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京城风波(1 / 2)

龙阙 石头与水 1228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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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李钊、方悦的官职虽不高,但在京城可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哪,便是在朝中,他们这俩从六品小官儿也是备受上官看重的。一则是两人出身好,都是有底蕴的家族,李钊出身豪门,方悦出身清贵,而且都是年轻有为,便是京城这些官宦豪门的子弟里,这两人也是一等一的才干。他们都是科举晋身,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便科举有成,这就是极会念书的人了,难得的是还没念方脑袋,为人处世,当官当差,都来得。

哎哟喂,这要是不出意外,三十年之后,阁臣有望。

这两人这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呀,突然就要辞官去南夷?!

当然,南夷有谁,大家也知道。但凤殿下现下都去南夷了,王也封了,藩地也有了,没戏啦!可你们俩呢,你们是朝中俊才啊,凤殿下以后的前程就在南夷了,你俩以后的前程可是在京城啊!你们去南夷做什么哟,难不成,去跟着凤殿下一道喝西北风?

不说别人,这两人各自的上官就分别对两人进行了家访,表示对二人辞官的行为非常不理解。李钊在刑部当差,刑部尚书都跟景川侯说了一回,好好的孩子,何苦要辞官?

方悦在翰林,翰林骆掌院也到方阁老家去了。

再退一步讲,哪怕你俩与凤殿下有私交,愿意去南夷,那就去呗。凤殿下好歹也是陛下的儿子,虽则听闻凤殿下曾给过陛下一拳,办过儿子打老子这等忤逆之事,但陛下是没承认过的,咱们就当没有好了。大家也知道,南夷比较困难,你们与他私交好,要去帮帮他,你们一个愿意尽郎舅之情,一个要尽叔侄之义,咱们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完全没必要辞官啊!凤殿下堂堂一主藩王,南夷之主,世袭王爵,军政自主,调到南夷外任便可以了啊!完全不必辞官!

辞官这事儿吧,也只有朝中一二消息灵通之人晓得这二人先时的确是想外放南夷为官的,结果皇帝陛下未允,不允他们外放南夷,然后两人就辞官了。

好吧,再说一回臣子辞官之事。只要不是那种得罪了朝廷被发落到什么南夷什么关外之类地方的,基本上,你死活要辞官,朝廷又不是没可用之人,何况李、方二人区区从六品小官儿,你要辞,也只得凭你辞去了。状元传胪又如何,三年便又有新的了。何况,去岁春闱,新状元新传胪早就又有了,只是年纪上不比此二人风华正茂罢了。但老成人有老成人的好处,起码,不会动不动就辞官。

辞吧。

方悦辞官,无非到南夷重新开始。李钊这一辞官,正赶在他爹为他请封世子的节骨眼儿上,这下子,景川侯这样的心腹重臣请封世子的奏章,景安帝竟未准,而且景安帝明明白白地说:“景川你与朕一样的年纪,焉何急着立世子?还是多看看的好。”驳回了景川侯请封世子的奏章。这便是极为不妙的信号了。

便是李钊的岳家襄永侯府,私下也认为李钊此举甚为不智。当然,他们可以理解李钊与李镜兄妹情深,但这也忒不是时候了,起码待世子这事儿妥了,再去南夷也不迟啊。为此,李钊的岳父,襄永侯世子都亲自找女婿谈了一回心,襄永侯世子夫人也过去说了女儿一回,说女儿不劝着女婿些。崔氏冤死了,道:“我也不晓得公公上了为相公请封世子的奏章啊。”

现在抱怨已是无济于事,崔氏道:“相公说了,这就收拾行李去南夷。”

襄永侯世子夫人悄声道:“要依我说,看陛下的意思,似是不大乐意女婿过去,你们是不是再想想?”

