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川侯主要是比较要面子,不好意思在大街上教训女婿,何况秦凤仪这个没脸没皮的,他可不管是不是大街上,啥事都干得出来!
于是,景川侯暂不与这小子一般见识,直接往家去了。
待得到了家里,李老夫人已是让厨下备好酒菜,尤其见着秦凤仪,那叫个欢喜,笑道:“阿凤过来,给祖母瞧瞧。”
秦凤仪欢欢喜喜地过去,老人家关心子孙的方式都一样,就是摸摸头摸摸脸摸摸脖子那一套,秦凤仪很习惯被摸,还喜滋滋地问:“祖母,我中探花啦,你知道不?”
李钦羡慕又有几分酸溜溜,道:“哪里能不知道,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秦凤仪瞪他:“我又没问你,我问祖母呢。”
李老夫人笑:“知道知道了。阿凤可真有本事。”
李钦就看不上秦凤仪这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谄媚!说来,李钦与卢尚书的品位倒是很像!
屋里都是一阵恭喜之声,秦凤仪笑:“同喜同喜。”他这人,向来是个得意就忘形的,而且特存不住事儿,有什么喜事,那是恨不能立刻就宣告出来给全世界知道的。此时刚回了侯府,李老夫人难免又问他一回殿试的事,秦凤仪立刻就再说了一遭,他自中了探花,就特愿意说他偷着去殿试的事啦!
李锋道:“阿凤哥,你先时不是到礼部请假说今年不考吗?这假既请了,还能销吗?”秦凤仪笑道:“原是不能销的,我跟那管着殿试的郎中说了两句好话,他便把假给我销了。”
李锋笑:“阿凤哥,你可真厉害。阿凤哥,一会儿能跟我说说你殿试时的文章吗?”“当然没问题啦。”秦凤仪看这个三小舅子就很顺眼。
李钦看秦凤仪一样兄弟两样对待,更是不喜秦凤仪,心下想:明明会试是个”孙山”,殿试竟成了探花,谁晓得这姓秦的是如何考的?
李老夫人道:“可见阿凤是会试时没考好,这亏得去考了,不然,这样的才学,岂不耽误了。”
秦凤仪其实挺想顺着李老夫人的话吹嘘几句的,但他到底是个实诚人。秦凤仪道:“祖母,我会试时文章写得也差不多,不过是殿试稍微好一点儿罢了。”说着,秦凤仪嘿嘿偷笑几声,方道:“你们肯定奇怪,文章明明差不多,怎么就会试时是”孙山”,这殿试我又名次这么好了吧?”
李钊也着实有些好奇,秦凤仪单论文章真排不到前三:“你就说吧,怎么还卖起关子来。”
秦凤仪就把自己殿试时的事说了,认真又得意:“我再也没想到的机缘,我刚写好文章,正想着再查看一遍。要是我写文章时,就是皇帝老爷站我身边,我也不一定注意得到。我刚写好,心里一放松,就不集中了,见有个天青色的袍摆,我就侧脸一瞧。哎呀,这不是皇帝老爷嘛!把我惊得,我从来没见过皇帝老爷,你们知道他长什么样不?”
好吧,除了景川侯夫妻、李老夫人、李钊外,估计都是没见过的。李镜催促道:“别啰唆这个了,快说要紧的。”
“要紧的就是,我一见这是皇帝老爷,我就把我刚做好的文章给他看了,他看过后,又还给了我。”秦凤仪道,“你们想想,会试时,皇帝老爷可没看过我的文章,不是全凭别人判嘛。这一回,皇帝老爷先看过了,他们判卷时就得斟酌,要是判得太低,倘皇帝老爷不满意,得说他们判得不准了。所以,我想着,我有这样的运道,兴许能上二榜。不过,我真没想到,皇帝老爷把我点成探花了。”
秦凤仪感慨道:“真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可真是有眼光啊!”
