“难得回来一趟……”
秦凤仪真受不了景安帝这故作深情的模样,啧啧两声,景安帝果然立刻改口:“朕倒不是舍不得你,实在是大阳招人喜欢。”
秦凤仪立刻得意起来:“招人喜欢那也是我儿子啊。”
景安帝似笑非笑地看秦凤仪一眼:“我儿子也招人喜欢。”秦凤仪咣当把景安帝惯用的茶盅砸了,转身走人。
景安帝挑挑眉,令内侍收拾干净,竟是什么都没说。
马公公心下咂舌:想着镇南王怕是第一个敢在陛下跟前摔茶盏,而且还能完好无损的人了。
秦凤仪走之前,各路亲戚那里还是要走一趟辞行的,尤其是岳家,现在已经跟岳父大人和好了,秦凤仪拉着岳父大人的手道:“我最舍不得的,就是岳父啊。”
景川侯拍拍女婿的手,就听大阳在旁奶声奶气地学着他爹的话:“舍不得,岳父啊。”
景川侯嘴角抽了又抽,说大阳:“大阳,你得叫我外祖父。”
大阳点点头,上前学他爹的样子,也去拉他外祖父的手,他还摇了一摇,再说一遍:“舍不得,外祖父啊。”
景川侯望着一大一小两张酷似的面容,想到大阳如今还是个小文盲,半字不识,半点诗书未读,就很为外孙的将来发愁。景川侯很罕见地把大阳抱腿上说话,秦凤仪直勾勾地盯着他岳父,实在是想象不出他岳父竟然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秦凤仪心说:我的天哪,王母娘娘冷面神,竟然还会抱小孩儿!景川侯见秦凤仪盯着他的膝头直看,以为秦凤仪犯什么病了呢,打趣道:“要不要也来坐一坐?”
秦凤仪的脸皮厚度在今日创了新高,他两步过去,就要坐下去,景川侯实在受不了,随手给他屁股一下。秦凤仪笑着跳开,逗得人一乐。
大阳似懂非懂地也跟着咯咯笑,秦凤仪道:“你笑个屁啊!”大阳道:“笑爹你挨揍了呗。”
秦凤仪屈指敲大阳的大头一记,大阳连忙揉揉脑门儿,很是不满地说他爹:“不准敲脑门儿。”
李镜看他俩闹得不成样子,忙道:“咱们好好坐下说话。”
现下坐也是坐了个乱七八糟,按理,该是秦凤仪与李镜抱着大阳坐上首的,如今是李镜与李老夫人坐榻上,秦凤仪坐他岳父上首,他岳父抱着大阳,而后,一家子再按次序坐。秦凤仪道:“小舅子们一道跟我们去南夷玩儿一圈儿吧,你们也没大出过京城,上遭出远门还是到扬州。我们南夷,六月佳荔节热闹得不得了。那什么,骆掌院家里的小师弟、卢老头儿家的孙子,还有郦家的一个孙辈,都说要一道去参加佳荔节,你俩年纪又不大,一道去热闹热闹吧?”
大阳点头:“嗯,特有意思。”
李钦、李锋还真有些心动,李钦道:“在家倒也没什么事。”李锋道:“我学里的课业也不忙。”
景川侯一笑:“想去就去。”二人连忙谢过父亲。
三姑娘李玉洁也很想跟着哥哥们同去,只是她近来在议亲事,就有些犹豫,李镜道:“三妹妹若无事,也一道去吧。也就成亲前能出门走走,成亲后就得看婆家的意思了。”
景川侯夫人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镜道:“佳荔节在六月,七八月押送秋粮,可随押送秋粮的车船回京城。”景川侯夫人与李老夫人商量:“这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李老夫人笑道:“三丫头也一道吧。”
李玉洁听到自己也可以出门了,很是高兴。
大家在李老夫人这里叙些离别之语,过了一会儿,景川侯便叫着秦凤仪去书房说话了。景川侯主要是安慰女婿几句:“大殿下提的换封地之事,你不必理会,于桂地之事,更不要踟蹰不前,行些个妇人心思。”
“岳父你这话,我媳妇儿定是不爱听的。”“我是说你,又没说你媳妇儿。”景川侯道,“南夷这些年,一直为土人、山蛮之事困扰。今土人归顺,待你靖平山蛮,整个南夷方是你的封地,这是自小处说。自大处讲,因着南夷、云贵,皆是百越之地,朝廷一向有些鞭长莫及。这些地方,更需教化。回南夷后就练一支强兵,一则有利于你治理藩地;二则内可震慑云贵两地土司,外有益于与交趾、暹罗、真腊、蒲甘、天竺等小国来往。”
秦凤仪想着,他岳父一向是那人心腹中的心腹,看来这是那人的意思了。秦凤仪心下暗道:瞧着跟平家有翁婿之亲,怕是平家在北面儿手握重兵,那人也不见得多安枕,故而他岳父直接就说练一支强兵……秦凤仪原也是这样打算的,依秦凤仪的性子,既是就藩一方,就再不能为人所掣肘。听到岳父也这样说,秦凤仪道:“我在兵部看了舆图,云贵两地地方也不小,焉何现下还是土司主政?”
景川侯道:“这两地,虽则地方不小,但所居人口以当地土人居多,他们多是不通汉文化的。当年前朝在位时,他们便归顺前朝。后来,我朝太祖立国,他们便归顺了我朝。其土司倒也识些礼仪,比山蛮要强些。”
秦凤仪点头。
翁婿先说了一会儿朝中政务,之后下了两盘棋,待到午饭齐备,便一道去了饭厅。景川侯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拿了出来,结果就是秦凤仪一下子吃多了,然后抱着他岳父说了不少心里话,什么觉着岳父“小心眼儿”“不大度”“不与他好”之类的话,嘟嘟囔囔抱怨许多,景川侯很怀疑秦凤仪是故意借酒装醉来批评他的,李钦、李锋却是给大姐夫麻得不轻,觉着大姐夫这都做藩王了,怎么还这般爱撒娇啊。
真的,景川侯府兄弟姐妹加起来有六个,都没有秦凤仪这样爱撒娇的。
知道秦凤仪即将回南夷,宗学那里,愉亲王还给他安排了一次演讲。这明摆着就是想秦凤仪收买人心哪,大皇子很聪明地把几位年长皇子都叫上了,一道过去,名义上是鼓励一下宗学的学子们,实际上是断不肯让秦凤仪专美于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