崔氏道:“妹夫亲自写信过来,让相公过去帮忙的,说南夷有许多好差事给相公做。”

“南夷那是什么地方啊,我的傻闺女!自秦汉以来,便是百越之地。百越之地知道不?遍山遍野都是些未开化的土人!你没见过那些年来朝的土人,说的话你都听不懂,朝廷给两匹过了时的绸子缎子,他们就当宝贝。听说那里连炒菜都没有,家家喝菜汤,守着海的就吃咸鱼,人齁得慌。一进六七月便是刮不完的海风,能把房顶掀翻。那南夷,自来朝廷发落流犯的地方,或者是哪个官员不得陛下喜欢,才发落到南夷的。”襄永侯世子夫人说着都有些抱怨秦凤仪道,“凤殿下也是,纵是亲近,也不好这么坑你们的啊。”

崔氏忙道:“娘你也别这样说,我听相公说,妹夫一路由北至南,出发时不过一万多点人,可到南夷城时,身边十好几万人,都是跟着妹夫过去的商贾工匠。这要是南夷不好,那些人能跟着妹夫去吗?必然是有大可为之事。”

襄永侯世子夫人道:“都是些饥民,冬天吃不上饭,跟着凤殿下去了南夷。”

崔氏道:“妹妹、妹夫都是心善的人,南夷不是人少吗?不正好移些人过去,也充盈人口。”

襄永侯世子夫人道:“我看,你是一点儿不担心这侯府的世子之位。”

崔氏可是景川侯府的老夫人亲自为嫡长孙挑的媳妇儿,自有与寻常闺秀的不同之处,她心胸十分开阔,并非遇事便抱怨天抱怨地的性子,道:“现在担心也没用啊,既是驳回来,那就驳回来呗,反正公公年纪也不大。相公已是定了要去南夷了,难不成我抱怨他就有用了?娘你也是,我送你小姑子托人捎回的野茶你还说尝着很有些野趣儿,现在又说南夷不好,你变得也够快的。”

“我那不过是客气话,终是野茶,哪里及得上咱们现在吃的茶。”

崔氏道:“小姑子和妹夫正艰难的时候,你说说,这个时候,自家人不去帮忙,多让人寒心哪。何况,我们与小姑子一家素来是极好的,老太太也很记挂小姑子一家,妹夫信上说是极好的地方,冬天都不用穿夹的。”

“我只担心寿哥儿,这么小的孩子。你们受罪倒罢了,叫我寿哥儿也跟着不成?”崔氏道:“寿哥儿现在两岁多了,不比阿阳大啊。阿阳跟着小姑子和妹夫去南夷时,才六个月。何况,这次还有章家药堂与李家药堂的大夫一道去南夷。”“他们两家怎么也要去南夷?”“章太医、李太医是跟着妹夫一道到南夷的,这回两位太医写了家书,让家中子弟挑几个出众的过去,开药堂药馆。”“你瞧瞧,你瞧瞧,连个药堂医馆都没有的地方。”

“行了,母亲你回去收拾收拾,看送我点儿什么吧,我们半月后就启程了。”“我,我什么都不送!爱走就走呗!”襄永侯世子夫人苦口婆心说半天,看闺女完全没放在心上,当下气个好歹。崔氏抱起儿子,笑道:“来,寿哥儿哄哄外祖母吧。”襄永侯世子夫人见着外孙子哪里还气得起来,接过外孙抱在怀里,叹道:“别的我都不担心,你说的那些话,难道我就是不明事理的?我也知道你们跟你小姑了家很是亲近,唉,我就担心女婿的世子之位呀。你呀,你也想想寿哥儿。”

崔氏轻声道:“妹夫与大殿下一向不对付。就是妹夫还不知身世时,与大殿下便有摩擦,何况,现在妹夫虽封王了,到底是柳娘娘亲子,朝廷不肯追封柳娘娘,可谁不晓得柳娘娘是先帝指的婚。我们与妹妹家是扯不开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去南夷过日子。就是方家,也是一个理,方阁老一向不喜与豪门藩王来往,当年相公也只是个寄名弟子,方阁老回乡,偏就收了妹夫为徒。娘你说,哪里想得到妹夫是这样的身世。阿悦跟妹夫,在扬州时,一道念了四年的书,两人同科同窗,虽有叔侄的名分,相处得如兄弟一般。这样的交情,难不成就断了来往?岂不更令人不齿?何况,若是妹夫有难处时我们不去,这又是什么样的人品?亲戚朋友间,不就是有难处时,才显出与常人家的不同吗?世子的事儿,且早着呢,公公身体康健,何况,有相公呢,他不会叫我们母子饿着冻着。”