景川侯脸一木,只得庆幸自己没在吃茶,不然看长子,多狼狈啊。李钊正是因秦凤仪这话冷不防叫茶水给呛住了,连连咳嗽。崔氏在一旁直给他顺气,又叫他用清水漱口。
大家都忍笑忍得肚子疼,唯秦老爷、秦太太对儿子的话一向是有迷之信任的,秦老爷道:“可不是嘛。要说咱们阿凤,这才念了四年书,就能在殿试一搏。要不是我先时太宠爱孩子,倘早些年叫他念书,这会儿状元都有可能。”
“是啊!”秦太太还帮丈夫的话做证,“阿凤自小就聪明,小时候念书,学什么会什么。就是那会儿没遇上方阁老这样的好先生,那会儿阿凤还小,胆子也小,去私塾念书,都说那先生是好的,我们把孩子送去,倒总拿戒尺打阿凤手心。阿凤才六岁,小手嫩的,一戒尺下去就得肿好几天,把我心疼的,我这心跟刀割一般,看着阿凤的小手我这眼泪就下来了。阿凤也害怕,还给吓病了。从那以后,就不爱学了。要是早些能遇到方阁老这样的好先生,哪怕是个耐心些的先生,如今这考功名也不能这样叫人揪心。”
秦凤仪给爹娘夸得眉开眼笑。
秦老爷满是感激地看向景川侯,自从儿子中了探花,他这结巴病就好了。秦老爷道:“多亏亲家,都是多亏亲家,肯督促他上进。亲家,我实在多谢你。”说着,起身就对着景川侯一揖。
李钊连忙上前搀起秦老爷,道:“秦叔实在太客气了,都是为了阿凤好,也是阿凤自己上进。”
秦凤仪吓一跳,道:“爹,你别这么吓唬人成不成?又不是外人,岳父督促我上进不是应当的嘛。他不督促我,他去督促外人,人家也不听他的呀。”
秦老爷想着儿子平时这不挺有眼色的,怎么今天不伶俐了,说儿子:“快过来,给你岳父磕头,谢过你岳父。”
“岳父又不是外人,磕头忒生分。”这就不是个听话的小子!“给长辈磕头,这是生分?”秦老爷也是要面子的,道,“快点,别叫我请你!”秦凤仪装模作样:“哎哟哎哟,我屁股粘祖母这榻上了,动不了了。”
秦老爷先给儿子这无赖样气笑了。景川侯道:“罢了。”反正欠六个呢,再多一个也无妨。
“别看现在是探花了,还是个孩子脾气。”秦老爷给儿子圆场。
李老夫人笑道:“今日阿凤探花大喜,我已命人备下席面,现在天色不早,咱们这就入席吃酒,给阿凤贺喜吧。”
秦凤仪这时就极有眼色地先起身,扶着李老夫人了。只是,他得去男席吃酒。秦凤仪与李老夫人道:“祖母,我先过去陪我爹和我岳父吃几杯,一会儿过来,咱俩吃。”
李老夫人笑:“好,去吧。”
秦凤仪是个极亲近人的性子,虽则没顺他爹的意给他岳父磕头,主要是秦凤仪觉着好不好地就磕头,怪肉麻的。景川侯与秦老爷都是长辈,自然是先行的,俩人并排走,尤其秦老爷,自从儿子中了探花,先时那谦卑的模样总算好了些,如今腰杆也敢挺直了。秦凤仪过去,挤俩人中间,一手挽他爹一手挽他岳父,他爹倒是很习惯他挽,天知道,景川侯这辈子是头一回叫人挽胳膊。秦凤仪这么挽着俩人,笑嘻嘻地左右看看,然后道:“左边一个爹,右边一个爹。”
秦老爷笑呵呵地极是欣慰,景川侯却颇有些消化不良,嘴角却是不可抑制地向上扬了一下,心说:真个谄媚小子!