襄永侯世子夫人叹道:“眼下女婿官儿都辞了,也只好往南夷去了。再有这样的事,你可得劝着他些。”

“知道了。”崔氏笑眯眯地回道。

襄永侯世子夫人摸摸闺女的脸,道:“这一去,咱们娘儿俩就不知何日能见了。”崔氏道:“我就是不放心娘和爹。”“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在京城,吃得好住得好;倒是你们,一路山远路遥,又带着孩子。我听说,南夷那里还有山匪,你们可得多带些人在身边才好。”襄永侯世子夫人说着,又不放心起来。回家还跟丈夫念叨,“以往觉着女婿稳重,这稳重人办的事,还不如那些不稳重的呢。”

襄永侯世子道:“你就别念叨了,这是亲家的家事。女婿未能册封世子,心里未必好过,你这丈母娘倒念个没完,还不够堵心哪。”

“堵什么心,我看,咱们大丫头一点儿不堵心。”

“愿意去就去呗,听说,凤殿下现在都张罗着修路建新城哪。”“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襄永侯世子夫人道:“朝廷不就给了五十万银子吗?修路兴许够,建座王府也凑合,五十万银子难不成就能建起新城来?”“是啊,五百万也不一定够啊。”襄永侯世子呷口茶,道,“这在京里,听到的信儿总是雾里看花一般,要是女婿去了南夷,不就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吗?”“怎么回事?说不得凤殿下只是随口一说。”“这叫什么话!堂堂亲王,自然一诺千金。何况,凤殿下那样要面子的人,他不可能随口一说的,必然有他的打算!”

襄永侯府为李钊要去南夷之事颇多担忧,倒是景川侯府,反是要好些,李老夫人就是让儿媳妇儿帮着准备去南夷的行李,余者,不过是多叮嘱长孙媳一些话罢了。

与景川侯府相似的,便是方家了。收到秦凤仪的信后,方悦也请祖父看了。方阁老书房的灯又亮了半宿,第二日叫来孙子,祖孙俩说了些私房话。方阁老道:“抛开与凤仪的私交,先说说南夷之事吧。你是怎么想的?”

方悦显然也思量过了,略一沉吟,方道:“凤仪亲自写信来,我看他把南夷夸得天花乱坠,虽有些吹嘘之词,想来他也是要做一番事业的。原本先时听闻说南夷要新建王城,我还以为是传闻,可他在信中都写明白了,修路建城,已在进行中了。看来,这事是真的。我只是不明白,依他现在的身家,修路是仁政,所费银钱倒还在少数。但建新城的话,我就看不明白了。便是这些天我自己想,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在朝廷不会拨给银子的情况下能建起一座新城。”

“是啊,这事我也想过,南夷倒是有许多土地。不过南夷穷苦,地也不值钱,再者,凤仪的性子,他绝不是卖房子卖地的性情。可他就藩途中,收拢万余饥民南下,这一手十分漂亮!既得了仁义之名,又填补了南夷人少的缺陷,为南夷补充了人口。所以,他说要建城,那必是要建的。”方阁老喟叹一声,道,“便是我,也想不出,他这城要如何建?”

方悦看向祖父,方阁老道:“他行事向来不拘一格,难以预料。如果他的新城真的可以建起来……阿悦,你是我的长孙,凤仪是我的关门弟子,按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过如果你不去南夷,你就当白听听吧。如果你要去,倘凤仪的城能建起来,你就不要再回京城了。如果凤仪的城建不起来,过个三五年,你便回来吧。至于去不去南夷,你是大人了,自己拿主意。”

方悦自己拿的主意就是,去南夷。

原本方悦与李钊都打算以外任为官的方式到南夷谋个差事,但陛下未允,他俩商量之后,便决定辞了官位,再去南夷。

方悦与李钊辞官之事,在京城官场颇有影响,但认同他俩的人少,更多的人觉着凤殿下在南夷是不是修习了什么蛊术,这远隔千里的,就把大舅子与师侄给蛊惑了。

不论京中人如何想,二人已辞官为民,收拾包袱,带上妻儿,准备往南夷去了。

而此时的秦凤仪,完全不知京城这一场风波,他刚刚弃舟登岸,到了番县的县衙,把范正吓一跳不说,亲王殿下到了,这可怎么安置啊?还有,亲王殿下晚饭吃了没有啊?