这吃酒就更热闹了。
秦凤仪的大喜事,就是两家的大喜事,秦家自此由盐商门第升格为官宦门第。而景川侯府自家大姑爷也从盐商小子,升格为今科探花郎。
大家心情极佳,秦老爷这结巴病也好了,李钊几人都为秦凤仪高兴,秦凤仪更是个会暖场的。一时间,诸人都多吃了几杯。秦凤仪吃了几杯酒,这理智上就有些管不住自己了。秦凤仪一面给岳父执壶斟酒,一面说:“岳父,我有件事可得批评你。”
虽则大家都吃了几杯,但此时都以为自己听差了,想着秦凤仪这是疯了吧,敢批评岳父了?秦老爷也一个劲儿地给儿子使眼色,李钊给他把酒杯满上,秦老爷笑:“阿钊,我自己来吧。”看人家大舅哥,多斯文多有礼貌的孩子啊!儿呀!你今儿失心疯啦!虽说婚书是签了,可媳妇咱们还没娶到手!再说,就算把媳妇娶到手,也不好批评岳父的!
此时此刻,秦老爷心下灵机一动,与儿子道:“儿子,让我代你岳父接受你的批评吧!你岳父不好批评的!”
李钦险些笑喷,李锋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李钊想,这父子俩,都喝多了。
就听秦凤仪道:“爹,你又没错,我干吗批评你啊?”景川侯漫不经心的模样:“哦,你是想批评我什么啊?”
“岳父,今天你派的人可忒少了。我听阿镜说,你就派了五十个!”秦凤仪伸出五根白生生的手指,在景川侯面前晃啊晃的,他双眸如星,醉态美极,“五十个怎么够!你女婿的人气,五十个就能把我抢回来吗?亏您老以前还是打仗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这就不了解你女婿啊!起码得五百个,才能把我抢回来!”
“岳父,我得批评你,你人派得忒少了。”秦凤仪举杯,“来,咱俩吃一杯!岳父,以后你可不能犯这错误了啊!我这么好的女婿,要是万一叫人抢了,你找都没地儿找去!”仰头自己干了,又催着景川侯,“岳父你也干了。”
景川侯好笑地吃了一盏,就见秦凤仪啪一个响指,得意扬扬地大声宣布:“好!批评成功!”
秦凤仪当天就歇在景川侯府了,像秦凤仪说的那规矩一样,这榜下捉来的女婿,你男方得给女方个交代,才能把人放回去。像秦凤仪与李镜这种情况,就需秦太太第二日带一对金钗上门,才能放人的。
其实,两家婚书已过,如此这般,小儿女乐意,两家也欢喜,便按着时下风俗再来一道罢了。
于是,待吃过酒,秦老爷、秦太太就乐呵呵地告辞了。以前虽说来景川侯府也很受尊敬,景川侯府并非势利人家,但不知怎的,自从儿子中了探花,虽则才一天不到的工夫,夫妻二人硬是觉着,侯府待他们更亲近也更热络了。
总之,这是好事啊!都是儿子争气!
秦老爷打算回去再给祖宗上炷香,路上还与秦太太说呢:“什么时候去庙里算个吉日,咱们给祖宗做个道场。都是祖宗保佑啊,咱阿凤,一日赛一日地出息。”
“是啊。”秦太太也极是欣慰,“你说,那么些人考试,皇帝老爷不知多么威武,咱阿凤怎么考着试还敢去瞧皇帝老爷呢?要是我,我一准儿吓瘫了。”
“要是你,要是你也考不出探花来啊。”秦老爷自得地摸一摸唇上的小胡子,得意地哈哈大笑。
秦太太笑嗔:“说得好似你能考出来似的。”“我也不成,不过,咱儿子成啊!”
有这样一个争气的儿子,秦家夫妻老怀宽慰。
其实,非但秦家夫妻,便是李家上下,也都为秦凤仪高兴啊。连李老夫人这样见多识广的,都与心腹嬷嬷道:“这阿凤啊,真是个有运道的。”
“可不是嘛。”古嬷嬷是陪了李老夫人一辈子的贴身丫鬟,早年嫁了人,不想男人没两年死了,膝下亦无子女,索性就这么在李老夫人身边伴了一辈子。故而,也比较敢说话。古嬷嬷道:“老太太,你说,咱们大姑爷这事儿多玄啊,我听着,都觉着跟听说书似的!都是再想不到的机缘!”