秦凤仪笑嘻嘻地说:“咱们同窗,你就当我过来你家做客,有啥吃啥,莫与我客套,你晚上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于是,范正请亲王殿下吃了海鲜大餐,各种虾贝鱼蒸了一大锅,也不必炒菜,一人一碟子上等秋油香醋,蘸着吃便好。秦凤仪感慨道:“老范你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范正道:“殿下你多吃点。我们可是都吃伤了。”

秦凤仪在范正这里吃了回海鲜大餐,吃得很是满足。晚上,范正自然请秦凤仪在县衙安歇,自己家人在书房暂时安歇,秦凤仪并未推辞。

这一日乘舟,晚上又吃的海鲜,秦凤仪便早早睡下了。倒是范夫人觉着自家屋舍简陋,心里有些不安,私下还问丈夫,生怕秦凤仪受委屈。范正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咱们县本就贫苦,就是县里的财主家,也比咱们县衙强不了多少。”

范夫人道:“我是觉着,你看殿下生得就是一副娇贵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娇贵人。人家是好意过来,跟老爷你还是旧交,我们却只给他吃些不值钱的虾爬子、贝壳子。明儿包饺子给殿下吃吧?”

“别,我看他就爱吃这些虾爬子、贝壳子,他小时候在扬州长大,爱吃个鱼啊虾的,何况今儿过来也不是为了吃喝。你明儿包了饺子,待他走时吃什么呢?待他什么时候走,再包饺子,就包鲅鱼韭菜馅儿的。”范正说着,自己都乐了。范夫人问:“那明儿早上做什么给殿下吃啊?”

范正道:“殿下性子活泼,必不在县衙吃的。做些实诚饭食给殿下带来的随从亲卫,他们要护卫殿下,在外没空吃饭,别薄了他们。”

范夫人应了。夫妻二人说完话,范夫人先去厨下交代,范正又去了章巡抚那里。正房给了秦凤仪住,章巡抚、冯将军、罗宾客,就只得在客房委屈一宿了。大家出门在外,又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范正去,主要是打听一下明日的安排。章巡抚笑道:“番县的好日子要来了,殿下修建新城,择址便在番县。”

范正其实心里也有所准备,倒不是他提前有什么小道消息,是秦凤仪打发风水师过来番县,还有,番县连带周边的三界县、永乡县的土地房舍禁止买卖一事,范正心里就有些猜测了。如今听章巡抚这般说,事实坐定,便是以范正之稳重,也不禁喜上眉梢,笑道:“真乃我们番县百姓之福啊!”

范正道:“殿下向来言出必诺,上回下官到南夷城面见殿下,说起自南夷城到番县的路不大好走,近些天,便有许多商贾过来番县看路况,还有的过来看码头,听闻一并要给修码头的。大人可知,这新城何时建?”

章颜笑道:“这急什么,总要整座城的图纸画出来,再说建兴新的事。我先与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才好。”

“自然自然。”范正道,“有什么要县里配合的地方,大人只管吩咐。”

“眼下也没什么了,县里的事,你心里都有数,我担心的也不是你这里。”章颜道,“明日殿下必然要往县里走一走的,治安上留些心,别的都无妨。”

范正连忙应了。秦凤仪这一来,他断没有不留心治安的。二人说了会儿话,章颜便让范正休息去了。

知道新城就修在他们番县,范正直待回了书房脸上都是一派喜气,与媳妇儿道:“明儿就包饺子。早上、中午殿下定是在外头用餐,晚上把饺子包出来就好,包鲅鱼韭菜馅儿的。”

范夫人笑道:“这是怎么了,忽然这样高兴?”“现在还不能说。”范正笑道,“照我说的办就是。”范夫人笑着应了。

范正与秦凤仪是同窗,一道在翰林院念过书,对秦凤仪还是比较了解的。秦凤仪第二日只带了亲卫与章颜、范正、冯将军、罗朋四人,一道往番县里逛,早餐是秦凤仪请的,他瞅哪家铺子人多就去哪家,进了一家螺蛳粉的铺子。

秦凤仪念叨道:“好几年没吃螺蛳粉了!来来来,看这铺子人气多旺,一准儿好吃!”