李老夫人道:“当初我就看这孩子是个有福的。这人呀,机缘与努力,一样都不能缺。倘光有机缘,没有才学,阿凤也没有今日。你以为就像他说的,陛下看一眼他的文章,就点为探花了?今上何等明君,便是阿凤有这机缘,也得他文章差不离才成。”
古嬷嬷笑:“咱家大姑爷就是个灵透的,早早中了进士,我听说,外头人念书可没这样容易。可如今瞧着,怎么大姑爷中进士也跟玩儿似的?要依奴婢看,就该咱家有福,灵透人都往咱家来。”
李老夫人笑道:“就你会说话。”
“本也是实话。”古嬷嬷服侍着李老夫人躺下,笑道,“我一想到咱们大姑爷的模样,就觉着,这探花也就配咱家大姑爷中了。”
这话又是逗得李老夫人一乐,主仆俩早早安歇下不提。
景川侯今日心情亦是甚好,不然,也不能叫毛脚女婿“批评成功”。唯景川侯夫人不大满意,道:“都不是外人吃酒,又吃这许多,晚上睡觉该难受了。”
景川侯道:“也并没有吃几盏,罢了,莫唠叨了。”
“嫌我唠叨,以后就少吃酒。”服侍着丈夫吃了两盏醒酒汤,景川侯夫人笑:“也不怪侯爷多吃两盏,就是我,心里也很为阿镜和咱们姑爷高兴。”
接过丈夫递过的盛醒酒汤的空碗,景川侯夫人不禁又道:“咱们姑爷,可真有运道。”“你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啊。”
“这叫什么话,咱们姑爷成贼了?”景川侯夫人好笑。“让阿钦去学学贼是怎么挨打的。”景川侯道,“功名不功名的,没什么要紧。只是,别人大喜的时候,他再露出酸溜溜的模样就不好了。”
平时,孩子们之间言语上的较劲,景川侯并不多理会。孩子们各有各的性情,秦凤仪这样的,景川侯都能容,还有什么不能容的?只是,彼此间较劲没什么,就是以前秦凤仪没功名时,李钦讽刺两句,秦凤仪怼上几句,也无妨。但秦凤仪都中探花了,人家在功名上有成就了,你再酸着个脸,就不好看了。
景川侯夫人今日也留意到二儿子那口气神情不大好,忙道:“阿钦心里其实是极羡慕阿凤的。”
“羡慕就羡慕,羡慕自己大姐夫,难道丢人吗?”景川侯道,“你看阿锋,坦坦荡荡直接说,多好。”
“孩子跟孩子,性情也不一样。”景川侯夫人有些黯然,“侯爷也知道,这几年,阿钦的秀才总是不顺,他心里怕也很不好过。”
“我并不是要他们全都得有功名才成,为人,尚且在做事之前。咱们家的子弟,以后还愁没有差事?只是想着他们如今年纪尚小,多读两本书没坏处罢了。”
景川侯夫人道:“侯爷说得轻巧,大哥是传胪,大姐夫是探花,你说说,阿钦能没压力,能不想把书念好?”二儿子多么好强,景川侯夫人是知道的。
景川侯拉妻子坐下,缓声道:“当初我定下那四年之约,说让阿凤考中进士方许婚,其实只是想看看为人。他现在就是秀才都没中,只要努力了,知道上进了,倘阿镜还中意他,我也会认真考虑这桩亲事。夫人,阿钦是你我爱子,你想一想,这官场上缺的难道是有才学的?三年便有三百个进士,才学都不差。但将来能在官场走得远的,必得是会做人会做事的。现在年纪小,不觉什么,如果以后当差了,还这样可就不好了。”
景川侯夫人知道丈夫也是为儿子好,道:“这个脾气,就是太好强。什么时候我说说他去!”
夫妻二人关心了回二儿子的心理问题,也便歇下了。
李钊、崔氏小夫妻更不必说,年轻夫妻,春宵一刻值千金。便是李镜,也觉着今天的月亮格外明,格外亮。