这铺子里就夫妻俩,男人负责下粉,妇人负责招呼客人。这一早上,人真的是坐得满满的,秦凤仪他们过来后,只得坐在屋外了,好在南夷气候暖和,在外面吃也无妨。范正看秦凤仪不似介意的模样,便也没有让手下清场。那妇人一看秦凤仪这一行的穿戴就不同,而且又有县太爷作陪,连忙诚惶诚恐地过来服侍,把桌子擦了又擦,直擦得似能照出人影方罢,又开始请安。秦凤仪的亲卫们是用过早饭的,揽月也吃过了,数一数人头,秦凤仪道:“五碗螺蛳粉。”

妇人连忙让当家的去下粉,料也给得足足的,还给摆了两大盘炒螺蛳。秦凤仪闻了闻,赞道:“就得这样酸辣酸辣的,方是正宗。”他挑一挑这螺蛳粉,吃了一大口,又赞了一回,“就是这个味儿。”

范正不疾不徐,不禁道:“扬州也有这东西吃吗?”

“如何没有?扬州本土菜偏清甜,因为水质好,扬州的船菜就是在京城也是有名的。不过扬州商贾繁华之地,各地商贾都有,有许多菜,其实便混杂了各地风味儿。像烧猪头,就是浓油赤酱,味道偏重,其实有些偏北方菜了。扬州守着长江,吃的是江菜,长江是淡水。咱们南夷守着海,吃的便是海味儿了。这螺蛳啊,我看有水的地方就有这东西,吃起来蛮好吃的。以前听小秀儿说,她小时候常去小溪里摸来喂鸡喂鸭,自己家也吃。我就特喜欢吃,尤其吸螺蛳,阿灏嘴就笨,怎么吸都吸不出来。”秦凤仪说着就夹了一个螺蛳吸出来吃了,笑眯眯地问,“老范你是不是吃不大惯鱼虾?”

范正道:“早就吃惯了。”

秦凤仪坏笑道:“咱们做庶吉士时,每天在翰林吃饭,但凡厨下烧了鱼虾,你从来不动的。当时你谋南夷的缺,我还想着,你这么不喜欢吃鱼虾的人,怎么就往海边儿谋差呢?不过谁叫你庶吉士正好压我一头,我就没提醒你。”

范正正色道:“我是为了自己的志向,男子汉大丈夫,焉能耽于口舌之欲。”

秦凤仪笑嘻嘻道:“是,你说得都对。”随即他与章颜、冯将军、罗朋道,“老范在庶吉士时就这样,一开口就是圣人大礼,说得仿佛他就是世间真理一般。有一回,我们晚上偷着吃酒,数他吃得最多,一边吃一边还说,学里不允吃酒,不当吃的,左一盅右一盅的,把酒吃光了。”

秦凤仪说话,既快又有趣,冯将军险些喷了米粉,范正气道:“那是谁带来的酒?还不是你带的!”

“是啊是啊。”秦凤仪把范正气得够呛,范正心说,我怎么命里就与这小子有缘呢?大家笑着吃米粉,秦凤仪吃过一碗又叫了一碗,还与他们几人道:“你们不够吃只管叫啊。”

一行人里,也就章巡抚年纪最长,亦不过三十出头罢了,最后,冯将军吃得最多,吃了四碗,秦凤仪与罗朋居第二,三碗,章巡抚、范正也吃了两碗。吃过螺蛳粉,几人又喝了一会茶,秦凤仪命揽月结账,就继续往番县里逛了。

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的居多,但见一行人皆似神仙一样的人物,尤其秦凤仪,那真是神仙样的相貌,路上之人,纵不认识他,也不禁多看了几眼,只觉是见着天上神仙下凡了。

秦凤仪一路走一路看,相对于南夷城的两条正街,番县很对得起县的地位,就一条正街。秦凤仪道:“这是怕咱们走累了啊。”

范正道:“所以,还需您指点。”

秦凤仪笑看范正一脸板正样,道:“咱们再去旁的街看看。”并不是地方小,只是破败,人少,该有的街道还是有的,只是不比正街热闹,人气还是有的,秦凤仪道:“比我想的倒要好些。”

范正道:“近来县里的人多了,码头那里还有搞测量的,再有就是来县里乡里收东西的商贾,我们县光饭馆子、客舍就新开了三家。”

“一会儿咱们去尝尝。”秦凤仪笑,“对了,你这里的码头也量一量,到时给我个数字。招商时用。”

这是正事,范正应了。

中午吃饭时,秦凤仪坐下想点菜,却发现饭馆里根本没有水牌。掌柜听闻知县大人过来,连忙出来招呼,一眼见到秦凤仪,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砰砰直磕头。秦凤仪摆摆手:“免了,起吧。”

掌柜激动得满脸泛红,他参加过新年庙会,代表县里摆摊位卖年货,所以见到过亲王殿下巡游盛事,一见着亲王殿下便认出来了。见这掌柜浑身哆嗦、两眼放光,秦凤仪都担心他激动得昏厥过去,忙问道:“我们过来吃饭的,你这里都有什么菜,怎么也没见水牌儿啊?”

掌柜立刻道:“小店比较小,所以没有水牌儿。不过今儿早上刚宰了一头羊,另有肥鸡肥鸭,还有小野猪!”

秦凤仪道:“羊的话,红焖吧。鸡取了鸡胸脯做鸡丁,添些这里的香蕈爆炒。鸭的话,吊汤有些腻,有没有酸笋,做个酸笋炖鸭。小野猪烤来吃,把皮烤得脆脆的,再抹些蜂蜜。其他的,有什么再添上几样。”

掌柜听得都呆了,讷讷地看向范正。范正道:“你看着做吧,实惠就成。”

掌柜作一揖,连忙下去张罗饭食了。范正与秦凤仪道:“你说的那些,饭铺子不会做。我们这里都是乡下厨子,可不懂那些花样。”

“这有什么花样啊。”他说的都是简单的菜,又没有让饭铺子去吊高汤,也没有出什么难做的菜式为难店家。

范正道:“这已是花样繁多了。”秦凤仪只好入乡随俗。

然后,掌柜上了一桌子炖鸡炖鸭炖羊,一大盆米饭。秦凤仪悄悄问范正:“咋没鱼啊?昨儿蒸的那些虾啊贝的也很好吃。你这儿不是守着海吗?怎么连这个都没有啦?”这也忒穷啦。

范正立刻吩咐掌柜:“去码头买些海货来,要活的,蒸上一锅。”

掌柜为难道:“大人,小店海货倒是有,不过那都是煮来给伙计吃的,岂不唐突了贵人?”

范正正色道:“殿下此次微服来访,就是体察民情,有好吃的都与我们吃,殿下自己吃些海贝虾爬,再有肥鱼清蒸几尾,别的一概不放,就洗干净,用姜葱清蒸,蒸熟后,浇上一碟上等秋油便好了。去吧。”

掌柜怀着对亲王殿下深深的敬意,下去给亲王殿下准备吃食了。而范正就着肥鸡肥鸭,吃了三碗米饭。

秦凤仪一面吃着自己的海鲜大餐,一面不由得感慨:“果然是实缺锻炼人哪,我这么聪明的人,竟然叫老范看笑话了。”

范正忙道:“不敢不敢,您从来都是这样的性情,喜欢什么就是什么,并不看物什贵贱,只看合不合心。”

这话倒是听着挺顺耳,秦凤仪的确也是这样的人,他就很喜欢吃鱼虾啊,当然,他也爱吃狮子头。基本上,秦凤仪不喜欢吃的东西很少,只要东西做得好吃,他不大挑食的。秦凤仪自己利落地剥着虾,醮着香醋来吃,道:“我是觉着虾很好吃啊。”

“要是年景不好,日子过得贫苦,县里百姓们就只得吃海货度日了。渔民更是如此,成天虾啊蟹啊鱼啊螺的,我们沿海的百姓,都吃伤了。大家拿着鸡鸭猪羊牛稀罕,就这一只鸡,够买一车海货了。”范正与秦凤仪道。

秦凤仪心眼儿多,况且他又是个爱挑剔的,便问范正:“说实话,昨儿晚上是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我们晚上吃的也是蒸鱼,是你突然来了,我一想,这可怎么招待你?杀鸡宰羊也来不及,便命人去码头买了两车海货。反正在翰林院时你就爱吃鱼虾,果然蒸出来你很喜欢。”范正一五一十道。

秦凤仪道:“老范,你家不是京城的吗?看你在翰林时也还可以啊,你怎么来番县都吃不起鸡鸭了?是不是俸禄没照实发啊?”当时范正在翰林一样有小厮使,而且挑鱼挑虾的样儿,也不像家境艰难的啊。

范正夹了筷子炖羊肉,因着桌间都不是外人,便如实说道:“那倒不是。我家里是还可以,不过庶吉士散馆后,家里原想让我在六部谋缺,我不爱在六部,我喜欢做实职。当然,六部也不是虚职,只是我想离百姓近些,知道百姓过的什么日子才知道怎么做官哪。不然,庶吉士转六部,直接就在六部熬个十来年,再外放个一两任,再回六部,继续熬,我觉着那样做官不大接地气,就背着家里谋了南夷的缺。我爹气坏了,我带着媳妇儿来南夷前,一分银子也没给我。我娘给了些私房钱,剩下就是媳妇儿的嫁妆银子。番县的百姓真是太苦,尤其番县临海,许多百姓都是靠捕鱼为生,可捕了鱼,县里先时一共一个饭庄子还一天没个几个人去吃饭,他们捕的鱼,到南夷城去贩卖,也卖不到什么价钱。可你说饥荒,那也不至于,最差也有鱼虾吃。我再往各乡里村里去,有的地方,一个村也没有一头牛,全靠人力拉犁耕田。我去府城,章大人能给的钱都给拨下来,减免了许多杂税,现在好多了。以前鸡鸭都不敢养,现在养牲口都不收税了,百姓们也敢养了。你要是早两年来,这饭庄里都不一定有鸡鸭吃。”

秦凤仪也不禁感慨,拍拍范正的肩,道:“以后让百姓们天天肥鸡肥鸭,吃腻了才好。”

范正笑:“这话我可记住了。”

“你只管记着就是。”秦凤仪这一天,腿就没闲着,就往番县逛了。说来,他脚力当真是好。晚上他回到县衙,吃了两碗鲅鱼饺子,还喝了一碗饺子汤。范正说:“我自小就不喜吃鱼,但是来番县就爱上了这鲅鱼饺子,尤其是用韭菜来配,再剁上些肥猪肉,香!”

秦凤仪也吃得很高兴。

接下来几天,在范正的陪伴下,秦凤仪又去了饥民们安置的新村落。秦凤仪当初许下一家一个四合院,给饥民们建四合院是来不及,与范正打听过村里建宅子的费用,秦凤仪给了一家十两银子,便让他们与范正去了,如今,各分了田地,房子建得有大有小,但也都有了安身之所。饥民们见了秦凤仪,都是感激得直磕头,秦凤仪笑着让大家起来,看他们也举荐了村正,村里合资买了几头耕地的牛马。看着青壮不多,秦凤仪问过后才知道,原来青壮们去城里卖菜了,也有去城里打工的,现在城里需要的人手多,便是出去做工,也能赚一家子的花销。

秦凤仪看他们能自给自足,心里便很高兴,道:“把地守好了,只要勤劳,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秦凤仪一连走了几个乡,有时路不好走,或是赶上下雨,也只好哪个村近便在哪个村里休息了。秦凤仪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很令几位官员赞叹。不要说秦凤仪是皇子,当然,秦凤仪前二十年不知道自己是皇子,但也一样是娇养长大的,没受过半点辛苦,如今,这在乡下地方竟也受得,便是范正也觉着,比起在翰林的娇气,秦凤仪委实变化不小,如今便是不论身份,只论人品,亦令人敬重。

待走过番县,秦凤仪就叫范正回县里了,自己一行人将平乡县、三界县都走了个遍。这一出门就是将近一个月,一直将这三个县都走遍了,秦凤仪方自三界县直接回了南夷城。

秦凤仪回城时,人虽有些消瘦,精神头儿却是极好的。

就是大阳,盯着看了会儿,才认出他爹。秦凤仪抱着大阳稀罕了一回,啾啾地亲了儿子好几口。大阳一向跟他爹很亲,也伸着胖脸,在他爹脸上吧唧吧唧地亲了好几下,亲他爹满脸口水。

秦凤仪搂儿子在怀里,一面擦着脸上口水,一面赞道:“好儿子!”

大阳高兴得啊啊直叫唤,那模样,恨不能蹦上一蹦,李镜满眼是笑:“可算是回来了,我在家里,没一天不记挂的。”

“都说了这回得多出去几日。”

丫鬟捧过茶,李镜便打发她们下去了,笑问:“这回出去如何?”“颇得见识啊。”秦凤仪道,“穷是真穷,但地方是好地方。这回我把乡里村里都看过了,村里有不知多少年的荔枝树,也有荔枝田,诸多果树,多得很,只是没人认真打理罢了。饥民们安置的地方也看过了,范正说,这批饥民已是安置好了,想再要一批安置。我让他过来找张大哥,不知他来了没?”

“已来过了,这回带了两千多人走。听赵长史说,好几个县的县令都跟知府大人说,想要帮着安置饥民。”李镜笑道,“只是你没回来,知府大人不好做主。”

“这有什么不好做主的,自然先拣着好地方、离府城略近的,能安置便安置了。”秦凤仪道。

李镜道:“你惯是个爱做主的,下头的官儿可不一样。你刚来藩地未久,他们还不晓得你的性子,自然要谨慎行事。”

秦凤仪一笑,未再多说杜知府的事。

秦凤仪与李镜说着他在乡下的见闻:“有的地方,穷得人心酸,有些地方,便还可以,起码吃穿是不愁的。我还叫蚂蟥咬了。你知道蚂蟥不?咬在腿上吸人血。”

李镜顿时紧张地问他:“要不要紧?我瞧瞧!”“没事,都好了。”

李镜坚持要看,秦凤仪只好让媳妇儿看了,一截光洁细白的小腿,看不出半点被咬过的痕迹,秦凤仪道:“我说都好了啊。”

李镜给他放下裤腿,再三道:“以后出门还是带着位太医,总归小心些才是。”“知道啦。”

丫鬟备好水,秦凤仪就要去沐浴了,他还叫着李镜同去,李镜不去,道:“大白天的,这可不好。”

“大白天怎么了?我都做一个月和尚了,跟老章他们说了,今儿个第一天回来,休息,明儿再办工。”把儿子交给嬷嬷,秦凤仪硬是拉着媳妇儿一道去洗了。

两人洗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夫妻俩出来时,大阳还在生气呢,他爹叫他,他也不理人。张嬷嬷笑:“刚哄好,小世子生了好大的气。”

李镜瞪丈夫一眼,打发嬷嬷下去了。秦凤仪弯腰抱起大阳,大阳气得用大头撞他爹的脸,秦凤仪摸摸儿子的大头,连声道:“哎哟,儿子,把你爹的脸撞坏了,你娘要变心不要咱们父子,可怎么办哟!”

李镜捶丈夫一记,这叫什么话!秦凤仪抱着大阳就往床上玩儿去了,李镜亦是乏了,在床上靠着枕头休息。秦凤仪跟媳妇儿还说了件趣事:“你不晓得,我在三界县还见到有人做面食了。”

“南夷吃米饭的比较多吧。”“是啊,不过也有做面食的,他们的面食卖得比米饭还要贵。”秦凤仪道,“是一家面馆,做面的方法很有意思,就是和一块面饼,然后用一根竹子,竹子的一头固定在案板的一边,另一头粗的,由一个人跨坐在竹子的另一头,竹子不是有韧性吗?就这么一弹一弹地压面,把面压出劲道,再擀面条。”

“这种面条很有劲道吧?”“我没吃。”秦凤仪一本正经道,“我看那个伙计跨坐那竹竿上,就想着,这要是硌着蛋了可怎么办啊?”

李镜一阵大笑,又捶了秦凤仪两下,笑伏在他肩上,好半天才止了笑道:“真个促狭,人家长年干那个,自然会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